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你别太嘴硬   本书作者:亦聆   本书简介:   -   同学聚会,梁京云作为沥高当初的风云人物并未到场。   作为梁京云的前任,夏云端在大家的撺掇下给梁京云发了条消息:   【前夫哥,心里痛】   发完后没回复,没看着好戏,众人难掩失望。   学生时期两人的恋爱轰轰烈烈黏黏腻腻,听闻连教导主任都知晓他们事迹,没人想到他们会突然分手。   两人再无交集,情人终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互相听见对方的名字也毫无波动。   一片唏嘘声中,夏云端也不恼,只满不在意笑笑:“没诈尸,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前任。”   众所周知,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有好事者没忍住问两人分手理由。   夏云端眸光迷离,随口道:“他活差。”   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夏云端回到家后洗完澡一头栽进床里睡了个饱。   不想一觉睡醒却见前夫哥发来十余条消息。   深夜十一点。   前夫哥:【?】   前夫哥:【当初甩我这么干脆,现在装什么?】   前夫哥:【我知道你没睡,回消息】   凌晨一点。   前夫哥:【真睡了?】   前夫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凌晨四点。   前夫哥;【行,我知道了】   前夫哥:【要是你真想,我能勉强给你机会说复合】   一分钟前。   前夫哥:【夏云端,谁教的你分手后还抹黑前任?】   夏云端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前夫哥咬牙切齿发来语音:“开门。”   “——看看到底是谁活差。”   *游戏情感主播x私人影院老板   *人间清醒/从不内耗x冷傲散漫/嘴硬死装   *破镜重圆/开篇重逢现在时/穿插回忆片段   文案写于23.12.15已存档   ————   内容标签:都市情有独钟欢喜冤家因缘邂逅破镜重圆救赎   主角视角夏云端梁京云配角爹系男友冷脸洗内裤你说你会改,怎么改的是密码   一句话简介:大冒险给前任发消息后   立意:好马爱吃回头草 第1章 嘴硬十字架和佛珠   01   沂宁的四月天气变了又变。本以为入了春能渐暖,不料眼见临至月底,还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窗外笼着一片昏沉,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好在这种天气不用出门,夏云端窝在电竞椅里直播。   操作着游戏里的角色跳下楼,她垂睫扫过一旁的sc(醒目留言)。   “约会跟男朋友吵了架,他丢下你一个人,帐也没结,现在外面在下雨,他还把你伞顺走了?”   吊灯坏了一盏,从屏幕投射出的光比房间都要亮,映得女孩脸蛋幽白。   薄薄的眼皮下眼角的红痣惹眼,随着她微扬的尾音,眼尾也轻轻挑起,那点红便跟着跳了下。   话落的同时,画面里的角色精准无误地将不远处藏在门后准备偷袭的人一枪爆头。   弹幕瞬间飘过一片彩虹屁。   夏云端却只抬手将披散的发梢从前往后顺了把。   她喝了口水,纤细的手指摩挲了下鼠标一侧,悦耳微凉的嗓音上扬。   “宝贝,这还不分?”   弹幕在她话落后跟着数量骤增,一个个顶着“一丈红”粉丝牌的评论冲刷掉重复的彩虹屁。   【你知道的,我们向来劝分不劝和[捂脸][比心]】   【宝宝你再说一遍,是男朋友还是前男友?】   【合理怀疑这诡计多端的男人就是为了逃单[微笑]】   【分,姐朋友圈有点人脉,学艺术的混血恋爱脑富二代、183有腹肌会撒娇的粘人纯情男大、钱多事少情绪稳定的体制内哥哥——就是没太多时间陪你,你随便选,姐给你摇】   这条评论后静了一瞬,而后像是触底反弹似得,更多的弹幕飘过屏幕。   【最后钱多不用陪这个是真拒绝不了,我能报名参加吗姐】   【首先我不挑,其次我不挑,最后我也不要那些狗男人,不过姐你能别卡性别吗】   【姐你还缺妹妹吗?】   【姐你还缺妹妹吗?】   【姐你还缺妹妹吗?】   【姐你还缺弟弟吗?】   【?我看到了什么】   【崆峒了】   【怎么还有男粉看夏夏直播?】   【男粉怎么你了,又开始搞歧视是吧!】   没半分钟,屏幕上齐刷刷的一片队形又被其他话题引走,最初那个女生的回复也随之被冲散在密密麻麻的弹幕中。   其实也不怪大家刻板印象觉得看她直播的都是女生。   因为夏云端是一个情感向的游戏主播。   顾名思义,借游戏平台给人测试感情状况。   大家总会下意识觉得女生更重情感之类的话题,而她直播间里投稿的也确实大多是女孩。   有正谈着恋爱想让她测试一下男朋友忠不忠诚的,有吵架分手了一方还死缠烂打让她赶人的,还有怀疑男生劈腿让她套话的——   夏云端是全职主播,除了直播,也会把一些特别有节目效果的戏剧性剧情剪辑出来当素材。   之前爆过几条热门,小小出了圈,夏云端在这条不算大众的赛道上也算“赫赫有名”。   一开始直播间的受众群大多是女生,不过最近粉丝骤涨,直播间确实多了不少男粉。   可她直播也不露脸,夏云端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吸引了部分声控或是技术控,毕竟她也就是有一把好嗓音和还算不错的游戏技术。   【夏夏你是真的火了,都有男粉了】   【最近夏夏涨粉好快,都是从哪来的?】   【好奇男粉看自己的渣男同胞翻车是什么心情】   【渣男是渣男,我们是我们,扫射谁呢?少来带节奏】   眨眼的功夫,弹幕走势越扯越远,大有要吵起来的迹象,夏云端扫过屏幕,随手将在其中浑水摸鱼挑对立的号拉黑。   拉黑了一些账号,弹幕果然干净了不少,有新粉在弹幕问为什么粉丝团名叫一丈红。   夏云端正要回复,弹幕已经有人解答:   【这个我知道!因为主播喜欢蜀葵花,蜀葵花又名一丈红】   【你说蜀葵我没听过,一丈红那我可认识了】   【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好小众的喜好花,知识+1】   门铃就是在这会突兀响起的。   夏云端扫了眼电脑时间,晚上七点。   无意识蹙了蹙眉,不知道谁会在这个点来找,夏云端跟弹幕提了句有人上门,摘了耳机起身往客厅走。   门铃还在响,夏云端应了声“来了”,加快步子上前开门。   不料一开门,看见的却是带着蓝帽子的外卖小哥。   “您的奶茶。”小哥将袋子递上前,就要离开。   夏云端愣了下,“我没点奶茶呀。”   对方看她一眼,又瞅了眼备注,“您是夏女士吧?”   “……是。”   “那就是您的,”他指了指小票,“可能是您朋友给您点的。”   “……”   夏云端愣了下,见他急着要送下一单的模样,还是接过奶茶。   直到回到房间。   夏云端视线扫过屏幕,才忽地记起来,大约十分钟前,她随口说了句想点杯奶茶,不过当时正在游戏,等游戏结束后就给忘了。   夏云端窝回电竞椅,给闺蜜方绒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在看自己直播。   那头秒回:【没呢,我在外面,怎么了?】   夏云端追问;【你没给我点奶茶?】   方绒:【没啊,你想喝奶茶了?】   夏云端手指一僵,不安的预感升上心头。   下一瞬,余光又扫见什么,女孩昳丽的小脸瞬间一刹苍白。   只见她的私信框里冒出了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新消息:   【喝上奶茶了吗?】   夏云端不受控制地脊背发凉,猛地将奶茶丢进垃圾桶。   -   实在没有心情继续直播,夏云端草草说了句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下了播。   事实上,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消息了。   最近一个月,这已经是第五次。   之前对方只是会给她发一些奇怪的话,诸如问她住哪,喜欢什么,要不要出来见面之类的。   她甚至眼熟了这个ID,每回都会拉黑,可他下一次又会换一个新的号,依旧用这个ID给她发消息。   本来只是停留在网络上。   没想到今天竟然直接给她点了奶茶。   ——对方知道了她的住址。   这个认知让夏云端手脚冰凉。   大脑嗡鸣,冷汗浸透后背,她僵硬地窝坐在电竞椅里半晌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电脑息了屏,漆黑的屏幕里映出女孩滞愣t的模糊轮廓。   夏云端终于如梦初醒,措手不迭地翻开购物软件,极速下单了一个可视门铃,又起身疾步将家里所有门窗都锁上。   心神恍惚地洗漱完,不忘把房门反锁,才安心了些。   夜晚寂静,月光泠泠。   夏云端不出所料地又失眠了。   洗完澡后就闭了眼,结果翻来覆去过了十二点也没能睡着。   后半夜数着羊好不容易睡着,又是走马灯般凌杂得分不清真假的梦。   一会是在混沌的空间里,一只血红的眼睛监视着她,问她为什么不喝他买的奶茶;   后来又变成潮湿闷热的夏夜。夜空寂静,星子点点,她坐在天台边阖眼晃着腿。   忽然有人喊她名字。   声音遥远模糊,她回头,瞧见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形。   那人腰间的银制吊坠和钥匙轻撞,叮铃作响。   愈来愈近、愈来愈清。   而后她的手腕蓦地被攥紧。   对方一贯懒散的声音这会却带了丝咬牙切齿,说,夏云端,没人值得你留恋吗?   ……   后面梦里的人和物愈发蒙眬。   直到枕边传感来微弱却又无法让人忽略的震动。   由轻至重的默认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夏云端被锁链束缚着的灵魂终于被唤醒。   大脑清醒前,手已经攀向一侧的手机,纤长白皙的手指本能往上划了下屏幕。   手机停止震动。   卷翘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好半晌,才撑开一半。   昨晚没拉紧窗帘,灼灼日光洒满整间卧室。   骄阳乍入眼底,刺激得夏云端眼角溢出点生理泪水。   迟缓地坐起身,她适应了会光线,眯着眼向外看。   是个难得的晴日。   夏云端还未完全抽离噩梦的凌乱大脑在明媚的阳光下缓慢开机。   意识还是放空的,视线也没焦距,她靠在床边,大脑混乱地想,后半段梦到了什么来着?   静止了片刻。   再怎么也想不起一点内容,夏云端放弃思考。   目光掠过床边的垃圾桶,昨天丢在里头的奶茶映入眼帘,她蓦地记起正事,拿起手机,搜索起附近派出所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五分钟后,夏云端起身进卫生间洗漱。   机械地刷完牙,女孩的目光在无意间扫过镜子时突然僵住。   微肿的眼袋,泛红的皮肤,颓靡的精神。   几乎算得是憔悴。   这怎么见得了人!   夏云端猛地往脸上泼了瓢冷水。   凉意堪堪浇灭些许躁意,水滴顺着柔和的脸颊滑落至精致的下巴。   夏云端反复吐吸了几口气,拿洗脸巾极其随便地抹了把脸,转头回房间。   煮了鸡蛋滚了十分钟眼消肿,又敷了张面膜,气色才略有好转。   化完妆已经九点,夏云端准时出了门。   出了小区时,网约车正好打来电话,夏云端抬眼,看见马路对面停了辆白色轿车,冲那头招了招手。   钻进后座,她报了尾号。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大约是本地人,口音浓重,从后视镜看她好几眼后,又自来熟地找起话题:   “姑娘去报警啊?”   夏云端并不社恐,平时有人搭话也能陪着聊两句。但今天这事她实在没心情聊,只含糊地嗯了声算接话。   大约看出她情绪不好,司机也算有眼力见,没再开口了。   一路安静,司机大叔开得稳当。   和煦的暖阳照拂在头顶,一整晚都没睡好,夏云端头抵在窗边,倦意渐升。   不知是过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夏云端刚要阖上眼。   司机不知何缘故忽地猛踩刹车。   刺耳的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冲击耳膜,旋即便是一阵不小的碰撞。   夏云端额头猛地撞上副座,又因惯性掉回后座,手机啪嗒滑落。   眼前黑了一瞬,被撞击产生的眩晕感让她有一瞬想吐。   下一刻,车门被用力关上。   司机怒气冲冲地下了车,嗓门冲天:“怎么开车的!在这掉什么头?”   往前走了两步,一眼瞧见自己变形的车头和摇摇欲坠的车牌号,司机差点眼一闭昏过去,气得都说起了方言:   “报警,报警!我这车才换两个月!”   司机胸膛起伏着,手都在发抖,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等等!”   一道急促的男声在这会响起。   一个男人健步如飞,几步迈上前,一把压下司机的手,“有话好说。”   司机一把甩开他的手,“没得谈!”   那人又把另一只手搭上司机手腕,“我们能赔!”   “……”司机终于停住动作,眼神狐疑地看男人一眼,“能赔?”   “当然,”贺斐眉毛飞扬,“维修费、误工费,您要是觉得身体不适,也可以去医院查一下。”   “还有——”   他边说边往后座瞅了眼,只能隐隐约约瞥见一头秀丽的黑发,嘴里的鬼话已经自然淌出:   “您后座的这位美丽女士,两位的医疗费,都能赔。”   司机顿了顿,视线往对方的车那瞟了眼,又落回他身上。   他对车不了解,但他勉强能认出来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衣服上的logo。   他从女儿那也听说过,是个什么名牌,得四位数起步。   钱大约是有的。   看着也挺大方。   司机拿不定主意,迟疑间也没说同不同意,只往旁边走了两步,凑到车窗前,“姑娘,你听他说得这些靠谱不?”   贺斐见状也跟着司机往前走了走,视线往车里瞄。   即使车内稍显昏暗,以他的视角无法彻底看清里面那人的五官,却也能从侧颜的翘鼻看出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夏云端才缓过神,摇摇头,想说自己也不了解这些。   她没什么大事,不需要赔偿。   而且,她也同样要赶路,没时间耗在这。   不想贺斐是个着急性子,见她摇头,当她是觉得自己不靠谱,连忙凑上前,语速极快:   “不是,美女,我们肯定不诓你,你——”   “贺斐。”   有人忽然闲闲唤了声。   嗓音清冽松懒,夹杂着点漫不经心的,尾音利落,“报警。”   夏云端要出声的动作顿住,本能往声源处望去。   后座视野有限,她只能大约看见不远处肇事车边闲散倚着个男人。   一双优越的大长腿半曲,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黑色棒球服,一侧衣袖要掉不掉,露出一段白色的T恤。   她无法看见对方的脸,视线只够到他耳垂,隐约可见一截耳骨钉,脖颈间挂着的十字毛衣链垂到胸口,在阳光下折射着光,一下下恰好晃在夏云端眼底。   男人此刻正左手拿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跳跃,指骨上的银戒显眼。   而随意插在衣兜的右手腕上却戴了串佛珠。   都什么标新立异的奇葩元素。   十字架和佛珠。   好一个西与中、朋克与古道的碰撞。   又潮又古,矛盾又小众。   “……”   然而。   就这么不经意掠过的腹诽间。   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复苏。   似乎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的。   荡然无忌,独树一帜。   夏云端在这会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后半场梦的内容。   午夜的梦,浓雾渐褪。   顺着被攥紧的手腕往上,她终于看清了那人。   透汗的衬衫,紊乱的呼吸,漆黑浓郁的瞳孔。   天台的风猎猎,他冷清凌厉的面庞闪过庆幸,转瞬又紧绷了脸。   她听见梦里那人哑着声质问。   ——我也不值得你留恋吗? 第2章 嘴硬桃花癫   02   忘却的梦境猝不及防浮现,夏云端神情一瞬恍惚,又在下一刻清醒回神。   那人分明在意大利。   夏云端没忍住又往那处扫了眼。   也真是开眼了,这年头还有人跟梁京云风格这么像。   这身搭配放过去是超前,放现在还是超前。   夏云端盯了半晌,感觉自己职业病犯了,有点蠢蠢欲动——她甚至想拍张照,之后还能跟粉丝聊聊今天的巧合。   车外,贺斐还没说完话就被人打断,他直起身,郁闷地偏头看向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形,“报警也是谈赔偿,用得着多这码事吗?”   夏云端冲动胜过理智,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举起了手机。   “人家不愿意就报警,”梁京云正垂眸回着消息,闻声不急不缓地撩睫看他一眼,“谁让你开过头了的?”   夏云端一心想留张照,都没听他们在聊什么,鬼鬼祟祟地把摄像头对准了那人。   正等镜头聚焦,下一刻,又见对方似是觉察到什么,带银戒的指节忽地一顿。   夏云端看不见那人的脸,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往自己这看了,但她做贼心虚,于是连忙又佯装无事般按灭了手机。   “……”   正值早高峰,来往车辆因为这里的事故半条道水泄不通,贺斐看一眼梁京云,又看一眼司机,脑袋嗡嗡的。   报警了,他至少得耗在这半天。   他还约了人见面呢。   可梁京云的话也确实没错,他开过道在实线转弯,这起事故毫无疑问他全责,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尽快私了和解。   可从受害者角度看,人家觉得报警才靠谱也是情理之中。   贺斐说不上话了,自暴自弃抓了下头,“算了,那就报——”   车把锁扣咔哒声响在此刻响起。   车门随即被一t只纤细皙白的手推开。   贺斐下意识往旁边让开步,视线投向车内。   正要从车里钻出的女孩眼皮薄,杏眼乌眸,眼尾上挑,右下一点红痣勾人。   冷白皮,巴掌大的脸蛋,五官骨相都精致得很。   个子高挑,只穿了身简单的白色短T和牛仔短裤,却恰好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和笔直匀称的长腿。   果然如他所料是个美人。   灰茶色的长卷发因为她屈身又起的动作,凌乱地散落了一部分在身前,她伸手将长发别至耳后,随意一个动作都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贺斐心底感慨这幅脸蛋和身材也不知上帝是给关了哪扇窗,难不成是在性格上,不然怎么不知道变通。   思来想去仍不死心,贺斐提唇,堪称绅士地在她出来时伸手替她挡了挡车顶。   夏云端动作微顿,眨了下眼,看见男人忽然孔雀开屏似的冲她绽开一个灿烂微笑。   “……”她微不可察地在出来后与对方隔开了些距离,“谢谢。”   夏云端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突如其来的示好,不是有所图谋,就是有求于人。   果然,下一秒就见对方就凑上前来,有意无意压了一嗓低音炮:   “美女,我们确实有急事,你看,交警来了也是谈这点事,何必废这点时间呢?”   夏云端眼皮一跳。   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对方咬咬牙,嗓音彻底压成了她最怕的那种气泡音:   “不然,你就开——”   夏云端浑身打了个哆嗦,不自觉摸了摸手臂,多听一个字耳朵都想直接聋掉。   生怕对方再误会,夏云端忙打断他:“我不要赔偿。”   “个价——啊?”   贺斐的声音转了个弯。   “我不要赔偿。”夏云端看着他,重复。   “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她低头,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偏首看向司机,“师傅,您点抵达吧,我给您付款。”   司机反应了一下,忙掏出手机道谢:“哎,好,谢谢姑娘体谅。”   “没事,”夏云端又垂眼看了下手机时间,再抬头,看向贺斐,“我赶时间,可以走了吧?”   贺斐茫然眨了下眼,一时被她的气场控制,脱口而出:   “可以——”   夏云端微微颔首。   两辆车恰好撞在斑马线的位置,她得绕过肇事车,往马路对面走。   一来一往的对话间,夏云端已经重新选好地点准备约车。她边往前走,边往路两旁看了看车况,不经意间瞥到两辆车的碰撞处。   凹陷的凹陷,车牌要掉不掉。   还真撞得不轻。   所幸人都没出事。   夏云端后知后觉松口气,正要收回视线。   刚要落眸,扫到什么,又一顿,抬起眼皮。   只见刚刚没能瞧见正脸的男人,此刻已经偏过了头。   细碎的黑发垂在格外深邃的眉骨,鸦羽似得长睫微掀,漆黑的瞳仁不知何时定在了她脸上。   平淡、无谓。   马路上车流与人交织。   路口的信号灯绿了又红,飞驶过的摩托轰鸣着,时不时有喇叭此起彼落。   夏云端撞进那人眸底,脚步蓦地一滞。   大脑闪过诸多念头,错愕浮上心头,夏云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世界竟然还有如此巧合。   这身奇葩搭配。   ——还真是她那个应该在意大利的前男友。   事发突然,思绪混乱如麻,夏云端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该主动跟人打个招呼。   哪知,对方倒是突然先动了。   随着他直起身,长腿往她身边迈的几步里。   腰间银饰和钥匙撞在一块的叮铃声作响。   夏云端紧绷着神经,双腿生根了似得僵在原地。   短暂的数秒内,大脑几乎搜刮了一切曾看过或是听过的,和前任重逢时能说的既不失礼貌又不尴尬的话术。   眼见那双大长腿站定在了自己跟前。   夏云端在心底深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一切话术,决定以最常见的那四个字开口。   粉唇轻碰,她正要出声。   男人忽然弓腰凑上前,“喂。”   温热的吐息若有若无喷洒在她耳边,夏云端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失去思索能力,眸底只剩那人熟悉的、放大的脸。   还没来得及躲闪。   “你偷拍我。”   他缓慢,却又笃定地将后半句补上。   “……”夏云端额角跳了跳,“?”   “我知道我很帅,”那人闲闲直起身,腔调散漫,“但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串着紫檀的那只手从兜里伸向她,向上摊开,“现在给我,删了勉强一笔勾销。”   删了。   勉强。   一笔勾销。   夏云端:“……”   一切纠结的情绪在他出声的刹那消失殆尽,夏云端没想到,时隔多年,梁京云那股自恋臭屁的劲竟然一点没少。   或许,他那点睚眦必报的性格也还是没变。   ……他到底是认出来了在故意找茬,还是真没认出她来?   夏云端冷静下来,视线掠过对方和自己的距离。   刚刚他突然凑近时,她确实是没意料到才会一时失措。   但现在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是与她维持了一个陌生人间该有的距离的。   分寸感十足,语气听着是散漫,熟悉的人却能从他眼底看出生分。   她见过梁京云爱人的模样,所以更清楚他不爱时的表现。   夏云端顿了下,确信他此刻或许。   确实没有认出她。   他就是单纯的。   本性如此。   “这位小姐,”   她半晌未回话,视线又一直没挪开,那人低垂的眸掠过她的脸,收回手,“你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夏云端:“?”   明目张胆什么?   明目张胆看他拍他?   夏云端被他这话拽回神,气笑,“先生,你是不是桃花癫。”   对方没认出她,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介绍自己。夏云端面无表情,一字一顿:   “我没拍。”   就算她是想拍,但那不是没拍上呢吗?   要知道是他,她让手机烂厂里也不会抬那一下。   梁京云轻挑了下眉,视线扫过她手机。   意思明晃晃:不信。   夏云端按捺着脾气,耐心重复:“我说了,我没拍。”   “我冒出过这个想法,”她尽量心平气和阐述事实,“但我确实没拍。”   那人在她说前半句时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待她说完结论,又将手懒懒插回衣兜。   “行,”他语调拖得很长,目光打量过她,过了几秒才轻动唇角,语气还挺客气,多宽宏大度似得,“信你是正经人。”   “知道你没见过我这样帅的,”   他看她一眼,悠悠往旁边迈了步,给她让出道来,意思是不再继续追究,“下回直接说呢。”   “兴许也不是不能让你拍。”   “……”   -   上午事故的插曲,最终以夏云端忍了又忍后皮笑肉不笑地一句“放心,不会有下次”结尾。   沂宁没那么小,生活里也没那么多巧合。   梁京云也没要跟她争执什么的意思,耸耸肩,收回视线。看起来真的只是意外下和陌生人的一次普通沟通。   不远处贺斐和司机还在商量着报警的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手机适时响起震动,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夏云端抬头,不远处的人行道旁停了辆车,正打着双闪。   她目不斜视与梁京云擦肩。   从警局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时,已经下午一点出头。   太阳高悬,夏云端拿着回执挡在头顶防晒,小跑到树荫下,打车回家。   抵达小区时恰好收到一条取件码,顺带取了快递,夏云端走在路上就拆了包装,果不其然是昨天她买的可视门铃。   一路研究着说明书,她一到家就把门铃和监控一齐装上,心里才算踏实了点。   民警那边的回应也还算让人安心,表示可以顺着昨天那单外卖向平台要到下单人的信息,但可能需要点时间,同时也鼓励了她安装监控的行为,表示如果有拍到可疑人物随时可以联系他们。   不知是不是觉察她已经报警,那人数天没再出现,夏云端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五月初,过了立夏,天气终于有所回升。   周末大清早,夏云端就接到了方绒的来电。   那头女孩声音明媚,喊她一块去超市。   “难得放假呢,你前些天粉丝破百万,我还没给你庆祝,咱一块买点吃的,去南山烧烤怎么样?”   前阵子天气差,加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夏云端精神一直紧绷着,除了报警那日,她几乎天天闷在家里。   最近好不容易出了太阳,难得方绒又有空,她想了下,觉得自己也确实该出门散散心。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在夏云端家附近的超市就近汇合。   一个小时后,两个女孩终于碰面。   方绒一把挽紧了夏云端的手臂,呜呜地说自己有多想她。   方绒个子娇俏,和夏云端相差半个头。她连体婴似得黏紧了夏云端,头正好可以靠在夏云端肩膀,撒完娇又开始吐槽自己的脑残上司。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膈应,明明交货日期在下周三,他硬要我周末这两天去和乙方对接。”   夏云端推着购物车,边t往冷鲜区走,边听她气鼓鼓地骂。   “拜托,周末谁不要休息啊,他这不是就想让我挨骂吗?我今早起床给乙方发了消息,还被人阴阳怪气了。”   夏云端不是第一次听方绒吐槽这些了,知道她一说这些就停不下来,她一边配合地应和,一边问:   “他是不是在报复你上回先斩后奏的请假——五花肉要吗?”   “要!”方绒一连拿了好几盒五花肉放进推车里,“我也觉得他是在给我穿小鞋。”   “不生气不生气,”夏云端哄,“男的嘛,你知道的。”   她伸手,纤细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在一起,“气量就一点点——”   视线又扫过不远处,“哎,你最爱的骨肉相连。”   方绒立马跟小蝴蝶似得往那边飞去,夏云端跟在后面,听见她还不忘痛骂:   “这么小心眼,怪不得三年了还就是个组长。”   两人就这样一路挑着食材一路吐槽,逛了一个小时,购物车里满满当当。   临近收银台,夏云端就近排上队,翻着车里的袋子。   “茄子、玉米、金针菇……五花肉、鸡中翅、骨肉相连……”   她边拿边问:“该买的都买了吧?”   方绒翻出自己的“食谱”,上上下下对应了一番,点点头,“应该齐——等等,汽水还没买呢。”   夏云端被提醒,终于记起来到底缺了什么,忙道:   “那你在这排着,我去买两瓶。”   方绒点点头。   夏云端回忆着汽水区的路线,一路往回走。   确信有人在跟着自己,是夏云端从饮品区突兀地绕到玩具区时,余光瞥见身后那人还在的时候发现的。   那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穿了身宽大的白色短T和黑色短裤,脸上长了好几颗麻子。   是很普通的,路过时完全会被忽略的模样。   如果不是打算给方绒拍照时不小心点到了自拍,正好发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夏云端根本注意不到他的不对劲。   短暂的三秒内,她看见男人立马转过了身,在货架上装模作样地挑起什么。   直觉告诉夏云端,这个男人不对劲。   如果不是一直在关注着她,怎么会在她点到自拍时,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入了镜。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佯装没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的玩具区走去,低头给方绒发消息:【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那头几乎是立马打来了电话。   方绒焦急的声音混杂着忽大忽小的音乐和闲谈:“什么情况?你现在在哪?你快往人多的地方走,我来找你——”   夏云端能感觉到那人还在自己身后,大约也就隔着两米距离,她刻意提了提声音:   “嗯,我还在玩具区呢,买好就过来,你们等我一分钟……”   有意向后面的人透露了她有同伴,且离她很近,夏云端脚下的步伐微不可察地快了些。   方绒立马接声:“我立马找人过来,你别慌。”   临近中午,玩具区几乎看不见人,越往里走越寂静。   夏云端有些后悔怎么脑子一热就往这边走了,余光里,那人的身影还牢牢跟着自己,看上去完全没有被她的话震慑到。   可此刻要是转身往回走,就势必要跟他擦肩,还有可能被他觉察出来她已经发现自己被跟踪,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夏云端轻咬了下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人就好了。   只要有一个人就安全了。   终于,在走到尽头时,有闲谈声隐隐从不远处传来。   “不是我说,你到底能不能对我上点心?这可事关我终生大事!”   男人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天籁般钻进夏云端的耳中,她眼睛亮了下,连忙加紧脚步,拐过弯,向声源处快步走去。   -   玩具区拐角。   梁京云垂睫,忽视手机里未备注的号码发来的数条短信,倒是点开微信给谁发去了条信息,也没抬头看正发牢骚的贺斐。   他懒懒扯了下唇,“什么时候见网友也算终身大事了?”   贺斐反驳:“我那是普通网友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她有好感,上回车祸给人放鸽子我都该千刀万剐了,今天我必须好好表现。”   “她妹妹今天不上课,我去见她八成会碰上,我想给小姑娘送点礼物刷刷好感,”贺斐突然展臂勾过他的肩膀,“你给我出个主意啊。”   梁京云个子比贺斐高,被他这么一勾,背脊不得不弓起来。   他睨贺斐一眼,嗓音凉凉:“松手。”   贺斐不依,“你不帮我就不松。”   “……”梁京云问,“多大?”   贺斐没回过神,“什么多大?”   “她妹妹。”   贺斐回忆了下,不是很确定,“好像是初三。”   “初三。”   梁京云重复一遍他的回答,终于抬睫正眼看他一眼,又扫了眼面前货架上的芭比娃娃、叶罗丽贴纸、过家家玩具,扯了下唇。   “我的意见,”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梁京云直起身,姿态闲散地双手抄兜,语气淡淡的,“初三就送几套孟建平。”   贺斐反应了一下,瞪大眼睛,“你是人啊?”   “跟人第一次见面送卷子不神经病吗?”   “你以为你送这些就不神经了?”   梁京云瞥他一眼,“这些玩具梁怡悦六年级都不玩了。”   “我这不是没妹妹么,哪知道初三小女孩喜欢什么,要不还来问你啊?”   贺斐搓揉着后颈,烦躁地在原地踱步。   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时突然响起。   贺斐抬头,便见遥遥处一个女孩略显慌乱地一边回头一边往他们这逃来。   扎起的长发因为她的跑动散开,凌乱地贴在脸颊,夏云端却顾不及整理这些,脚步片刻不歇,疾走也变成小跑,心脏咚咚响。   身后的男人终于从她突然跑起来的行动里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脸色骤然阴沉,也跟着跑起来。   夏云端仓惶转回头。   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人怀里。   身后沉重的跑步声清晰入耳,愈渐得近,夏云端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伸手攥住了面前人的衣裳。   她呼吸急促,浑身紧绷着,连自己扯着的这人的脸都没能看清,脸几乎贴上对方胸膛,声音发着颤,轻得只剩气音:   “有人在追我,帮帮我。” 第3章 嘴硬狂热追求者   03   梁京云今天穿的本就是一身宽松极简的纯黑衬衫,还因为习惯不修边幅地少扣了颗纽扣。   松松垮垮半敞着的领口露出凹陷的精致锁骨,衣摆被随意地塞进同色西裤,显得身姿格外挺拔,腿长两米。   突然出现的女孩紧揪着的部位恰好是他第二颗纽扣处,随着她不知轻重的拽力,领口布料被下扯了一节,肌理分明的胸膛若隐若现。   湿热的气息就这样阵阵紊乱地喷洒在他锁骨,冷白的肌肤随着她的呼吸浮上一层薄红。   夏云端却注意不到这些。   她根本不敢抬眼,只无助地揪紧了对方衬衫的纽扣,紧张到手指用力得骨节都泛了白,更未发觉男人陡然慢了一拍的呼吸。   眼见夏云端扑进了一个陌生男人怀里,眼镜男藏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他缓慢停下了脚步,表情难看,声音却冷静:   “夏夏,我错了,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夏云端僵了一瞬,脑海瞬间闪过什么。   第六感上线,她在此刻无比确信,身后的眼镜男就是那个一直给她发私信,给她买奶茶的疯子。   夏云端面色苍白,将手心的衣料攥得更紧。   她幅度极小地摇头,“我不认识他——”   “夏夏,”眼镜男再出声,“不要闹脾气了。”   他抬头盯紧了女孩身前的男人,缓慢笑了下,向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夏云端的手臂。   “我女朋友跟我吵架了,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话音未落。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   手霎时被拍落,痛感后知后觉袭上神经。   眼镜男愣了一下,视线缓慢落在自己浮现红色指印的手背,又猛地抬头。   却见模样清隽的男人唇角的弧度轻扯,面上并无笑意,一双点漆般的黑眸没什么情绪地落在他身上,唯有微扬的眉锋显得极具压迫感。   那人垂着眼看他,表情平淡。   如果不是在此刻又缓慢而随意地收回了手,他几乎要怀疑刚刚动手的人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人。   “少动手动脚,”   他漫不经心地在衣角擦了下手,扯扯唇,又淡而不厌地开腔,“证据呢?”   空气凝滞一瞬。   头顶那人的声腔冷淡,清冽的嗓音尾调短促。   夏云端松了口气,还未从庆幸里回过神,又觉察出点什么不对味来。   不自觉松了松手指,她本能后退,试图抬睫瞧清楚他的脸。   转瞬却听后头传来极为阴冷的声音:   “我凭什么给你证据?”   夏云端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子这么大,在眼下这种情况还敢跟他们对峙。   到底周围有人给她提了胆,她回过头,这会也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句强调:   “我再说一遍,我根本不认t识你。”   “我知道你就是那天给我送奶茶的人。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家住址,但我之前就报过警了,如果你主动自首,我可以不再追究——”   眼睛男却像是没听懂般,眼睛死死盯着她,只有神情更加阴郁了,“跟我交往有这么丢人吗?”   “……”   夏云端只觉得脊背发凉,本能想反驳自己和他并无交往关系。   然而正要出声,又蓦地反应过来,如果自己顺着他的话说,无疑又是掉进了对方的自证陷阱。   手指不自觉发紧,担心身后的两人真会被眼镜男骗过去,夏云端脑海瞬间闪过网络上看见过的最优解。   余光瞄到身侧男人手里的手机,她深吸一口气,猛然伸手夺过,狠狠往地上砸去——   手机直直落地,屏幕亲吻瓷砖地,发出清脆一响。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   僵持的空气在这一刻重新流动起来。   梁京云掌心空荡荡,修长分明的五指微屈。   双眸缓缓落于地上屏幕被摔成网状的手机。   贺斐终于从刚刚突发的事件里回过神来。   “喂你——”   他大惊失色,视线微抬,目光触及女孩的脸,又蓦地一顿,“是你?!”   偏身,对上那张略显眼熟的脸,夏云端眨了下眼,脖颈慢一拍地微折。   视线里,在黑衬衣映衬下更显得匀称流畅的手臂净白,如玉一般的腕骨处,色泽雾透的紫檀晃进眼底。   夏云端表情一僵:“……”   就算再迟钝,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拽着的人是梁京云了。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   夏云端僵硬地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光荣殒命”的手机。   在梁京云视角下。   她或许成为了初次见面被他帅气外表招引偷拍未遂、二次见面仍不死心投怀送抱,又刻意摔他手机试图在他心底留下深刻印象的。   狂热追求者。   疯了。   真的疯了。   她上回才说完“不会有下次”。   这一刻,夏云端甚至不知道是身后的跟踪可怕,还是身前的前男友可怕。   如果不是认出了这张面孔,贺斐还真会以为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再如何也不至于真故意摔人手机。   贺斐可算意识过来自己面前上演了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拐卖民女的荒谬事件,他看向眼镜男,“不是,大哥。大庭广众的,你真当我们是傻子啊?”   还什么女朋友。   人美女要颜有颜要身材有身材,脑子又没坏,能看上他啊?   眼镜男双手紧攥成拳,脸颊抽动了下,眼神阴晦。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手缓松下落,他迈步向前,“我给她打赏,她告诉我住址,跟我私下见面,这不算谈恋爱吗?”   梁京云缓抬起眼,扫过什么垃圾般掠过他的脸。   没多搭理,只偏眸,面无表情地开口:“贺斐,报警。”   “……你怎么不自己报?我改名贺兰得了呗。”   这一幕似曾相识,贺斐骂骂咧咧的,又记起梁京云的手机还在地上不知生死,还是认命地拿起手机拨号。   没人想到眼镜男会在此刻突然暴起。   不知何时从兜里掏出的小刀在白炽灯下反着光,他举刀冲上前,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狗男女!”   夏云端甚至没从眼镜男那番话里抽神。   下一秒,纤瘦的腰肢骤然被人捞过。   脚步被迫凌乱,她仓促抬眼。   看见那人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蹙一刹。   脸颊彻底贴上他温热的肌肤,似乎连他的心脏的频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云端浑身僵硬。   金属咣当落地。   随后是贺斐的大呼小叫:“我操,梁京云!”   与此同时,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方绒慌促的声音混在其中:   “应该就在这一片……夏夏,夏夏!”   腰间的禁锢倏然被松,夏云端被身后的嘈杂吸引,茫然回头,转瞬又被扯过了手臂。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过来的……”   方绒把她抱紧,声音带了丝懊恼的哭腔,又慌乱地将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你还好吗?没事吧?”   夏云端怔怔抬头,对上方绒微红的眼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绒绒。”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男的你见过吗?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耳边声响实在太多,一会是方绒絮絮不断的担忧问询,一会又是贺斐叫嚷着别跑。   淆乱的追逐和喧哗的人声交错,由方绒带来的两个男人找着目标,一把将眼镜男压制。   周遭一群人乱哄哄拥作一团,不远处的贺斐和电话那头描述着此刻的景况。   夏云端逐渐镇定下来,反过来拍了拍方绒的背,安慰:“我真的没事……”   顿了下,她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一片纷扰中,几乎是同时,有人忽然瞧见什么,哎了声:   “哥们,你流血了啊!”   夏云端手指一紧,目光滑落至那人手臂。   像是被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梁京云感觉不到疼痛般抬臂看了眼,轻蹙了下眉。   贺斐刚挂断电话,闻声连忙几步凑到跟前。   瞄到他白皙的小臂上还在蜿蜒下流的刺目血迹,瞪大了眼,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   “我服了,平时想碰你一下都不知道闪多远,今天看见刀了不知道躲啊!”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甚至远远有路过的人听到声音都没忍住驻足往这边瞅过来。   梁京云面无表情抬睫扫他一眼:   “你干脆再喊大声点。”   “还说不得你了,”贺斐眉毛飞起,话落又想起什么,视线划向一旁,觉察一丝不对味来,“你小子不是看到美女才冲上前的吧?”   贺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平时梁京云也不是会多管闲事的那种人。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只管耍帅不要命是吧。”   梁京云:“……”   旁边的大哥都看不下去了,“先止下血呢?”   夏云端终于回过神。   就算再尴尬,她也是被梁京云救了。   夏云端忙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巾递上前。   梁京云很淡地扫她一眼,微微颔首道了声谢,接过纸巾,随意地覆在伤口处。   雪白的纸巾瞬间洇出一点红,随后迅速地往外扩散成朵朵绽开的红梅,短短几秒就把纸巾渗满血色。   方绒后知后觉,缓缓瞪大了眼,一把将夏云端拉到一旁。   她附到女孩耳边,就算压低了声也能听出震惊:   “梁京云怎么会在这?!”   夏云端摇头。   她也想知道梁京云怎么也在这。   偌大沂宁,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他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绒喃喃自语,余光往那头瞄了眼,小声问,“刚刚是他救了你?”   方绒是她到荔州读高中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她跟梁京云谈恋爱那点事,当初的高中同学都清楚,更别提方绒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别人不清楚的私情,她都了解个大概,也知道两人分开时并不体面。   夏云端从喉咙里极轻地“嗯”出一声:“我不知道是他。”   想了下,又道:“他没认出我。”   “?”方绒表情复杂,荒唐地开口,“……你们谈了五年,这才几年没见,他会认不出你?”   夏云端顿了会:“我变化挺大的,他没认出我也正常。”   毕竟当初两人分手实在不算和平,别说重逢后能对对方笑脸相迎,不主动挖苦已经是最后的体面。   他要是真认出来了,绝不可能在刚才做出那样的举动。   夏云端没有自信到在那样难看的结束后,前任还会对自己念念不忘。   她都在这些年的时间洪流中快忘却了,没理由梁京云还记得。   “按你这么说,那他更不可能记得我了。”   方绒偏头往旁边瞟了眼,梁京云正耷着眼擦着血。   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三厘米的口子,伤得不算深,就是个皮外伤。   旁边大约是好友的人一惊一乍地让他去医院,他恹恹地抬睫,扯着唇说再晚点都能愈合了。   夏云端和梁京云关系挺尴尬的,总不能让他们接触太多,可人毕竟救了她闺蜜,方绒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身后响起一阵躁动。   转头便见穿着制服的民警提着手铐来了,问谁报的警。   贺斐连忙走上前,“是我。”   民警扫了眼聚在一块的众人,很快就现场清楚了情况,把被热心市民反扣着的眼镜男拷上,又叫他们一块去警局做笔录。   被方绒喊来的两个大哥连忙摆手,说自己就是随手帮了个忙,等会还有事,得先走。   眼镜男被押走,现场一时只剩四人,民警又问:“你们都认识?”   贺斐点头,顿了下,又迟疑开口:“算也不算。”   他指指梁京云:“这是我朋友。”   又指指夏云端:“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方绒连忙补充:“我是她好友。”   民警“哦”了声,低头记录,“见义勇为。”   贺斐点点头,又解释:“不是我,是我朋友。我就是听我朋友的报了个警。”   民警于是瞥向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又顺着往旁边t看了眼模样姣好的姑娘,“你们呢?”   夏云端回神,随即出声,语速极快:“不认识。”   不想,梁京云的声音慢了拍,懒懒的,跟她一同落音,却截然不同:   “认识。” 第4章 嘴硬“你们认识?”   04   气氛寂静一刻。   夏云端错愕抬头。   贺斐在两个相反回复里横跳了一瞬,显然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好兄弟。   他满脸震惊,“你们认识?!”   民警皱紧了眉。   夏云端无意识屏住了呼吸,盯着梁京云懒散的眉眼,一眨不眨。   眼见民警表情逐渐不悦,方绒回神,忙上前圆场:“这件事有误会……”   话音未落,却听梁京云悠悠接口:“上次车祸,不是见过一面?”   方绒声音戛然。   这回换她瞪大眼了,“什么车祸?!”   方绒猛地转头看向夏云端,满脸写满了“怎么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你们什么时候碰上面的”。   夏云端却放松了神色,伸手安抚性地压了下方绒的手,示意等会再和她解释。   旁边的贺斐也反应了一会,转头看梁京云一眼,“那天你们打照面了啊?”   “不是,”他又回过神,“那当时我在车上跟你聊……”   众人的视线一同落在他身上,贺斐意识过来什么,蓦地止了声。   “咳,是这样的,”他故作镇静地清了下嗓,看向已经有些不耐的民警,解释,“大概一周前,我们跟这位小姐出了一个小车祸,所以才有一面之缘。”   民警看向两人确认:“是他说的这样?”   夏云端顿了下,点点头。   一时没听见梁京云的回应,她又微微偏头。   不想恰好和那人四目相对。   两人就这样在空中短暂对视一眼,梁京云掠过她,冲投来证实视线的民警懒洋洋“嗯”了声。   大约是两人之间磁场太过诡异,民警狐疑地在他们身上打量又打量,生怕他们联合起来欺骗他什么似的。   “真的没别的隐瞒了?”   “……”   明明他们才是受害者,怎么现在还审讯起他们来了。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没有——”   “怎么没有。”那人忽地投来一眼。   夏云端猛地抬睫,额角没理由地突兀一跳,心里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等她制止,梁京云便拖着腔开口了:“有人不是还对我偷拍未遂么?”   方绒:“?”   贺斐:“?”   夏云端:“……”   民警不知道他们这又是什么加密对话,眉头更是拧成八字。   “偷拍?什么时候的事?报警了吗?”   夏云端在心底重复了八百遍不生气,顶着梁京云若有若无扫过来的暗示,面不改色。   “警察同志,这应该和今天的事无关。”   尾音刚落。   对讲机里响起的传唤及时救了夏云端。   那头说着局里有什么事急需人手,得快点回去,民警应了声,再抬头,不远处的同事正冲他们招手。   他摆摆手,“行吧,都先跟我回局里做笔录。”   夏云端可算松了口气。   民警走在前面,夏云端有意放慢了步子。   旁边的方绒幽幽凑上前,“什么偷拍,刚刚梁京云说话的时候怎么是不是看你了?”   “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车祸、还有刚刚那个眼镜男的事……”   方绒声音幽怨,小鸟似得叽叽喳喳。   实在不算美好的回忆再度浮上心头。   “你最近挺忙的,”夏云端避重就轻,“我不想让你担心。”   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外走去。   眼见民警越走越远,贺斐反应过来什么。   “哎,”他几步窜到对方身边,语气讨好,“警察同志,这情况刚刚电话里我也跟您讲的差不多了,只要当事人去就可以了吧……”   不想正说着,旁边有人迈步带风,余光里松垮穿着黑衬衫的颀长身形已经和他擦肩。   贺斐回神,忙追上前,“你去哪?”   梁京云正理着袖口,指骨分明的手将先前挽至小臂的袖子往下拉了拉,又掀起袖角,规规矩矩地把扣子扣紧。   他没抬头,腔调散漫:“听人民警察的。”   贺斐反应了一下,“你是要去警察局做笔录?”   他说完就急了,压低了声,就差跳脚:“那我怎么办?礼物还没挑呢!”   梁京云瞥他一眼,将另一只手的袖口也往下翻,“我不是给你意见了?”   贺斐意识到他是来真的,喉头一哽。   “……活爹!”   两人谈话间出了超市,远处的树荫下停着警车,穿着制服的民警扣押着眼镜男,引得来往过路人频频回头。   警局资源有限,他们出警只动用了一辆车,加上夏云端一行人显然不够坐,民警看向贺斐,问:   “你们开车了吗?”   贺斐点点头。   “那你配合一下,带她们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局里?”   他们是就近出警,但距离警局还是有几公里路程,走路不现实。   这下是真没法推脱了,贺斐心里一万个后悔,还只能强装配合,“当然没问题。”   民警于是又看向身后两个还在咬耳朵的小姑娘,“那你们就坐他们的车,没问题吧。”   夏云端一路被方绒缠着问这问那,刚停下脚步,就对上民警的视线。   只知道对方大约是说了什么,她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等民警都走远了,夏云端才眨了下眼,问:“刚刚他说什么了?”   方绒摇摇头,两个女孩面面相觑。   好一会,方绒才咳了声,开口:“我去问问——”   一角骚包的红在这时冒进视野。   夏云端偏头。   见一辆陌生的车缓慢停到她们身侧。   没两秒,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贺斐阳光开朗大男孩的脸。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贺斐冲她们眯眯笑,“别愣着啊。”   “上车。”   清冽的嗓音钻进耳朵,身侧随之荡过一道身影,衣角微晃,袭过一阵冷调的香。   夏云端终于从模糊的记忆里提取出什么关键词,表情微僵。   正想说自己其实打车去也行。   梁京云已经绕到副驾,手轻搭在门把,抬睫见她们还没动,语气漫不经心:“我给你们开门?”   但凡换一个人,大概都真会以为他是在询问。   可惜听这话的人是夏云端。   这番话进了耳,她已经无比自然地翻译出了梁京云的言下之意:   什么身份,还要我亲自来给你开车门不成?   远处的警车朝他们打了下鸣。   夏云端脸皮没那么厚,反正在梁京云视角,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她也不矫情。   没听出他意思似得,夏云端客套地应了声不用谢谢,就近拉开车门,示意让方绒先进。   方绒看她一眼,嘴型无声:真上啊?   夏云端眼神往警车那飘了眼:警察等着呢。   两人这才先后上了车。   贺斐探出头,伸臂冲那头比了个OK。   车子随后缓缓驶动。   仍在早高峰,路上车流不断,但贺斐跟着警车,一路都通畅。   车内安静,贺斐向来是个跟“静”字完全不搭边的人,驾车驶出一段距离,他就没忍住,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还是找起了话题。   “美女,咱们也挺有缘哈,我叫贺斐,贺知章的贺,斐然的斐。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夏云端正低头给人发消息,是讲取消烧烤预约的事。从贺斐的话里捕捉到什么字眼,她动作一顿,本能抬眼,看向后视镜。   夏云端坐在贺斐后面,后视镜里恰好影影绰绰映出副驾那人的一角身形。   他正阖着眼休息,漆黑纤长的睫毛低垂,在卧蚕拓下一片阴翳。   她顿了下,收回目光,“我姓夏。”   贺斐噢了声,“夏小姐。”   目光移至夏云端身侧,贺斐正想再问点什么,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机,夏云端刚低头,忽地又像感知到什么,抬头看向梁京云。   下一刻,许是太久没出声,那人似在砂纸上磨过的低哑声线在车内响起。   他单手拿起手机,碎裂的屏幕在阳光下反着光,“喂。”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到是女人的声音:   “小京啊,怎么不回阿姨消息呢。”   梁京云将车窗降下,风霎时钻进车里。   听筒灌满了风,那头听得不甚清晰,提了提声问他:“小京,你在车上吗?”   “嗯。”   他回得漫不经意。   那边大约是把声音开到了最大,勉强听清了他的回话,罗雪曼感觉不出他冷淡的态度般,温声细语:   “小京,你不回我消息没关系,你爹的电话总该接。”   她多苦语软言似得:   “你都回国这么久了,也没回来看看我们,妹妹都记挂着你,前两天还问我哥哥怎么不回家。”   听及此,梁京云突然笑了声。   罗雪曼声音一顿,小心翼翼问:   “小京?”   梁京云也懒得跟她绕弯子,“您知道梁怡悦朋友圈没屏蔽我吗?”   罗雪曼口中“记挂着他”的好妹妹,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不知道过得多滋润。   考得好是父母带着去游乐园玩,考得不好有喜欢的IP联名限量款送到手上安慰,生日会在t家开party,一个发烧全家都丢下工作在床边陪着。   他刚出国那会,还刷到她在朋友圈发“再也不用见到讨厌的哥哥了”。去年他回国,她也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他飞机刚落就刷到梁怡悦在朋友圈发了条“讨厌的哥哥要回家了,好烦”。   他觉得好笑,一刷新,又看见罗雪曼在评论区回,说她不像话,怎么能这么想。   他猜梁怡悦是忘记屏蔽罗雪曼了,过了没一会,这条朋友圈就被删了。   而后又冒出来一条“不开心”。   梁怡悦自己大概都不记得她还加过他。   他说完,手机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好一会,梁京云才听到罗雪曼又喊了他一声:“小京,妹妹年纪还小,我和你爸是真的想你能回——”   梁京云打断她,语气听不出情绪:“回去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吗?”   罗雪曼:“小京,你怎么能这么想——”   梁京云懒得搪塞,借口都没找:“没事就挂了。”   罗雪曼苍白地喊着他名字,梁京云没再听,挂了电话。   车里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又是贺斐打破沉寂。   他偏头看梁京云一眼,“又是你那后妈喊你回去啊?”   梁京云手指搭在手机开机键,关了又开,从鼻腔里“嗯”了声。   方绒从上车开始就没吱过声,这会终于忍不住了,低头在手机上啪啪打字。   夏云端的手机亮了下。   她垂睫看,是旁边的方绒给她发的消息。   方绒:【这是真不拿我们当外人啊】   方绒:【你说,难道他真没认出你?】   方绒:【你们分手有三年没?他连前女友的姓也能忘了?】   夏云端慢吞吞地打:【也许这些年他谈了挺多个的】   分都分了。   应激到一听到跟前任相同的姓就有很大的反应才不合理。   说不准。   现在就不是单身。   方绒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又低头打:【让我试探试探】   夏云端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制止。   方绒一把将手机按灭,往旁边挪了挪位,探身向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梁京云,主动开口:   “帅哥,我刚突然发现,你跟我一个高中同学长得很像啊。” 第5章 嘴硬“我还挺贵的。”   05   方绒眼神灼灼,梁京云缓慢回头,漆黑的眸在此刻安静得沉默,对上她的视线,让她觉着有些陌生。   贺斐正愁怎么转移话题呢,这会听见方绒的声音,回头看她一眼,又瞅向梁京云,乐了。   “你说他啊?”   方绒有意压下那一瞬的情绪,从梁京云身上移开目光,点头如捣蒜。   “真的像。”   贺斐还挺稀罕,“他也能撞脸啊?”   要不是两个姑娘跟他见过的仰慕者的态度不一样,他会以为这是再老套不过的搭讪手段。   毕竟梁京云绝不是大众脸。   梁京云外婆是意大利人,生母是典型的中意混血美女。到他这一代,虽说没能完全遗传母亲,但深邃立体的长相也还是能看出点混血感,并不多见。   方绒:“就是太悠久了,不然我能翻出照片给你们看。”   贺斐:“那确实,高中到现在也快有个七八年了吧?变化应该也挺大的。”   “那倒没有那么久,我们还是一个大学,”方绒继续说,“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回国?我那同学就是大学里出国了。”   “哟,这是真巧。我跟他就是国外认识的。”   “那你们也认识不短了吧?”   “差不多有三年了。”   “哎,你说巧不巧,算下来,我那同学也差不多该在国外待三年了。”   贺斐是真被激起兴致了,“我还真想瞧瞧你那同学长什么样。”   “我中间换过手机,不一定好找。”   贺斐挺失望,“那是没办法了。”   车转向一条林荫路,阳光细碎斑驳地落在车内,梁京云的脸明明灭灭,看不真切神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方绒余光能看见自己兜里的手机屏幕多次亮起,偏头就能对上夏云端暗示的眼神,但她还是没拿出来,只偷瞄前头一眼,又随口问:   “你们都长这么帅,女朋友得多没安——”全感。   “绒绒。”   夏云端忽然开口,“你那边是不是还预约了缆车?”   衣袖随声被人用力扯了下,方绒回头,看见夏云端冲她微笑着,“今天去不了了,我们得先取消吧?”   本就是说了一半被打断,夏云端又示意到这个地步了,两人对视了一秒,方绒靠回后座,掏出手机,“瞧我这,都给忘了。”   一亮起屏幕,只见手机里来自夏云端的消息已经刷了屏。   【没什么好试探的】   【别聊了】   【待会被人以为搭讪呢】   【……真的会被当成搭讪】   【看手机】   【看!手!机!】   【方绒我真的生气了】   【你再说我们就绝交】   贺斐没注意到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顺着问:“你们本来想去哪?”   方绒:【夏夏、宝宝、亲爱的,我错了,别生气】   方绒边给夏云端回消息哄,边说:“本来想去爬山烧烤来着,没想到碰上这回事了……”   贺斐也感慨:“我也是。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我两回约了人要见都碰上事儿了……”   顿了下,又后知后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味,贺斐解释:“我不是怪你们,就是觉得这也太巧了。”   他说着,视线落到手臂倚在车窗的那人。   那人垂睫望着窗外,树影婆娑,斑驳的光打在他的侧颜。梁京云从头到尾都跟局外人似得,好像刚才他们聊的主人公不是他。   贺斐在这会又记起来什么。   “梁京云,你还没跟我解释呢,”他指责,“车祸那天,你当时跟人聊过,怎么没跟我说?”   他还当梁京云根本没注意人姑娘,车上跟他聊这姑娘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还跟他描述了长相气质,梁京云只懒懒嗯啊地附和,半句不提两人有过交流。   梁京云睨来一眼,语调冷淡,尾音轻挑:“我每天跟谁见面都先跟你汇报行不行?”   端得一腔阴阳怪气。   方绒悄悄又给夏云端发消息:【这大少爷脾气还是没变】   【不过车祸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梁京云都聊上了,他没认出你?】   【不算聊上,有点误会】   夏云端不太想在现在聊这个,又打:【回去我跟你讲】   方绒:【好吧,不过刚你都快喊出我名字了,我名字也不至于很常见吧?他一点反应都没】   方绒:【好歹也一块玩了四五年,他忘性至于这么大吗?】   夏云端反问:【你认为他对甩了他的前女友应该是什么态度?】   方绒沉默。   以她了解的梁京云的脾气。   他大概会逮着劲阴阳夏云端。   方绒想了又想:【会不会梁京云有个双胞胎兄弟?】   夏云端:【……他只有一个妹妹】   夏云端:【贺斐不是喊他梁京云了吗】   方绒:【还是世界上真有长这么像的人?】   夏云端:【……我说贺斐喊他名字了】   方绒好像才看到她的话,打了个“哦”,又猜:【那他会不会在国外出车祸失去记忆了?】   夏云端:【……】   夏云端把手机翻了个面。   正好抵达目的地,贺斐停下车。   夏云端礼貌跟人道了个谢,拉开车门。   前方警车旁,民警压着眼镜男下了车。因为剧烈的挣扎,他的眼镜变得歪歪斜斜。   下车时,眼镜男还是一眼看见了夏云端,他嘶吼着:   “她就是我女朋友!我跟我女朋友吵架,你们凭什么抓我!”   夏云端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到,后退了步,差点没站稳。   有人恰好在她身后,宽大的手掌扶过她的肩,一触即离。   夏云端回神,那人已经和她擦肩。   像是再随手不过。   梁京云走在前面,挺括的肩膀恰好挡住眼镜男投来的骇人视线。   方绒钻出车,光是听见眼镜男的声音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民警的警告声响起:“是什么关系我们会查,你老实点!”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这也太吓人了,他是不是有什么臆想症?”   方绒有些后怕,拍了拍胸口,喃喃:“还好梁京云他们在。”   夏云端也不知听没听见,只是目光缓缓落在副驾合紧的门上。   片刻,又望向前方那道距离眼镜男越来越近的身形。   看见梁京云的脸显然让眼镜男更受刺激。   他眼神森冷,手死死攥成拳,看见梁京云,脑海里就浮现他掌着女孩纤细腰肢的手。   这个男人竟然敢碰他的夏夏!   眼镜男目眦尽裂,几乎想冲向梁京云,却被民警狠狠压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梁京云走近。   本以为他会绕开。   不想,梁京云竟直直向他走来。   眼镜男呼吸越来越重,他死死盯着模样清隽的男人,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掠过他的脸时,眼底会闪过一丝嫌恶。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站到自己面前时,梁京云却又一偏身,和他擦肩。   两人平行交错的那一霎。   他看见男人唇角冷淡又讥讽地勾起。   梁京云轻飘飘地嗤笑一声:“你t女朋友?”   语调很平,嗓音也轻,只有清冽的尾音稍扬。   他一手抄兜,眼神也吝啬给一个,脚步未停,跟僵住的眼镜男彻底擦肩。   只有冷淡的嘲声随风在耳边散开:   “你也配。”   -   夏云端之前有报过警,民警翻出先前的受案,又是一番问询。   局里要受理的案子还不少,中间被打断数次,待一行人做完笔录时,已经临近吃晚饭的时间。   贺斐早早被问完话,本来还指望着能先走。   偏偏梁京云在得知对方先前竟然还有骚扰恐吓的行为后,伤口莫名其妙迟来地发疼,硬是被带去医院做了个什么伤情鉴定,最后果不其然只是轻微伤。   眼镜男一开始还装疯卖傻,怎么都不开口,直到民警将他在别处的前科翻出,警告可以再给他送回去,他才慌了神色,断断续续将自己的行为道出。   从民警口中得知眼镜男竟然就住自己隔壁,夏云端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他点奶茶时知道自己的地址,今天又在超市跟踪她。   四人一同走出警局时,贺斐说大家挺有缘的,主动提出要不要一块吃顿饭。   夏云端哪有心情。   跟踪、骚扰、故意伤人但仅造成轻微伤,眼镜男撑死也就拘留两周。   她得重新找房子,尽快搬走。   方绒知晓了事情经过,比夏云端还急,夏云端还没出声,她已经一口拒绝:   “不好意思,我朋友应该没什么心情。”   贺斐也能体谅,又客套地说要不要送她们回去。   方绒一边打网约车一边摆手,“不麻烦了,谢谢。”   贺斐点点头,绕到车旁,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车。   他回头,看见梁京云抬着手,挂在食指的钥匙扣和紫檀手串撞得叮当响。   “手臂又不痛了?”   贺斐接过钥匙,视线又无意扫到他随意拿着的密密麻麻裂了一屏的手机,震惊,“不是,碎成这样了?”   车上看梁京云还能接电话,他还以为没多大伤呢。   夏云端的注意力被贺斐骤然提高的嗓音吸引,往那头看了眼,才想起来自己把人手机摔了。   梁京云怎么一直没提。   “等等。”   夏云端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装没记起来,在两人上车前小步到两人旁边。   贺斐还挺热情:“怎么了?”   夏云端指指梁京云手里裂了的手机,“我给你们转钱修修,实在不好意思。”   她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了下扫码,抬头,对上梁京云的视线,耐心问:   “一千块可以吗?”   梁京云的视线微顿,稍一垂睫,落在她手机几秒,忽然又变得微妙。   “恐怕不够。”   他缓慢开口。   夏云端:“?”   要换的屏幕是镶金了?   她几乎没忍住,差点嘲讽出口。   “平时呢,也没有我扫别人的时候。”   梁京云说得耐人寻味。   夏云端僵了下,意识到什么般,视线一低。   只见手机屏幕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微信的二维码。   “……”   眨了下眼,她立马右滑,正想解释。   那人却接着出声,腔调懒散,咬得清晰:   “我还挺贵的。”   “……?” 第6章 嘴硬Itallcomesba……   06   ……什么?   什么挺贵?   短短几句话,轻易地将夏云端从主动上道识趣的被帮助者,歪曲成了借转账名义暗示他加好友、意图他献身,甚至可能是居心叵测早有图谋的爱慕者。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的大名人吗?   一个好友位一千块还不够?   还有。   谁要他那破联系方式了?   夏云端在此刻才发觉,原来无语到极致真的会想笑出声。   是个人都知道她就是手滑。   几年没见,梁京云这睁眼说瞎话歪解事实的功力还大涨了。   梁京云一连三句,惊得贺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慢一拍回味过来他的意思,都没忍住大骂他不要脸。   “人姑娘是你说的那意思吗?”   夏云端抿着唇没说话,贺斐当她生气了,忙当起和事佬解:“你别管他,他说话就这样。”   夏云端是想嘲讽回去的。   然而视线下落,又瞧见梁京云微微渗血的衣袖。   黑色的布料上,已经干了的血迹本不显眼,但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深色的一滩痕迹还是难以忽视。   她知道。   这是在被民警问询时伤口忽然裂开染上的。   “……还挺幽默的。”   夏云端冲贺斐笑了下,“没事。”   “他手机应该用不了,”她主动递上台阶,看向贺斐,“那我把钱扫给你吧。”   -   担心夏云端有阴影,方绒本想让她先住自己家一段时间,可夏云端今天没有请假,还得回去直播,方绒于是又态度十分强硬地跟她回了家。   一路上都喋喋不休,叫她先住自己家一段时间,大有她要是不答应就能在她耳边唠叨一宿的迹象。   夏云端只得无奈点头,前提是给她两天时间缓冲,她还得把直播设备带过去。   见她应下,方绒才消停,满意点头,又开始给她找新房源。   过了立夏,天黑得愈渐晚。   晚上七点,落日才染红了天际,云层是好看的渐变粉,远处的山脉被余晖映作一片霞色。   前些天都没怎么直播,为了补时常,夏云端提前开了播。   方绒非常自觉地跑到客房,不打扰她工作。   夏云端给方绒点了杯奶茶作补偿,窝进仿佛半辈子没见的电竞椅里头,提早一个小时上了播。   不想她的粉丝竟然早早就在直播间等着。   【夏夏居然提早开门了!(泪洒现场)(奔走相告)】   【主播终于开播了呜呜,今天播到几点呀?】   【今天不会又只播一个小时吧!!!】   夏云端一坐到电脑前就找回了状态,清清嗓,随机挑了个回应:   “今天正常播。最近三次有点事,直播时间可能不太稳定,宝宝们可以关注一下我微博,或者跟房管申请一下进粉丝群,不播我会提前说明的。”   她点开游戏,等待的过程中又调出后台房管筛选过的投稿内容,“让我看看,今天又有哪些宝宝碰到了什么情感问题。”   她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随机从里面挑出一张。   一目十行将内容过眼,看了眼投稿人的ID。   夏云端像网课点名似得,拿桌边的笔敲了敲桌子,模拟敲黑板的声音:   “这位‘失眠蛋挞’同学,在吗?在的话请上麦——”   让稿主上麦是夏云端直播的流程。   她跟别的情感主播的区别就在,她得直面稿主要测试的对象。   玩游戏也不免要开麦,她知道这条赛道有主播会专门只进行文字对话,或是开变声器。   但她能脱颖而出,总归是有不一样的特色。   比如,她仿音能力很强。   为了在游戏里开麦时不被发现不是本人,夏云端会尽力模仿稿主声线。   一般在等稿主上麦聊自己感情状况和需求的这段时间,也是她观察对方说话习惯和学习调整声线的时间。   话落一时没人出来认领。   夏云端粉丝多,投稿量高,抽人的随机性又很强,平时就经常有点空的,尤其是刚开播,很多粉丝还没进来,何况今天提早了一个小时开播。   夏云端并不尴尬“轮空”,“看来蛋挞同学没在——”   话音未落。   连麦列表冒出一个新头像。   夏云端诧异眨眨眼,通过对方的连线。   还没开口,就听那头有些不确定的声音响起:“夏夏,真的是我吗?”   声线偏软,是很自然的甜。   “是你,”夏云端有点声控,听到甜软的女声心情都美妙了,“我的女粉声音怎么都这么好听?”   “没有的事啦。”   那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别谦虚,”夏云端轻笑一声,“再多说两句我听听?”   【夏夏的算盘我在家都听见了】   【主播又撩女粉!】   【夏夏怎么不撩男粉,我很愿意被夏夏调戏】   【女粉限定,楼上叉出去】   “什么算盘不算盘的,”夏云端瞅一眼弹幕,理直气壮反驳,“我这是为了能更好地学习蛋挞的声音。”   她边说边提了提声线,后半句在变化中几乎把对方的声音模仿了个十成十。直播间安静了一瞬,正主后知后觉,“我靠。”   【稿主都愣住了哈哈哈哈,就算是本人来都要在模仿自己声音的比赛里排第二的程度】   【我还以为稿主在自说自话谁懂。。】   【我嘞个豆,这下谁还分得清主播和稿主】   “可以了可以了,”失眠蛋挞忙出声,“这个声线可以瞒天过海了。”   “好,”夏云端松松嗓,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说说你的故事吧。”   失眠蛋挞将自己的情况简述了遍。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月前她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男生。   两个人算是在暧昧期,对方上周约她见面,她还挺高兴的,没想到对方却放了她鸽子,也没解释清楚原因,只说有事来不了了。   她本来就有点不开心了,最近也没怎么主动跟对方聊天,可就在昨天,男生又提出明天要来找她。   她看不懂对方在想什么t,但她知道自己其实对对方还是挺有好感的,心里就很犹豫,不知道明天该不该赴约。   “所以……我想让夏夏帮我试探一下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想法。”   失眠蛋挞说。   “明白了,”夏云端打了个响指,把二维码露出,“扫号。”   失眠蛋挞动作很利索,夏云端登上号,随口问:“你们一般游戏里怎么相处?”   “要是正好在线就会直接拉对方,他性格挺开朗的,会主动跟我聊日常,游戏里也很贴心,我玩得挺菜的,输了他也不会生气。”   “听起来情绪还挺稳定,”夏云端认可地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你们互相怎么称呼?”   失眠蛋挞迟疑了一瞬,似乎在回忆,过了几秒才道:“我们好像都有事说事,不会特地喊什么称呼——那个Cupid是他。”   “那就好办了。”   夏云端点下邀请,那边一时没反应,直播间安静了会,失眠蛋挞尴尬地开口,“可能没看见?我去微信问问他——”   话音刚落。   Cupid顶了身金灿灿的木乃伊出现在房间。   夏云端嗓音微挑:“少爷啊。”   【不懂就问这个皮肤很贵吗?】   【楼上,他这身两万八,你说呢】   【我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这么丑到底是谁在喜欢】   失眠蛋挞说:“他家里好像是做生意的。”   夏云端噢了声,也见怪不怪。   调整了下基础设置,她没主动开麦,直播间安静了会,地图已经飞了一半。   可屏幕里,作为队友的两人却是诡异地一句话都没沟通。   失眠蛋挞试探地问:“夏夏,你不说话吗?”   夏云端看了眼地图,“你不是说他平时会主动先跟你聊吗?”   然而从进房间到现在,别说主动开口,两人甚至连模式也没沟通。   Cupid把沉默贯彻到了底。   跟失眠蛋挞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以前确实是这样的,今天有点奇怪,”失眠蛋挞也反应过来什么,“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我们其实也快一周没一块玩游戏了,我去微信问问他——”   “别去,”夏云端手指抚过眼角的痣,“我来试试。”   话落,她也没管现在是什么地,操纵着角色原地跳了伞。   过了两秒,视线里出现了Cupid的身形。   ——他跟着一块跳了下来。   是意料之内的发展,夏云端唇角微微翘起,她眨眨眼,清了下嗓,将自己的声线往上调了调,“喂?”   “宝宝,能听见吗?”   失眠蛋挞愣住了,“夏夏,这会不会太暧昧了——”   关了游戏里的麦,夏云端悠悠开口:“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   大家终于后知后觉从她这番话里回过味来。   用暧昧的称呼试探这段暧昧的关系。   一男一女,正常人不会互相喊宝宝。失眠蛋挞从前也没这样喊过,现在忽然这样喊,是暗示也是试探。   最起码,对方肯定会先注意到不一样。就算他今天确实因为某些事不想说话,这个称呼也是一个能让他有回应的话题。   接下来就看Cupid的反应了。   如果是抗拒,她可以用“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之类的玩笑带过。   如果是接受,后面就可以进一步开展话题。   弹幕纷纷飘过“学会了”,有人问主播开不开班,夏云端笑盈盈地说现在不是正在教学吗。   众人都在等对方的回应。   不想,翘首企足间,屏幕上只冒出了四个字:   【你想跳海?】   对方不仅直接越过了这个称呼,冷淡的问号更是直击灵魂。   “?”   夏云端表情一僵,视线落在游戏画面。   刚刚只顾和观众互动,她确实忘了调视角。   连忙在落海前动了动鼠标,游戏里的人物落地于岸边。   而后又觉出不对劲来。   “他没听见吗?还是我麦出问题了?”   夏云端又检查了下麦,再开口:“宝宝,真的听不见吗?”   视野里,只见Cupid忽地预判了似得一个转身,将远处藏在树上打算偷袭两人的敌人轻松打死。   夏云端甚至没反应过来树上还藏着人。   可她还是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   夏云端闭上游戏麦,问蛋挞,语气委婉:“或许,他是听障人士吗?”   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案。   夏云端没忍住敲字:【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木乃伊丢下她往木屋跑去。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他一定是没看见。”   弹幕哈哈大笑。   【《他性格挺开朗的》《会主动聊日常》《贴心》】   【可是他刚刚还打字了啊,不会看不见吧】   【这真的是在暧昧期吗?一点都不搭理人啊】   【跟稿主说的怎么好像不一样?稿主不会加了滤镜吧】   【我双排一个路人的沟通都比你们多[捂脸]】   夏云端不死心,追在木乃伊身后一同跑进木屋。   趁人在捡物资,她跑到木乃伊跟前,开麦:“你看到了对吧?”   木乃伊起身要走,她拦在身前,木乃伊往左,她也往左,木乃伊往右,她也往右。   终于,Cupid似是有些不耐地甩来一个问号。   也算是有了点反应,夏云端乘胜追击:“为什么不开麦?”   木乃伊一时没动,夏云端丢下炸弹:“你真的想见我吗?”   “明天是不是又要放我鸽子?”   终于。   两秒后,聊天框里跳出他的回复,却是避重就轻:【旁边有人,不方便】   旋即又趁她在看消息的功夫,穿过她身旁,往二楼跑去。   夏云端回过神,小尾巴似得跟着木乃伊。   正想追问,对方又预判了她的行动,发来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句话:【打字影响游戏,晚点解释】   夏云端:“……”   【这是碰上分奴了】   【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什么】   【受不了了,这男的还有两副面孔呢?稿主快跑,赶紧断了吧,看着就不靠谱】   【但是他前面不是还救了夏夏一命吗?是不是就是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啊,他也说了晚点会解释,不能这么快就判死刑吧?】   【前面的,这野菜你去挖。不想一起玩就别答应,甩脸子给谁看呢】   【什么都能有理由,世界能不能像爱男一样爱我[比心]】   【看了就气人,咱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夏夏别测了,下一个】   弹幕众说纷纭各有猜测,最后风向都成了劝退。   夏云端直播这么久,什么人没见着过,这下还真被Cupid的态度勾起了胜负心。   她活络了一下五指,气势赳赳。   “我就不信我拿不下!”   话落,视线刚移回游戏,就见一人藏在对面的屋顶正瞄准着她。   “啊啊啊啊!”   夏云端秒变脸,吓得嗷嗷叫,慌忙搭上键盘,嗓音都变了调,“护驾,护驾!!!”   她这开局死,按Cupid今天的心情,她还能开第二局吗?   仓皇间,只见敌人应声倒下。   夏云端惊魂未定,目光下落。   视线里,木乃伊不知何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屏幕里自己操控着的角色旁。   “……”   难道他真只是没办法开麦?   虽然看着挺冷淡的,但行动上还是有在关注她的嘛。   也算是重获新生,夏云端松了口气,佯装看不见弹幕的嘲笑,语气严肃:   “不行,我要认真玩游戏了,先关一下弹幕。”   话落便将右下角的弹幕区也拉到角落。   夏云端将注意力放回游戏。   既然有反应,就有突破口。   心思百转间,夏云端以一个最合适的回应开始了话题。   “谢谢宝宝。”   她喊得极其自然,声线松弛下来。   正准备离开的木乃伊忽地一顿。   夏云端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着话术,根本没发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她操作着角色跟上对方,决定以柔克刚。   “你是不是不开心?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开口,今天就听我讲吧。”   也不等他有回复,夏云端自顾自开启了话题:“宝宝,你想听歌吗?”   停顿了一下,她立马又接上:“两秒不回复就是想。”   “一、二。”   夏云端跟在Cupid身后,语速极快地报完数,笑了下,“那我唱给你听啊。”   她清清嗓,手指在桌上轻敲着节拍轻唱起来。   “Justmeinalonelycity.”①   (只有我一人在孤独的城市)   旋律轻巧明快,她嗓音干净清透,清唱也让人听出空灵的效果来。   本要下楼的木乃伊缓慢停住了脚步。   有效果了。   夏云端眨眨眼,接着往下唱。   “Inthemiddleofthenoisystreets,Neverending,ThenIsawyououtthere.”   (喧嚣的街道间,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发现你的身影)   Cupid站那没动,夏云端顺势操作着角色绕到他身前,向前凑近。   “Somethingaboutyoufeltfamiliar,(你让我感到熟悉)”   直到两道身t形几近交叠,她唱得缓慢,尾音带了股轻盈慵懒的劲,又像羽毛轻轻掠过手心,钩子似得微扬,   “LikeI‘vemetyoubefore.(像似曾相识)”   “……”   游戏画面里,穿着裙子的女孩站在自己跟前,冲他比了个心,又眨了个wink。   那道忽变的、几乎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称得上是暧昧地在他耳边唱着“Itallcomesbacktoyou(一切都会回到你身边)”。   梁京云倚在墙边,手肘搭在吧台,眼睑漫不经心的微耷。   视线缓慢落及女孩头顶的ID,他冷清的面庞没什么表情。   唯有捏着手机一角的手肘轻弯。   而后,嘴里的糖被他清脆咬碎。 第7章 嘴硬声音有点耳熟   07   风格复古的酒馆内,壁灯昏暗。   紫红色的灯斑驳地打在男人身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也将他的视线模糊得晦暗不清。   贺斐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梁京云歪着身,松懒地坐在酒柜前的高脚椅,正垂睫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他拿纸擦干手往吧台走,凑近了也没见梁京云抬头。   “不是不喜欢玩游戏吗?”   瞅屏幕一眼,贺斐随手将纸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绕进吧台,边说边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手机,“她说什么了没?”   不想刚探一半身,梁京云拿着他的手机,忽地收起曲着的大长腿站起,还往旁边偏了偏。   贺斐捞了个空,差点摔他身上,眼疾手快手臂撑在了吧台才没真磕着,他大骂:“梁京云你想谋杀我啊。”   梁京云终于舍得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倚在墙边看他一眼,忽地问:   “你有她照片吗?”   “谁?”   梁京云示意了下手机,“她。”   贺斐下意识回:“我没找她要。”   梁京云一顿,“明天要见面了,你不要她照片?”   “明天就能见着了,我要什么照片?”   贺斐抬肘看了眼自己泛红的手臂,龇牙咧嘴,“以为都跟你似得,外貌协会?”   他揉着自己的小臂,指指自己,“我——要找的是soulmate,才没你那么肤浅。”   “……”   本意是要照片了好认人,不想贺斐错意下冒出这话,梁京云眉梢一挑,“我什么时候外貌协会了?”   “你还装上了?”   贺斐哟了声,来了劲,“我想半天你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怪事呢。”   “你要不要回忆回忆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   贺斐憋了一天,这会总算有了个口子能让他输出。他掰起手指,一笔一笔算,“给人挡刀,陪人去警局——”   “去警局是配合民警做笔录。”   贺斐才刚说没两句,就被梁京云打断。   “哦哟,哦哟,配~合~民~警~”   贺斐捏着嗓重复他的话,模样欠揍得很,又指指他心脏。   “你摸着良心说说,你要真不想去,民警还能拷着你这个‘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吗?平时什么时候见你多管闲事过了?”   在意大利跟梁京云一块的那段时间,每天前来示好的姑娘不少,他就没见梁京云这么主动过。   “……”   梁京云一顿,一副他爱怎么想怎么想的表情,懒懒拍开他的手,“不去写小说可惜你的才华了。”   话落就听耳机里传来枪声,他垂睫,只见屏幕里自己操控的角色被人打中一枪。   瞬间判断出敌人的位置,正想反击。   木乃伊身前冒出一个粉团子。   粉团子挨了几枪,血条骤降。   梁京云还没抽神,就见粉团子拉枪扫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秒了对手。   随后耳机里响起对方不满的声音:“你还愣在那干嘛呀。”   她丢来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搜着的杂七杂八的药,“快躲起来啊。”   没带耳机的另一侧,贺斐还在嚷嚷他见色眼开。   “这个蛋挞,”不想跟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梁京云面无表情从他戏精的脸上挪开,视线落回屏幕,“声音有点耳熟。”   贺斐倏然止了声。   “她平时跟你聊天会用变声器吗?”   梁京云问。   贺斐:“?”   “类似,”梁京云面色不改,补充,“小情趣……之类的?”   贺斐:“……”   他深吸一口气,假笑,“我们相处非常正经,没有你说的那些xp谢谢。”   梁京云收回视线,“行。”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从问照片,到问声音。   贺斐终于觉察点不对劲来。   这个转折。   这套说辞。   怪不得前面喊他帮忙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上趟卫生间回来,梁京云就盯着屏幕一动不动了。   还不还他手机。   贺斐雷达顿时响起,一把从梁京云手里夺过手机,声音拔高语速极快:   “梁京云你不会想敲兄弟墙角吧?!虽然她声音确实好听性格又温柔或许长得还很好看但你记住兄弟妻不可欺——”   贺斐动作不轻,指甲刮到他的指背,拉出一道红痕,梁京云眼皮跳了跳,“……你在想什么?”   贺斐拿回手机,谨慎地看了眼两人的聊天对话。   Cupid:【你要跳海?】   失眠蛋挞:【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Cupid:【旁边有人,不方便】   Cupid:【打字影响游戏,晚点解释】   对话框里基本只有梁京云单方面的回复,看起来完全是回避的态度,想来是记得他前面叮嘱的让他别被认出来。   贺斐冷静了些。   视线反反复复又扫过一眼看得到底的对话。   但是……   贺斐指责:“你的回复怎么这么冷漠?”   “‘你、要、跳、海’,问号。”   贺斐念出他的第一句话,大受震撼,“你怎么能在这么冷漠的四个字后面用这么冷漠的问号?”   梁京云:“……这很冷漠吗?”   “这还不冷漠?”贺斐给他讲课,“你直接这样跟我对话我都觉得冷漠,何况是打字。”   “还有这个,什么叫‘打字影响游戏’?不是大哥,你以为我跟她双排真是为了上分啊?”   “她要是生气了我跟你没完,”贺斐边说边操作着角色躲到房里,“哪有你这么跟女孩子聊天的?加个‘呀嘛呢’能死啊?”   “?”   梁京云冷笑一声,“我给你暧昧对象当陪聊来了?”   还要这要那一堆要求。   “……难怪你找不到对象,”贺斐嚷嚷,“你个万年单身懂个屁。”   谁找不到对象?   谁万年单身?   他有对象的时候贺斐还不知道在哪看花园宝宝。   梁京云懒得理他,直起身,摘下耳机丢到他面前。   “我看你这装修也差不多了,”他插兜往外走,忽地又想起来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等过了这阵吧,”贺斐没太上心,随口道,“最近事多,忙完再说。”   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耳机里。   那头传来的温软女声似乎莫名有些急促:   “咳,那个,刚刚好像不小心点到什么了,应该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吧?”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贺斐顿了下,还是问:“什么奇怪的声音?”   本打算上楼的梁京云忽地顿住了脚步。   -   若不是方绒冲进了房间,夏云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忘了伪声。   手机被她丢在了角落充电,她平时都开勿扰,房管和蛋挞的电话交替打了数个,硬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方绒是心血来潮点进的夏云端直播间,不想刚进去,就瞧见满屏飘着的感叹号,sc四五个,全是说的一件事:她忘伪声了。   房门几乎是被撞开来的,夏云端吓一跳,下一秒就见方绒冲到身边,一把将她的麦关了。   夏云端茫然地眨了下眼,“……你干什么?”   方绒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屏幕,长叹一口气:“答应我,以后不要关弹幕了。”   “你自己看吧。”   方绒表情沉重地把她的弹幕重新拉出来。   “……”   夏云端心脏跳了下,意识什么般,缓慢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屏幕。   【有没有人能联系上夏夏啊】   【我有预感,这个切片要经典永流传了】   【Cupid:什么动静。怎么还有变声期?】   【少爷:你们拿我当猴耍?】   【救命脚趾扣地了要不号主直接顶号吧】   夏云端僵硬了一瞬,转头就被方绒一手搭上肩膀,“没关系,往好处想,这不是天降素材吗?”   弹幕显然是从突然静止的画面和消失的声音里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被提醒了,又开始嘲笑。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喜欢说话吗?】   【好安静,我以为我们永远有话说】   【我已经能想到夏夏有多社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赐效果】   【对面就不觉得奇怪吗?主播说着说着变声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有没有一种可能,前期少爷真的没开麦,后面夏夏也没说几句就用本音了,少爷可能还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还有一种可能,稿主跟少爷不是本来也没见过面吗?可能少爷真没听出来差别?】   夏云端大脑短暂断片片刻,又立马反应过来:“还有希望。t”   弹幕说得对。   既然对方没在第一时间就问她,那就说明,对方可能根本没发觉不对劲。   她重新开麦,偏头对方绒示意了下,方绒冲她对对嘴型,叫她有事喊她。   夏云端点点头,注意力回到弹幕。   事情已经发生,不如就当节目效果,她清了清嗓,干笑两声:“没关系啊,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说不定他有音盲症呢?”   夏云端一本正经,不死心,“我应该还能救一救。”   她边说边把游戏里的麦打开,故作镇定地开口:“刚刚好像不小心点到什么了,应该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吧?”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夏云端话落后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什么奇怪的声音?”   那头突然开口,出了今天的第一声。   夏云端顿了下,“你能开麦了?”   刚刚让梁京云替自己玩,还说了些不符合他人设的话,贺斐本来就心虚,突然被这么一问,贺斐当即就忘了前面那点不对劲,立马替梁京云圆谎:   “对,刚刚周围太吵了,我现在出来了。”   夏云端松了口气,不忘给弹幕“传道授业”。   “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担心对方追问怎么办?”她扫过弹幕,有模有样地“哎”了声,“我看到有同学答对了。”   “没错,这个时候我们要反客为主——”   夏云端当即开麦示例,有意表露出一丝不高兴来:“有的人不是说聊天会影响游戏吗?现在不影响了吗?”   “咳,”那头轻咳了声,随后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声音骤然变轻,“有些人……比游戏结果更重要。”   “……”   空气安静几秒。   “好像,”夏云端眨眨眼,“不用再测了啊。”   【?不是,这跟前面是一个人吗?】   【该说不说,少爷是不是有点太会说话了?】   【他这话算表白吗?明示了吧???】   【感觉被夺舍了……至于是现在的被夺舍了,还是刚开始那个被夺舍就不知道了】   【路人不懂就问,这是剧本吗?情节高低是有点坐过山车了】   任务完成得突然。   夏云端关了游戏里的麦,笑了下,“蛋挞,你顶号吧。”   -   后来几个反倒都只中规中矩,夏云端播完后回头想才发现直播初的意外才是最戏剧化的一场。   下播后又跟后期商量了素材剪辑,折腾完准备睡觉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夏云端去隔壁房间看了眼,方绒已经睡了。   没打扰她,夏云端替她掖了掖被子,回房间睡觉。   分明知道眼镜男已经被抓,夏云端晚上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梁京云没出现,超市变成了巨大的密室,眼镜男如同鬼魅出现在四处,她狼狈地四处逃窜,好不容易找着逃离的大门,一打开却是万丈深渊。   身后的眼镜男边喊她名字边靠近,她咬紧牙关,脚往外探。   “……别过来!”   要掉下去的前一刻。   方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夏夏、夏夏,醒醒!”   夏云端猛地睁开眼。   见她呼吸急促地醒来,方绒表情担忧,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夏夏,没事吧?”   夏云端缓过神,对上方绒的视线。   “做噩梦了?”方绒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梦都是相反的,别怕,他已经被抓了。”   方绒在耳边絮絮叨叨:   “都怪那个变态,怎么被抓了还来梦里让你不安生……我就说了你早点去我家起码安心嘛,要我说你今天就可以——”   “走。”   方绒顿了下,没听清似得看向她,“什么?”   被眼镜男追杀了一夜,夏云端从没这么累过,睡一个觉跟洗了个澡似得,浑身都是汗。   原本没那么坚定的搬家念头在起了个口后不断地在脑海回旋。   她坐到床边,穿上拖鞋,回头。   “洗完澡就走。” 第8章 嘴硬“你还挺花心。”   08   搬家的那天,方绒特地请了半天假。   方绒一路都跟她嬉闹,直到到家时也不知道收到了条什么消息,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夏云端简单把带来的洗漱用品放置好,回到房间时,就见方绒失去灵魂般瘫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喃喃。   “我要跟张扒皮拼了……”   夏云端没听清,凑上前,“怎么了?”   方绒猛地坐起身,一把将枕头重重摔到一边,嗓音哀悼:   “我就请了半天假,张扒皮记了我整天的工资不说,还把我全勤扣了!!!”   夏云端顿了下,语气愧疚:“抱歉绒绒……”   “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绒一把把她拽过,起身压着夏云端的肩膀让她坐下,义正辞严:   “该死的是那个变态和我的脑残上司,我们两个受害者有什么好抱歉的?”   方绒心态向来良好,有些事吐槽完就过了,何况说到底,无论是被跟踪还是搬家,都不是夏云端主观意愿。   夏云端最近本就憋着事,被方绒这样一安慰,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头一酸,眼尾发烫。   方绒自诩是夏云端从高中到现在最了解她的那个。   那会夏云端几乎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爱恨分明、张扬要强,情绪从来是写在脸上,谁敢让她受气。   哪有过现在这样。   一双清莹剔透的乌眸里分明写尽了委屈,泪珠都在眼眶盈盈地打着转了,还咬着唇一句话不说。   可怜见的。   方绒叹了口气,拍了拍夏云端的背。   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在朋友难受时安慰对方哭吧哭吧不是罪。   面对夏云端,她有专属技巧。   方绒瞅她一眼,掏出手机,“你别动。”   夏云端不解眨眼,沾了晶莹泪珠的长睫湿润,眼尾微红,像打了纯天然的眼影。   “看镜头!”   方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声、举机、拍摄,一气呵成。   夏云端本能地在听见方绒声音的瞬间偏首做好表情,扑朔着水灵灵的眸,找都没找就一眼对上方绒的手机镜头,甚至连唇角该有的弧度都扬得正好。   这是刻在夏云端骨子里的DNA。   夏云端天然对镜头的敏感度,让她凡是在镜头面前就没有过闪失。   哪怕前一秒在哭,夏云端也能在听见要拍照的下一刻瞬间抛掉所有情绪调整好表情。   方绒甚至想,就算是蹦极,夏云端都会在跳下去后维持好表情管理。   如果没拍好,她绝对会再跳一次。   她的好闺蜜这辈子都爱美。   绝不可能让人逮着拍到黑照的机会。   方绒一连拍了好几张,在这短短几秒里,夏云端甚至只通过细微的神态不同,就出片了几套不同的风格。   俏然偏首回眸一眼万年型。   朦胧落日下垂眸疼痛破碎型。   眼眶含泪恬静文艺浅笑温婉型。   ……   一秒一变,松弛感拉满,张张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方绒放下手机,冲她竖起大拇指,由心感慨:   “宝贝,你美翻了。”   镜头一挪开,夏云端就垮下了肩膀。   听见方绒的夸赞,她才狐疑地瞄了眼手机屏幕,吸了下鼻子,“真的?”   “可以原图直出,”方绒递上手机,“要不然你别当什么主播了,去选秀出道吧。”   夏云端接过手机,把照片都过了一遍,还是精益求精地删掉了几张看起来不太有神的,递回时不忘提醒:   “剩下的记得发给我。”   女孩子的情绪就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这么几分钟下来,那点负面的念头轻而易举被方绒的举动稀释。   见夏云端情绪正常了些,方绒才放下心来。   -   大约是远离了危险的环境,夏云端搬家后,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最起码,不会每晚都做噩梦了。   方绒每天下班后就陪她一块去看房,只是没想到现在房子竟然这么难找,数天都没收获。   以至于原先说好的暂住两三天,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快一周。   方绒完全不介意这些,但夏云端实在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平时闲着没事就会把家务给干了,让方绒直呼自己家是多了个田螺姑娘。   难得的周末,方绒单休,两个女孩前一晚聊八卦到凌晨才睡,夏云端早上是被隔壁的装修声吵醒的。   睁开眼后怎么都没办法再睡回去,夏云端干脆准备去洗漱。   拖着拖鞋往外走,经过客厅时,却听见阳台隐隐传来方绒的声音。   “……他家帮过我们是一回事,我去见面是另一回事,哪能混为一谈?你们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睡意顿时消失,夏云端有意放轻了脚步,凑近才见方绒不知在跟谁打电话,声音里压着烦闷。   “我说得难听?我说实话就是说得难听了吗?退一万步说,这种事你们临时通知我,有尊重过我的意愿吗?”   那边不知又说了什么,方绒头疼地抓了抓本就如同鸡窝的长发,深吸一口气,“不是,妈,你别那么独裁——”   话音未落。   那头没了声。   方绒拿开手机,果然是被挂了电话。   眼眶倏然一红,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旁边突然递上来一张纸。   方绒反应了一下,回头,对上夏云端的黑眸t。   夏云端拉着方绒回房间坐下,听她一口气哭诉了十分钟。   “……我才多大啊就让我去相亲,那个男生还比我小一岁!”   “还说我伤他们的心,他们就不伤我的心了吗?当初说好不会再逼我回荔州的,刚刚又变卦,拿这件事威胁我。”   方绒吸吸鼻子,“……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夏云端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怎么办?”   方绒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不去的话我会被抓回去的。”   夏云端顿了顿,被方绒可怜的表情盯得头皮发麻。   方绒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不会舍得让我独自一人面对的,对吧?”   夏云端试图缩回手,“我……”   方绒攥得更紧了,“你也不想跟我各奔东西吧?”   夏云端:“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方绒穷追不舍,丢下王炸:“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说好的患难与共呢?”   “……”   “…………”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   夏云端终是败下阵来。   “好了……我陪你去。”   -   下午一点,烈日高照。   明亮复古的咖啡厅内,轻柔的纯音乐悠扬动听。   墙面挂满上世纪的唱片和壁画,随处可见电影质感的摆件,就连角落里的书籍都极具年代感,夏云端和方绒进门坐下,面面相觑,不得不感慨对方还是有些品味。   正值闲懒的午后,落地窗外行人稀少,奶泡机低频的嗡鸣声与店员温柔的问询都叫人昏昏欲睡。   方绒第三次看向手机时间,分针绕了一圈又一圈,眼见时针已经快迈到下一个整点,目标人物还未出现。   方绒显然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嘴里一边骂一边狠狠地按着手机给沈女士发去控诉。   “还叫我别迟到,他都迟了半个小时了!”   “pass,直接pass!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习惯了方绒碎碎念念的吐槽,夏云端把刚刚点的甜品向前面推了推,“换个角度想,他迟到了,这不是正好让你拿到话语权了吗?”   旁边噼里啪啦打字的人动作忽地一顿。   方绒看向她,眼睛一亮,抬手合十一拍,根本没注意自己的衣袖绑带勾上了咖啡杯柄。   “你说得对——嘶!”   脸上的笑容还没绽开两秒,一上一下的动作瞬间将咖啡杯掀翻,方绒只来得及站起身,滚落的杯子擦过她衣角,棕色的液体从上衣浸到白裤,又滴到地上。   杯子落地响起清脆的碎裂声,浓郁的咖啡味瞬间在周遭蔓延开,方绒僵硬着身低头,看见自己狼狈的一身,眼前一黑。   夏云端回过神,忙起身抽纸给她擦湿漉漉的手臂。   这边动静不小,有店员注意到了什么,快步赶过来清理起残局。   方绒擦着衣服,深吸了口气,身心俱疲。   夏云端看了眼时间,安慰她:“你先去卫生间整理下?”   方绒点点头,四处看了眼,瞧见卫生间的标识,快步走去。   见她离开,夏云端才抱歉地冲店员道:“这边等会我们会赔偿。”   “没关系,”店员友好地问,“需要换个位置吗?”   看了眼旁边略显凌乱的座位,夏云端还是点点头,“麻烦你了。”   店员领着她换了个位,刚坐下,就见有人一手插兜,一手揉颈进了门。   男生的脸极为幼态,穿着潮牌短T和复古牛仔,进门后四处张望了下,又走到前台,似乎问了什么,咖啡师便往这边看过来,给他指了指。   夏云端起初没太在意。   那人看起来实在太小了,一张娃娃脸,说是男大也有人信。   直到被她当做是男大的男生直直朝她走了过来,然后驻足在她身侧。   他声音也是富有朝气的,就这样清脆地响在耳畔:   “是方姐姐吗?”   夏云端愣了下,本能反问:“你就是魏辽?”   似是在她的话下确认了她的身份,魏辽笑得阳光极了,“是我。”   “实在太抱歉了,来的路上堵车了,”他顺势坐到夏云端对面,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语气歉疚,“这样吧,等会我再请姐姐吃个晚饭看场电影作为补偿,可以吗?”   他语气听着实在诚恳,加上一张极具欺骗性的无辜脸,夏云端顿了下,回话也软了点:   “抱歉,这个我做不了决定。”   “我是方绒的朋友。方绒刚刚不小心打翻了咖啡,现在在卫生间。”她随后解释。   魏辽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大约也是想不到还有人相亲带朋友的,“啊……那姐姐你叫……”   “姐姐?”   夏云端将他的神情收进眼底,忽然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比你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辽视线又往她脸上飘过,还真正经解释起来了:“方姐姐大我一点,我就下意识觉得方姐姐的朋友也比我大……我能、能……”   也许是家教让他不好直接问女士年龄,于是“能”了半天,嘴巴开了又合,最后还是没吐出什么后续来。   夏云端饶有兴致地看他略显无措的模样,终于不打算继续逗他,笑笑,“开玩笑的,你是该叫姐姐。”   视线扫过他的脖颈,夏云端似是随意一问:“你的脖子……”   魏辽本能抬手抚过脖颈处那点红,叹了口气,“夏天到了,蚊子有点多。”   他旋即扫码点了杯美式,又抬头问她:“姐姐想喝点什么?”   “已经喝过了。”   夏云端回绝。   “那点些甜品吧?”   “也吃过了。”   气氛一时静下来,魏辽手指划过杯沿,垂下的长睫遮掩住眸底情绪,不知在思考什么,好一阵才又主动出声:   “姐姐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夏云端正低头给方绒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出来,闻声只想敷衍揭过话题。   刚要抬头,却听门外风铃叮铃作响。   视线不由自主越过魏辽,随着风铃声迈进门的男人带着耳机,穿了件新中式短袖,搭配着垂感直筒休闲裤,显得他气质腿又长。   他进门便直直往这边走来,修长的手指按了下耳机,语气不是很耐烦,遥遥飘进耳中:   “你怎么不把自己落店里?”   看清那人脸的那一刻,夏云端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本能想偏头,可梁京云的扫来的视线更快,以至于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夏云端毫无缘由地没能挪开目光。   四目相视一霎,梁京云扫过她的脸,又移到她前方,大约也就过了那么一两秒,似乎将此处景况全部纳进眼底,他脚步没停,移开视线,语气忽而变得嘲讽。   “倒是记得约会。”   他经过夏云端桌旁,目不斜视。   “你还挺花心。” 第9章 嘴硬穷追不舍   09   “你还挺花心。”   电话那头短暂一静,随后骂骂咧咧:“说什么呢你,坏我名声是吧。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女朋友吧!”   梁京云面无表情,“我是不能谈吗?”   夏云端:“……”   她的注意力很难不被那人的话吸引。   总觉得是在骂她。   “姐姐?”   面前有人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手腕处黑白的手绳映入视野,将她拉回现实。   魏辽看了眼那人远去的身形,忽然问:   “你们是认识吗?”   耳侧魏辽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夏云端骤然回神,对上男生似有探究的眼底,“什么?”   魏辽顿了下,又摇摇头,拿起咖啡杯抿了口,手绳微晃,上面的银扣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反着光。   “没什么。”他说。   夏云端视线却再度被他的手腕吸引,“很少见男生戴手绳,你的手绳很漂亮。”   “这个啊,”魏辽抬腕晃了下,笑笑,“是我妈给我求来的,说是能转运。”   他边说边将手搭在桌上,落在外头的银扣被随意地压在腕下,视线又在她身后留转一瞬,开口:   “刚刚那个男人是楼上影院的老板,姓梁。”   “楼上就是一家私人影院,在附近还挺出名的,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去他家看电影。”   夏云端眨眨眼,将手机反压,“是吗?我没怎么来过这,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   这边位处近两年新搭建的文化广场,这家咖啡厅在一条还算繁闹的步行街上,但距离夏云端平时活动的区域有点远,她基本没往这边来过。   似乎见她对这个话题接受度还算良好,魏辽继续给她介绍起来:   “这家咖啡厅就这两天开起来的,店长好像跟楼上的老板认识。”   他说着微微抬颌示意,夏云端回头看,正好见梁京云拐了个弯,往类似后仓的门走了进去。   “这里其实也是酒馆,晚上六点后就只卖酒,”魏辽语气听上去还挺期待,“slogan是新时代适合年轻人的早C晚A,还挺有想法的。”   夏云端反应了会,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早C晚A。   早coffee,晚alcohol。   早上上班能来喝一杯促醒,晚上下班也能喝一杯解愁助眠。   别提,还真挺符合打工人t现状的。   甚至于楼上就是主题影院,非常适合团建的打工人玩玩游戏看看电影后下来畅喝一晚。   而私人影院本身受众群大多数是情侣。   这里便适合情侣微醺后气氛暧昧地上去看一场电影。   夏云端猜,这主意多少得有梁京云一半。   他的商业头脑向来发达。   夏云端闲想间,方绒终于回来。   正想和她抱怨身上的味道根本洗不掉,一眼又瞧见夏云端对面坐着的长相清秀端正的男生。   看见她出现,男生非常有礼貌地起身,伸手,“你就是方姐姐吧?我是魏辽。”   夏云端立马跟着起身,就要往外走,“你们聊,我先——”   方绒一把拉住她,“不用夏夏。”   她打量过魏辽,大概想起自己等了大半个小时又被咖啡倒了一身的倒霉境遇,已经彻底把对方当成了罪魁祸首,根本不想跟他握手。   忽视对方伸来的手,一点面子也没给,方绒将夏云端压下,自己也跟着坐下。   她挺挺身,还挺有架势,直入话题:   “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你年龄比我还小一岁,我对弟弟也没兴趣。”   “看你的长相,想必也不缺女孩子喜欢,”她双手交叠,直接表明自己的不满与猜测,“你迟到了接近一个小时,我想你应该也不想来相这个亲。”   方绒噼里啪啦半点没停,看得出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好了完美的腹稿。   “我们都还年轻,就应该追求自己的真爱,根本没必要因为父母绑在一块。所以,我们就互相配合一下,给各自家里一个答复,就说都没看上,怎么样。”   话落,空气微妙的凝滞一刻。   夏云端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推了推方绒的腰,方绒却坚定得呼吸都没乱一下。   终于。   对面的男生轻笑了下。   “好啊。”   他回答得清脆果断。   方绒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挂上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语气也温和了些:“既然说好了,那我们就不要互相浪费时间了。”   “我们先走了。”   她顺势拉过夏云端起身,走到前台询问赔偿的事。   正要扫码,身后忽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什么事?”   夏云端回头,才见出声那人距离自己近极了,近到她的鼻尖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薄荷清香。   那人视线扫过她,最后落在店员脸上。   店员显然认识他,忙道:   “两位小姐刚刚摔碎了个杯子,现在在说赔偿的事。”   男人于是眼睫微垂,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夏云端脸上。   夏云端几不可察地往本就没留多少空隙的后位靠了靠,整个人几乎贴上吧台,冰冷的大理石刺激得她微微缩了下手臂。   不远处有脚步声在此刻渐近。   魏辽的声音从梁京云身后响起。   “我来赔,我们一块的。”   他走上前,看向店员,主动问:“多少?”   店员说了个数。   魏辽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夏云端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付完款收了手机。   本就是等魏辽才造成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方绒对于他主动提出替她们赔偿这件事并无异议。   让她没反应过来的是,梁京云为什么会在这里,店员又为什么这么听他话。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能得到答复的好地方。   方绒藏在身后的手正想扯过夏云端的衣袖走人。   不想魏辽付完款,视线会在这会看向夏云端。   “迟到了我确实挺不好意思的,但我是真心想补偿,前面说的晚饭和电影,可以考虑一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夏云端身上。   头顶的那道目光似乎尤为分明。   夏云端顿了下,偏头看向魏辽,问:   “你在和我说话吗?”   魏辽泰然自若地忽视周围的眼光,坦然点头。   方绒反应了一下,“等等!”   “我不同意!”   她本能挡到夏云端身前,一整个是老母鸡护崽的姿势,方绒瞪着眼睛看魏辽,“不是,我说你刚才答应得这么爽快呢?”   合着是看上她姐妹了?   小小年纪怎么想这么美呢?   魏辽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歪头看她,“不是姐姐说的,应该追求真爱吗?”   方绒被他气笑,“才见一面就是真爱了?那你的真爱可真廉价。”   一声嗤笑倏然在此刻突兀地冒出。   余光瞥见声源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方绒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梁京云站在旁边。她顿时噤了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夏云端。   作为这件事的另一主角,夏云端却反应不大,只是在这声下缓慢抬起睫,盯着那人一动不动。   梁京云模样极为松散地站着,仿若看闹剧般地将手插回兜里。   “行,你们处理。”   他对店员应了声就要往门外走,却又在转身时似是不经意碰着魏辽的肩。   他偏眸,漫不经心掸了两下肩,“不好意思,让让。”   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一丝愧疚之意。   魏辽被他不轻不重地一撞,身形微斜,抬头时那人已经走远。   屋檐的风铃随着他离去的身影清脆地响。   魏辽盯着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好一会,又挪回夏云端身上。   “夏夏姐——”   “抱歉,我们下午还有事。”   夏云端抬眼看他,声音很淡,却很直接:“我想我们也不是能再见的关系。”   她转身重新扫过码转过去刚刚的赔偿金额,对店员礼貌道:   “不好意思,麻烦把刚刚他转的钱还给他吧。”   而后也不等方绒反应过来,拉着她就出了门。   离开步行街,夏云端随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上车后,方绒才回过神,语气忿忿:“那臭小子胆挺肥,还在我身边挖墙脚来了。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怕丢脸。”   “他当然不怕,”夏云端把车窗按下,“让这么多人看着才是他的目的。”   在外人不明白他们之间关系的情况下,魏辽那句话只是单纯的想要弥补。   夏云端:“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当众表白吗?”   方绒蓦地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睁大了眼,“不是,这人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心机怎么这么深!”   “而且,”夏云端慢吞吞道,“他有女朋友。”   方绒:“?”   “就算不是女朋友,也是暧昧对象。”   在方绒瞪大眼的震惊中,夏云端把刚刚自己的观察分析道出:   “他刚到的时候把我错认成了你,但他父母不可能没把你的照片给他看,也就是说,他要么从一开始就连你的照片都没看,要么就是故意演给我看的;   “他脖子上还有吻痕,来的时候也没想遮掩一下;   “手腕上戴了条手绳,他说是他妈给他求的转运绳,但是上面挂着的银扣上刻着字母。”   夏云端回忆了下,有些不确定:“刻着的好像是W&S,我猜应该他和送他手绳的那个女生的姓的缩写。”   方绒目瞪口呆:“……夏侦探。”   从迟到,到他根本没想掩盖的这些细节,再到对方刚才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的主动,夏云端看得比谁都清。   他转变的原因昭然若揭。   夏云端讨厌这种成为目标的感觉,何况对方是方绒的相亲对象。   既不尊重方绒一家,也显得对感情随意,看着就不是个好人。   夏云端下结论:“年纪小玩得花,渣男预备役,这种孽缘不要也罢。”   方绒连连点头,心里那点气也没了,勾着夏云端蹭了好两下,忽然又想起来什么:   “对了,梁京云怎么会在这?”   夏云端将前头方绒没在时的情况简单概述了一遍,又把魏辽透露的信息重复了遍。   夏云端:“应该是碰巧。”   “那这么说,他早就回国了?”   一想到刚刚被梁京云围观了全程,方绒感觉自己比夏云端还尴尬,“……他应该真没认出你吧?”   夏云端沉默片刻。   本来她是这么觉得的。   但今天……   回想起从他打电话那会莫名其妙内涵的话,和刚刚在门口时格外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真的不记得她吗?   还是说。   他记得,但……不想认?   “……”   车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夏云端蝶翼般的眼睫轻眨,忽然出了神,想到那条至今未得到回复的消息。   分手后,他们其实有过联系的。   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内容她仍记得清晰。   那会她换了手机,也没存他手机号,刚收到第一条消息时还以为是骚扰短信。   就莫名其妙的两个字:【宝宝】   看到消息,她本能想拉黑。   不想下一秒,对面又连发过来好几条。   【在家吗】   【我好像把钥匙丢了】   语气熟稔得让她一时失神。   怔愣间,那头又发来了语音。   声音是磁性的低哑,被砂石磨过似得,醉醺醺中又带了点他清醒时不会有的黏糊,尾音轻飘飘地掺着软,像在撒娇。   他说路上好黑,也没个人影,能不能出来接他。   夏云端这才确认,发来消息的人是梁京云。   彼时大少爷在意大利,她是中午收到的短信,算了下时差,那边t大约是凌晨三四点。   梁京云喝醉了。   大少爷在生活习惯上可以说是三好公民,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嘴毒了点,连脏话也不说。   他不爱喝酒,所以她极少见他醉态,撒娇更是在清醒时几乎看不到的。   他到底为什么喝酒,又为什么在醉了的时候给她发来这样的消息?   很难说那会她有没有心软过。   只是抬眼间闪过的画面太多,每一个碎片都拉扯着她的感性,她沉默了许久,让他问问舍友,又提醒他在国外。   他像没看懂似得,执着地问她能不能来接自己。   她残忍地将真相撕开,只回复了句:【我们已经分手了】   后来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那条回复之后也再无回应。   倏然记起来这件事,夏云端又想,如果他真的认出她了,或许会装不认识也不一定。   如果是这样,她就更没必要自讨没趣了。   成年人之间应该有这样的默契。   “哎!有消息了!”   方绒忽然振奋起来。   夏云端回神,只见方绒瞬间活过来般拿着手机凑了上来,“我那天在朋友圈问租房,有人来找我了!”   “我前同事说正好她打算搬家,她住的那个小区我知道,周围环境不错,配套设施也很完善,交通还方便,走两百米就有地铁。”   方绒越盘算越觉得合适,在夏云端面前眨巴了下眼。   “她说正好今天有空,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   机缘巧合,借了方绒前同事的光,夏云端短短三日效率极高地以一个低于自己预算的价租到了新房并搬了进去。   确实如方绒所说,这里是一个从环境到交通都在及格线以上的住所。   唯一的问题就是……   “到底什么时候能来人修修水管……”   夏云端拿着手机,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积满水的地板,几乎无处下脚。   搬过来两天了,看房子那天都好好的水管,莫名其妙在她搬进来后出了问题,水漏个不停。   要不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一脚踩进了水坑,家淹了她都不知道。   “要不干脆我们自己联系维修人员,到时候找房东报销?”   电话那头,方绒提出建议。   夏云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提了,他说他有人认识,会来处理,不用我去联系。”   谁知道效率这么低,漏两天了还没来人。   可这边房租之所以便宜,一方面是方绒的前同事在这住了好几年,房东看在是老租客介绍的人,就延续了之前的房租;另一方面,是夏云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直接签了一年的长期租房合同。   好不容易搬完了东西,她刚安定没两天,不想在一开始就跟房东闹大矛盾。   尤其房东是男性,她又是一个人住。   “那怎么办?”那头问。   夏云端回以叹息。   门铃在这时突然响起。   夏云端眼睛一亮,当是房东终于摇来了人,匆匆和方绒说了声便挂了电话。   小跑到门口,夏云端调整了下表情,手指搭上门把,恨不得敲锣打鼓迎人进来,唇角的笑刚扬起。   “终于等到——”   话音未落,却对上一双随意瞥过来的狭长黑眸。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夏云端唇角一僵,嗓音戛然。   那人似乎并没想到来开门的人会是她,难得地一顿,眸里的惊诧转瞬即逝。   旋即,又意味不明地拖着长音:“倒也没必要这样穷追不舍。”   夏云端:“……”   本来搬家碰上漏水的事儿就烦,这人还要莫名其妙来在她面前晃,夏云端憋屈了一阵的情绪终于没忍住。   她微微抬起头,直面他的视线,语气冷静,连着一长串,气都没喘:   “第一次车祸为了跟我搭话故意说我偷拍你,第二次见面替我挡刀还暗示我买你联系方式,第三次我在约会你还不死心过来刷眼熟。”   也不知听见了哪句,梁京云唇角的弧度微微扯平。   夏云端盯着他,一双乌瞳一眨不眨。   她能读出来,梁京云此刻不太高兴。   但她不打算停止。   “而现在。”   她继续学着他每次漫不经心打量她那样,上下将他扫了眼,脸不红心不跳,“我刚搬新家,你就趁机找上门来跟我搭讪——”   “到底是谁穷追不舍?”   夏云端贯彻用魔法打败魔法的原则,甚至完全自学成才,以能出师的水准更进一步地占据了主动权。   她向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咄咄相逼: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还用这种老套的手段。”   她冷笑一声,把架势拿捏了个十足:   “三番两次做这种越轨举动,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走廊间,男人垂睫表情晦暗,女人仰头气势汹汹,西沉的落日将两人的影子拓在地上,亲密得像两人要亲吻。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寂静蔓延。   夏云端看似声势大,心里其实也在打鼓。   毕竟多年没跟梁京云联系,她不敢保证自己还了解梁京云,也许他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样了。   说不准,他已经修炼到了一个境界,根本不懂什么叫羞耻心。   短短几秒,夏云端脑海里飞过诸多念头,甚至都想梁京云可能会直接蹬鼻子上脸,或者阴阳她一番。   却想不到,梁京云会在这个时刻,往后退了步。   距离骤然拉开,他一松肩,又变回那副什么都无谓的样子,语气轻淡:   “Stoscherzando.”   “……”   又拽上破洋文了。   她刚认识梁京云那会,他就有这种时不时蹦出点意语的习惯。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那点破血统似得。   事实证明人都是双标的。   要是方绒此刻在旁边,绝对会说,她跟梁京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会还觉得他在一众同龄人里很有魅力呢。   现在分手了,连带着口癖都觉得装。   夏云端太久没听意语,当初缠着梁京云教自己的那点日常用语也忘了个精光。   叽里咕噜说的什么。   夏云端耐心告罄,板着脸冷漠道:“说人话。”   梁京云顿了下,直直盯着她。   好一会。   “开个玩笑,”他耸耸肩,视线越过她,往房里看了眼,冷不丁开口问,“水管漏了?”   语气自然到几乎让夏云端错觉两人是好友间的对话。   然而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劲,蓦地抬头。   “你怎么知道……”   她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僵,“你不会这么倒霉……”   梁京云眉梢轻挑,颔首,接话:   “不巧,我就是住在你家楼下的倒霉蛋。”   夏云端:“……” 第10章 嘴硬“开门,是我。”   10   梁京云。   就住她的新家楼下?   这算什么巧合。   沂宁不仅小到一个月能碰见前任四次,还小到搬个家能跟恰好跟前任是上下楼邻居吗?   “你漏水到我家了。”   梁京云说。   前脚才气势汹汹地怼了人家一番,后脚就被通知人家是上门来问漏水问题的,夏云端僵着表情,恨不得穿越回几分钟前把自己的嘴堵上。   她扯了下衣角,也只能硬着头皮给人道歉:“……抱歉,我有联系房东的,但是房东还没给我处理。”   像是为了证明并非本意,夏云端又补充:   “漏水也很影响我的日常生活,我也想尽快解决的。”   梁京云扫她一眼,“你要怎么解决?”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得:“要是明天还没有人来,我就自己出钱找人来——”   在她说话间,梁京云低头拿出了手机,拨出了个号码。   “等等!”   电话拨出的忙音间,夏云端睁大眼,以为他要投诉,手疾眼快地踮脚探身伸手指,按向红色的挂断键——   通话界面顿时变回拨号区。   梁京云缓缓抬眸:“?”   夏云端眨眨眼,好一会理智才回神。   偷偷把手藏到身后,她轻咳一声,给自己圆场:“那个,有事好商量。”   “我刚搬过来,碰到这种事也不是我的本意,”夏云端闭闭眼,示软,“这样,再给我半天时间,我现在联系维修师傅上门——”   “喂,你好。”   梁京云的声音响起,但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他丝毫没有心软的样子,冲电话那头开口:“我是23号楼1602的住户。”   “……”   他竟然还是拨出去了。   夏云端回神,差点没忍住拔声喊他名字。   从再次重逢到现在,没有哪刻比现在更让她体会到梁京云的冷情了。   她几乎没在梁京云这受过委屈。   从前明明就算是深夜从噩梦惊醒给他打电话,也会在听见她声音的下一秒逃寝来陪她的。   脑海里堆积的泛黄相片被悄然掀开,夏云端不受控地闪过一些片段。   还记得那是在大一。   具体做了什么噩梦已然记不清晰,只记得那会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梦里的自己在极速下坠着。   风灌满单薄的衣料,舔舐着她的肌肤,侵蚀她的耳道和鼻腔,最后将她整个吞没。   心脏失重,无法呼吸。   尖锐的耳鸣。   呼啸的风声。   还有谁泣不成声的质问,问她为什么t不接电话。   她骤然从噩梦惊醒,呼吸急促下手都在颤抖,却还是下意识给梁京云打了电话。   凌晨两点,梁京云几乎是秒接,她甚至能听出他是刚醒,那人嗓音沙沙的,问宝宝怎么了。   那会她的大脑其实是空白的,甚至根本没印象自己说了什么。   但那边很快就是一阵叮铃哐当响,电话一直没挂,她只听见梁京云微微喘着气,说了句“等我”。   她在黑暗中眨着眼,盯了亮着的屏幕半晌,时间一分一秒地跳着,直到屏幕上溅开一滴水,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觉自己掉了眼泪。   夏云端在高二落下了神经衰弱的毛病,睡眠质量一向差,晚上不戴耳塞几乎无法入眠,大学刚入学没两周,就因为没法适应寝室生活搬了出去。   在学姐的推荐下租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寓,离她的女寝挺近的,也不影响上课,但距离梁京云的寝室,中间隔了骑车都得十几分钟的距离。   大概过了多久呢。   她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窗外清冷的月亮,也许是十分钟,或者是二十分钟,她听见门铃响起。   “开门。”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她,梁京云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轻声喊,“是我,夏云端。”   反应迟钝地回神,她坐到床边,连灯都没开,仅靠着窗外倾泻进来的那点月光,拖着脚步去开门。   初秋的昼夜温差不小,门外的人只套了件衬衫,她恍惚的黑眸缓缓聚焦了些,看见他连纽扣都扣错了一格。   微微仰头,可以看见走廊的白炽灯从头顶撒下,映出他汗涔涔贴在额间的碎发,还有绷紧的神色。   梁京云看着她,神情微松,视线下落至她光着的脚又蹙紧了眉,下一刻便弓腰伸臂环过她的小腿,将她打横抱起。   她本能环住他的脖颈,被轻轻放置床上时才慢一拍地找到自己的声音。   “……梁京云。”   “嗯。”   她像是没听见似得,一声又一声唤:“梁京云。”   “我在。”   “梁京云……”   梁京云坐在床边,额头贴近她的,不厌其烦地低声应:“我就在这。”   也不知道多久才睡着,只记得大约是被他抱了一夜。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身侧空荡荡的,她看了眼时间,还以为梁京云去上课了,起了身却听见厨房里叮叮咚咚的。   谨慎地靠近,却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也不知在捣鼓什么,正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倒东西。   那是他难得狼狈的时刻,也是她第一次见梁京云下厨。   当天他翘了课陪了她一天,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提那通电话。   沂大门禁紧,十点后就不让出寝,校门十二点更是会直接锁门。   想起这回事,她问他怎么逃出来的,梁京云没说话,被她猜到是钻了沂大著名的“楚门”——一个狗洞,笑了他大半个月。   之后隔了没一周,梁京云就搬离了寝室来陪她。   往后过了许久,再度记起来那时的电话,她问过梁京云那天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其实她什么也没说。   一开口就是掩不住的轻细的哭腔,只喊了他的名字。   仅此而已。   可现在。   曾经因为她喊一声名字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现在面对她的示弱毫不心软。   夏云端胸膛起伏着,又再清楚不过,两人已经分手,梁京云不仅没有理由听她的,还也许恨不得就这样折磨她报复她。   他硬是要打,还能怎么样?   最差不就是搬家走人。   脑海闪过的念头诸多,也不过只过去了几秒,夏云端性子本就骄傲,能退一步已经是出于自己确实给人造成了麻烦,可梁京云既然要公事公办,她也没理由阻止。   夏云端缓了下情绪,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拿出手机,准备和房东提前报备情况。   走廊安静得只有梁京云的说话声。   就连手机那头的回话声都清晰。   夏云端边给房东发消息,边悄悄往他那瞟。   梁京云打给的应该是物业,那边应了声,语气极好地问他有什么事。   梁京云觉察什么般抬睫看向她,夏云端忙埋头,手看似很忙地在跟房东的聊天页面瞎打着字。   “1702家里漏水,房东拖延处理,物业管不管?”梁京云收回视线,言简意赅。   夏云端正用力打着字的手指忽地一顿。   “这个是需要租户和房东先商量好的,我们这边没办法直接插手——”   那边避重就轻,态度礼貌,却怎么听怎么像在说套话。   梁京云面无表情打断那头:   “我每年交几千块物业费,现在你让我住水帘洞?”   冷硬的语气似乎让物业意识到了对面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对象,连忙改了话术: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这边给您登记一下,待会就派人联系1702的住户,晚点会再上门来您家看一下。”   “行,”梁京云这才缓和了点语气,“麻烦你们尽快处理。”   直到梁京云挂断了电话,夏云端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短短两分钟,困扰了自己两天的问题就这样轻易被解决,手机里聊天里的字打了一半,她手指悬在空中,梁京云挂断电话,看她一眼,目光从她脸上下落到她手机。   夏云端一眨眼,心虚地把手机藏到身后。   “物业会和房东沟通,”他也没多看,抬眸扫过她的脸,清冷的嗓音听不太出变化,“要是还处理不了再跟我说。”   夏云端手指扣紧了手机,干巴巴地“哦”了声。   没再跟她有多余的沟通,梁京云冲她点了下头,转头要走。   夏云端大脑还是空白的,声音却脱口而出,“等等。”   男人脚步微顿,回头看她,眉梢轻动,等她的下半句话。   夏云端回过神,手指揪死了门沿才憋出两个字来。   “……谢谢。”   梁京云眉尾高高挑起,夏云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两个字:   就这?   又等了两秒,没见她还有下一句,梁京云才似笑非笑地回了句“不用”。   分明是挺自然的对话,偏偏因为两人的关系显得极为尴尬。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哦,或许只有她一个人尴尬。   一丝说不上来的郁结堆积胸口,正不知该怎么开口时,手机忽然响起。   人在不知说点什么时总会装作很忙,夏云端终于找着机会似得,也没看是谁就接了电话。   “喂。”   她一边开口一边对梁京云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还忙,顺势搭上门把手,准备关门。   “喂,是夏夏姐吗?”   那头响起似乎略显熟悉的清亮男声。   夏云端关门的动作慢了下,眉头微紧。   “你是……”   她一顿,脑海闪过一个身影,迟疑地开口:“魏辽?”   不远处,梁京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   “是我。”   手机那头似乎对于被认出来还有些惊喜,“你认出我了。”   夏云端沉默了会,“你哪来我的手机号?”   魏辽避重就轻:“有心的话就不是难事。”   “……”   他是有心了。   有没有考虑过她并不想自己的隐私被泄露呢?   偏偏双方父母都认识,方绒父母在高中那会又待她不薄,夏云端还是没法直接跟人撕破脸皮。   她耐着性子,“我想有些话上回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并不认为我们是能再联系的关系。”   魏辽显然还记得她说过的话,有些不解似得:“我跟方姐姐只是父母要求见面,何况现在已经互相达成一致——”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夏云端打断他:“就算退一万步,我们之间没有那层关系,也不可能。”   “没相处怎么知道可不可能?”   魏辽异常执着。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我有男朋友了。”   话落,寂静。   那头一时没出声。   以为对方知难而退,夏云端心底刚松一口气,正要动,又忽地发觉一道微凉的目光。   她抬起眼睫,才发现,梁京云站在不远处,根本没走,此刻视线不偏不倚正对着她,漆黑的瞳孔看不出情绪。   ……刚刚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她并不是一个很喜欢被别人关注私事的人,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何况梁京云是她的前任。   夏云端抿抿唇,也没心情再跟那头扯什么了,只丢下一句生硬的“别让我说得太难听”,挂断电话,又拉黑。   气氛一时沉寂。   夏云端在承了对方的情后装瞎直接关门,和为了后续沟通给个面子说两句客套话间,短暂地犹豫了两秒。   如果是高中时期的夏云端,大概会抬着下巴睨他,冷骂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拒绝追求者吗。   如果是大学时期的夏云端,可能根本懒得给他眼色,会直接甩他一个闭门羹。   然而现在的夏云端已经不是学生时期的夏云端了。   此刻,她是已经被社会拷打数年,磨去了尖锐的棱角,待人处事都变得相对圆滑的夏云端。   虽然还没有像那些老油条一样,遇事不显山不露水,但她也t知道什么叫“人情”。   所以她很快收敛了情绪,客套而礼貌至极地询问:   “请问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梁京云没动,盯她半晌。   好一会,才无厘头地开口:   “你挺受欢迎。”   那人一点也没掩饰自己刚才听了全程。   夸赞的语气硬是让人听出点阴阳怪气来。   夏云端倏然抬头,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走廊空荡,尽头的风吹得玻璃窗晃动着,一旁的电梯显示屏不断变动着数字,时间分明在流淌,两人却只是这样对视着,没人开口,也没人有动作。   头顶的感应灯在寂静中暗下来,那人的身形半隐在光影下,脸的轮廓也模糊,漆黑的瞳孔却如黑曜石般清晰,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很想问他,所以呢?   这话是什么含义?又想表达什么?   只是见了几面的“陌生人”,这话是在暗示什么?   仿若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念头在心头发芽,夏云端直直盯着他,“你——”   “希望你没误会什么。”   那人倏地开口截断她。   梁京云将手重新插入裤兜,感应灯在他的动作下又亮起,也将他刚刚暗处没被她看清的神情一齐晃走。   他眉梢微挑,像半分钟前的沉寂并未发生,语气是一贯的散漫:   “只是客观评价。”   “不过,出于邻居间的情分,我好心再给你点信息,”他视线暗示般扫过她手机,“给你打电话那男的,经常带不同的女生去私人影院。”   夏云端下意识接口:“去的你的影院?”   梁京云似乎有些诧异,抬眼,“你知道?”   “不是,”夏云端摇摇头,“他跟我提过楼上的影院是你开的,说自己常去。”   “确实常来,”梁京云嗤笑一声,“每次身边跟着的女孩都不一样。”   夏云端沉默了两秒,“……你怎么不提醒那些女孩?”   “我没那么闲。”   他回应得理所当然。   夏云端盯着他,脱口而出:   “那你为什么提醒我?”   梁京云漫不经心的神情似乎顿了下。   “既然你一直在听,应该知道我刚刚拒绝他了,”夏云端缓慢开口,“对那些女孩而言,或许差一个真相,但对我而言,你说不说这些都没有太大影响。”   你说你没那么闲,那么,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   为什么是我?   夏云端乌眸清透,一眨不眨地看着梁京云。   梁京云唇角的弧度在她说话间缓缓收回。   片刻。   “我说了,”他重复道,“‘出于邻居的情分’。”   一顿,视线又忽而变得探究。   他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神态,有意留白,“你不会以为……”   哪知夏云端却只“噢”了声。   “行,”完全没要接他的茬,她收回视线,点点头,“那就谢谢你的好意。”   梁京云:“……”   话落,见他一时没动作,夏云端想了想,又多问了句:   “这个‘情分’能换几条信息?”   言下之意,不走是还要跟我讲几条?   又或者粗暴一点:   你还有什么屁话要说吗?   梁京云唇角一扯,最后又归于面无表情。   “一条。” 第11章 嘴硬“我有洁癖。”   11   虽然梁京云的性格是讨厌了点,但他也确确实实帮夏云端解决了当前最大的麻烦。   那通电话结束没两个小时,夏云端就收到了房东发来的消息,说他那边已经跟人联系好了,明天就会上门。   也不知道物业是怎么跟人沟通的,她之前还挺担心房东会因为举报迁怒到自己身上,但等维修人员上门来解决完事,也没见房东再来给她发什么消息,夏云端这才将这件事丢至脑后。   最近梅雨季节,又临近夏至,天是一出门就黏稠,夏云端干脆窝在家里数天没出门。   直到方绒打来电话,说要给徐知清“庆功”。   徐知清是高中两人同校异班的同学,那会方绒成绩不太好,徐知清经常课后给她补课,后来大学三人也是同校,几乎天天呆一块,算是“铁三角”。   方绒:“徐知清那个团队前阵子不是参加了个什么游戏开发大赛吗,获奖了,奖了小十万块呢。”   “十万块?”夏云端正翻着冰箱,闻声一动眉梢,“怎么,生活不易,大少爷也出来卖艺了?”   方绒说:“钱不是重点,他说主要是这个比赛挺有含金量的。”   “怪不得最近没见他在群里说话,”数天没出门,冰箱里只剩了几颗鸡蛋,夏云端盯了半个巴掌大的鸡蛋看了又看,一把将冰箱合上,问出关键,“去哪庆?”   “你家附近新开的那家商场,”方绒早有想法,“就那家‘悦味记’,以前不就荔州那一片有连锁,现在正好开到沂宁来了,听说有不少网红去打卡,临时排队得排上好几个小时呢。”   “这么夸张?”夏云端直起身,看了眼墙上的时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方绒嘿嘿一笑,“我前两天就预约了,有先见之明吧?”   夏云端没出门的这些天算是把附近的外卖都吃遍了,正愁还能吃点什么,听方绒这一提,立马回房间换起衣服,还不忘追问:   “方神算是要请客吗?”   方绒立马接口:“请啊,当然我请。”   “上回烧烤没去成,其实本来是打算给你补上的。现在正好了,双喜临门,还给我省一餐呢!”   -   方绒预约在晚餐,两人说好在商场门口见。   夏云端出门时,天公不作美,开始嘀嗒落雨。   行道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夏云端瞧了眼阴蒙蒙的天,极有先见之明的打了车。   路上果然下起大雨,抵达目的地时狂风大作,她撑伞下车,差点连人带伞一块吹走,躲到商场旁的奶茶店,才得以整理了下衣裳。   夏云端干脆点了三杯奶茶,坐下给方绒发消息,方绒说跟徐知清已经在来的路上,夏云端便喝着奶茶百般无赖地刷着手机,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没十分钟,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方绒和徐知清撑了一把伞,徐知清穿着短袖,修长的手指把着伞柄,手背隐隐能看见凸显的青筋,伞面不经意间微微向方绒那倾斜。   夏云端眨眨眼,趁两人没注意,悄悄拍了张照,才收掉手机,一边起身一边朝那边挥手。   方绒一眼看到她,跳起来冲她挥臂,不想动作幅度太大,收手时肘部撞上伞骨。   大约是撞着了麻筋,她吃痛地张开嘴,徐知清皱紧眉,拉着她快步往店里走来。   三人终于见上面,徐知清正要给方绒看情况,刚伸手,方绒却从他身边跑过,眼泪汪汪地扑进了夏云端怀里。   徐知清:“……”   方绒抬臂给夏云端看,夏云端揉了揉她的手臂,听见她突然开口:“夏夏,要是我残疾了,你还会爱我吗?”   “……”徐知清在一旁冷笑,“你手臂是纸糊的吗?”   方绒:“?”   方绒立马转头打起小报告:“夏夏,你看他!”   还跟读书那会似得。   夏云端被逗笑,把刚刚买的奶茶分给两人,“行了,别演了,走吧。”   方绒和徐知清也没客气,徐知清看了眼去西柚的杨枝甘露,还有些诧异:   “你还记得。”   “什么叫‘还’,”夏云端瞅他一眼,“我记性也没那么差吧?”   方绒见好就收,插起吸管,“咱们多久没聚了来着?”   三人一块往电梯处走去,夏云端想了下,“一两个月有了吧?”   停在电梯口,徐知清按下键,接声:   “算今天,正好两个月。”   夏云端波澜起伏地“哦”了声,瞄他一眼,话里有话:“你记得挺清楚啊。”   方绒浑然不知,还捧哏似得接口:   “要不然他数学好呢。”   等电梯的功夫,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进了电梯,三人没再闲聊,抵达楼层,方绒率先出电梯,在前面带路。   “我记得应该在这边……”   “夏夏姐!”   身后传来一道突兀的男声。   夏云端一顿,迟疑回头。   只见一人小跑到自己身前,惊讶道:“夏夏姐,真的是你呀。”   夏云端看清来人,开始头疼了。   “……怎么又是你?”   不远处,方绒停住脚步,徐知清走到她旁边,偏眸,瞧见是个男生,一挑眉,“夏云端改谈年下了?”   方绒拿肘撞他一下,瞪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重新望向远处,方绒定睛,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底,她暗骂了句臭小子,抬步就要上前,却被徐知清一把拽住。   “你也认识?”   方绒回头,语气忿忿:“之前相亲认识的,明明都拒绝他了,没想到他还不死心——”   捕捉到什么词语,徐知清表情微顿,清冽的尾音上扬:   “相亲?”   方绒一眨眼,一边缩手一边含糊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夏夏现在被人缠上了!”   “其他的事我晚点跟你说,我跟你说……”   耳边方绒的声音渐远,徐知清视线越过她身侧,轻顿。   只见两行人间的斜角处,有人随意地穿着身牛仔短袖,一t手插兜,身形挺立,眉锋微扬,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男女。   方绒:“你现在跟我一块去,实在不行你就装成夏夏的男朋友……”   徐知清倏然松手,眯了眯眼,忽地问:“你们见过梁京云了?”   方绒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惊愕回头:“你怎么知道的?”   “不对,”她又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么知道梁京云回国了?”   徐知清:“看他朋友圈。”   “?”方绒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们还有联系?!”   “他当初一出国就把我删了!”   方绒迁怒,“你们男的果然最团结!嘴真够严实的!”   “……”   莫名被骂一通,徐知清解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删我,我们也没有联系。”   这是实话。   虽然一直以来他们四人都会被看作是一个群体,事实上,他们之间界限很清。   方绒和夏云端关系好,但他和梁京云只能算普通朋友,他们四人能凑一块,全靠方绒和夏云端胶着。   四人每回出去玩,但凡方绒和夏云端去卫生间,只剩他们两人,就没有人会主动开口。有几分钟算几分钟,各自懒倚在路边低头看手机,时常会被路人以为不认识,被分别要联系方式。   但他们之间又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在。   或许是男人最了解男人,比方两人要是有谁想拆开两个女孩,他们只需一个眼神就互相知晓对方心思,总有办法配合着几句就把人骗走。   徐知清很难定义自己和梁京云算什么关系。   他们两人几乎没独自约见过,却又是各自学生生涯里除了两个女孩外相处时间最多的。   夏云端跟梁京云分手后,唯一的交集被切断,或许默契仍在,他们虽然没有刻意删除好友,但也确实没再联系。   方绒却冷哼一声,半个字不信。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跟他能有什么联系?”   徐知清无奈道,“要真有联系,我也不会问你了。”   方绒理智还是在线,觑他一眼,勉强开口:“就信你一回。但你为什么突然提梁京云?”   “抬头,西偏南四十五度。”   徐知清偏首示意。   方绒不明其意,顺着看去。   “……梁京云?”   -   “我跟朋友们约在这聚餐。”   似乎一点也没听出夏云端话里的斥意,魏辽说得坦荡,笑起来时脸颊的梨涡微陷,让他看起来无害极了。   “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他边说边往她身侧看了看,“夏夏姐是一个人吗?”   “不是。”   夏云端回得果断,顿了下,又记起梁京云的提醒,还是打算跟对方说清楚。   “之前电话里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毕竟是面对面,不可能真跟人硬着来,夏云端语气还算耐心:“我有男朋友了。”   不想魏辽看了她一眼,竟语出惊人。   “还只是男朋友不是吗?”   他抬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多荒谬,不以为意,“都什么时代了,结婚了也能离呀。”   “?”夏云端:“……”   这还是人话吗?   夏云端缓过神,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魏辽一顿,垂下的眼睫遮掩眸色,片刻又抬头,表情一脸受伤,“从朋友做起也不可以吗?”   如果这句话说在他刚刚那番话之前,夏云端还真有可能以权宜之计应下。   现在却觉得,以魏辽这种执着的性子,一旦发觉她态度有一点松缓,都有可能纠缠不休。   于是她几乎踩着他的话音出了声:   “不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魏辽似乎极为不解:“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   这些男的一个两个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夏云端感觉自己的脾气有点压不住了,冷了声:“你要我把话说那么直白吗?”   她倏地抬睫,字字清晰:“吻痕,手串,电影院。”   魏辽终于凝住表情。   夏云端面无表情盯着他,“我有洁癖。”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他此刻的性格,这都不是他这样做的理由。   她没有教育谁的权利,也没这个义务,能做的只有明明白白割裂关系。   魏辽神色在她短短四个字下变了又变,几秒后还想开口,夏云端直接忽视,往旁边走去。   “夏夏姐,你听我解——”   魏辽回神,跟着要上前,夏云端顿住脚步,偏首看向一侧,指了指一旁的标识牌。   “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魏辽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一男一女两个简笔小人映入眼底。   旁边正是卫生间。   他这才止住脚步,表情定了一霎,很快又恢复如常,冲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云端:“……”   没必要的礼仪。   不知道在装什么。   夏云端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前走进卫生间。   假模假样地进到女厕,夏云端随便挑了个隔间躲着,才舒出一口气,立马掏出手机给方绒发消息:   【绒绒,你们在哪呢?】   刚刚跟魏辽对峙,她都没敢回头,就怕方绒要是在附近,会被魏辽注意到。   她跟魏辽闹开,方绒要是在现场,万一对方回去后和父母添油加醋点什么,影响了两家关系,那她可成罪魁祸首了。   现在终于有口喘息的机会,夏云端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复,她纳闷地走出隔间,边往洗手间走,边给方绒打去电话。   电话嘟了几秒,那头接了电话,开口比她还快:“夏夏!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人呢?”   “我躲洗手间了,”夏云端说,“你们在哪?”   方绒:“就在你后面呀,都怪徐知清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说怎么眨眼的功夫你就没人了!”   “我还没出来,”夏云端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间,伸手去接水,歪着脑袋,压低了声,“你帮我看看,魏辽还在不在门外?”   方绒往远处飘去一眼,只见那人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又盯着手机像是在发消息,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魏辽动作微顿,抬头,狐疑地往这边瞧来一眼。   方绒连忙一把拉过徐知清,借他的身形挡住自己,特工似得蹲下身,小声说:   “还在呢。”   想到自己就是出来吃顿饭还要躲躲藏藏的,方绒恼道:“怎么阴魂不散死缠烂打的!”   “他看上去不像要走的样子,”方绒扒着徐知清的手臂,偷摸探头瞧一眼,又迅速蹲回原位,“要不然让徐知清假扮你男朋友怎么样?”   “?”   突然被安排任务的正主缓慢低头。   “没用。”   夏云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上回电话里我就骗他我有男朋友,他根本软硬不吃,刚刚我都把他带很多个女孩一块去看电影的事摊开说了,没想到他还这么坚持。”   方绒消化了一下这短短几句话。   “等会,什么‘电话’?什么‘看电影’?我怎么不知道?”   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她自认为自己跟夏云端时最亲密的关系,两个人没想到还能有她不知道的,方绒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控诉道:   “你都瞒了我什么!”   耳边方绒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夏云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她如实将前因后果坦白。   没想到魏辽不仅贼心不死,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直接拿到了夏云端的联系方式,方绒气得差点想直接冲上前去质问。   夏云端忙开口阻拦:   “绒绒,你冷静点,你不是能跟他撕破脸的关系。”   “他那都算骚扰了!”方绒深呼吸着,“都怪我,我不该让你那天陪我一块去的。”   “跟你没关系,”夏云端安慰,“他也就嘴上那样说,还不至于真对我做点什么。”   “真等到对你做什么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方绒的声音冲出手机。   到底是在公共场合,吐槽的正主又就在门外,夏云端一时心虚,手都没来得及擦干,伸出两指夹着手机一角想拿远,不想慌忙间,手机顺势滑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手机飞向身后,啪嗒落地的清脆响声后,方绒的声音也骤然消失,夏云端睁大眼,连忙转身要去捡。   刚想迈步。   一双白色的“魔鬼一号”出现在她的手机旁边。   总觉得莫名眼熟,夏云端反应了几秒,就在这几秒间,“魔鬼一号”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而后,在夏云端回过神之前,“魔鬼一号”的主人弓下了腰。   脖颈间的十字链在眼前微晃,反光晃过她的眼,随后冷白手腕处的檀串上下动了动,她的手机被来人骨感分明的手指拾起。   眨眼的功夫,手机便被递到面前,那人嗓音挺懒:   “摔手机是你的爱好?”   夏云端:“……”   她缓缓抬睫,看清了对方胸膛间坠着的黑白相间的菱形芒星银饰,挺素的一条十字链,刚刚的反光大概就是这条项链的杰作。   再抬头,对上来人挺漫不经心的神情,梁京云睨她一眼,“手机t不要了?”   夏云端终于回神,伸手接过手机,“……谢谢。”   梁京云松了手,在她旁边站住,偏身伸手去冲手。   夏云端从一边抽出张纸擦了下手机,又按了按开关键,数次屏幕都没亮起。   她不死心,又长按。   “我能帮你。”   旁边那人闲闲道。   话音刚落,屏幕一同亮起,夏云端松了口气,客气道:“不用了。”   “不是这个。”   梁京云洗完手,直起身,慢悠悠地抽了张纸擦着,在夏云端投来的目光下,稍一抬下巴,往门口示意。   “我说那个。”   手机屏幕里正过着开机动画,夏云端微顿,缓慢偏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好像有人在缠着你,”梁京云倚在墙前,长腿微屈,“要是你需要呢,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为什么?”   她蓦地开口打断。   梁京云顿住片刻。   两人四目相对,夏云端抬睫,将他神色收进眼底。   数个画面盘旋脑中,似有什么猜测冒上心头,下一刻,她倏然踮起脚,凑身上前,紧紧盯着他的黑眸。   “这次,也是出于‘邻居的情分’吗?” 第12章 嘴硬再低一点就能吻上   12   ——“这次,也是出于‘邻居的情分’吗?”   距离倏然被拉近,女孩冷清剔透乌眸上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梁京云甚至能觉察她温热缓慢的气息,近在咫尺,若有若无地擦过脸颊。   夏云端骨相精致,平时化妆随便刷两下都明艳,今天大约是跟朋友出门,她几乎是素颜,可还是遮掩不住好底子,眉眼稍动都灵动,让梁京云有一瞬晃神回到学生时期。   然而转瞬又触及夏云端藏在眼底的探究。   很快将他拉扯回现实,梁京云盯着女孩,忽地俯首向前,将距离再一步逼近。   再低一点就能吻上。   半眸轻落,他能从夏云端眸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短暂停顿间,感知到夏云端略微忽然僵硬的身形,梁京云没动,只倏地扯了下唇,嗓音懒懒的,带点气音:   “你在想什么?”   相距咫尺,夏云端蓦然被这句话唤醒,定住眸。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声渐近。   “……夏夏姐?”   远不及来人看清的速度快,魏辽探问的尾音提起。   夏云端回神,本能后退。   三人诡异地形成了个三角站位。   魏辽立在门口,表情微妙地扫过两人神情。   回想起刚才临近时瞧见两人站在镜前似同接吻的画面,他下意识又扫过夏云端的唇。   并未发觉异常,魏辽旋即将目光移至另一人脸上。   可待看清那人的脸,他又不自觉拧起眉宇,顿了下。   “两位是在……”   梁京云却没看他。   将夏云端欲盖弥彰的退避姿态收尽眼底,梁京云面无表情地拉平唇角,冷淡地直起身。   不待见写在了脸上,他漠然偏眸,“你还有这种癖好?”   “这种”两个字被意味不明地加了重音,也不知是字面意思的阴阳,还是在暗示两人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夏云端蓦地看向他。   魏辽手指微曲,余光再度掠过两人神色,很快又不解抬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京云也懒得跟他做这些无意义的拉扯,他向前一步,挺括的身形若有若无遮挡住魏辽往后看向夏云端的视线,正想开口说什么。   焦虑凌乱的脚步在这时突兀响起。   随后是一道急促而紧张的呼唤。   “夏夏!”   方绒焦急地往这处跑来,一眼瞧见夹在两道身形里那片熟悉的衣角,也顾不上看清那两人是谁,一把将他们推开,慌乱地拉住夏云端的手。   “夏夏,你没事吧?电话怎么突然断了?”   上回的眼镜男显然给方绒带来了不小心理阴影。   电话被莫名挂断,再怎么打都打不通时,方绒瞬间想起那天在超市的情况,简直ptsd,脸色都在苍白了一度,连忙往卫生间赶来。   方绒这边还在不放心地上上下下检查着,身后有人慢一步地追上来。刚要张口喊她别跑这么快,一个“方”字才出声,目光却在追寻间,不经意地和那双点漆般的黑眸相视。   徐知清缓慢止住脚步,眉尾轻动,眸光微闪。   方绒都快哭了,夏云端回过神,忙出声解释:   “手机刚刚摔地上黑屏了,我刚开机。”   她伸手拍拍方绒的背,“我没事绒绒。”   方绒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又发觉周围几道视线,她一静,噤了声,回过头来。   从左往右,梁京云、魏辽,还有跟她进来的徐知清。   ……好家伙。   熟的不熟的,小小洗手间,几尊大佛竟然全在。   上回和梁京云见面还是相亲那天,那会就是他们几个人,今天怎么就这么巧,又撞一块了。   方绒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前男友,一个甩不掉的渣男,不管怎么看,夏云端在这都不好应付。   得赶紧把人带走。   正这么想着,就见一个男人低头给人发着消息,往里面走来。   临近洗手台,男人把手机放进兜里,刚一抬头,就瞅见一群人堵在门口不知在做什么。   “兄弟,你们搁这干啥呢?”   男人个头得有一米九,穿着背心,露出浑身的肌肉,一腔东北口音,往里走了几步,才见还有两个女孩。   这场面太容易让人误解,一眼看去就跟两个姑娘被三个大男人堵里头了似得。   男人眉毛顿时竖起,也不知脑补了什么,语气冷下来,口音都消失了:   “几个大男人,想对两个姑娘干什么?”   方绒终于找着机会,连忙趁机拉着夏云端往外跑去,还不忘给大哥发一张好人卡谢谢解围。   两人跑出一段距离后,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是魏辽在解释,说他们是认识的,有误会。   大哥显然不信,说你们认识,人姑娘怎么不帮你们解释,又说个个看上去人模人样的,长得都挺帅,怎么还欺负两个小姑娘。   两人愈渐远离,没听见梁京云和徐知清的声音。   直到彻底听不见里面的对话,方绒才停下脚步。   夏云端茫然地被她带着跑了一路,这会终于回神,回头看了眼,记起来什么:   “徐知清怎么办?”   一心只顾着找机会带夏云端溜出来,完全忘了这回事,方绒眨眨眼,拉着她往“悦味记”去,轻咳一声:   “他自有办法。”   -   悦味记外果然排着长龙,方绒上前报出自己的手机号,挽着夏云端进了门。   两人在服务员的安排下挑了个较靠里的单间坐下,夏云端回头看了又看,还惦记着:   “就这样丢下徐知清,他真的不会生气?”   毕竟是担心自己才跟上前的,方绒正翻着菜单,想了下,还是给徐知清打了通电话。   电话没有秒接,方绒心里莫名有点忐忑起来,手指不自觉抠着菜单一角。   服务员挂着微笑站在一旁,夏云端看了眼方绒心不在焉的表情,主动道:   “我们还有个朋友要来,等会点好再喊你。”   话音刚落,方绒那头电话就被接通。   “喂,徐知清,你出来没?”   方绒肉眼可见放下心来,顺势点了扩音,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看菜单。   她指指招牌菜,用气音问夏云端要不要。   夏云端说都行,便见方绒一路往下,非常熟稔地勾了两三个。   不用说也知道,全是她爱吃的。   然而这边菜都快点完了,电话那头也没回话,方绒这才觉得不对劲,试探地喊:   “徐知清?”   顿了下,她把扩音关了,手机放到耳边,问:   “……你生气了?”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夏云端听见电话里隐隐传来徐知清凉凉的声音:   “你还记着有个我啊,我以为你忘了呢。”   “咳,特殊情况嘛,”方绒自知理亏,“你们那边出来了吗?那个大哥没为难你们吧?”   徐知清:“嗯。”   方绒:“我们已经在‘悦味记’了,就在电梯口出来一直往前走能看到的位置。”   徐知清:“嗯。”   方绒:“等会你就报我手机号,103号桌,你让服务员领下路。”   徐知清:“嗯。”   “……”   方绒求助般地抬头看夏云端一眼。   夏云端摊摊手,用嘴型道:自己哄。   “……果然生气了。”   方绒小声嘟囔,不自觉咬起指甲,没忍住,“你是机器人吗?”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随后,那人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再咬,手指要出血了。”   方绒动作一顿,眨眼抬头。   徐知清停在她身前,叹了口气,把电话挂断,在她对面坐下:   “十根手指够你这么咬吗?”   方绒一烦,或是焦虑,就爱咬手指,从小就这样。   “……又不咬你的。”t   方绒轻哼一声,手里却把菜单推上前,“今天是给你庆祝,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给我庆祝?”   徐知清扫了眼菜单,看见勾上的那些明显不是他口味的菜,又抬头看夏云端一眼,“我看,是拿我凑数吧?”   夏云端可不想背锅,托腮看着他们。   “我说你们打情骂俏,能不能别拿我当借口?”   方绒:“谁跟他打情骂俏了?”   徐知清:“谁跟她打情骂俏了?”   两人几乎同步抬头,异口同声。   又在下一秒互相对视一眼,同时休战,方绒一把将手机拍桌上,往她身边挪近一步,开口:   “刚刚在卫生间都发生什么了?你手机怎么就掉了?”   徐知清垂首间,手下毫不客气地连勾好几个,随后抬睫,默契接上:   “那个姓魏的说他什么都没干,倒是一进去就看见你跟梁京云姿态格外亲密,你们复合了?”   “什么?!”   方绒声音蓦地拔高,差点站起来。   徐知清给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睁大了眼,“如实招来!”   夏云端:“……”   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引火上身。   这会两个人倒是同仇敌忾了。   两双眼睛投来的视线如炬,夏云端跟两人僵持两秒,还是败下阵来。   “你们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方绒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上前,回头看她,一脸刚正不阿,“一个一个答!”   徐知清闲闲的,倒又跟方绒想一块去了,跟她一同落音:“一个一个答。”   夏云端:“……”   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   夏云端叹了口气,看向方绒,“手机就是单纯被你吓掉的。”   “不过恰好他进来了,就帮我捡起来了。”   “我也没这么吓人吧!”   方绒不满撇嘴,追问:“那‘姿态亲密’又是怎么回事?”   “……”   回忆起跟梁京云微妙的氛围,她自己都不清楚关系的事,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猜测。   夏云端有意隐瞒,“哪来的亲密,他看错位了吧?”   方绒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魏辽的话你也信?”   夏云端反客为主,“我要真跟梁京云有什么,你觉得他会是这个反应吗?”   “这倒是……”   魏辽那些话,看上去是能坦然当小三的人。   方绒眼里的怀疑褪去了些,好一会又记起来什么:   “对了,你前面电话里是不是还说魏辽约很多女孩去看电影?你怎么知道的?”   ……这都半天了,怎么还记得。   夏云端眨眨眼,在两人的注视下,清了清嗓。   “这就要从搬家后开始说了。”   将漏水上门的巧合简单概括,略去那会细节的试探,夏云端总结:   “总之,他确实帮了我很大一个忙。”   “不是吧……这么巧?”   方绒还沉浸在夏云端短短几句话给她造成的冲击里,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们真的不是在演小说剧情吗?”   “……”   谁想和可能恨死自己的前任演这种剧情。   方绒:“除了这些,没别的瞒着我……们了吧?”   夏云端无奈:“我的信用度也不至于这么低吧?”   方绒点点头,控诉:“就是这么低。”   她自认为自己是夏云端最亲密的朋友,在刚刚那通电话前,哪知道夏云端还有这么多事是她不知道的。   不想徐知清在这会突然看她一眼,幽幽出声:   “有人好像也瞒着我做了很多事,她是不是也该跟我解释一下?”   “?”   内涵谁呢!   方绒看神经似得看他,“少阴阳怪气。”   “你又不在沂宁,我们也不能事事和你报备吧,况且,你不是忙得很吗。”   徐知清点点头,“所以夏云端也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她也不能事事和你报备,不是很正常吗?”   方绒:“……”   居然临阵倒戈。   还记得今天的目的,方绒忍了又忍,咽下这口气,再重复:   “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徐知清也没生气,抬睫扫过夏云端的神色,想起在洗手间,被魏辽点破情境,也只是懒懒抄兜不言的梁京云,若有所思。   从头到尾,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唯一说的一句话是“无可奉告,借过”。   尽管这么久没有联系,他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梁京云,但就以过去相处下他对梁京云的认知来说,这很不合理。   给人留有令人遐想的余地,就是不合理。   没人能逼他和一个不感兴趣的人有交集。   何况是,前女友。   出来时两人擦肩,梁京云漫不经心投向他的那一眼,也意味不明。   “他真没在装?”   徐知清忽然问。   “对吧!”   方绒瞬间忘了刚才的针锋相对,跟找着知音似得,正了正身,“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两个都是对方的初恋,就算当初分手挺不愉快的,可在一起那会,你们没少为对方付出啊。”   “他为了你复读一年,你为了他文转理。就为了大学还跟他一块报考了个破金融,这能忘啊?”   方绒越说越来劲,跟侦探上身了般,洋洋洒洒的推测脱口而出,都不带歇的:   “就说当时学校里谁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连猴哥——哎,猴哥你们记不记得?就教导主任老孙,头顶翘撮毛的那个!连他都知道你俩在谈。”   “你猜梁京云那年十一回来为什么莫名其妙背了个处分?二楼男厕后半个学期都是他……”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直到话快说完,发觉气氛诡异的静,方绒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僵硬抬头,声音越来越轻:   “打扫的……”   方绒看向徐知清,眼神疯狂暗示,让他救场。   徐知清却淡定地喝了口水,才开口:   “客观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方绒瞪着他,徐知清耸耸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随口一说般:   “心里没过去的人,才会在意。”   这确实不是什么禁忌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他们早有默契,这么多年都没再提及这些,这会忽然让她给追忆起了往事,方绒就是莫名不自在。   徐知清又看向夏云端,直白问:“难道你没过去?”   夏云端顿了下,抬眸笑笑:“没人会一直被困在回忆里。”   “无论忘没忘,是装的还是真的……”   她淡淡道:“分手了就是分手了。”   -   从商场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出头。   夏云端的家跟方绒和徐知清的恰好在两个方向,三人在路口别过,夏云端独自一人往地铁站走去。   沂宁没有夜生活,这个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行道树被夜风吹得簌簌,远处偶有前照灯扫过眼底。   路上碰到些零零散散大约是刚下班的打工族,夏云端抵达时正好开走一趟,干脆坐下来翻起手机。   苏女士的短信就是在这会发来的。   没有备注的号码从手机顶部跳出,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瞬间在面前化作一张面孔,夏云端看着那句话,好像能听见苏女士的声音响在耳畔。   【宣宣,妈妈回来了,跟妈妈见一面,好吗?】   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机,透粉的指尖泛了白,夏云端抿着唇,盯了屏幕半晌。   直到地铁的提示音响起,她才回过神,按灭手机起身。   回到家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的事。   清寂的房间没什么温度,夏云端本能抹黑往右边去开灯,手指却撞上摆在玄关柜上的花瓶。   花瓶底座不稳,摇摇晃晃地往里打着旋,在边缘荡了荡,还是坠落,碎了一地。   清脆的碎裂声入耳,夏云端反应了两秒,才记起来新家灯的开关在左边。   开了灯后又收拾起残局,夏云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视野里映出豆大的血珠,她才反应过来手指被碎渣划到了。   “……”   也许是和朋友欢聚后的独处本就过于冷清,说不上来的空虚和落差感骤然涌上心头,夏云端只觉喉头酸涩。   家里也没酒精,她只冲了下手指,从房间的抽屉里翻出创口贴随意贴上就算了事。   明明也没做什么事,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夏云端窝进电竞椅里,看了眼手机。   跟方绒和徐知清的三人小群出现在屏幕上,最新一条消息是在五分钟前。   是绒不是茸:【@再睡一夏,人呢】   夏云端点进去才见两人早在十分钟前,就先后在群里发了自己已经到家的消息。   再睡一夏:【刚到家】   方绒回复得很快:【我以为你会第一个到家】   毕竟商场距离她家最近。   本来,她确实是该先到的。   夏云端顿了顿,慢吞吞打字:【坐过站了】   是绒不是茸:【你刚搬新家没多久,不熟悉路也正常】   是绒不t是茸:【都到家我就放心啦!那就晚安!@再睡一夏@XU】   方绒看起来还挺开心,元气满满。   夏云端不自觉唇角微扬,回了句好。   刚把手机放置一边,门铃响起。   夏云端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不知道这么晚了,还会有谁上门来。   经历过先前的事,尤其这会是在晚上,夏云端谨慎的多,开门前看了眼监控。   屏幕里,晚上才见过的那张面孔映入眼底。   男人漫不经心地一手抄兜,站在门口,视线随意地掠过摄像头。   夏云端顿了下,还是打开了门。   梁京云的视线从门边移到她身上,夏云端手指曲了又直,还是主动出声:   “……有事吗?”   “我家又漏水了,”梁京云抬睫看她一眼,冷淡道,“我来看看是不是你家水管又坏了。”   “我没注意,”夏云端愣了下,“我现在去看看。”   梁京云颔首。   夏云端转身往卫生间去,脚步声渐远。   梁京云倚在墙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手机电源键,视线若有若无扫过客厅,却在收回视线时,目光忽然顿在门旁。   手机屏幕亮起,没被按灭。   没过两分钟,夏云端匆匆从卫生间出来,开口:   “我家没漏水的情况了。”   漆黑的眸子微落又抬起,梁京云“噢”了声。   “是吗?”   他神态看起来看起来并不上心,而后似乎也不奇怪会是这个答复,点了点头,说:   “那可能是我家排水管出问题了。”   夏云端抿了下唇,顿了几秒,才挺认真似得给他出主意:   “如果自己排查不了具体原因,可以请个师傅来。”   “……”梁京云皮笑肉不笑,“谢谢提醒。”   夏云端歪了下脑袋,一本正经,“就当还你之前‘邻居的好意’。”   几个小时前未能得到回应的话题就这样被提及。   也不知是暗讽还是真随口。   “……”   梁京云盯着她,好一会才突兀地问:“手,怎么回事?”   夏云端愣了下,才见他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自己的身侧。   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她摇摇头。   “没什么。”   短暂地安静了下,走廊间的感应灯暗灭。   或许是情绪本就低落,此刻环境又太过昏暗,那人的碎发遮掩些许视线,叫他神情更显晦暗。   夏云端倏然又回忆起曾经他深夜慌乱赶上门来时的情景。   只是彼时年少,如今的梁京云青涩的眉骨变得更为成熟,褪去了点少年时的桀骜不羁,气质带了股沉淀下去的稳重。   两个身影恍惚间重叠,夏云端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第13章 嘴硬“可惜我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   13   两个身影恍惚间重叠,夏云端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男人正要迈步离开的动作一顿。   感应灯随着女孩落下的话音一同亮起,打在他身上,光影分明。   梁京云缓慢偏身,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半晌,忽地一挑眉,“不装了?”   骤然亮起的灯光,几乎瞬间将夏云端从回忆里拽出。她慢半拍地抬头对上男人轻佻的表情,反应了一下他意味不明的话。 :   “……什么?”   “想这样很久了吧。”   梁京云懒洋洋地把双手插回兜里,“不是在挽留我?”   夏云端:“?”   “可惜,我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   他耐人寻味地睨她一眼,“你的算盘打——”   一句话还没说完。   “嘭——”   骤然被拍上的门带过一阵风,迎面吹乱他额前碎发。   梁京云本能后退一步,表情僵在脸上。   他甚至能听见里面防盗链咔哒扣紧,又被测试着拉晃的声音。   与此同时,女孩的冷笑声从门内传出:   “不送!”   -   “到底谁受得了他!”   短短几句话,夏云端波动了一晚的情绪彻底炸开。   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就连洗澡时,脑海都会忽然闪过他的话被气笑。   夏云端甚至忘了自己的手指受了伤,直到洗头时洗发露刺激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疼,才回过神。   顿时失去了继续洗澡的兴致,她草草冲去泡沫,换上睡衣。   夏云端拿毛巾擦着头发坐到床边。   直到抬眼时,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桌边的日历。   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女孩目光定格在被圈出来印了朵蜀葵的数字上,发了会愣,突然又拿起手机,翻出一个联系人,点开短信。   编辑许久,才发出消息。   ……   隔日晚上,夏云端在直播平台挂上请假条,出了门。   难得的,在出门前,她还换了身衣服。   衣柜里花花绿绿的衣裙不少,她看了半天,还是选了件一眼看去很是淡雅柔和的紫色长裙。   虽然并不太符合她平时的气质和习惯。   但比较适合见长辈。   折腾完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梅雨季,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提前约好的网约车恰好停在路边,她上车,收了伞,问司机能不能等会路过花店停一下,她去买束花。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女孩的模样,但听嗓音悠扬悦耳,司机勉强应了声行。   在花店挑了束粉调的天竺葵,又顺便在路边买了篮水果,夏云端上车,低头看了眼昨天自己发的消息。   那边没有回复,也不知看没看见。   她垂着眼睫,按灭手机。   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夏云端礼貌地道了谢,又圆滑地给司机师傅打赏了个红包。   司机那边显然也看到了消息,顿时喜笑颜开。   “哎哟,姑娘客气了。”   他客套着,又瞅了眼她手里的花果篮,从手扶箱里拿出两个口罩递上前。   “你是去探病吧?最近流感多发,还得做好防护措施。”   夏云端也没拒绝,笑了下接过口罩。   戴了口罩也难掩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夏云端一向不喜欢医院,从进了门,拧在一块的眉就没松开过。   医院走廊一路望不到尽头,虽然已经是晚上,来往的人却不间断,都慢动作似得掠过她眼底。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时不时会有病人的呻吟,或是家属的哭泣。   耳边是杂乱的刻意放轻的谈话声,夏云端轻车熟路地经过导诊台,和一众人进了电梯。   脚步和呻吟声被门隔开,每到一层都有人出门,直到电梯缓缓到十三楼,只剩她和另一个沉默的小姑娘。   夏云端偏头看了眼。   小姑娘看起来年龄绝不大,手里大约是拎着晚饭,脸上却尽显麻木和疲倦。   电梯门一开,她就默不出声地走了出去。   十三楼大多是特需病房,还有几间特殊的植物人病房。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跟着出了电梯。   两人是相同方向,小姑娘很快进了病房,夏云端放慢了脚步,逐渐停滞在她隔壁那间门前。   视线穿过观察窗,她生根似得站在病房外,手指僵麻。   病床上插着鼻饲管的女孩安静地躺着。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病床一侧,手里捏紧了什么纸片,垂头啜泣着。   这一层太安静了,安静得夏云端只能听见她隔窗传来的压抑的幽咽。   搭上冰冷的门把的手指怎么也按不下去。   夏云端就这样站在那一动不动,拎着果篮的手指越攥越紧,无端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她本能收回手想逃离,还没来得及后退,门被里面的人由内拉开。   夏云端无意看清了她手里捏着的东西。   不是纸片。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面容看起来更年幼些,对镜头笑得灿烂。   夏云端怔怔然向上看。   对方疲倦的面容就这样映入眸底。   女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眸里布满血丝。   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竟然几近花白。   夏云端猝不及防对上于珍含泪的目光。   在看见她的刹那,那双通红的泪眼又瞬间变得生冷。   “我不是说过,你不用来了吗?”   女人嗓音是哭过后的嘶哑。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喉咙发涩:“伯母……”   “别喊我伯母。”   于珍语气疲惫地打断她:“小语不会想看见你。”   夏云端身形蓦地一僵。   寂静片刻,于珍再开口:“你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   下一刻,女人擦过她的肩膀。   其实也不重,可夏云端还是踉跄了半步,小腿撞上一侧冰冷医疗椅的一角。   果篮里的花束和水果散落一地,钝痛后知后觉泛上神经,夏云端回过神,来不及捡起,忍着疼追上前。   “伯……于阿姨!”   夏云端伸手想拉她,不想手指才一擦过对方手臂,就被猛力拍开。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走道格外清晰,于珍猛然回头,尖锐苍哑的嗓音引得路人频t频回头:   “别碰我!”   白皙的手背瞬间留下一道鲜红的掌印,刺疼如水波缓慢扩散开来。   有路过的护士匆忙上前来制止:   “有什么话好好说——”   女人挣脱护士的手,她看见于珍眼底的怨恨几乎是抑制不住地溢出来,声音都在颤:   “躺在里面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她胸膛起伏着,听不见般,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她。   “光来看有什么用?要那些冠冕堂皇的道歉有什么用?你要真有愧,你就去死啊!你去死,把我女儿还给我啊!”   走廊上回荡着女人字字泣血的声音,路人纷纷驻足侧目,小声议论纷纷。   于珍步步紧逼,直把她逼至墙边,退无可退。   冰冷的瓷砖紧贴着肌肤,夏云端不自觉轻颤,女人咬着牙抹去眼角的湿润,声音颤抖着:   “她把你当成那么好的朋友……”   “……”   夏云端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面色苍白,连唇都褪去血色。   一旁的护士终于回过神,连忙几步走到两人身边,拉过于珍,“这位家属,你冷静点。”   她重重地呼吸着,护士安抚着她的情绪,拍了拍她的背。   于珍没再看墙边失神的女孩,像苍老了数岁,佝偻着腰,转过身。   “我要找赵医生。”   护士:“我帮您去喊,您是1326病人的家属吧?”   于珍:“是,我女儿体温有点不正常……”   声音愈渐远去。   痛觉慢慢化作麻意,夏云端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缓缓行尸走肉般转身。   远处的花束和水果都还散在地上,她拖着脚步,蹲下身一个个捡回篮里。   -   天竺葵还是留在了病房门口。   夏云端没回家,游荡间不自觉拎着果篮到了医院天台。   清凌凌的月光倾洒在天台角落杂养着的花草枝叶,花瓣或是叶片上的晶莹水珠折射着朦胧的光,又滑落叶尖摇摇欲坠。   下过雨的天潮湿闷热,空气里弥漫着清润的苦橙香。   天台没有灯,好在医院在市区,周遭的写字楼都盖得高,户户通明的光勉强能让夏云端看清脚下的路。   她慢吞吞往前走了几步,也没管脏不脏湿不湿,就地沿边坐下。   随手从果篮里拿出个苹果,用裙摆擦了下,夏云端咬了口。   不想似乎咬到了块刚刚掉地上摔坏了的部分,烂味在口腔里散开,女孩不自觉皱紧了五官,一口吐到了旁边。   瞬间没有继续下口的心情,夏云端把苹果丢回篮子里,捋了捋黏在脸颊的发丝,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悬月。   夜风忽而荡过,裙摆随之摇曳。她一手后撑,歪着脑袋,微微扬起,抬起另一只手臂,遥遥地描着弯月,曲起两指。   寂静的天台一时只有招摇而过的风。   花叶乱颤,夏蝉轻喃。   突兀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急迫。   凌乱。   或许还有失措。   伴随着不知何物叮铃乱撞的清响。   似乎同遥远记忆里的风铃一齐,梦一般的,越来越清晰。   直至几乎就在耳侧。   夏云端尚未来得及判断是梦境还是现实。   扬起的手腕被一只泛凉的大掌用力拽紧。   来人猛地止住步伐,清冽的嗓音短促而沉抑:   “——夏云端!”   夏夜潮湿的晚风,随着那人的声音,纠缠上他们紧贴的肌肤。   悬空轻荡的双腿忽地顿住。   夏云端眨眨眼,缓慢偏颈回头。   对上那双漆黑的,隐约抑着些许恼意的眸。   凌厉的面庞,抿成直线的唇,紧绷的下颌角。   和……努力克制着,却依旧暴露出一丝紊乱的呼吸。   是一个未曾设想的,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风声渐渐远去。   像是要确定面前的人是否真实存在般,夏云端仰着头,又眨了下眼。   没消失。   他盯着她,唇角的弧度好像扯得更冷了。   视线再往下,徐徐落在他扣紧自己手腕的掌。   夏云端一如当年那般,轻轻往回拽了拽。   感受到那人愈发用力的手劲,她终于确认。   眼前这个不知因何缘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存在的。   是梁京云。   和七年前一样。 第14章 嘴硬“梁京云,别装了。”   14   19:48   贺斐:【[图片]jpg.】   贺斐:【你看这背影,像不像跟我们挺有缘的那个姑娘?】   夜色静谧,只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梁京云收到贺斐的短信时,正在开往回家的路上。   五分钟前刚给送到医院的人突然发来两条消息,放在车载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恰好路口是红灯,梁京云扫了眼备注,没仔细看,踩下刹车,伸手点进消息。   视线掠过贺斐发来的内容,他顿了下,点开照片。   照片有点糊,看得出来拍得时候挺随便,一身淡紫色的长裙,熟悉的灰茶色卷发披散着,站在一间病房门前,手搭在门把手,像是要进门。   梁京云垂睫盯着这张照片半晌,神色晦暗不明,连信号灯转绿了都没注意。   车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他偏开视线,脚踩下油门。   视线数次不经意般扫过照片,梁京云面无表情地加速。   “……”   几秒后,才开出几百米的车,终于还是被猛然打了个转,停在了路边。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顶端冒出新的消息。   贺斐:【也不对啊,那姑娘来医院干什么?六楼是特需病房,除了一些不差钱的,就是植物人】   贺斐:【应该只是背影像】   不。   不是背影像。   梁京云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放大了里面那人捏着果篮的那只手。   图片虽然模糊,却还是能隐约看见那只皙白如玉的手背上,小拇指根部的骨节处,一颗点痣显眼。   那就是她。   梁京云压着睫,扯扯唇。   正想拉下手刹,把手机丢到一边。   视线又不经意间掠过贺斐的消息。   目光倏然扫到什么词,他表情一顿,将手机重新拿回。   定格屏幕一瞬,梁京云突然退出微信,点开日历。   视线刚捕捉到日期,他几乎是瞬间记起了什么,表情微变,将手机丢至一边。   他把紧方向盘,猛地打到底,踩下油门。   -   梁京云突然打来电话时,贺斐正躲在病房的阳台打游戏。   病房里的中年男人吊着的腿打着石膏,还在数落他没良心,也不知道给病号削个苹果。   女朋友没上线,贺斐在无聊地单排,梁京云的电话在此刻显然比游戏重要,他顺势退了游戏,接通问他什么事。   “夏……照片里的人还在那吗?”   那张照片也就是他随手一发,没想到梁京云还专门回了个电。   “我哪知道,”贺斐有点纳闷但不多,还挺稀罕似得打趣,“怎么?你又看上了?”   “又”字当然是玩笑。   要是往常,梁京云多少会怼他一句。   然而今天,贺斐只听见他语气挺紧绷的,又带点焦虑的不耐:   “……到底在不在?”   贺斐终于觉察一丝不对劲,后知后觉:“什么情况?”   梁京云的声音同电梯抵达楼层的提示音一起响起:   “我上来了。”   ……   贺斐偷遛出了病房,刚到电梯口,梁京云就迎面走出。   两人对上视线,贺斐立马主动说:   “帮你问了,说是刚还在,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他一出病房就越想越觉得不对,顺路拉了个清洁工大爷问。   好巧不巧,那大爷恰好见着过他拍得那女孩,指指1326,说刚刚还在这捡水果呢。   大爷说得颠三倒四的,一会说这姑娘挺可怜,刚来就被指着让去死,一会又说谁造孽,小小年纪躺床上多少年了。   贺斐听得稀里糊涂,但勉强能拼凑出一个事实。   那就是紫裙子和1326的家属起了争执。   “我说前面我怎么听到外面挺闹腾的呢,合着起矛盾了。”   贺斐一顿,又瞅梁京云一眼,“看你这反应,认识啊?”   梁京云似乎拧了拧眉,没回话,贺斐又推测:   “……不会真是我们认识那姑娘吧?”   贺斐凑上前,“就看个背影,你就这么确定是她?怎么认出来的?”   梁京云往旁边一偏身,避开他骤然贴近的脸。   “有眼都认得出。”   贺斐:“?”   才见几面,扯呢这不。   贺斐正想怼,转瞬又想到他古怪的态度,心生怀疑。   不对。   有鬼。   每次一到这姑娘,梁京云的态度就不对。   “我去看了,1326是间植物人病房,里面那女孩看起来跟我们年龄差不多。”   贺斐试探:“要真是那姑娘,她有什么理由来看?你认错人了吧。”   梁京云没理他,大步向前。   “不能是姐妹吧?”   贺斐纠缠不放,几步跟上前,“但她还跟人家属吵起来了——t”   “她不会跟人吵起来。”   不想梁京云会突然将他念念叨叨的声音打断。   “?”   贺斐蓦地偏头看他。   初见时,夏云端是一个挺有主见的形象,他对夏云端的印象就是,这个姑娘不是一个会吃亏的角色。   莫名其妙被人骂一通,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贺斐不服:“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梁京云没和他对上视线,往前走了两步,视线落在远处病房门前的天竺葵。   下一刻,他猛地转过身。   贺斐被他的起势吓一跳,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梁京云疾步向前,往电梯口去。   “你在这等我消息。”   “不是,你要去哪?”   贺斐几步跟上前,脑海一闪而过什么,追问:“你要去找那姑娘?她肯定早走了啊,你知道她在哪——”吗。   不等他说完。   梁京云攥紧了手机,语气冷静:   “我知道。”   “?”   你又知道了?   贺斐慢半拍地缓缓停下脚步,眨眼的功夫,前头的身影已经拐过弯,徒留一片衣袂掠过他视野。   “……”   -   20:20   贺斐:【让我等你消息,你消息呢?】   晚风轻荡,枝叶沙沙。   男人垂睫看了眼亮起的屏幕,面不改色地又按灭,将手机放回口袋。   女孩拎着果篮,咬着苹果,顺着医院旁的绿篱带,慢吞吞往前走。   梁京云一身休闲装,双手抄兜,有意慢了她半步,视线像是望着远处,又时不时会收回目光,半垂着眼,落在斜方女孩的侧颜。   这段路并不长,绿篱带的尽头就是街边,嘈杂声逐渐涌到耳边,夏云端停住脚步,立在路边,偏身,率先开口:   “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没想梁京云有什么回应,就是礼貌性的别过。   “等会。”   那人却挺闲散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也没等她答应,突然往马路对面走去。   夏云端没明白他意思,然而他腿长,等她回过神想喊他,人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   ……算了。   也不差这会。   夏云端只得作罢,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刷了会微博。   忽然,两声短促的喇叭响起。   夏云端下意识抬头,只见一辆陌生的车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   下一秒,车窗降下,露出梁京云清隽的侧颜,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几秒,夏云端眨了下眼,没动。   梁京云眉头轻蹙,视线微微往副驾偏了偏,明示。   “……”   这是让她上车。   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夏云端本能拒绝:   “不用。”   话落,又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似乎太过冷淡,正想再补句谢谢。   车窗在这时挺有脾气似得倏然上升,隔断那人从鼻腔里嗤出的细微声响。   旋即,车便如离弦的箭消失在她面前。   夏云端:“……”   闻了几秒的车尾气,夏云端才回过神。   被他的小学生行为气笑,女孩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开旁边的石子。   不想石头飞起,跳了两下,撞到一旁的树干回弹。   没两秒,又跟她作对似得,蹦跶着落回了她的脚边。   夏云端:“…………”   不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   好心态决定女人一生。   夏云端深深吸了口气,边往前走,边拿起手机准备打车。   上车地点自动定位在了一个拐角的标志性奶茶店。   夏云端左右看了看,找到那家店。   刚走出几十米。   一辆眼熟的车幽幽地退了回来。   车窗再被降下,那人声音轻挑:   “真不上?”   夏云端停下脚步,盯着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晰:   “不、上。”   当她是傻子吗,还上当第二回 ?   没想到梁京云还就开着车龟速地跟了她一路。   有人路过,频频回头,还偷偷拍了照。   夏云端最不怕的就是被人注视,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司机恰好在这会打来电话,她接通,四处望了望,扫到前头停着的一辆白车,应了声看到了。   她也没再看梁京云,往那边快步走去。   纤细的手指搭上车把,夏云端刚拉开车门,把果篮放到里面,另一只手就被人攥紧。   她回头,只来得及看见男人修长脖颈处,放大的上下滚动的凌厉喉结。   几乎是被他的身躯环着,梁京云弓着身,微微倾着头,清冽的声音近在耳畔,吐息温热:   “她不坐。”   而后便被一把拽出了车。   门被用力甩上,司机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反应过来情况,瞬间被激起了怒火,开口就要骂:   “你们神——”   “支付宝到账八十八元。”   手机里响起美妙的机械女音。   男人冷淡的嗓音紧随其后:“祝您八八大发。”   司机:“——神仙眷侣吧,哎哟,俊男靓女,你们可太登对了!”   夏云端:“?”   男人似乎懒得反驳,只冲他点点头,司机立马读懂他的眼色,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夏云端半晌才回过神,睁大了眼睛,“我的果篮还在车上!”   很快又想起刚刚梁京云扫出去的钱,夏云端差点没气晕,“你是不是有病,天天只会这招?当自己是散财童子啊?”   八十八块,她都可以打三趟了!   梁京云一顿,垂睫看她,安静了会,才问:“那我给你再买一篮?”   夏云端:“……”   谁在意这个了!   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简直跟这人说不明白。   夏云端转头要走,刚迈步,又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人拽着。   她回头,瞪他一眼,“还不松手?”   梁京云一僵,手指微松。   夏云端瞬间缩回手,抿着唇往前走。   梁京云这会不作声了。   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也没人先开口。   直到走过这条街,周边几乎再看不见人影,一时只能听见行道树上断断续续的蝉鸣。   夜风越来越凉,躁郁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夏云端缓缓停住了脚步。   “把车开过来。”   她回头。   梁京云倏地抬睫。   “你要跟我走着回去吗?”   夏云端瘫着脸看他。   梁京云终于动了动,手还插在兜里没拿出来,脸上一副挺勉强的样子:   “你别误会,我是看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外不安全。”   夏云端点点头,“嗯,出于你‘邻居的善意’,我明白。”   “……”   眸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好在光线并不清晰,梁京云别开脸,也不知道往哪看,语气倒是挺理所当然:   “你知道就行。”   他说着转过身,走了没两步又偏头提醒:   “你就站这,别乱走。”   “……”夏云端白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学生。”   “以为都跟你似的。”   她小声吐槽。   梁京云大概没听见,懒懒拖着嗓应了声行。   他转过身往回走,长身鹤立,背影宽阔,肩部线条利落得挺拔。   夏云端侧眸,盯着他渐远的背影,不自觉飘开思绪。   没两秒,脑海不知闪过了什么,她蓦地开口:   “去天台只是想吹吹风,没别的意思。”   那道看起来松闲挺立的身形忽地轻顿。   他回头,和一米外的女孩对视一瞬,若无其事地向她摊摊手,语气散漫: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空气安静片刻。   夏云端垂下的眼睫轻颤,思绪复杂。   几秒后,她终于偏头。   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梁京云,别装了。” 第15章 嘴硬尤其是前女友   15   是从什么时候觉察不对劲的呢?   是被他找上门,发现两人是邻居的那天?   或是更早,咖啡厅那次?   夏云端自认为自己神经并不算大条。   相反,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她是心思比较细腻的人,尽管过去或许很多人被她过傲的性子所惑,但事实确实如此。   她只是不太能表达。   可就算在某些时刻不太会直白表达感情,但也绝不是感情白痴。   不然现在也不会成为所谓的情感向主播。   车里干净整洁,也没什么异味,夏云端坐在副驾,视线随意扫了圈,最后不经意间落在副驾前摆着的粉色玩偶,停顿。   是一个巴掌大的玲娜贝儿,套了身白色的小裙子,粉嫩嫩地坐在角落。   和他简约的,黑白色调的车内格格不入。   开来的路上就特地开窗通了风,梁京云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将副座的窗户往上升了升,只留了一道口。   空调也是开着的,这是夏云端从前的习惯,开空调车内封闭容易有味,她受不了,所以总是要求开空调又开窗,还被因此被徐知清吐槽过公主病。   那会他说,也就梁京云会惯着她了。   不过现在……   夏云端从玩偶身上移开视线,一时t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有意,还是只单纯记性好。   从上车后就没见女孩出声,梁京云扫她一眼,随口道:   “你要觉得难受,就把窗再降点。”   一顿,又嘴欠地补充:   “我不差这点油费。”   “……”   夏云端说:“好的。”   车内一时安静,夏云端盯着窗外模糊着后退的,好一会,才想起来什么似得,偏头问:   “你怎么也在医院?”   梁京云面不改色,真假参半,语气懒懒的:   “贺斐他爸下楼摔了腿,我送他来看他爸。”   夏云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贺斐这号人物。   “啊……是那个气泡音。”   梁京云微顿,尾音上扬:   “……气泡音?”   “没什么。”   夏云端当他是不高兴自己给他朋友取了外号,轻咳了声,转移话题:   “那你怎么……”   话说一半,又蓦地顿住。   一旦意识到,梁京云有可能看见了全程,她就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没有人想被前任看见自己过得不好。   尽管对方可能并不会幸灾乐祸。   她没说完,梁京云却像听懂了她没说完的后半句,什么都没觉察般,开口:   “只是恰好看见了你放病房门口的花。”   “虽然我们是分手了。”   他就这样将两人都心照不宣不曾提起的过往漫不经心地道出。   像之前装不认识的人不是自己似得,说得挺随意。   “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拖长了音,又看她一眼,嗓音吊儿郎当:   “我就随便上来看看,没想到你真在。”   语气平静得像在说随便买了张彩票,没想到中了奖一样。   “……”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不管事实如何,这番话都给她留了台阶,夏云端知趣地没再追问:   “噢……那挺巧的。”   话题终结。   车开得平缓,让人不自觉涌上睡意,她把头倚在窗边,缓缓阖上眼。   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路边的夜灯明明灭灭地照在女孩小巧清秀的脸上,梁京云余光扫过,悄然关上窗。   手机嗡嗡的震动声在此刻响起。   夏云端倏然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手机。   是一串没备注的号码。   夏云端沉默着,梁京云看来一眼,“不接?”   没两秒,视线扫过那串数字,又无厘头地问:   “前男友的?”   “……”   夏云端懒得搭理他,没两秒,电话被挂,随后一条消息又从顶部冒出:   【宣宣,睡了吗?】   夏云端静静点开消息,新消息的上一条仍是对面昨天发的。   ——【宣宣,妈妈回来了,跟妈妈见一面,好吗?】   她没回。   没过一会,屏幕又冒出一条:   【妈妈就是想看看你】   手指悬在空中半晌,说不上来的酸意在胸腔蔓延,夏云端屈了屈手指,到底还是回了消息:   【我在沂宁】   顿了下,又补充:   【最近有点忙,没看到消息】   那边过了半分钟才发来一条语音。   夏云端下意识点了下,不想忘了调低手机音量,苏女士的声音就这样在寂静的狭小空间响起:   “可以跟妈妈打个电话吗?”   想要调音量已经来不及,夏云端连忙将手机按灭。   车里气氛静了瞬,梁京云没出声,直到经过路口,车速变慢,缓停路边。   他偏头,看她没什么动作,才闲闲问:   “不是有什么急事?”   夏云端正想解释没什么大事,又听梁京云语气挺荡然:   “说起来也许久没跟阿姨聊天了,我还挺想她的。”   “……”   有时候真的想跟梁京云一样没脸没皮活一次。   他是不是就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   两人谈恋爱那会,双方父母都知悉对方的存在。   不过。   对对方印象都不好。   先不说她在梁京云那个后妈那里的形象是什么,梁京云在苏女士这铁定是黑名单,尤其是两人分手后。   还记得被父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时是高二,两人在一起的事儿人尽皆知,梁京云也不装了,天天骑着自行车来接她一块上学。   苏女士从前就觉得梁京云性子散漫不靠谱,没少表达过自己对他的不满,偏偏梁京云别的没有,脸皮城墙厚,回回都当听不懂。   高三那年,她家门口的门铃更是雷打不动的天刚亮就响起。   苏女士一开门,就能看见眉眼张扬恣意的少年一手拿着早饭,一手正给自己闺女打电话。   好好的蓝白校服被吊儿郎当地绑在腰间,耳骨十字架状的钉反着光。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握着手机,冲那头大约是刚接通电话没多久的人“啊”了声,腔调懒懒的,也没顾忌来开门的长辈就在眼前,更没想过要调整一下自己此刻的形象,旁若无人地说了句门开了。   然后冲苏女士微微屈身,鞠一个并不正经的躬,喊一声阿姨早上好,夸一句阿姨又瘦了,再说我来接夏云端去学校。   理所当然的让苏燕还以为他是自己亲自雇来接送女儿的司机。   哪有一点好学生的样子。   在苏女士眼里,梁京云就是个靠一张勉强看得过去的皮相,就把自己女儿迷得团团转的油嘴滑舌的坏小子。   就这个情况,梁京云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此刻,她更愿意相信梁京云是在说客套话。   夏云端把手机反手盖上,“我回去再给她——”   手机在此时又震动起来。   梁京云再度偏头看她。   手机跟烫手山芋似得在手里嗡嗡地响,她不易觉察地按了按开关,试图将震动关掉,也没有要接起的意思。   梁京云眉梢轻动,“看来分手了,你很介意我听你的家事。”   还真让你说对了。   夏云端很想回复是的,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可一瞬又意识到自己还在人家车上,她只能干笑两声:   “其实也没什么——”   红灯转绿,梁京云没驶动车,打断她:   “我下车让你回个电话?”   偏眸的神情挺自然,看起来也不是说反话,说罢,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安全带。   夏云端:“……”   她分不清梁京云的意思,但知道自己当然不可能真让人下车等她打电话。   一时也不知是不接显得刻意还是接显得刻意,手机仍在震动,后头有车在不满鸣喇,夏云端终于把手机翻上来。   男人的手指在她轻滑过手机接通电话的那刻停住,很快又跟什么都没说似得,踩下油门。   夏云端将手机放到耳边,偏了偏身。   那头女人的声音温婉:“喂,宣宣,妈妈没有打扰到你吧?”   夏云端顿了下,低声回:“没有。”   苏女士听起来是松了口气,很快又语气歉疚:“对不起啊宣宣,妈妈不知道你在沂宁。”   “没事,”夏云端另起话题,“怎么突然回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苏燕:“跟你杨叔叔一起回来的。这次回来暂时就不打算走了。”   “……”   夏云端心跳微微加速,意识到什么般,手指不自觉扣起安全带,“那杨熙明……”   “我们就是打算带他回来上学。”   那边说话声音都柔和了不少,聊起这个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跟她分享。   夏云端觉得温度有些凉了下去。   或许是空调开得太低了。   她把对着她吹的风板往上推了推。   “明明的性格你也知道,太调皮了,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让他回来接受国内系统化的学习,你杨叔叔都托人找到好了,华礼双语幼儿园。”   夏云端动动唇,想说话,苏燕说着说着,又似乎陷入了回忆,语气像是带着笑:   “我以前也想让你去读双语学校呢,可惜当初你爸不愿意,非说要你读他的母校……”   那头声音如涓涓流水,就这样淌进夏云端耳中。   自然的,平和的。   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像在告诉她,苏燕早就从过去走出来了。   她的母亲已经能含笑着,像讲今天要吃什么一样,坦然地和名义上跟了前夫的女儿聊起他们的曾经。   夏云端垂着眼睫,一时恍惚。   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直到那头终于从许久的沉默里发觉不对劲,苏燕唤她:   “……宣宣、宣宣?”   夏云端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我在听,妈妈。”   大约也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聊得有些过多了,苏燕很快又转移开话题:   “你现在是常居沂宁吗?妈妈来沂宁看你好不好?”   “不用了。”夏云端脱口而出。   那边凝寂了一瞬,她又反应过来什么,生硬解释:   “杨熙明还要你照顾,我没事的。”   苏燕:“有你杨叔叔在呢,不差这两天——”   “妈妈,我有点困了,”夏云端打断她,“这些事就之后再说吧。”   夏云端几乎很少如此强硬地打断过苏燕的话。   那头终于沉默。   夏云端蜷了蜷手指,视线从窗外垂落,缓慢道:   “那我先挂了。”   “宣宣——”   她难得没等那头再说什么,指心很t快地划过屏幕,挂断了电话。   车窗映出她缄默的神情,好一会,她才突然出声:   “你不好奇吗?”   陌生的名字,生疏的回复,还有并不喜悦的态度。   女孩没有回头,将额抵在车窗。   没头没脑的,却像他一定能明白她没说完的那些补充条件般。   车转了个弯,驶入一条静谧的小道,车轮碾过地上的树枝,发出沉闷声响,半晌,梁京云才反问:   “我需要好奇吗?”   夏云端回过头,晃进他漆黑的眼底。   很快,他又将视线落回路段,声音懒散:   “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尤其是前女友。” 第16章 嘴硬“就一句谢谢?”   16   “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尤其是前女友。”   梁京云的声音冷淡坦然得叫夏云端瞬间从刚刚低迷的情绪中回神。   ……她刚刚竟然想和梁京云袒露心扉。   夏云端手指微麻,只觉荒谬。   不自觉微微挺了挺腰板,女孩把刚刚的危险念头甩至脑后,认可地点了下头,语气诚朴:   “那你还是有底线。”   “……”   什么叫,“还是有底线”?   梁京云皮笑肉不笑,嗓音没有起伏:   “我的底线就不用前女友操心了。”   一口一个前女友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介怀。   夏云端心里腹诽,没说话了。   没五分钟,两人抵达家楼下。   夏云端去开车门,脚刚迈地,屈身探出一半,什么东西被她一块顺了下来。   她回头,一眼看见卡在空调调叶上的玲娜贝儿。   大约是刚刚路上抖到了边缘,才被她下车时勾到了。   女孩视线定格在娃娃上没两秒,正要去拾。   有人先她一步探过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过娃娃,生怕被她碰着似得将粉嫩嫩一团收进了怀里。   夏云端:“……”   还真是宝贝。   夏云端收回目光,下了车,直起身时和单手关上车门的梁京云对上视线。   她主动开口:   “今天谢谢你。”   梁京云绕过车头,挑挑眉,“哪方面?”   夏云端顿了下,“……全部。”   男人抄着兜擦过她身边,走到她前面,才懒懒回了句:   “那你还挺会敷衍。”   夏云端刚迈出步的动作一顿,正琢磨着他话里意思。   这回他倒大度直说了:   “我帮你不少忙,就一句谢谢?”   夏云端一时竟然分不清,梁京云的重点是在她只说了一次谢谢,还是在暗示她光道谢不做事。   于是她迟疑着问:   “那,我给你定制一面锦旗?”   她前面的解释也不知有没有被听进去,或许在梁京云视野里,他就是拯救了要跳楼的前女友。   她还得感天动地,世界上竟然还有他这样不计前嫌豁达大度的前任。   夏云端不是不能理解。   况且只是一面锦旗,她也不是给不起。   这样想着,女孩效率极高地边往前走边点进淘宝搜,一点没吝啬,给他挑了个“至尊款”。   金丝绒旗面,精品刺绣,加锦盒,送锦袋。   要送就送最好的。   不然显得她跟他分手后过得多窘迫。   思考间也就几秒的功夫,梁京云都没来得及反应,夏云端已经自顾自比划了下大小,点了个尺寸,紧接着问: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80×12厘米的,你家应该有位置能挂下吧?”   梁京云:“?”   夏云端又开始思忖文案。   梁京云盯她一秒,气笑,转头就走。   “哎,你想要什么?”   女孩小跑着跟上前,边想边说:   “热心邻居梁先生,助民为乐暖人心——怎么样?”   梁京云:“……”   -   直到上了电梯,梁京云也一句话没说。   男人高大的身形就站在楼层按钮前,几乎把她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夏云端往缝隙里瞧了眼,数字只亮了一个。   他只按了自己的楼层,没给她按。   是人都能看出他生气了。   夏云端盯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这人到底在不满什么?   明明是他嫌她只说不做,她不是都依着了吗,现在在闹什么别扭?嫌锦旗没用?   “梁京云,”夏云端试探喊了声,“你帮我按一下十七层。”   那人没听见似得,一动不动。   “……”   是她语气太理所当然了?   发觉自己似乎又用上了像是使唤的语气,夏云端顿了下,加上礼貌用语再重复了遍:   “麻烦帮我按一下十七层。”   那人终于舍得出声,没回头,语气漠然:   “自己按。”   话落,也不见他挪位。   夏云端沉默两秒,这下明白了。   ——梁京云在挑事。   也不知道她哪又招惹到了这人,让他不痛快了。   夏云端从前就最烦他这种大少爷脾气。   不说明白自己心思,让人硬猜。   他们不止一次因为这事儿吵架过。   大多数时候梁京云确实是都顺着她,但每次生起气来,也是真的棘手。   她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无论开心生气,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   但梁京云不一样。   在外人看来,他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让人拿捏不住他的态度,不是特别熟悉他的人,并不能轻易看出他的喜恶。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处在亲密关系里的梁京云,毛病一堆,情绪多着,回回都让人难以捉摸。   他会让你知道自己在不满,却不会主动说到底哪里让他不高兴了。   明明每次到最后把她惹恼了都是先低头认错哄她。   可以前是以前。   以前她能忍着,现在他们什么关系,她凭什么猜他心思。   夏云端脾气也上来了,一点不想惯着他,语气冷淡下来:   “那就麻烦让一让。”   显示屏上的数字飞快变动,他硬是等了两秒,直到数字跃到十六,电梯“叮”得一声停下。   “……”   夏云端无语得想骂他幼不幼稚。   电梯门缓缓打开。   外面有人就穿了身背心短裤,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握着充着电宝的手机在看擦边直播。   安静的空间一时充斥着直播间里节奏感极强的妖娆的音乐,时不时夹杂着女主播叫着“哥哥”的甜腻嗓音。   瞬间联想到之前的眼镜男,夏云端脸色变了变,没顾上开口,本能往里躲了步。   背心男低头盯着手机,笑容越扯越大,也没抬头看路,就要走进来。   肩膀猝不及防撞到人,手机差点掉地上,背心男倒吸一口气,不满抬头,一眼对上身前个头挺拔的俊朗男人。   穿着简约的休闲装,一手插兜,长身鹤立,落拓清隽。   这张脸他有点印象,好像是自己的邻居。   背心男把声音按小了些,顺势又往里扫了眼,瞧见对方身后似乎站着个穿着裙子的漂亮姑娘。   他不自觉往里瞄,下一刻,却见面前的男人身形微动,挡住了他的视线。   只来得及扫到一眼,有些面生。   他正要说话。   “这是上楼。”   面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他反应了下,往后退了步,扫到外面亮着的向上的箭头,忙道:   “呃,我没注意,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住我对门?怎么不出——”   “你裤腰带松了。”   男人视线半垂,扫过他的下半身,语气冷淡地打断他。   背心男表情一滞,连忙低头。   口袋里的电宝太重,他出门时想着反正是晚上,也没注意系紧绳,现下确实往下掉了一大截。   他也顾不上人为什么不出来了,连忙把电宝拿出来,又发现没手能系绳,一时尴尬得手忙脚乱。   仿佛看了场单人闹剧,梁京云没什么表情地伸手,按下十七层的按钮。   背心男刚蹲下将手机和电宝放到地上。   刚起身。   “还有,”   正要合上的电梯里传出他对门邻居没有波澜的嗓音,也不知算不算善意的提醒,“不想被人报警性骚扰,出门就把你该穿的穿上。”   背心男脸上彻底僵住。   “——没人想看你遛那二两肉。”   -   电梯门将外头背心男红温的脸彻底隔绝。   没两秒,电梯很快在十七层停住。   电梯的鸣响将夏云端拉回现实,门已经开了,但身前的男人站着没动。   危机在对方三言两语中解除,似乎还帮她解决了个大麻烦,女孩眨了下眼,这才缓慢从刚刚的对话里回过味来。   她隐隐能猜到,刚才那人算是撞梁京云枪口了。   否则按照他的性子,碰到这种事,他不可能多最后那句招人怨恨的话,尤其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难道真是被她气着了?   夏云端不确定地想。   他刚刚是不是在迁怒?   可她确实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可气的。   经历了这样的插曲,几分钟前不悦的情绪被稀释,夏云端顿了下,还是决定友好提醒: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夹枪带棒,万一人家记恨上你——”t   “那就记恨。”   梁京云走出电梯,语气听上去不痛不痒,像是毫不在意。   夏云端愣了下,在电梯门要合上前连忙跑出去,几步跟上前。   “你就不怕他报复你吗?故意刮你车,或者把你车轮扎了——”   “我有装行车记录仪。”   “那他也有别的办法,比如在你外卖里添东西——”   “我不点外卖。”   夏云端锲而不舍:   “还有把垃圾丢你门口,晚上给你制造噪音,丢掉你快递,和其他住户造谣你——”   “……”   夏云端掰着手指越说越多,梁京云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清冽的嗓音微凉:   “有人这样报复过你?”   女孩表情蓦然僵住。   男人漆黑的眸像晕不开的墨,融入身后窗外昏暗的夜色。   静了两秒,梁京云才收回视线。   “他是沂外的学生,如果想好好毕业,他不敢做这些。”   夏云端其实没太完全回过神,但是大脑已经不由分说接收了他话里的信息,背心男邋遢低俗的模样骤然侵入脑海,叫她下意识又皱起眉。   “他是大学生?”   她还真没看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开学大四,”梁京云一顿,又语意不明,“哦,魏辽也在这个学校。”   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夏云端反应了下,半晌才憋出一句:   “这个学校还真是……人才辈出。”   “也不能完全扫射这个学校,”梁京云道,“现在的男大,私下里十个有八个就这种德行——当然,研究生也一样。”   “……”   不能扫射学校但能上升整个群体是吧!   夏云端看他平静得好像自己不曾属于这个群体,话落,又似乎为了证实这一论点,他以事实论证:   “我是男人,我比你清楚,基本盘就这样。”   梁京云平时看得确实不少。   他的影院里没少附近的大学生带着不知算不算女朋友的异性来,见过的奇葩能写几页文档。   先前家里有事,贺斐主动来帮忙,也就干了三天,后来就跟他吐槽,说有些事儿他要是记下来写个pdf,不出一个小时就能在各大高校间散播开传阅好几天。   梁京云:“你闲着没事,也可以来我影院看看。”   夏云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还有。   话题到底怎么就变成这个了?   夏云端摸不清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能干巴巴“哦”了声,旋即就想结束话题:   “你了解得还挺多的……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她边说边走到门前,手指贴上指纹锁。   梁京云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影,顿了下,才接着缓声道:   “我是一名成年男性,你所顾虑的那些大多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门被开启的电子音和身后人冷清的嗓音同时响起,夏云端拉门的动作停住。   “不过,就当谢谢你替我担心,”梁京云拖着腔,“如果碰到了这些麻烦,可以告诉我。”   夏云端手指轻蜷,缓慢偏眸。   男人面不改色,慢条斯理:   “我不会嘲笑你。” 第17章 嘴硬“……宝宝?”   17   那晚两人的对话,最终以夏云端别开眼说的一句“少来咒我”结尾。   后来几天,除了丢垃圾外,夏云端没出门,也没再碰着梁京云。   一切都稀松平常,方绒约她周日去唱歌,说好久没去“莱k”,有点怀念那里的卤肉饭。   大学四年,莱k几乎成为他们的“窝点”,几乎每周都得去一次,期中期末更是他们驻扎的频繁期。   人家临近ddl都去图书馆,他们是去“莱k”。后来是熟到前台一瞧见人,都不用他们开口,就已经能笑眯眯把他们带到包间。   莱k的老板是他们的校友,严格说,是他们的师哥,似乎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也就比他们大没几岁,据说莱k是他毕业后和朋友一块合资开的。   一家KTV,倒是因为特色的餐饮受到了众多大学生的喜欢,名扬各大高校,前两年还传了出去,成了沂大小吃街的附带网红打卡点。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地人来沂宁玩,莱k都会被当成“不得不吃”的餐饮店推荐。   以至于这两年,一到旅游旺季,莱k的包间都能提前半个月被预约满。   好在他们在莱k没火前就是常客,还有老板的联系方式,没毕业那会他们过来开包间,老板还时不时会给他们免费送点新品,不得已要过夜,也不格外收钱。   这么一回想,毕业后还真没怎么再去了。   夏云端最近没什么计划,又记起之前答应过要给粉丝的百万福利。   在一众“露脸”、“变装”、“送一套房”的高赞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最能接受的“唱歌”。   当时想着正好可以在KTV把欠下的债还了,夏云端便应下了。   只是没注意周日是夏至,天气热得路边树上的蝉都叫得比平日响,夏云端刚出门没两分钟就有些后悔,给方绒发语音,说要不然算了吧。   唱歌而已,在家里也可以。   结果方绒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说知不知道现在莱k多难预约,何况徐知清餐都点好了,她敢放鸽子就死定了。   夏云端只得讪讪回就是开个玩笑,随后打消自己坐地铁省钱的想法,忍痛原地拦了辆出租。   -   抵达莱k时,包间里方绒在跟唱着“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   夏云端被外头三十来度的高温蒸了一路,别说暖风了,连阵风都没感受到,只有来往车辆驶过的尾气如热浪扑面。   包间里的空调开的是十六度,刚进门就不自觉一哆嗦,她摸了摸还烫着的手臂,感觉自己像块烧红了的铁被丢进了冷水里,浑身的细胞都在兹哇地响。   方绒在这会瞧见她,一把把麦塞进徐知清手里,起身去黏她,“哎呀,谁家宝宝到了呀!”   刚缠上她手臂,就被她肌肤传来的炙热吓一跳。   方绒:“天呐,你这是刚从火炉里出来吗?”   夏云端语气恹恹:“也没差。”   “你坐这来,这里凉快。”   方绒连忙扯着她胳膊往里坐,刚给她安排下,门就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推着车走进来,在他们面前放下两盘水果。   “这是你们点的水果,请享用,其他菜稍后就上。”   话说完,那人一抬头,不经意间看清了他们的脸。   反应了一下,对方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你们啊,好久没见了。”   她边说,视线顺势扫过三人,逗留在旁边唯一的男人,一顿,又往回拉,落在他们身上,好奇地问:   “怎么就你们三个?你们另一个朋友呢?去卫生间了?”   屏幕上,MV里任容萱的脸一闪而过,原唱唱着“夏天的风我永远记着”,巧合得真跟她的话成了字面意思的一“唱”一“和”。   对方的语气理所当然到,好像他们只要来这里,就必然是四人行。   徐知清坐在点歌台的那头,扬扬眉,视线幽幽飘向夏云端。   方绒也下意识往旁边瞟了眼。   包间内一时安静,女人这才觉察出点不对劲,“呃,我是不是……”   “他比较忙,”夏云端面不改色地开口,“毕业后大家都挺忙的,不太好凑。”   “啊,对,”方绒也连忙附和,瞎话连篇,“那个都没在沂宁。”   “啊?”   那人还挺惊讶,视线投向夏云端,“你们异地了啊?”   四人没有表明过互相的关系,他们也没问过,但在恋爱中的人是藏不住的。   每回来,这个漂亮姑娘的包都是由另一个男生背着的。   点餐时,他也总是让女孩先点,还会在她犹豫着点菜太多会不会吃不掉时,在旁边懒洋洋地提一嘴“吃不完剩着我吃呗”。   他们要再看不出来,那就是傻子。   这些同事间私下都有聊起过,无一不是羡慕他们青涩的校园恋爱,一聊起来,要不是羡慕当初没谈过,要不是痛骂当初谈到了渣男。   “呃,他们……”   方绒被对方的回复打得措手不及,想不到自己多说了句话还成了帮倒忙,她干笑几声,费劲脑子想该如何回复,视线忍不住往夏云端身上探。   不想。   “分手了。”   正主语气寻常地开了口。   “怎么就……”   她下意识脱口,抬头对上女孩不甚在意的神情,又蓦地止住了话匣。   女人表情闪过尴尬,但到底年长他们些,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学生时期的恋情,又有几个能走到最后呢,毕业了分手才是常态。   话语于是又变成了过来人t的开导:   “没事,你长得多漂亮,想要恋爱这不是勾勾手就有人来了,不差他一个。”   夏云端笑了下,眼尾的红痣也在跳:   “姐姐说得对。”   “来,今天姐姐就多送你两盘水果。”   对方说着直起身,将小车上剩下的两盘都摆到桌上,潇洒道:   “就当我请你们的。”   夏云端推辞:“不用了姐姐。”   “对呀对呀,”方绒这会敢说话了,“这我们哪好意思呀。”   “哎,就当姐姐的一份心意,我们老板知道你们来了的话,肯定也不会收你们钱的。”   说完,她又指指自己的工作服,“我还在上班呢,得继续去忙了,你们玩得开心哦。”   女人推着车出了门,方绒这才放松下来,往后靠了靠。   “可算走了。”   “你有什么紧张的,”徐知清悠闲地看她一眼,“人正主都大大方方的。”   方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搞得比夏云端还在意似得,抓了抓头发,“我就是下意识,总觉得有些尴尬……哎,下回不多嘴了。”   “这嘴也没白多,”徐知清举起手里的果盘,“不是还蹭了点吃的。”   他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叉了块西瓜,吃了两口评价:   “挺甜的。”   “真的吗?我尝尝。”   方绒尝了口,眼睛一亮,连忙连盘带拿递到夏云端面前,讨好道:“夏夏你吃。”   夏云端看她一眼,无奈道:   “我没在意。”   “刚刚人家不都说了,”她勾指,将搭肩的灰茶卷发甩到身后,像模像样地挺了挺身板,一本正经,“我这么漂亮,要个男人勾勾手就成了。”   不远处,徐知清发出一声唏嘘。   方绒回头瞪他一眼,警告:   “今天——你可别挑事!”   某个词语被她格外咬得清晰。   徐知清一副怕了的表情,耸肩摊手,不走心地附和:   “是,哪个男人能不拜倒在夏大小姐的石榴裙下?”   夏云端挑挑眉,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去一眼,又收回,笑眯眯的,开玩笑般:   “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   -   三人这天的聚会,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   期间方绒假借上厕所,偷偷装成服务员推进来个蛋糕,夏云端还以为是送错了,刚起身,就被身后的徐知清在耳边炸了一头的彩纸和亮片。   偏头,徐知清冲她露出一个完成任务的假笑,再回头,方绒踮着脚不偏不倚往她头上戴了个什么东西。   夏云端下意识伸手去摸,又被方绒制止:   “别动!这可是百万女王才配戴的皇冠!”   方绒边说边掏出手机,一副正经的架势,冲她摆摆手,还占她便宜:   “给姐姐笑一个。”   夏云端被她逗笑,软着嗓喊了声姐姐,听得方绒心都化了,“来宝宝,给我表演一下‘那个’。”   “黑话”一出,夏云端秒懂,立马开始摆姿势。   她脑子里简直有个拍照姿势全集,手一会贴在脸颊,一会五指张开扶住皇冠,对镜头笑得灿烂,两人默契非凡,看得旁边成为喷礼花工具人的徐知清都好一会没眨眼。   拍照环节结束,方绒难得没主动将照片给她看,说今天就不劳烦女王亲自动手,她回去p一下,晚点再给她。   夏云端也没怀疑,正心情愉悦,决定趁热打铁开始直播。   方绒主动请缨给她当场控,在旁边一会鼓掌,一会当起直播间粉丝的嘴替,掐着嗓重复他们的评论,叫夏云端哭笑不得。   他们本来只象征性点了几瓶酒,后面气氛一上来,方绒自己倒是先嗨了,断断续续上了两次都没喝够,喊着要再叫一箱。   徐知清想阻止,背景音乐也不轻,不料刚说几个字,就被粉丝的千里耳捕捉到,在直播间带起节奏。   【我没听错吧,是不是有男人的声音?】   【啊啊啊不会吧!!主播有男朋友了?】   【什么?哪来的臭男人!拔剑!】   夏云端眼前一黑,忙出声解释:   “就是朋友。”   弹幕根本没人听,不知是谁先喊的姐夫,还刷屏来,喊着要姐夫也唱一首。   夏云端只觉头皮发麻,余光一瞥,却见一头徐知清似笑非笑的眼神,另一头方绒还没心没肺笑嘻嘻地在看热闹。   决定卖队友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立马义正辞严,说不是姐夫,是闺蜜夫。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不可抚,你们这样闹,我可要没朋友了!”   她余光再瞥,满意地看见徐知清表情僵硬了一瞬。   话说到这个份上,直播间倒是没人再提了,手机屏幕外,方绒大概酒精上头,还没反应过来。   本来就已经直播了两个小时,跟粉丝边聊边唱,夏云端都唱了十几首歌,眼见播的时长也差不多,她看了眼方绒的状态,干脆顺势下播。   夏云端开了灯,才对方绒喝了不少酒有了具象化的了解,此刻整张脸都是红的。   她显然已经醉了,四肢都软绵绵地瘫在沙发上,夏云端看了眼时间,也是该回家的点了。   她起身,搭上方绒的手臂,徐知清很快凑上来,搀住另一边。   两人一同把她支起,折腾了半天,也不知是酒味侵袭了神经,还是一时费了太多力,夏云端感觉大脑有些发沉,徐知清从她这将方绒接过时,她甚至觉得一瞬头重脚轻。   夏云端扶了扶墙,缓和了下呼吸,下一秒,衣角又被一只手紧紧拽住。   方绒边拽着她,边呜呜地说没人能分开她们。   夏云端有些后悔让她沾酒了。   本来她就没想让方绒喝酒的,但方绒兴致一上来,着实也没人拦得住。   夏云端只能跟哄孩子似得哄她:   “不分开不分开。”   徐知清在一旁提醒她:   “方绒,你明天还得上班。”   一听见“上班”两个字,方绒更应激了,她一边拽开徐知清的手,一边嚷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拐卖现场。   “上什么班!”   她扯着嗓,“我辞职,上他个狗屁班,我现在就通知那个张扒皮,老娘不干了!”   方绒边说边去掏自己的口袋,摸了半天也没摸出点什么来,“手机呢?我手机呢?”   辞职的话都说出来了,看得出确实是醉得不轻。   夏云端看了眼徐知清拿在手里的手机,就在方绒面前,她却跟看不见似得,还跑到旁边的沙发上翻找,喊着“Siri”。   夏云端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看向徐知清,“怎么办?”   “没事,”徐知清把方绒的手机放进她包里,一把拎上,又去扶她,“我会把她好好送回家。”   方绒本身人就晕晃晃的,也不知道来扶自己的是谁,嘴里还喊着“夏夏”。   徐知清也没纠正,只嗯了声,“我送你回家。”   方绒只感觉好像有种清新的柠檬味混在她充满酒味的鼻息中,努力睁开眼,嘟囔:   “夏夏,你声音怎么怪怪的……”   “是你喝醉了。”   徐知清睁眼说瞎话。   三人往包间外走,方绒的手臂挂在徐知清肩膀一侧,他空出一只手去开门,往外迈步。   方绒意识恍惚,脚步漂浮地被带着走,还在执着地喊:“夏夏——”   夏云端无奈凑近,低声安抚:   “我不是在这吗?”   终于,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方绒呼吸轻颤着,手指依旧攥紧着她的衣角。   “……对不起。”   夏云端僵住。   “对不起、对不起……”   方绒摇着头,不断重复,过了会,又喃喃似得自语,“……那不是你的错。”   她声音愈渐轻下去,看起来是醉过了头,彻底睡过去前,夏云端听见她几不可闻的,消散在昏暗廊间里的最后一句。   “……生日快乐,夏夏。”   -   商场里的店面陆陆续续关了灯,正门更是早就锁上,三人是从后门的电梯离开的。   一出电梯,热流涌动,夏云端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徐知清将方绒扶上后座,出来时见她紧蹙眉头揉着太阳穴,开口:   “你没事吧?”   夏云端抬睫,摆摆手,“没事,你把绒绒好好送回家就行。”   “要不行就别硬撑,我多送你一路也就是顺带的事。”   自觉要当司机,作为唯一没喝酒的人,徐知清不靠谱地看她一眼,“你要出点什么事,方绒醒了能掐死我。”   夏云端是觉得脑袋有些沉重,但神志还算清醒。   “我能有什么事?”   给他看一眼自己叫的车,顺便又截图发到他们的小群,她五指往外摆了摆,“车等会就到了。”   “倒是你,记得替她明天请个假。”   她t说着,视线又缓缓落在车里醉得七扭八歪的女孩身上,顿了下,才低声道:   “还有……今天的事,别告诉她。”   方绒酒后总是断片,这次大概率也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徐知清抿抿唇,应了声知道,让她注意安全,转身上了车。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夏云端就等到了车。   酒精似乎才上头,车内安静得好像只能听见自己略有些紧快的心跳。担心车内会沾染自己身上的酒味,夏云端主动让司机关掉空调,把窗户按到底,闭上眼后仰靠在椅背。   抵达小区已经是十一点。   酒精似乎彻底侵入血液,夏云端慢吞吞地将三分钟的路程走了十分钟,从电梯出来后,扶着墙壁往家走。   临近了才觉得不对劲。   感应灯是亮着的,该从自己脚边延展出去的影子,怎么看上去有点奇怪……   夏云端眨眨眼,缓慢抬起头。   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恍惚有个身影站在门口,似乎蹙紧着眉在看她。   “……你喝酒了?”   那人开口。   声音切切实实地在耳畔响起。   好像不是错觉。   夏云端确认了这个事实,才慢半拍地分析起他的问话。   她安安静静的,手指一边贴上指纹锁,一边从鼻腔里绵软地“嗯”了声,偏头推开门。   正拖着脚步往前走,下一刻,脚尖撞上门槛,她只来得及吃痛地呼出一道气音,整个人晃了晃。   一只燥热的大掌在此刻捞住了她的腰。   长发凌乱地荡了下,夏云端本能攥紧了身前的手臂。   梁京云深吸一口气:   “……谁让你这么晚醉成这样回来的。”   “……我开心。”   稳住了身,夏云端才松开手。   梁京云正要垂臂,身前那人倏然转了个身。   干净的栀子清香沁入鼻息,女孩的长发晃过眼前,旋即,她的脸忽地仰起,凑近。   黑眸轻眨,鼻息也酝酿了浓烈的酒意,她缓缓问:   “你不问我去干什么了吗?”   “……”   梁京云身躯微微僵硬。   他隐隐似乎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半垂的睫落在她脸上。   女孩几缕长发黏在脸颊,潋滟的水眸映出他漆黑的瞳孔,眼尾泛着的红往下晕到那点冶艳的红痣,叫她此刻看上去纯粹清秀又不失妩媚。   夏云端的醉意不太上脸。   他无法确定她神志是否还清醒。   “……不是去喝酒了吗?”   顿了一秒。   梁京云修长脖颈上的喉结微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拂过她脸颊的发丝,男人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嗓音却故作镇定地轻了些,透着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试探。   “……宝宝?” 第18章 嘴硬“夏云端,你试试看?”……   18   “不是去喝酒了吗……宝宝?”   梁京云一眨不眨,呼吸几乎凝住,像要把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细节都收尽眼底,找出哪怕一丝清醒的破绽。   然而没有。   女孩只是盯了他几秒,随后像是有了什么判断,轻哼了一声,晃着脑袋转过身,长发甩过他的下巴,勾起一阵痒意。   她甚至都没有要关门的意思,就这样一路荡荡悠悠地往室内走去。   廊间的感应灯仅能堪堪照明玄关处的路,梁京云回过神,手指已经摸到一侧的开关,替她开了灯。   视野刹那通明,夏云端眼睛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好一会才缓过来。   似乎想起来什么,女孩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还站在门口,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你要当门神吗?进来啊。”   嗓音听不出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此刻情景实在过于玄幻,大约也没人能看出她此刻醉了。   梁京云双腿僵在原地,夏云端边说边往房间走,一边小声抱怨怎么这么热,一边手指勾过袖口就要脱衣服。   纤细如玉的藕臂半抬,她有些粗暴地将一边的裙袖扯下来,连同内衣的细带也勾了下来。   圆润冷白的肩头霎时裸露在白炽灯下,露出一条被紧实肩带勒得泛红的细痕。   然而更冲击的是另一边欲坠不坠的裙身下的薄背,在深蓝长裙的映衬下白得发光。   视野里,女孩弧度美好的肩线下,精致凸起的琵琶骨随着她抬臂的动作,在灰茶长发间若隐若现,宛若翩飞的蝴蝶。   眼见她旁若无人地抬手,又要去褪另一边。   梁京云僵愣的神色终于变了变,冷清声线下藏着慌促:   “等等!”   夏云端手指刚搭上肩线,闻声有些不解地转身,丝毫没顾忌自己长发下几乎遮掩不住的影影绰绰的春光。   “怎么了——”   同她话音一起,梁京云几乎有些狼狈地偏过了身,长睫半掩,手指匆忙搭上门把。   门“嘭”得一声被合上,就连门框都震了震,莫名过猛的声响瞬间转移了夏云端的注意力,女孩细长的眉轻蹙,不满地开了口:   “轻点,小心邻居来投诉。”   “……我的。”   他没回头,手指也没从门把离开,倒是刻意地捏紧了防盗链,有意无意数次擦过锁头也没扣上。   喝醉了的夏云端松弛感一绝,被他这几下影响,长裙半吊在肩臂上也没管,还有时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从红唇边溢出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过深陷细白的锁骨,落入看不见的深处。   梁京云试探地稍一偏头,余光便见如此景色。   呼吸霎时紊乱,弧度分明的喉结滚了滚,他猛地别开眼,手指不受控地拽紧了锁链。   没想到放下水杯时,那人还站在门口,也不知在干什么,夏云端扶了扶阵阵发痛的额角,疑从心起,“你怎么还没——”   “跟谁喝的酒?”   那人声音紧绷。   夏云端眨眨眼,没发觉自己被打断了话,老实道:   “方绒,还有徐知清。”   她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还自顾自往下说起来:   “我们主要是去唱歌的。方绒喝得比我多多了,徐知清送她回去了……”   一顿,好像才想起来什么,她又开始掏手机:   “对了……我得问问徐知清,把方绒送回去没。”   “你先,”   梁京云本能回头看她,一眼扫到她此刻衣冠不整的模样,又烫着耳垂别开眼,故作冷静地开口,“你先去洗澡,我帮你问。”   他假意拿出手机,在她视线下低头瞎按着手机,演得自然,还佯装嫌弃,嘴里冷哼:   “你怎么不干脆在外过夜得了?你自己闻闻这一身酒味,我还得替你洗衣服。”   夏云端翻手机的动作一顿,没两秒,把手机丢到一旁,点点头。   “噢,你不用替我洗衣服,”   她这会还能保持逻辑清晰,语气很平静,“我在外过夜,还能找几个男模,我想他们应该不仅乐意替我洗衣服,说不定连澡也很乐意——”   话音未落。   “夏云端。”   那人打断她,终于抬起了头,却是一声冷笑。   他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你试试看?”   梁京云几乎忘了面前这人醉了,也忘了此刻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是什么角色,更忘了他一开始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激将女孩先回房间。   空气倏然安静,他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重复:   “夏云端——你试试看。”   嗓音听不出波澜。   语调也变成了陈述。   分明是冷淡的语气,分明什么也没说,可无论是眸底捺着的情绪,还是格外咬得清晰的字音,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是就算是醉着也能从中觉察出的危险,夏云端眨了下眼,提了提自己的衣袖,凑到鼻尖轻嗅。   “啊,真的好臭……”   夏云端装傻充愣,若无其事地往房间走去,“我去洗澡,你记得帮我拿睡衣。”   语气要多理所当然有多理所当然,也没想自己刚刚的话有惹人不快。   仿佛确信他一定会替她拿,话落,她三作并作两步地进了门。   门“咚”的被拍上,不料一角裙摆被夹在了门缝,梁京云面无表情,视线微动,眼见门微微晃动,没两秒,又听见门把摆动的声音,大约是在抽裙角。   长裙质量显然过好,布料太厚实,根本没法直接抽出,随后,他便见门被拉开一条缝,那片深蓝这才被迅速拉了回去。   看得出来,长裙的主人有点心虚。   喝醉了胆子还这么大。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梁京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半落的眸翻涌着浓晦的情绪,又在下一刻被压下。   记起来刚刚答应了的事,梁京云顿了顿,拿起手机,垂睫翻出那个数年未联系t过,却仍在好友列表的联系人。   Nuvola:【方绒送到了?】   多余的字也懒得打,也没确认对方是不是还记得这个号是他的,梁京云发完消息便把手机塞回口袋。   淋浴声隐隐从房间里传来,梁京云在这会又想起刚刚夏云端吩咐的,在他眼下看来完全算是棘手的任务。   拿睡衣。   现在让他怎么给她拿睡衣?   梁京云看了眼合上的房门,双腿被定住了般,半步也迈不动。   他们同居那会是什么都做过,只要他在家,夏云端就懒得拿睡衣,总让他给送进来。   还有下意识的指示,没进房间就脱衣服,都是那会留下的陋习。   什么思绪在此刻忽地冒上心头。   他们分手这么多年。   夏云端怎么还保留了这些习惯?   梁京云神色微敛,思绪翻飞。   是什么情况,能让一个女生在并不清醒的状态下,仍然本能地使唤一个男人替自己做这样亲密的事?   除了这些年仍有一个人替代了他的角色以外,梁京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一想到这些年夏云端可能对每一任谈过的男朋友都这样做过,梁京云的脸就黑了一度。   男人深吸一口气,几乎想在这一刻扭头就走。   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他凭什么还给她当狗使唤来使唤去。   手机在这时突然微微震动。   梁京云缓和着情绪,垂眸看了眼手机。   是刚刚他发消息的人回了消息。   对面反应很快,却没正面回答。   XU:【夏云端跟你在一块?】   Nuvola:【嗯】   那头发来一条语音,梁京云点开,听见他呼吸微微急促,大约是刚下楼。   “我刚给人安置好,麻烦替我转告夏云端,方绒手机换密码了,我打不开,没法帮她请假了。”   两人竟然就这样自然地对话上,像未曾断联过。   对话间似友非友,说熟稔,语气又透着点礼节,说陌生,偏偏回话又不客气。   梁京云皱皱眉。   Nuvola:【不能用人脸识别?】   “她觉得不靠谱,没开。”   那边发来的语音背景里传来关上车门的重响,还在后一秒录进了扣上安全带的轻微的咔哒声。   徐知清一点也没好奇为什么两个人会在一块,他要倒车,于是随手打去一通语音电话,按下扬声器就将手机丢到一边。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不小,梁京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卧室门,调低了声音,接通电话。   那头徐知清开门见山:   “你把手机给夏云端,我跟她说也行。”   梁京云:“……”   梁京云安静了几秒,不远处房内传来的水声哗啦不断,他缓慢开口:   “现在我没法给。”   顿了下,他实话实说:   “她在洗澡。”   隐隐能听到电话那头大约是紧踩了刹车,旁边的电瓶车碰上了瓷,警报声响个不停。   这会换徐知清沉默了,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两人进展已经到这个地步,他静了好几秒,才幽幽开口:   “……你记得躲着点方绒。”   按方绒的脾气,要是让方绒知道了两人的情况,梁京云免不了一顿拷打。   毕竟,在夏云端嘴里,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单纯的邻居关系。甚至,梁京云没承认记得他们。   梁京云却没太理解他话下的意思,眉梢轻拧,“什么?”   “没什么。”   徐知清向来不爱管别人的感情生活,他转了圈方向盘,将车开出小道,善解人意道:   “不用你转告了,我给她发消息。”   梁京云刚想提醒,夏云端醉了,不一定来得及回,那边徐知清倒先自觉开了口: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缘见。”   也没等他回话,电话随后被挂断。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梁京云顿了顿,又想自己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此刻应当果断离开,结束今晚这场闹剧。   左侧是仅几步之遥的卧室,右侧是只要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把手,几乎叫他天人交战。   自动黑屏的手机里映出他垂落的晦暗不清的眸光,心脏平静地跳动,他顿了顿,在淋浴声下缓缓转身。   夏云端醉了。   她的话,清醒的时候都不作数,还指望醉了的时候作数吗?   退一万步说。   现下,他是能给她拿睡衣的关系吗?   夏云端不清醒,难道他也不清醒?   趁她出来前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之后再见,只要他不承认,他今天就是没有来过,夏云端有的任何记忆,都可以只是她的幻觉。   梁京云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门把。   水声在这时忽然变小。   浴室里传来一阵莫名的叮咣乱响,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的声音,他大约能猜到,是女孩在拿浴巾时碰倒了什么物品。   梁京云动作一僵,攥紧了把手,下拧。   下一秒。   “梁京云!”   夏云端抬嗓的叫唤混杂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下,一顿,后半句清晰无比地穿过两道门,钻进男人的耳朵里。   “睡衣你给我拿来了吗?” 第19章 嘴硬人夫感   19   浴室里水汽弥漫,热气闷得白雾缭绕,镜子映出的景色朦胧。   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在抽浴巾时落了一地,夏云端迟钝地低头看着一地狼藉,然后本能喊了梁京云的名字。   然而话一脱口,混沌的大脑又瞬间地找回了一丝理智。   于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变成了催促:   “睡衣你给我拿来了吗?”   她边说边将地上的瓶罐拾起,放到花洒下冲了冲,外面也没声,她纳闷地偏了偏头,又喊:   “梁京云,你听见没啊?”   喊出口的名字无意识地带了丝嗔意,大约是酒精作祟,虽然是不满,出嗓时却似乎带了点黏糊。   夏云端自是感觉不出来的。   她只觉得在浴室里等回复的这几秒要热死了,将最后的沐浴露拾起站起身时,头脑忽地一阵阵发涨,醉意仿佛从血液里开始发酵,说不上来的胸闷气短,她伸手撑了撑墙壁,稳住身形。   缓和了会状态,夏云端揉了揉眉心,往外头看了眼。   隐隐似乎瞧见浴室门口有一道深色的影子,她迟疑地拉开门,探出脑袋。   一眼看见自己的电竞椅不知何时被推到了浴室门前,椅上放了件粉嫩的法兰绒长袖睡衣,帽子上还有对兔子耳朵。   “……”   夏云端伸手提了提睡衣的重量,拽了把毛茸茸的绒毛,太阳穴跳了跳。   他怎么选的。   大夏天的,给她一套这么厚的睡衣。   她衣柜里明明有好几套冰丝吊带的。   夏云端捏着厚实睡衣的衣角,左右看了看。   房间里没有人。   之前梁京云明明都是会给她递进来的。   她一头雾水,随便把身体擦干,勉强把这套穿上身,走到门口拉门往外看了眼。   客厅的温度要高一些,她只是站在门口,都觉得热气扑面而来。   客厅的大灯没开,她头随视线捕捉到亮着的灯源处,伸手揉了揉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见不远处站在岛台里背对着她的男人。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松垮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起,看似清瘦的背影下,露出的小臂却流畅紧实。   厨房只有一盏吊灯,暖黄的灯光倾泻,堪堪照亮半边灶台,也照亮他一半冷清的轮廓。   他微微垂首,一手压着案板,一手熟稔地下刀,刀落案板的声响规律得像极了白噪音,有些叫人瞌睡。   夏云端扶着墙,小巧的鼻子微微耸动,隐约闻到一股清香。   她歪了歪脑袋。   “……梁京云?”   规律的声响忽停,那人回头,一顿,“你怎么出来了。”   夏云端大脑迟滞地处理着他给出的信息,想了下,记起来了原因:   “你没把睡衣给我递进来。”   “……”梁京云缓缓开口,“我不是给你放门口了吗?”   哪知夏云端这会就是一根筋,“你没给我,‘递进来’。”   最后几个字被她强调了重音,她理直气壮:“你今天偷懒。”   “而且。”   夏云端丝毫没觉察他神色的变化,她摇晃着步子走到岛台边,随手拉开一把高脚椅,坐下,不满埋怨:   “我还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她说着,又嫌弃地拎了拎自己身上这套睡衣,“还有这套睡衣。”   “这——么厚,”   她拖着长音,瞪他一眼,“你想热死我吗?”   梁京云喉结动了动,控制了下呼吸。   他当然不可能对她说,自己是因为无法心安理得翻她衣柜,只能就近拉开一扇,随手拿了最旁边的一套。   ……或许,也不是随手。   旁边就有两套清凉的吊带,几乎没什么布料,又是t露肩又是蕾丝。   视线望过去时不可避免扫到,他却像多滞留一秒就会被灼伤般迅速挪开了视线,匆匆将最外面那一套拿了出来。   跟醉鬼没什么道理可讲,现在也不是能讲道理的情况。   梁京云胡扯:   “房间里冷,我怕你一会冷一会热感冒。”   “……噢,”夏云端双手撑着下巴看他,思考了下,感觉有点道理,“好吧,那就勉强原谅你。”   还挺高高在上。   一点没变。   旁边电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蒸汽缭绕,梁京云回神,转身将剩下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锅里。   “我给你煮醒酒茶,”梁京云翻了翻柜子,在第二格抽屉里找到蜂蜜,“你先回房睡觉。”   一顿,又回头指指空调,提醒她:   “客厅热。”   客厅空间大,空调制冷确实要慢些,就这会功夫,夏云端穿着这身睡衣,被他这么一提,还真觉得身上有些黏黏的。   她深有同感,立马点点头,站起身往房间走。   走到一半,又记起什么,回头吩咐:   “给我放温了再喊我啊。”   “……”   -   本就忙活了一个下午,又喝了酒,夏云端几乎沾床就睡着。   她一累就容易做梦。   梦很乱,光怪陆离,还罕见地梦到了许久不曾记起的童年。   梦里大约是六七岁,她在某一次考试拿了满分,苏燕和夏康远奖励她去了游乐园,还难得地主动给她买了冰激凌。   她从小就爱玩刺激的,游乐园里很多危险项目不让小朋友坐,她就去玩低配的“超级飞马”、“深海漩涡”、“青蛙王子”。   ——儿童区的过山车、小摆锤、跳楼机。   她玩得太开心了,苏女士和夏先生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   她记得自己回头时看见夫妻两人插着腰喘气,也记得他们虽然乏累,却相视而笑,又喊着她的小名追上来。   那天到最后,是夏先生用当天的第二根冰激凌,把她从游乐园“骗”回了家。   回家时,他们一家三口走在夕阳西下,她骑在夏先生的肩膀上喂他冰激凌,旁边的苏女士笑着给丈夫擦嘴角。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明那么幸福的家庭。   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   怎么就分开了呢?   她像是镜头外的第三者,看着胶卷里鲜活的每一帧画面,想,爱真的会一瞬间消失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滋啦的噪点音和细微的电流音忽然交替响起。   像突然跃变成雪花屏的老式电视机,旧屏幕故障了几秒,思绪沉浮间,夏云端不自觉轻皱起眉,又被不知哪来的清凉抚过眉眼。   梦的最后,她好像感觉到爸爸从她的眼睛上挪开了手,她睁眼,看见面前妈妈笑着端上了插着蜡烛的蛋糕。   欢笑声中,他们异口同声。   “生日快乐。”   “……”   梦如潮水渐退。   直到手机电话响起。   夏云端本能闭着眼伸手,在枕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她睁开眼。   手机还在滋滋呜呜地震个不停,她眨了下模糊的眼,视线微抬,在不远处的桌上看见了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盯着桌角的手机边震边往沿边挪动,眼见就要掉到地上。   她终于站起身,几步迈到桌边,一把捞过手机。   这下是彻底醒了。   夏云端看了眼屏幕。   是方绒的电话。   大脑缓缓被唤醒,困意退去,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卫生间走去。   “喂——”   她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刚把牙杯从置物架拿下来,那边方绒的质问就响起。   “夏云端!你还知道接电话!”   猝不及防从方绒嘴里听见自己的大名,夏云端眨了下眼,直觉危险,一把放下牙杯,拿远了手机打开扬声器,丢到盥洗台一边。   而后才试探开口: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   那头声音又提了提,震得夏云端觉得自己太阳穴的神经也在跟着一块跳,“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呢!”   被方绒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看时间,往手机左上角扫了眼。   15:27。   “……”   水已经从杯里溢出来,夏云端眨了两下眼,又不确信地挪开视线,往后退了几步,偏头看向房间墙上挂着的闹钟。   时针确确实实停在数字三和四的中间。   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她这一觉都快睡到了晚饭时间。   方绒的声音响彻整个浴室:   “你再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我刚都准备出门杀来你家了!”   她噼里啪啦地控诉,越说越委屈。   “我打不通你电话就去问了徐知清,我跟他说担心你出事,他倒好,就甩我一句‘不会’,说什么你要是没接电话,就是没起来。”   说到这里,她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夏云端还懵着,也没出声,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那头忽然幽幽问:   “你们不会有什么瞒着没告诉我吧?”   “天地良心!”   夏云端回神,求生欲极强,要是方绒在她面前,她能双手都举起以表忠心,“真没有。”   她边说边瞧了眼最近通话,一眼瞧见最上面来自方绒的十余个未接来电。   夏云端心虚地摸摸鼻子,连忙安抚她的情绪:   “让你担心这么久,我真的错了,宝宝。”   方绒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能联系上夏云端,她其实是松了口气,不至于生气,但确实也有些郁闷:   “那他怎么一副比我还了解你的样子?”   方绒跟她讲起和徐知清的对话:   “我说他没看到你回家,怎么就确定你昨晚真的到家了?而且你睡意向来浅,就算昨天喝的有点多,也不至于睡这么久吧?我就怕万一、万一又和之前一样……”   “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夏云端回到卫生间,挤上牙膏,“但是我确实刚醒……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还能睡这么沉,还感觉一直在做梦,乱七八糟的。”   每个梦境都琐碎,跟走马灯似得闪变,有些甚至叫她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夏云端慢吞吞刷着牙,在这时又零碎地想起来几个似乎是梦的片段。   比方在家门口看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下一刻,那个身影又出现在她家的厨房。   并不亮堂的灯光映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平日里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面庞,那人纤长的睫毛半耷,在眼底拓下一片阴影,他认真地给她切着什么,一副好好先生家庭主夫的模样。   而梦里的自己双手托腮坐在岛台旁的高脚凳,就这样晃着双腿看他。   有一刻她恍惚这应该是当初跟梁京云在一起时她幻想过的未来,旋即又震惊于自己此刻竟然连梦里他根根分明的长睫都记得一清二楚。   光是回想到这就已经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仿佛被阴风吹过,她一个激灵,差点把泡沫咽下。   不可能。   想想都不可能。   先不提梁京云怎么会出现在她梦里。   梁京云这个人,就不可能跟她梦里“人夫感”的形象搭边。   一定是这些天梁京云老晃荡到她面前的缘故。   方绒一时无言,“你昨天喝了多少?不会比我喝得还多吧?”   “难不成有人给你下药了啊。”她瞎嘟囔。   “而且我刚醒来也没觉得恶心,”夏云端吐掉泡沫,“现在感觉挺神清气爽的。”   “能不神清气爽吗?”方绒说,“你都快睡了一天了。”   说的也有道理。   夏云端漱了口,准备洗脸,抬头时无意扫过镜中,又忽地顿住。   她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格外厚重粉嫩睡衣。   “……”   她有醉得这么夸张吗?   夏云端试图回忆自己回家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无果。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昨天离开KTV时,她让徐知清把方绒送回家。   方绒确认了她没事,也就安了心,问她要不要一块出门吃晚饭。   “行呀,”这会不是方绒的下班点,夏云端以为徐知清是替她请了假,又随口道,“你们老板批假了啊,这次还挺人性。”   “我压根没请假,”方绒说,“我醒来都已经迟到两个小时了。”   她又冷笑一声:“张扒皮扣了我三百块,我去了今天也是白打工,干脆旷工了。”   夏云端动作一顿。   她隐隐记得自己回家后还记挂着这件事,跟徐知清联系过的。   难道也是梦?   夏云端冲了下手,随手擦在睡衣上,拿起手机翻记录。   微信消息最上面就是方绒的几十条轰炸信息,还有一些未接的语音通话。   视线往下挪,果然看见了徐知清的消息。   非常难得的,那头居然单向给她发了一页消息。t   昨天23:32   【给她送到了,不过我不知道方绒手机密码,没法给她请假】   昨天23:33   【不知道你白天能不能起来,你要看见了,多给方绒打几个电话】   10:11   【她醒了】   【她打算旷工,你劝劝她】   12:02   【你还没起?方绒说打不通你电话】   【看到回复】   15:07   【……】   【你们能不能节制点】   【方绒要杀来你家了,自求多福】   夏云端边扫记录,边回复:   【接上电话了,还活着】   消息发出才看见最后几条消息,视线落在略有些奇怪的用词上,夏云端眉梢微动。   什么叫,她们能不能节制点。   是说她们喝酒的事吗?   可她们也不是经常啊,就是偶尔的事,怎么还牵扯到了节制不节制的?   夏云端盯了几秒,不解。   平时徐知清也没那么多管闲事。   还有前面的省略号。   好像很无语似得。   也不知是因为她睡了太久,还是因为方绒的连环电话。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这是夏云端多年来不内耗的人生准则。   同时,她还有一条保持自己情绪稳定的人生信条: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指责他人。   夏云端面无表情地在键盘上点了下。   屏幕上发出的绿色气泡里只有一个句号。   再睡一夏:【。】   她接着啪啪敲字。   再睡一夏:【你好爹】   她们爱喝就喝。   再睡一夏:【少管我们】   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再睡一夏:【还有】   再睡一夏:【要是不想我在方绒耳边吹耳旁风】   再睡一夏:【你就对我客气点】   徐知清:【……】   徐知清:【?】   -   夏云端没再理徐知清。   方绒跟她约好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夏云端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已经四点,她随手拎上垃圾袋出门。   不想在这个点出门,好巧不巧又撞上了梁京云。   那人一身白色衬衫搭配普通的蓝色系牛仔裤,双手插兜,带着耳机,看起来简直比他邻居还像青春男大。   他应该是在打电话,电梯门一打开,只说了句到了聊,食指在耳机上按了下便挂了电话。   长腿迈进门,他随意抬眸,似乎也没想到会碰见她,表情非常细微地变了变。   他脚步不可觉察地微顿,夏云端以为自己挡着他了,主动往旁边站了站,又冲他礼貌笑笑。   梁京云却不知在想什么,就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见电梯门又要合上,夏云端被盯得头皮发麻,没忍住开口:   “你不进来?”   她及时在电梯合上前按上开门键。在她耐心告罄前,梁京云终于舍得迈动他的长腿,进了电梯。   她松指,电梯门合上后缓速下降。   逼仄的空间里莫名没人说话,气氛无端变得有些疏冷。   她明明记得前些天两人分开时关系也没这么生硬吧?   夏云端视线无处安放,余光不可避免地将他落拓的身形收尽眼底,她盯着他的白色衬衫,无意识地游神。   在她梦里,他是不是也是穿的这身白色衬衫?   电梯里安静得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夏云端晃了下神,有一瞬间,几乎感觉面前这道身形跟昨晚的梦重合。   电梯抵达一楼,尖锐的电子音响起。   梁京云真的完全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哪怕是礼节性的点头。   他动了动,边挽袖口边打算出电梯。   夏云端视线微动,盯着他挽起袖口下弧线利落的小臂,脑海在这时忽晃过他进电梯前古怪的凝视。   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   依稀有什么话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回响,手指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出声:   “你昨天……”   “来找过我吗?”   那人正要往外迈的脚步顿住。 第20章 嘴硬别让我看不起你   20   “你昨天……来找过我吗?”   话刚问出口,夏云端就后悔了。   她都不知道刚刚自己怎么就失心疯了,明明知道这不可能。   该怎么解释她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总不能告诉他,我昨晚梦到你来我家给我做了顿饭,你现在穿的衣服跟我梦里一样,所以我怀疑昨晚不是梦而是现实吧?   她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况且。   按梁京云的个性,她这么问,极有可能会收获他似笑非笑的一眼,和一句“你在暗示什么”。   或是更直接的,“你好像很希望是现实”。   眼见那人顿住了脚步,说不上来的尴尬愈演愈烈,夏云端本能解释:   “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昨天喝了点酒,回家后的事都记不清了,因为我觉得你的衣服有些眼熟——”   未说完的话音倏然消失。   ……要命了。   夏云端感觉自己大脑开始疯狂响警报。   她都说了什么啊!   怎么还是把衣服说出来了。   没人出电梯,电梯门的合上让气氛更添一丝致命的尴尬。   梁京云缓缓转过身,眉梢轻动,压下眸看向她。   “……”   逼狭的电梯,空气都像一寸寸被夺走。   夏云端手指尴尬地蜷缩,在那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打补丁:   “……我是说,也许是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或者电梯里碰见过你,才会有这个印象?”   那人看似勉强愿意耐心下来听她下一句的神色,在她话落后又是不明显的一凝。   夏云端没注意到。   她一心都沉溺在自己这句补丁还有没有漏洞,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片刻的安静后。   “你是说,”他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语气却带了丝嘲弄,“在现在这个三十度的高温下,我穿了昨天穿过的衣服出门?”   是他一贯的刻薄风格。   明明可以用是或否就能回答的问题,非要从另外的角度再嘲讽一番。   夏云端已经脱敏,在梁京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悄然舒出一口气。   转瞬又觉察他在看自己,夏云端冲他干笑一下。   梁京云扯扯唇。   没两秒,她又似是还有些不放心,一顿,再次确认般地多问了句:   “所以,确实没有,对吧?”   “……”   梁京云几乎被她气笑,脸上却愈发显得漠然,只有控制不住从喉咙里嗤出的一声冷笑泄露出他的一丝情绪。   他盯着她,在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底看见自己仿佛若无其事的神情,一字一顿:   “没、有。”   “那就好。”   夏云端绷紧的背松了松,几乎脱口而出。   就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梁京云声音像挤出来的。   好像被她这样确认,是多侮辱的一件事似得。   夏云端摸摸鼻子,微微往前一步,伸手。   梁京云像生怕被她碰着般地侧过身。   夏云端轻愣,没一秒,还是续上动作,手指堪堪擦过他的衣袖,按上电梯的开门键。   随后收手,她缓缓冲他笑了笑。   “你放心,”她抬头望角落的监控示意了下,“大庭广众的,我还没必要对——”   她回过头,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才慢吞吞地,将剩下的话补完:   “对,正在爱河里游泳的前男友下手。”   梁京云:“?”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动。   夏云端低头,看见是方绒打来的微信通话。   “我还有约,不多聊了。”   她在他面前晃晃手机,偏身走出电梯,才接通电话。   “喂……你就放心吧,我已经在楼下了,二十分钟就到。”   “行,没到这顿饭我请。”   “好好好,就当我赔罪,今天你多点些……”   女孩的声音渐远。   徒留梁京云愣在原地,反应了一下刚刚夏云端的话。   什么叫,正在爱河里游泳?   他?   梁京云荒谬抬头,看向消失在视野里的飘摇一角,眉头微拧。   -   天空是梦幻的粉紫色。   现实里,夏云端为了在二十分钟内赶到目的地,奢侈地打了车。   然而消费了一餐饭,出门前还有五百多的余额,在晚上和方绒别过后,已然只剩两位数。   方绒约的地是一家老牌餐馆,在景点附近的巷弄里,最近的地铁在两公里外。   一想到再过半个月还要交水电,看了看自己为数不多的余额,夏云端硬是走了这两公里,一路安慰自己,就当做的有氧。   抵达小区时,夏云端主动给方绒发了消息,报备自己的行程,又问她有没有到家。   那边一时没回复,应该还在路上。   夏云端退出聊天框,随便划了划手机,在短信里看见一条傍晚发来的取件码。   她停住脚步,拐了个弯,顺道去取快递。   在驿站翻了半天,才发现是挺长一件,足有半人高。   夏云端纳闷地看着手里的快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件东西,盯了一路。   最后还是没忍住,在电梯里就开始拆纸盒。   抵达十七层时,快递盒的一角已经初展本体。   似乎是一个红色的盒子。   她走出电梯,慢t下脚步,把红盒从快递盒里彻底拿出,又把快递盒用一只手臂夹着,将红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她低头,拖着脚步拐过弯,边往家走,边打开红盒。   两面都一个样,她摸不清盒子正反,随手一掰。   甫一掀开,里面的东西就有硬有柔地沉沉掉在手心。   类似棍子的触感似乎瞬间唤醒了她的什么记忆,夏云端忙停下脚步,把快递盒就地丢在一边,捏着手里棍子的一端,想把东西塞回去。   就在这时。   一道什么身影忽地钻进余光。   夏云端眨眨眼,抬头。   一个颀长的身形映入眼底。   那人长腿微屈,松懒地倚在墙边,骨感修长的五指捏着手机边缘,似乎被她刚刚丢快递的声音吸引,缓缓垂落了手臂。   男人折过脖颈,视线落在她身上。   夏云端愣了下,“梁京云?你怎么……”   话音未落,又见男人缓缓耷下睫,将目光定格在了她手上。   想起来自己刚刚拆开了什么,夏云端连忙合上盒子。   然而盒里又有棍子又有布绒,还有很厚一把流苏,一堆物件本就是倒在她手心,这一下根本合不紧。   夏云端五指都没闲着,把流苏往缝里塞。   毫无章法的整理叫她模样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梁京云蹙紧眉,一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往这边走来。   见他靠近,夏云端冲他讪笑一下,偷偷想把东西往身后掩。   可这物件实在太大了,她刚收手,别说藏,一直起来,都要撞上走来这人了。   眼见差两三公分都能撞上,她眼疾手快往回扣。   不想因为惯性,手心长盒晃了晃,她没攥紧盒子倒扣的盖。   下一秒。   “哗啦——”   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又或者准确的说。   是展开。   夏云端只来得及抓住木棍,足能拖地的金丝绒布料在她身前晃了晃。   红底布,黄线字。   ——“热心邻居梁先生,助民为乐暖人心”。   八个大字,就这样大喇喇铺展在正对着她约半米远的男人面前。   正是几天前她特地定制的那块,   金丝绒旗面,精品刺绣,加锦盒,送锦袋的“至尊款”锦旗。   夏云端:“……”   梁京云:“……”   沉默在此刻震耳欲聋。   这两天事情多,她完全忘了自己买了锦旗。   要不然,她死也不会在电梯里就拆了。   明明也就只有那么几步路。   怎么就这么不巧,撞上梁京云来找她了?   这么晚,他出现在她家门前,大约是有什么要是事想跟她说。   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送礼时机。   夏云端尴尬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此刻拿着的不是锦旗。   而是一块布莱卡。   身前那人僵了一瞬,脸色黑了黑,盯着她的眼神像能吃人。   “夏云端——”他缓缓咬字。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不小心掉出来的。   夏云端也顾不上整理了,当他是因为自己这个送的时机太过草率,开口就将他的“施咒”打断。   “你当没看见,行不行?”   梁京云:“?”   “这不是我想送的时机,”夏云端还试图解释,“我不知道你会突然来找我……”   梁京云冷笑一声:   “然后再给你一次羞辱我的机会?”   夏云端:“?”   “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夏云端不高兴了,“怎么就是羞辱了?这是我用心挑选了的!”   她回去后,还花了整整五分钟对比了销量前几家的好评情况,才选了这家。   他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个态度!   梁京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仿佛有读心术似得:   “五分钟的‘用心’吗?”   “……”   夏云端还没来得及心虚。   男人越看越嫌弃,面无表情拒绝:   “我家放不了。”   “?”   夏云端一想到自己为了省下几块钱,今天甚至走了两公里,恼了。   “那那天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这锦旗花了她一百四!   本来都过去了,现在被她重新提起,梁京云脸色又臭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真买?”   那种话谁当真了才不正常吧?   夏云端只心疼自己的钱包,脱口而出:   “我说出口的话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话音落下,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刹。   夏云端后知后觉,可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她眼睫如蝉翼轻颤着掀起,对上那人沉默的,似乎带了些讥诮的漆眸。   “还少吗?”   “你倒不如说,”他说得缓慢而淡,唇角勾起的弧度嘲弄,“什么时候做到过。”   手里的锦旗忽然变得很重。   夏云端安静了几秒,松了松手指,将锦旗丢到一边,直勾勾盯着他,轻轻笑了下。   “所以,你现在是想跟我翻旧账,是吗?”   “……”   梁京云不知道他们间的话题怎么就变成了这个,火药味浓得呛鼻,他皱了皱眉,正想说自己没这个意思。   “在一段新恋情里还跟前任纠缠不清,”夏云端淡了表情,“不是你的作风。”   “我也不想自己的感情历史上有污点。”   她缓缓道:   “别让我看不起你。” 第21章 嘴硬“我后悔了。”   21   死寂。   空气好像也随她说出口的话一瞬冰封。   气氛静默几秒,夏云端其实没想得到他的回话,她说得太明白,梁京云要是回应纠缠才显得掉价。   可出乎意料的。   她看见的,却是梁京云莫名而荒谬的神情。   “……我什么时候在一段‘新恋情’里了?”   梁京云看着她,声线带了丝荒唐。   夏云端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梁京云追问: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下午才对我说那番话?”   夏云端眨了下眼,“你没有吗?”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梁京云盯着她,声音隐隐能听出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你没有,”   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大概误会了什么,夏云端神色古怪,“那你车里的玲娜贝儿是哪来的?”   他不喜欢粉色。   以前陪她去抓娃娃,他总嫌弃她选一堆粉嫩的团子抓,因为最后回家都得是他抱着,他觉得让人看笑话。   梁京云显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回忆了半晌,才记起来前些天送贺斐去医院那会,是有一个玩偶落在了他车上。   他也是那天送夏云端回家后才发现这玩意儿还在自己这里,这是贺斐跟女朋友约会完带回来的。   梁京云太阳穴跳了跳:   “那是贺斐的……就你之前说的那个,气泡音。”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个“气泡音”是什么时候的事。   顿了下,他又强调:   “是贺斐女朋友送他的。”   夏云端记忆里,那天他分明是一副生怕被她碰着似得把玩偶抢走的模样。   “……能不添油加醋说你的那些主观描述吗?”   梁京云只觉荒诞,“这难道不就是我在你之前捡起了玩偶?”   夏云端作为主播,经常要跟直播间的观众聊天,从某方面说,她确实是一个故事能手。   把一句话就能讲清的事,加一些描写进行加工,是她的本能。   而且在那种情况,她会多想,也不是她的错吧?   夏云端故作镇定地反驳:   “你又不喜欢玩偶,车里突然出现一个跟你风格毫不相干的娃娃,误会不是很正常吗?你也没说是你朋友的啊。”   “……对我这么了解,”梁京云冷笑,“你问了吗?”   “……”   这段对话里,她确实理亏。   没等她想出什么应对的话,梁京云冷不丁地出了声:   “你不该向我道歉吗?”   夏云端一顿,像是听错了似得,语调提起:   “什么?”   梁京云像是又找回了自己的主场,气定神闲,缓缓开口:   “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你口中就成了个‘有女朋友还跟前任拉扯’的渣男,我也不知道你跟多少人传播过这件事,这难道不算侵犯了我的名誉权吗?”   说得有条有理,她差点就上当了。   “谁闲着无聊传播你那点破事?”夏云端忍着脾气,“我不嫌丢人?”   要真让人知道她谈过一个渣男,她之后让熟人撞见,还不知道怎么被嘲笑眼光差。   这种污点,谁会去宣传?   “而且,”夏云端又想起下午的记忆,“今天电梯里那会,你还一副要守身如玉的样子,好像被我碰到就是被玷污——”   那会她是以为他有女朋友,这才忍了他那点自以为是。   现在跟她说,他根本没女朋友。   那他有什么好躲的?   还真觉得自己是什么摸一下就少几百万的古董宝贝了?   何况,谁要摸他了?   夏云端越想越无语。   退一万步说。   “不小心碰到了又能怎么样?”夏云端面无表情说完。   不想梁京云会没头没尾地懒懒接声:   “前一句,没错。”   夏云端还没想清他指得是哪一句。t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   他又开口,扫来的视线幽幽,拖腔带调的,“我要没名没分的就让你碰了,让别人怎么看我?”   夏云端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旋即被气笑。   “噢,现在要跟我提名分提清白身,”理智尚存,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回击话语,她将他上上下下扫了眼,点点头,“行,那你说一处你身上我没碰过的。”   她早该知道,对梁京云,只能用比他更厚的脸皮对抗。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露骨,梁京云还真愣了下。   没等张口。   “说不出来,”夏云端又凉着声道,“怎么办,你去报个警,说我对前任性骚扰未遂?”   话题的走势越来越偏门,梁京云盯着她,一动不动,夏云端也不甘示弱,挺直了身回视他。   走廊尽头是无边夜色,幢幢高楼阑珊的灯火渐稀,外面似乎起了风,吹得窗户微晃。   片刻。   夏云端的手机亮了亮。   她偏眸,视线微垂,扫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消息。   方绒:【我刚到家,顺便去超市买了点零食】   方绒:【图片jpg.】   方绒:【你有没有想吃的,下次来你家我给你带】   刚才还起伏的情绪瞬间被方绒的消息抚平,也顾不上再跟梁京云争个高低,夏云端拿起手机给她回消息。   再睡一夏:【哈特软软jpg.】   再睡一夏:【爱你宝宝】   再睡一夏:【[亲亲][亲亲][亲亲]】   方绒回了个害羞的表情,又说要先去洗澡。   夏云端回了句去吧,放下手机。   抬头才见面前的这人不知何时也垂下了睫在看自己的手机。   面对面的两人,明明刚才还在唇枪舌剑争锋相对,后一秒突然就各自低头看起手机,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他们就能瞬间从某个情绪里脱离。   场景说不上来的古怪,情绪也在意识到这点后发觉割裂,夏云端顿了顿,将这些念头甩至脑后,主动开口:   “我现在心情还行,不想跟你继续吵架。”   “正好,”那人也在此刻抬起头来,“我也还有事。”   两人相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夏云端蹲下身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锦旗。   那人走到她跟前,也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屈,替她把掉在一边的流苏捡起,放进红盒。   很快,散乱的物件就全整理好。   夏云端合紧红盒,梁京云捡起旁边的快递盒,对折了两番,顺势投进不远处的公共垃圾箱。   夏云端转头开门。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人声音懒懒地从身后响起。   下一秒,那人修长的手指就搭在了她的盒子上。   “?”   夏云端偏头。   梁京云垂睫看她,微微挑眉,“不是给我的?”   “你不是嫌弃?我打算退了。”   夏云端一点也没顾忌,“锦旗缝了字,可能没办法退,但其他的,我应该能跟客服商量。”   “……”   梁京云似乎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随后五指缓攥,便将红盒拿在了手里。   “我后悔了。”   他面不改色地开口。   夏云端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他。   梁京云抬起黑眸看着她,重复得缓慢而清晰:   “我后悔了。”   “……”   夏云端问:“不是说不是没地方放吗?”   他手指微微用力,整个红盒便到了他手里,他没正面回答,只说:   “绣了我的名字,是送给我的,就是我的。”   本来也是买给他的,既然他收了,她也懒得再处理,夏云端就没跟他再争执,点点头,语气诚挚地给他提意见:   “你可以挂客厅,这样别人一来就能看见。”   “……”   梁京云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   “行,最好你再给我录一段感谢语,我贴个NFC在锦旗上,来个人就放给他们听。”   夏云端也不在意,手指贴上指纹锁,“是个好主意。”   进门前,她还不忘回头看着他,补一句,语气正经:   “你要的话,我随时能给你录。”   梁京云:“……”   -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夏云端随手拿了套睡衣,进浴室前又扫到今天出门前被她随手丢在床上的冬季睡衣,她脚步顿了顿,忽然环视了一圈房间。   把睡衣拿进浴室,没几秒,她又出了房间,走向厨房。   视线从灶台扫到水槽,又落在旁边空荡的垃圾桶。下午丢垃圾时也没注意看,现下是毫无记忆。   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正常。   没有任何不该出现在某处的东西,也没有本该在某处却消失了的物件。   果然只是梦。   她到底在疑神疑鬼什么。   梁京云还能趁她喝醉来她家给她当一晚田螺姑娘又全部收拾干净,再在第二天她问时骗她没来过不成?   夏云端彻底被自己说服,扶了扶额,转身回房间洗澡。   这个天气都不用开热水器,哪怕把混水阀推到最右边,水都是温热的。   浴室里热气缭绕又闷热,夏云端从浴室出来时,甚至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热气,她擦了擦头发,边吹边拿起手机。   刚点开屏幕,就两通未接来电。   一通是十分钟前,一通是一分钟前。   夏云端看了眼时间,顿了下,关了吹风机,给那串号码打回电话。   那边滴了两声,很快被接通。   “宣宣,”从听筒里传来的女声温和,“妈妈转给你的红包你看见了吗?”   夏云端愣了下,点开支付宝看了眼,果然看见一串同来电相同的号转来的五千块。   那头苏女士的声音随后响起: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妈妈也没在你身边,只能给你转点零花钱——”   夏云端盯着那串转账下的四个字,沉默地听着,直到听见第三句,她终于轻唤:   “妈妈。”   她打断她,声音带着些许类似感冒的鼻音,说得慢: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那头蓦地静下来,她似乎能从那边忽然沉寂的几秒里觉出空气里无措乱撞的慌乱因子,夏云端无声笑了下,声音盖过那头着慌喊着她的小名的叫唤。   “没关系,”相比起来,她的语调就要冷静许多,也听不出什么特别大的起伏,似乎真的没有在意,“我收到祝福了不是吗。”   “宣宣,妈妈不是故意记错的,”她的话显然没让苏女士放下心,那头着急地解释,“妈妈一直记着的,最近两天熙熙一直缠着我带他出门,我是真的忙昏了头,现在把熙熙哄睡了才空下来,还以为今天才是21号——”   夏云端点点头,转瞬又记起那边看不见,于是她应:   “我知道的,熙熙现在这个年龄喜欢缠着妈妈很正常。”   她顿了顿,又笑:   “我那会不也是吗?”   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   以前她确实在意过。   没有人能接受一直幸福的家庭忽然破裂。   妈妈不再是妈妈,爸爸不再是爸爸,美满的一家三口一夜破碎,她忽然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家庭。   那段时间,她连自己的小名都抗拒。   每一声宣宣,都像按着她的脑袋看她破碎的家庭。   可笑的是她从前很喜欢这个小名,因为觉得这个名字象征着自己是苏女士和夏先生爱情的结晶。   据苏女士说,当初自己刚怀她时格外爱吃酸,老一辈都说酸儿辣女,夫妻俩便先入为主,当她是个男孩,随手一翻字典,就给取了个小名,宣宣。   不料怀了三四个月,去检查时却发现是个女孩,喊了数个月的宣宣一时又改不过来,两人一琢磨,便决定同外要解释,就说是同音的“瑄”,寓意她如美好的瑄玉,珍贵出尘。   夏瑄看上去实在太像男孩,夫妻俩并不满意,苦于她的大名许久,迟迟未做决定。   直到临近上户口的最后期限,苏燕突然梦到自己站在天梯上,轻盈梦幻的天际深处浮现一只似同大掌的云。   她低头,看见躺在云层上睡得香甜的婴儿。   苏燕晃神醒来,看向旁边的婴儿床,那会还没名字的夏云端只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冲她笑,而她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对丈夫说,这个孩子是上天亲手赐予她的珍宝。   她说,孩子就叫云端。   于是,夏云端从出生起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方绒初次见她时就说,她这名字一听就是从小会被父母捧在手心被爱着长大的。   事实也是如此。   夏云端算是高知家庭。   母亲是舞蹈老师,知性贤淑,父亲是律师,温润儒雅,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她,几乎享受着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的待遇。   她在充满着爱和自由的家庭氛围里长大。   印象里,父母的感情是邻居见了都会感慨恩爱温馨的。譬如父亲出门前,领结总是t母亲打的,而他回家时,就算再晚,也会记得给母亲带一束花。   他们很少起争执。   没上初中前,她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直到后来她每每和朋友谈起这些日常小事,都会被人艳羡,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是超越了大部分人的。   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幸福下去的。   一本红色的离婚证打碎了她二十年的童话梦。   她至今记得自己仅隔一扇房门听见的父母的对话。   夏先生声音依旧温文尔雅,让苏女士别着急,想想到底放哪了。   苏女士说要是真的找不到了,会不会影响他再领证。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化作了尖刺,茫然地进门,拿着离婚证的手发麻,颤抖着举起证问,是在找这个吗?   ……   可时间总能让人接受那些曾经接受不了的。   她也不再是二十岁的她了。   夏云端攥紧的手指几乎陷进掌心,又在那头隐隐传来的细微的啜泣声中回过意识,卸下力,松了松手。   “就这点事,”夏云端安慰那头,“哭什么呀。”   那边似乎克制了下情绪,待呼吸平稳了些,才再问:   “你爸爸那边,有没有联系过你?”   夏云端撒谎:   “有的,他给我买了蛋糕。”   苏燕像是松了口气:   “我记得他妻子挺介意的,还以为不会让他和你联系。”   夏云端抿抿唇,转移开话题:   “你们已经在荔州安置好了吗?还习惯吗?”   苏燕道:   “都挺好的,你记得当初我们家附近那家饺子店吗?前两天我去吃了,那个老伯还记得你呢,问我你的近况。”   夏云端记起来什么:“是‘凌记水饺’吗?”   “是那家,老伯孙子跟你差不多大,他说他孙子现在也在沂宁呢。”   “……”   母女俩很是难得的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那边突然起了什么动静。   苏燕说去看一眼,随后,夏云端就听见一声挺稚嫩的孩童声,听上去有些惺忪的困意,又带了丝被惯纵出来的理所当然,一腔流利的英文:   “Whyareyoustillup”   苏燕回复的是中文,语气轻柔:“怎么醒了?爸爸呢?”   “……”   夏云端没再往后听,挂掉了电话。   头发还没完全干,她拿起吹风机,想头吹了个半干。   桌上的手机亮起,是苏燕的短信,问她怎么挂了电话。   她收掉吹风机,缓缓打字回复:   【明天还要忙,妈妈晚安】   而后便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没再看消息。   -   翌日是个阴天。   夏云端上午醒过一次,见外面是黑的,还当是晚上,就又睡了回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   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刚揉完惺忪的眼,方绒的消息跳出,是一条链接。   夏云端眨眨眼,下意识回了个问号:   【?被盗号了】   方绒:【?】   方绒:【你快看!】   确认了那头是本人,夏云端这才仔细看了眼链接,通过网址的前几个字母认出了是自己平台的视频。   夏云端:【怎么不直接转给我】   她问完,点进链接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上次忘伪声的切片视频,被人后期配上了字幕,还有些专业的花字和bgm,笑点十足。   本来还有些混沌的脑袋,在视频过半时已然清醒。她又看了眼视频发布者的ID,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不自觉感慨,她的粉丝也太全能了。   她都想招她给自己剪后期了。   看完视频,她重新返回两人的聊天框。   方绒回了她两个再见的emoji:   【我在公司,用的电脑】   夏云端终于想起来这个点是方绒的上班时间,回了句你摸鱼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方绒冷哼,装都不装了,给她发来一条语音:“我就要让这些老板知道,便宜没好货。这个价位的月薪,只能招到我这样的员工。”   她才刚听完,方绒又发来一条:“哎呀!不聊这件破事,你看没看我刚发你的视频?”   【看了】   她在这个直播的赛道小有名气,平时也会有切片,夏云端没明白方绒需要特地发给她的意思,【怎么了】   她想了想,接着打:【你也觉得这个粉丝适合给我剪后期吗】   【不是!】   方绒还在卖关子:【你知道这视频我怎么看到的吗】   再睡一夏:【不是刷到的?】   方绒:【当然不是!】   方绒;【是洪睿达发我的】   再睡一夏:【?】   夏云端一时有些陌生,甚至不清楚这个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这谁?】   方绒发来的语音压低了声:   “就当初对你死缠烂打那男的啊!” 第22章 嘴硬(修)该介意也轮不到你   22   夏云端回忆了下,大脑终于从某个掩埋的角落翻出一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洪睿达,隔壁软院的,跟她能算得上的最亲近的关系,大概就是。   大学校友。   是的,连同班同学都不是。   专业更是毫不相干。   唯一有联系的,大概就是他们有着一周一节一样的公选课。   所以她很难理解,在之前几乎为0的交流里,洪睿达会突然对她发起猛烈的追求。   一个从小性格外放张扬,长得又漂亮明艳的女孩,有追求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读幼儿园,她的口袋里会被塞满糖果;   上了小学,抽屉里又都是零食或是文具;   念初中时,班主任管得严,她收到的东西就成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和干干净净独一份的试卷答案。   就连刚转到沥高的第一天,她都在回到家后从书包里翻出了三四张写着自己联系方式的小纸条。   直到跟梁京云在一起。   两人谈恋爱被公开的那一天,是夏云端的抽屉最空旷的一次。   这人气场强势,占有欲要命的夸张,平时说话还有攻击性,加上又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跟他在一起后,别说桃花了,她周围的异性都基本被他断完。   她高一的同桌是班长,有时候她没来得及完成作业,会抄他的,两人来来往往间交流间发现还有些相同爱好,于是便有了些共同话题。   她自认为他们挺聊的来,关系也算不错。   可自从梁京云来她班里几次后,班长就不怎么跟她聊天了,要不是因为两人还是同桌,她都怀疑班长会彻底避开任何她在的场所。   但托了梁京云的福,倒是大大减少了她被路上突然被塞小纸条或是情书的场面,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一些被围观的现场表白,而她又不得不当场拒绝的尴尬场面。   或许是当年的少年少女连动心都青涩,表达爱意的方式也都收敛晦涩,以至于洪睿达突然的出现,和他如打不死的小强般的猛烈攻势,确实十分困扰夏云端。   当然,同时也给她造成了极大的不适和麻烦。   方绒说的“死缠烂打”丝毫不夸张。   她从没碰到过能在她明确拒绝后还毫不知退,天天找各种借口接触她的追求者。   她说她有男朋友,洪睿达说知道她跟梁京云已经分手了。   她说她暂时不想进入下一段感情,洪睿达说没关系他会陪她走出来。   她实在没忍住,说就是不喜欢他,洪睿达也毫不在意,一副对她一往情深的模样,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   不似过去少年人表达朦胧爱意被拒后只会隐匿心事,洪睿达只听自己想听的,只做自己想做的,她说的“不想”“不喜欢”“不需要”,都会被他过滤掉前面的“不”字。   收买她同学,拿到她的课程表,平时闲着没事就跑来跟她一块上课,还会换到她旁边的座位,甚至她连平时的作息,有空时会去的地点都一清二楚,能恰好出现在那跟她来个“偶遇”。   于是一个月后,就有同学问她,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她否认,同学却说,这谣言已经传遍整个管院了。   有人表白被拒只会内耗,洪睿达完全不会。   但内耗不会消失,只会被转移。   夏云端一个从来都不内耗的人,都在洪睿达的穷追不舍下,忍不住怀疑起自己。   她到底是哪句话说的不够清楚?   还是她拒绝的反应不够强烈?   事态的转变在夏云端被纠缠两个月后。   洪睿达换了进攻法子,天天在表白墙和她表白。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回事,然而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八卦热烈,等她意识到不对劲时,洪睿达在同学眼里已经成了所谓的“深情种”和“纯爱战士”。   两人在路上无意碰着面,都能有人起哄“在一起”“接受他”。   大家莫名其妙忽视了她并不喜欢他的事实。   平时见了面几乎只是点头问好的同学都来试探她的口风。   有冠冕堂皇给洪睿达当说客的。   “人家t都这么有心了,你真是石头啊,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嘛。”   有假借宽劝,话里暗讽的。   “知道你跟梁京云谈过,眼光高,但梁京云不都把你甩了吗?过去的人就不要想了,洪睿达也不错啊,他家里挺有钱的,成绩也不错,绝对配得上你。”   她有次随便进了个卫生间都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   说她就是享受钓着男人的感觉,或是说她就是眼高于顶,看不上洪睿达家世。   连跟她关系不错的学妹都来问她,怎么不接受洪睿达,说他人挺好的,现在像这样痴情的男人不多了。   夏云端只觉荒谬至极。   什么时候一厢情愿的纠缠也能算是痴情了?   后面事态更是大到辅导员都来问她情况。   她如实告知,辅导员只不耐地让她私下跟人调解好,不要影响到同学。   她终于忍无可忍。   既然所有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那她就想办法让他们都听见。   没有人能让她写小作文。   梁京云都没有,但洪睿达做到了。   她借关系,在人最多的饭点进了学校广播站,在全校面前,字正腔圆、郑重其事地将她拒绝和洪睿达交往的小作文念了一遍。   随后又联系表白墙皮下发了她的这篇小作文置顶,还花了她两百块。   事情这才告一段落。   在方绒这次跟她提起这个名字前,她记忆里能想起的,跟洪睿达的最后一次沟通,是那天晚上。   洪睿达面色难看地拦下她,质问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不喜欢可以直接说不喜欢,没必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丢脸。   她觉得有趣,反问他,你现在能听见我说不喜欢了吗?   “为什么我在你面前说不喜欢的时候你听不见,我拿喇叭的时候你倒能听见了?”   那应该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虽然还有人议论,但大家的注意力总会被下一件八卦吸引。   洪睿达没再继续缠她,她也没再出面,事情便渐渐平息。   一个几百年没联系的同学莫名其妙突然诈尸,实在有蹊跷,方绒干脆躲进了厕所给她打电话。   “说真的,我本来也忘记这人了,他当初缠了你多久来着?两个月?三个月?”   那边方绒的叨叨声将她从回忆里扯回现实。   “差不多。他怎么突然……”   话音未落,蓦地意识到什么,夏云端安静了两秒,“他不会……”   “对,”那头道,“他认出你了。”   夏云端坐在床边,正给自己倒水,水还没喝,差点呛着,干咳了好两声,“他跟你说什么了?”   方绒发过来一张截图记录,只有洪睿达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两条消息。   洪睿达:【链接】   洪睿达:【这个主播是夏云端吗?】   方绒说:“我还没回他。”   夏云端愣住,无法理解,“我直播的切片怎么会被他刷到?”   方绒幽幽道:“你看看这个视频的播放量呢。”   那头边说边给她截来播放量:   373w。   方绒给她报数据:   “三百七十三万播放量,五十一点二万点赞,两千六百二十条转发,四千三白条评论——”   “现在点开都还有两百人在看。”   “……”   夏云端眼前彻底一黑。   她之前是有过几条破百万播放的视频,但粉丝给她做的切片还没有过这样惊人的播放量。   这个数据,几乎可以证明这个视频出圈了。   否则洪睿达绝不可能刷到。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她当主播这件事,除了方绒徐知清和家里开mcn公司签了她的一个学妹外,现实里没人知道。   连苏女士都不知道。   苏女士一直以为她一毕业就找到了对口工作,事实却是,在他们离婚后,为了赚生活费,她根本没法很好地兼顾学业。   本身这个专业就卷,她天生又不是学习的料,只能勉强跟上,加之金融这个破专业没关系就基本是天坑,她一度对未来很是茫然。   绝望之际,她机缘巧合接触了直播,她运气好,找准了赛道,不过半年就有了起色,临近毕业时,她已经勉强财富自由。   于是毕业后夏云端干脆就全职做了主播。   但这也不是不全是他们的错。   是她自尊心作祟,不愿意花他们给的钱。   知道父母离婚那年是大三的暑假,她精神一度崩溃,苏女士和夏先生把选择权交给她,说跟谁都可以。   ——“跟谁都可以。”   好轻松的五个字。   可属于她的那个小家再也不存在了。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那年杨熙明甚至已经两岁,夏先生的新家庭里也有自己的孩子,她不管跟谁,都是突兀的第四人。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失去了归属感,胸腔和心脏会变空。   最后她谁也没有跟。   两人起初不答应,但没人能联系上她,夏先生先低头,说无论如何自己都会继续负责她的生活保障,房租学费生活费,都跟以前一样给,荔州那套房也是她的,她不需要担心任何开销。   可她根本无法再如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心安理得地花他们给的钱。   她没办法忽视她的父母都已经各自成家的事实。   她甚至感觉,他们给的每一笔生活费,都像是给他们的血缘划上一刀。   一刀又一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崩断。   所以夏先生给她的那张卡里的钱,她至今一分未动。   也不是觉得做主播丢人。   或许是从小到大受到的关注都太多了,毕业后,她完全不想再跟过去一样被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时时刻刻盯着她的生活。   她连她爸妈都没说,又怎么能让洪睿达知道。   万一他又抽风,做点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把她隐私泄露了可怎么办?   夏云端轻咬了下软肉,深吸一口气,“糊弄过去。”   “不然我直接把他删了吧,”方绒说,“反正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工作,说不定都不在沂宁,又不会有联系。”   “那不就等于默认了吗?”   夏云端揉了揉太阳穴,“或者你先别回,看看能不能混过去。”   “也行,”方绒吐槽,“他是一点不懂人情世故吗?当初跟你闹这么难看,我没少骂他,现在怎么好意思来问我的?”   夏云端拿着手机起身往卫生间去,“我现在更担心的是,连他都能刷到,会不会有其他人认识我的人也刷到了——”   “……不会,这么巧吧?”   “这个声音,昵称里还带个‘夏’……”   喃喃后是短暂的沉默,下一秒,手机里那道声音骤然拔高,“所以,这个博主,真是我们碰上的那个姓夏的姑娘?!”   茶几上的玻璃杯都震了一震,梁京云耷拉着睫,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般给自己倒了杯水,听着手机里外放的视频声,和那头贺斐奔溃的破音:   “这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梁京云挽起袖口,露出清瘦的小臂,喝了口水,“人家不是把你ID打码了吗?”   “你是真不懂还装不懂?!我说的是这个吗?”贺斐万念俱灰,“虽然我跟她是不熟,可是一想到我表白的时候对面是她,我现在就想一头撞死。”   太尴尬了。   他上一年级的时候在班里尿了裤子都没现在这么尴尬。   不想面对他的绝望倾诉,梁京云却语气幽冷:   “就算该有人介意,也轮不到你吧。”   “?”   贺斐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什么来,“你什么意思?话里有话?”   梁京云不搭话,反问:   “你哪里看到的这个视频?”   “我女朋友发我的,”贺斐更崩溃了,“她说这个视频火了,怕被我先刷到,就主动跟我坦白了。”   梁京云听到手机里传出他起身时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响声,贺斐来回踱着步。   “她还不如不跟我说,让我一辈子被瞒在鼓里……不,就我这声音,认识的人一听就能把我认出来!”   “不至于,”梁京云慢悠悠,“也许大家看到‘你’前期冷淡的态度就退出去了,听不到你最后出声。”   “……”贺斐停住脚步,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前面是谁回复的!我替你挨了多少骂!”   弹幕骂他渣和装的点赞甚至有三位数。   他何其无辜!   梁京云凉凉回:“是谁求我替你玩的?”   贺斐:“……那人还不能有三急了!”   梁京云:“这游戏是在你来三急的时候非玩不可,还是你提前跟人说一声等会人能跑?”   贺斐:“……”   说不过他!   说起来也确实是他想少生一事,可他哪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贺斐憋屈地忍了几秒,还是被梁京云事不关己的态度气到,开口回t击。   “我看有的人,”他刻意地咬着重音,“听人姑娘给他唱歌,喊他‘宝宝’,不是还挺乐在其中?”   宝宝两个字被贺斐夹着嗓喊出了个山路十八弯的效果。   梁京云被恶心得汗毛树立,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立马道:   “你可别想再蒙我。”   手机里突然响起柯南的破案神曲,贺斐的声音紧随其后:   “你在听到她本音的时候就怀疑了吧?”   “证据一,视频第五十三秒,在她用本音说话时,你突然不动了,还听她唱完了整首歌;   “证据二,明明一开始我让你替我打游戏的时候你还很不乐意,我回来的时候你却沉浸其中,我喊你你都没听见,我要拿手机,你又故意躲开了,害我差点磕破下巴!   “证据三,也是最能证实我观点的一个证据!那天,你莫名其妙问我有没有她照片,还说觉得她声音耳熟,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想撬我墙角——”   BGM在此刻恰好到高潮,贺斐的声音也愈渐高涨,大有下一刻就要说出“真相只有一个”的气势: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再瞒兄弟就说不过去了吧!”   “……”梁京云面无表情,“把你那破音乐关了。”   “我不关!”贺斐逆反心上来了,把声音又往上调了调,“我给你剩下半首歌的时间,你给我好好交代——”   “噔。”   电话被那头冷漠挂断。   贺斐:【?】   贺斐:【梁京云,你就这么对我???】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贺斐:“……”   梁京云绕出厨房,靠在岛台,随手将微信后台清理,顿了下,又一次点开贺斐发来的视频。   视频自动从刚刚听到的位置继续播放起来。   女孩清甜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宝宝能听见吗?”   “谢谢宝宝。”   “宝宝你想听歌吗?”   梁京云垂首,碎发遮掩他的神色,半晌,他忽地冷笑一声。   视线缓缓移到视频标题上的主播昵称。   下一秒,男人拉平了唇角弧度,面不改色地翻到搜索页面,一字一字地敲:   一口吃不夏。 第23章 嘴硬(修)“我,才是被追的那个。”……   23   夏云端想过洪睿达那边不一定好糊弄,却也没想到,洪睿达不仅不好糊弄,还是有备而来。   那天她跟方绒商量出的对策是不回消息,洪睿达那边还真没再发什么,她还松了口气,又有几分出乎意料,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不想没两天,又一个傍晚,正在她准备直播时,方绒再度提到了这个名字。   伴随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同时夹杂着情绪化十足的国粹。   下午17:49   洪睿达:【我看见你给虞悦朋友圈点赞了】   洪睿达:【我们还是有几个共友的,你不回消息不礼貌吧?】   看起来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方绒气得直接给她打来电话,还故意阴阳怪气地给他发来的消息配音。   “‘不回消息不礼貌吧’~?他怎么不问问自己礼不礼貌,两天没回消息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没数啊,跟他熟吗就来质问我?”   是祸躲不过,夏云端想说实在不行就删了吧,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方绒不高兴。   话刚说一半。   忽地又听手机那头方绒气焰骤降,“……不是吧。”   夏云端一顿,试探地问:“什么情况?”   “……他说他已经确认了那个账号就是你,”方绒僵硬地重复他的消息,“还说,他看了你百万粉福利的直播回放,从里面听见了我和徐知清的声音。”   电脑屏幕的光照在女孩脸上,将她神色映出一丝凝滞。   耳边,方绒问她怎么办。   夏云端缓慢回神,冷静下来。   “你先回,”她大脑飞速运转,找着靠谱的理由,“就问他是哪位,没有备注。”   那头立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好,等他回了,我就说以为是不认识的人才没回。”   方绒边打边跟她絮絮叨叨: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没憋好事……”   夏云端一时都没心情直播了,烦闷感油然而生。   没一会。   方绒给她同步起情况:   “他好像信了,给我发了他的名字。我问问他,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说他不会这么多年不联系,听个声音就又对你死灰复燃了吧?”   夏云端光是听有这种可能都起了鸡皮疙瘩,正想让她想点好的。   方绒:“……完了。”   夏云端:“?”   方绒:“……他说,有些旧事想跟你聊聊,让我把你微信推给他。”   夏云端还没出声,方绒就先气笑了,在那头大骂起来:   “不是,他怎么有脸提什么‘旧事’?真当我们都没有记忆吗?还什么‘这件事她肯定感兴趣’,呵呵,还跟我装上了?想要你微信,他做梦呢——”   从连炮一般的愤骂里,女孩捕捉到什么词汇,一顿。   旋即深吸了口气。   夏云端:“给他吧。”   方绒:“好,我现在就把他臭骂一顿再拉——你说什么?”   那头不可置信地尾音上扬。   夏云端缓声解释:   “他就是冲我来的,也不能让他一直骚扰你,还影响你的情绪……”   “而且,”她顿了顿,“我有点在意他说的那个‘我感兴趣’的事。”   “先不说影不影响我这件事,”方绒声音拔高,“他那种故弄玄虚的话不明显就是借口吗?”   夏云端捏了捏眉心,“那你现在骂完删完以后呢?”   方绒静了几秒。   夏云端:“他这种人,万一你把他惹急了,他去跟其他人抹黑你——”   方绒不等她话落就反驳:“我跟他又没什么共同交际圈,我不怕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那我呢?”夏云端问。   方绒忽然没了声。   夏云端叹了口气,慢慢的,“他想要到我的联系方式不是难事,就算你不告诉他,他要是想,就有办法拿到。”   “你忘记魏辽了?”她举例,“他甚至之前跟我没有交集,都能轻易拿到我的联系方式,何况洪睿达。”   夏云端:“我总该自己正面处理这件事。”   半晌。   方绒终于不情不愿地出声:“我给了。”   几乎是她刚说完,夏云端的微信通讯录里就跳出来一个新的添加好友。   微信名是周杰伦的歌,反方向的钟。头像疑似自拍,是那种非常网红风的半遮脸的男头,申请消息只有高冷的两个字:是我。   “……”   方绒似乎也到了工作时间,夏云端听到她那头响起同事的声音。   女孩安抚地说了声这边自己能处理,又保证了肯定跟她同步情况,挂了电话,夏云端才点了接受,通过了好友。   【你已添加了反方向的钟,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消息顶部很快变成正在输入中。   不一会。   反方向的钟:【好久不见】   反方向的钟:【你还记得我吧?我是洪睿达】   夏云端并不想跟他寒暄那么多,直接切入正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边似乎并不满于她的简单粗暴,在几秒后发来一条语音:   “怎么也算是同学过一场,没必要这么生疏吧?”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带着喘息和时不时突然爆发的吐气。同时还是她熟悉的,刻意往下压的典中典气泡音。   听上去,还有股不知哪来的从容自信。   让她幻视之前自己直播中碰见过的一些男性,总觉得对方下一句话就该说“给我一个机会闯进你的生活”了。   夏云端沉默了半晌,敲去一个问号。   那头隔了半分钟,才又发来条语音。   夏云端这回学聪明了,没直接点开,转了文字。   反方向的钟:【噢,我在健身房,最近在练肌肉。】   “……”   方绒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是挺装的。   夏云端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几年当主播,她什么男的没见过?就算他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都可以稳住的。   就当在工作,忍一忍就过去了。   再睡一夏:【我在外面】   她搬出万能理由,还不忘给自己找好之后无法回消息的借口:【等会不一定能看手机,所以你有什么事现在直接跟我说就行】   “也没什么大事。”   他又发来语音,分了两条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想让她感受自己迷人性感的喘息,五秒能说完的话,硬是发了t十秒,“太久没见,想跟老同学见见面。”   夏云端精致的眉眼都不自觉拧起,打“不好意思”,正想着理由。   反方向的钟:【二十一号那天,你在第五医院吧?】   “……”   夏云端打字的手指猛地一僵。   -   傍晚,暮色昏昏。   噼里啪啦地油炸声中,番茄肉酱弥漫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香味,还没出锅,一只手夹着长长的筷子就探上了前。   正在翻炒的男人余光一瞥,便抬起锅铲将他的筷子挡住,梁京云嫌弃地出声:   “你讲不讲卫生?”   贺斐还挺委屈,“就我俩吃,有什么卫生不卫生的?”   虽然是这么抱怨,他还是转过了身,跟在自己家里似得,踢踏着拖鞋出了岛台,往桌边一坐。   贺斐是半小时前来的。   嚷嚷着梁京云你真狠心,多久了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家。   贺斐刚来那会,他恰好在备菜,于是本来模样看起来像要来声讨的贺斐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说什么也不走了。   贺斐闻着空气里的肉酱香,口腔都不自觉分泌起唾液。   他可再清楚不过梁京云的厨艺了。   在意大利跟梁京云住一块的那三年,他就没被饿着过。   为了能顺利蹭上这顿饭,贺斐咽了咽口水,闭上了嘴,又转移自己注意力似得靠在岛台刷起视频。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   “假如给你限定十件工具,让你在野外生存两个月……”   “雨刮器有异响,千万不要再花这个冤枉钱了……”   千篇一律AI声线的解说里混杂着些许富有动感旋律的卡点变装BGM,贺斐无聊而机械地往上划着视频。   在刷到“晚安玛卡巴卡”的美食视频时,还是没忍住往岛台里瞟了一眼,探过头,试图点餐:   “你觉不觉得,意面再配个奶油虾——”   “啪。”   锅盖被清脆地盖上,梁京云的声音干脆利落,“不觉得。”   他伸手在水槽冲了下手,抽出一张纸,仔细地擦过自己的每一根指节,“你要吃,就自己去外面点。”   “……”   贺斐缩回脑袋,默默在美食视频上点了不喜欢,往上划,“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吃。”   刚把视频划掉。   “——所以,你是想看看你男朋友经不经得住考验,是吧?”   熟悉轻灵的女声在空旷的客厅响起。   梁京云擦拭着手指的动作微顿。   “这是……”   音色实在太有特点,贺斐本能看了眼左上角的头像和昵称。   在看见那个眼熟的名字后。   贺斐抬眼往某人那飘去一眼,装模作样地拔了拔声:   “哎呀,这个是谁呀?声音还怪耳熟的呢。”   同贺斐声音一齐响起的,是手机里女孩熟稔地商量事宜的说话声:   “测试很伤感情的,宝宝你要做好这个准备。确定的话,你就开个房拉他,等会说我是你网上刚认识的妹妹。”   手机里声音还在外放。   上麦的粉丝嗯嗯了两声,又说她男朋友话挺少的,不太爱聊天。   “没事,”女孩嗓音清懒,“我们先玩一把,第二把开始后你就找借口有事,掉线来我直播间看,其余的我来发挥。”   贺斐平时完全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直播,这会才听几句就大受震撼,眼珠都要瞪掉出来。   简直是给他开辟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时连梁京云的反应都没顾上看,他的注意力完全直播里两人的对话吸引。   “我靠,还有这种赛道。”   他又想起自己表白那天,汗毛竖立,抱着手臂搓了搓,“还好我女朋友跟我说了……”   他不敢想象要是被测评的是自己,他会多崩溃。   “心虚才会怕。”   站在岛台里的男人从岛台边微微直起身,终于开口,掀起眼皮瞥去一眼,“你一没二心二不撩骚三没劈腿,担心什么。”   “可是这种被所有人都盯着感觉,你不觉得可怕吗?”   贺斐提出异议,已经不自觉替换成了第一人称,好像此刻即将要被网友“审判”的人就是自己,忿忿不平:   “没经过我同意就直播,这都侵犯我隐私了,万一运气不好,还会被骂!”   他就被弹幕和评论骂了好几天!   “首先,她打码了,没披露你的私人信息,还够不上侵犯你隐私。”   梁京云看了眼墙壁上的钟,另起一锅煮水下面,声音冷淡,“其次,‘运气不好’不会挨骂。”   他懒懒抬睫睨他一眼,“做了该挨骂的事才会挨骂。”   “?”   贺斐终于感觉不对劲起来。   “……你在替她说话?”   “……”   梁京云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就事论事。”   贺斐根本不信。   他自诩算了解梁京云,梁京云就是跟人意见不同,只要跟他无关,他都懒得掰扯。   哪跟现在似得,他说一句,他回一句,句句都在呛他。   贺斐抻长了脖子,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到他神情里的每一个细节。   梁京云面不改色,没觉察似得,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在冒起气泡的锅里拌着面。   “不是,”贺斐感觉自己似乎探到了什么真相,微微眯眼,“你小子不会搞暗恋这套吧?”   梁京云:“?”   “我暗恋?”   尾调高高提起,梁京云忽地用力把锅盖合上,冷笑一声,似乎有什么情绪喷涌而出,一字一顿:   “我,才是被追的那个。” 第24章 嘴硬受情伤   24   “我,才是被追的那个。”   贺斐本能就想埋汰他:“得了吧,那姑娘能——”   才说一半,视线扫过梁京云冷清俊秀的脸。   “……”   想说的话卡在喉间,贺斐大脑似乎经历了极致的拉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俩……不是真谈过吧。”   梁京云漠然扯唇,不说话。   贺斐记起来什么,自语似得:“……所以姓方那姑娘当初说的同学真是你。”   联系到当时方绒说的什么大学出国,他表情复杂,“不会是因为你要出国,你们才分手的吧?”   “不是。”   梁京云这会开口了,语气不耐,“你别瞎猜了。”   “那就是因为分手了才出国?”贺斐脱口而出。   梁京云:“……”   贺斐盯着他,不知怎的,脑海忽地就闪过两年前的某天。   彼时他在夜店蹦了个通宵,凌晨回到家时,却见家里的门没关。   他还以为进了贼,脑袋瞬间清醒。   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却闻到浓烈的酒味,循味往里走,便见到梁京云醉醺醺地趴在卫生间吐的模样。   他的舍友平时滴酒不沾,他曾经甚至以为梁京云对酒精过敏。   而那天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喝成那样。   向来冷清的黑眸布满血丝,眼尾泛红,跟哭过似得,却没泪痕。出门前熨帖规整的衬衣跟被搓揉过似得满是褶皱,手里还攥着房东手里的备用钥匙,任他怎么掰扯也不松手。   费劲把他从卫生间搬到房间时,似乎还听到他喊了什么人的名字,后面睡着了还喃喃着什么,贺斐也没听清。   不知道的以为受了什么情伤,他当时还嘀咕。   只是转念一想,又没见梁京云跟什么女人有亲密的联系。   那会他跟梁京云还只是单纯的舍友关系,他不知道梁京云原生家庭不好,只当他可能是受什么打击想家了——留子在国外崩溃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刚到意大利那会,还因为连续吃了一个月橄榄油和白人饭崩溃到在大使馆门口哭,被安慰其实意大利已经算是欧洲唯一的美食国家后,更是疯到回去路上莫名其妙跟流浪汉抢起地盘在大马路上睡了一晚,然后一早醒来跑到中超买了三箱方便面。   而梁京云甚至只是把自己灌醉而已。   对比他来说简直不要太正常。   后来梁京云清醒了,他也有试探过,但这人一醒,又变得毫无破绽,还轻易就用其他话题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   一旦有了猜想,贺斐甚至觉得自己好像都能穿越回去听清了当时梁京云嘴里喃喃的那个名字。   “两年前你唯一喝醉那一次,不会就是……”   理智迅速回笼,他及时止声。   梁京云也不知听没听见,只冷着脸盯向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小妍姐好像掉线了。”   空气静下来后,手机里外放的声音再度钻进两人耳朵,女孩刻意提了提声线,让她清浅的嗓音添了丝甜软。   她似是随口一唤:   “哥哥,我们先玩着吧?”   贺斐循声低头,只见直播画面已经进到t了游戏里,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小尾巴似得跟着前面一身人机服的游戏角色,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娇。   “刚刚那把运气也太差了!哥哥,听小妍姐说你超厉害的,好几次都带她丝血反杀……你能不能也带我吃鸡呀?”   贺斐表情僵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话术。   要是来个人也这么夸他,他很难不飘啊,怎么拒绝得了?   这不算仙人跳吗?   果不其然,被稿主说不太爱聊天的男生立马有了反应,语气听上去很得意,却还要故作矜持,也没阻止她的称呼。   “还好吧,也没那么厉害……你有三级头没?”   “还没有……”   “你过来,我给你。”   “你已经有了吗?”女孩听上去开心极了,“谢谢哥哥!”   她操控着角色小跑到他旁边,一顿,才似乎想起来什么,语气有些迟疑:   “可是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二级够用,”对方彻底被拿捏,心里估计都在想她怎么这么贴心温柔,说出来的话倒挺狂,“你就跟着我,我包带你吃鸡。”   “哥哥你真好!怪不得小妍姐总把你贴心挂嘴边呢!”   她立马把情绪价值给满。   随后就见她真当起了对方的腿部挂件,一副笨蛋美人的样子,也没杀过几个人,但每次又都运气挺好,能躲开敌人的子弹,不用他操心太多。   耳边还充满了花式夸赞,就没一句重复的。   “哥哥刚刚那下也太帅了!能不能教教我?”   “不会呀不会呀,你来得超及时的!!要不是哥哥刚刚我肯定被打中了!”   “有哥哥这样的队友赢得也太轻松了!你真的不是职业的吗?”   女孩一口一个哥哥喊得甜美,厨房里的男人冷白手背上鼓起的青筋也越来越明显,大有要把手里的筷子折断的迹象。   那人被夸得简直飘飘欲仙,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温柔,后面连声线都端起来了。   贺斐很难想象,这致死甜蜜的氛围下,夏云端一关游戏麦,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不会夸人的宝宝现在可以做笔记了。”   指节敲着桌面的声音响起,她效果十足地上起课:   “注意了,我们一定要先给出一个惊讶的反应,可以重复一下他刚刚做了什么,再适当用些侧面描写,或是反问的形式……”   她边说,边操控着角色跑进屋里,卡了个死角躲掉敌人的瞄准,“当然了,最高级的正向反馈还是直接邀约——”   “什么‘你一般都什么时候玩呀,我明天这个点还能和你双排吗’;‘跟你一块感觉过得好快呀,怎么就这么晚了,明天还能一起玩吗’之类的。”   最后她还不忘强调:   “啊,对了,最后这套话术还是得挑挑人。”   “像稿主这个男朋友,”她委婉开口,“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一语双关。   事实上,结果已经差不多出来了。   弹幕从稿主“掉线”,他只在游戏里给人发了句人呢,甚至连私信都没一句开始,就飘满了被和谐掉的词句。   游戏过半,男生已经彻底迷恋上这种感觉,甚至开始主动跟她找起话题。   从兴趣爱好到家庭情况,他几乎全盘托出,就差把家谱都给她送上来。   后来大概意识到自己太过主动了,他又收敛了些,像是不经意似得反问起她的家庭。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夏云端面不改色捏造了一个二十岁家里开公司名下有几套房准备毕业后就环游世界顺便收收租的单身天真富小姐。   男生明显更上心了,总是若有若无提到自己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一会说自己只要一毕业,去大厂工作年入几十万很容易,一会又说最近老跟女朋友吵架,埋怨起女朋友不懂得体谅他。   “要是她跟你一样就好了。”   男生叹了口气,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然而意思昭然若揭。   【原来不太爱聊天只是不太爱跟女朋友聊天呀[比心]】   【稿主你男朋友要有女朋友咯[吐][吐][吐]】   【我要吐了,还想当凤凰男是吧!主播工伤,没开玩笑】   【看久了夏夏直播,已经彻底变成钕铜啦哈哈[比心]】   【?楼上你。。】   【还能配合演下去,主播你这么能忍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要我说,稿主才是真正的能忍,就这种男的,怎么能处这么多年的?】   这种人见得多了,夏云端早就成了忍者,心里骂得再脏,语气里也不显露一丝一毫,声线反倒更甜了。   “怎么会这样,小妍姐脾气挺好的呀,肯定是你惹她生气了吧?我们女孩子很好哄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退让一步嘛。”   男生怅然道:“她要跟你一样善解人意,我当然也愿意哄她。”   “……?”   给你脸了你还在这拉踩上了?   夏云端忍不了了,一掐游戏麦,语气冷静:“小妍,你想上线了吗?”   言下之意。   你准备好跟渣男对线了吗?   小妍似乎在哭,开麦时还能听见吸了下鼻子,夏云端缓了缓语气: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难接受,但是面对渣男,就要快刀斩乱麻——”   小妍克制着哭腔,逐渐坚定起来:   “我知道。夏夏,你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整理一下情绪和语言。”   夏云端松了口气,一口应下:   “当然。你随时可以上来。”   游戏里她操控的角色半晌没动,那个男生疑惑地在她旁边绕着圈,问她怎么不动了。   夏云端调整好自己状态,很快又代入角色,开麦:“网络有点差。哥——”   一声哥哥还没出声。   屏幕上突然绽放出一大片由浅至深的花海。   特效上方伴随着一条长长的公告:   [文文向主播“一口吃不夏”投喂了一片花海]   夏云端眨眨眼,把那人丢到一边,清了清嗓:   “谢谢‘文文’送的花海,祝您财源滚滚,长命百岁——”   刚说完。   左上角名为花海的礼物后的数字接连变化,几秒的功夫,竟然已经成了“×10”。   就在她反应的这几秒里,数字竟然还在往上涨。   一个花海二百八十八。   她这个赛道,日常的稳定收益源自直接接稿和老粉每个月固定在她这充值的会员服务。   偶尔部分常看她直播的水友也会给她刷点礼物,但很少有像今天这样,一口气花这么多的。   而且,她对这个ID并不眼熟。   对方甚至没有挂她的粉丝牌。   夏云端点进他主页看了眼,一愣,不仅没开心,还有些慌乱起来:   “文文,你不会是拿家长手机看我直播的未成年吧?未成年别给我刷礼物啊。”   观众送的礼物还得跟平台分,主播实际到手只有一半,如果是未成年退款,平台是不会退钱的,也就相当于主播还得倒贴一半。   夏云端以前碰到过这事儿,虽然直播有录屏,金额够大的话,跟平台掰扯掰扯也不是不能要回来,但太麻烦了。   她一天才赚几块钱,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混乱的弹幕里飘过几个字:【不是未成年】   夏云端没注意到,正头疼地提醒房管:   “他要是未成年来退款,就尽快给他退了啊。”   花海后的数字终于在刷到21时停下。   下一秒,视野里就冒出几条sc。   文文:【不是未成年】   文文:【不想听到这个男的的声音了,主播xiay#…&】   文文:【抱歉,刚刚按快了】   文文:【主播下一个吧】   夏云端扫过留言,仿佛看见了这个ID头顶上不断“-30”的钱包。   怎么还有人拿sc当弹幕用?   “可以不发sc的,文文,你直接发弹幕,我看得见,”她随后又不确定地问了句,“你真的不是未成年?”   实在不是夏云端想这么多疑。   主要是,几千块不是小数目。   她不是什么大主播,也不是什么打PK的主播,她的受众群学生不少,平时能充个会员,发些sc就差不多了,几乎不会有一口气四位数礼物的情况。   就这二十一个花海一送,文文在直播间的贡献榜蹭蹭上涨,直接冲到了日榜第一。   别说是日榜,就是在粉丝累积榜,他也能进前二十。   文文间接性失明,惜字如金,但发sc:   【不是】   “你别发了,”夏云端都有些惶恐了,“要不然你直接上麦吧?”   文文一时没说话。   弹幕比她还激动,有的都替她卖起艺来:   【大哥瞧一瞧看一看嘞,我们夏夏能歌善舞能诗会赋能说会道,才艺要什么能上什么,您尽快开口!】   【大哥刚刚是不是说要夏夏下一个?那我们就换一个!】   【榜一大哥都发话了,夏夏你就从了!】   【我也早就受够这个傻逼男的了,哥哥都t给他喊爽了】   【大哥上麦能不能替我们谋个福利?我们想看夏夏露脸!】   【哇这个好!支持!】   【+1】   【+1】   【+10086】   眼见弹幕突然被带成叫她露脸的风向,夏云端抿了下唇,有意忽视。   直到视线往下落,瞧见一条:【六千块,给大哥当陪玩都行了!陪玩我们也看啊!】   【我们夏夏是有点技术的,肯定能给大哥体验感拉满!】   夏云端顺势借这两条弹幕重新带起话题,开玩笑道:   “陪玩?也不是不行,我技术一般啦,但情绪价值可以给满……不过文文看起来也不像对这个感兴——”   【可以】   左上角冒出来新的留言。 第25章 嘴硬谈过几段恋爱   25   印象里的梁京云行事总是散漫无谓。   脾气算不上太好,但主打一个有仇当下就报,一张毒嘴就能呛遍天下,很少能见他在谁那吃瘪,就更别提黑脸。   然而此刻。   一声声哥哥在耳边清晰可闻,抬眼时,贺斐看见那人不知何时臭了的脸色,尽管没出声,看起来也反应也不大,但唇角的弧度都是向下的。   这要再看不出他的心思,可就对不起他那些年的恋爱经验了。   莫名升起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他假模假式地“安慰”起来:   “哎呀,这就是人家的工作,你就——”   话音未落。   手机被来人屈起的两指夹住往上一抛。   手机在眼前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下落,贺斐声音戛然,瞳孔瞪大,本能伸手去够。   下一秒,那只修长骨感的手精准无误地在他之前顺过了手机。   见手机被人接住,贺斐心有余悸,一边骂一边探身去够:   “你干什么?”   梁京云偏身错过他的动作,压睫盯着屏幕。   直播间传出女孩的声音,话说得跟真的似得:   “网络有点差,哥——”   一声哥哥才婉转出半个音。   他面无表情,手指点了下屏幕。   眼见梁京云似乎在自己手机上操作了什么,贺斐慌乱道:   “不是,你别瞎点啊!”   下一刻,只听手机里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声线变了回去:   “谢谢‘文文’送的花海,祝您财源滚滚,长命百岁——”   贺斐:“?”   猝不及防听见自己的ID,贺斐反应过来什么,几步绕进厨房要去夺自己的手机,“梁京云,你疯了?!”   梁京云像后背长了眼睛似得把手机举高,手指按在屏幕,偏头,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往旁边滚烫的锅边示意了眼。   “别动。”   贺斐只来得及瞥见自己的手机上似乎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浮现由浅至深的花海特效,心如刀割,还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只能悲痛地喊:   “你松手!这是我的号!!”   梁京云这才回头看了眼手机,只见占据了屏幕大片的特效上方飘过了公告。   一条接一条,满屏都是一样的内容:   [文文向主播“一口吃不夏”投喂了一片花海]   女孩似乎也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听见她有些紧张似得的声音:   “文文,你不会是拿家长手机看我直播的未成年吧?未成年别给我刷礼物啊。”   梁京云手指一顿,也不知怎的,反应过来时已经回了评论。   文文:【不是未成年】   然而发出去消息很快又消失在弹幕浪潮里,她大约并没有看见,还在和房管说退款的事。   梁京云皱紧了眉,视线扫过右下角的留言功能,点了点,打字:   【不是未成年】   发送。   没两秒,大约仗着是贺斐的号,他又打:【不想听到这个男的的声音了,主播】   还没发完。   贺斐从身后一把拽住他打字的手腕,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像要跟他同归于尽:   “你再刷我就跟你拼了!”   “……”   梁京云回头,对上贺斐狰狞的面孔。   又瞥向贺斐账号上留有的余额。   还剩不到一千。   “一万。”   视线游移到他死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他缓慢道,“等会我转你。”   一顿,又补充:   “但你号得借——”   “成交。”   话才说一半,贺斐就迅速松开了手。   他脸变得比天都快,还不忘提醒:   “待会你直接打我卡里吧,前阵子我刚把钱都上交了,余额不适合太多。”   梁京云懒得骂他,背对着他,懒懒屈着两指往后摆了摆。   看了眼屏幕,才见刚刚没打完的话不知何时发了出去,后面一串乱码。   显然是贺斐的“功劳”。   他接着打字,刻意用了不符合自己的语气。   文文:【抱歉,刚刚按快了】   文文:【主播,下一个吧】   夏云端直播比现实里对他要耐心多了。   “可以不发sc的,文文,你直接发弹幕,我看得见……你真的不是未成年?”   文文:【不是】   梁京云回复完,不自觉眉梢轻蹙,“她怎么总觉得我是未成年?”   贺斐顺势从旁边捞了把瓜子,晃到沙发边坐下,翘着二郎腿道:   “你看看我主页呢。”   梁京云缓缓一点他的头像。   看见他主页粉丝牌的主播昵称。   老王说车。   冬哥爱钓鱼。   五花肉爱吃肉。   “……”   怎么看都不像会看这条赛道的类型。   “一个不露脸的主播,上来就被一个陌生人刷了几千块礼物,你担不担心?”   贺斐瞅他一眼,见他垂睫盯着屏幕,神情晦暗,话里的好奇压不住:   “不是我说,你要还对人家有那意思,当初怎么就分了?”   额前的碎发遮掩住他的黑眸,贺斐看不清他表情,只错觉似得感觉他动作微僵,挺拔的身形都显得弯曲了几分。   分明只是短暂数秒的安静,却像慢放了数十帧,直到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别发了,要不然你直接上麦吧?”   直播间里游戏里的声音被她静音,但能看见画面里男生操控的角色在女孩身边绕了圈,梁京云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可能出声。   眼花缭乱的弹幕里,有人问他能不能上麦替他们“谋福利”,叫主播露个脸,后面跟着刷的还不少。   他随机点进一个人主页。   头像折木奉太郎,♂27岁,IP谭江。   粉丝牌晚晚、呆呆瑶、粥宝、颖崽。   “……”   什么东西。   梁京云从鼻腔里嗤出一声,扯扯唇,面无表情把人拉黑。   就在他一路往上拉黑人时。   “陪玩?也不是不行,我技术还可以……”   女孩忽然回复起弹幕,尾音拖长。   换谁听,她都是真诚地在接受建议。   除了梁京云。   男人眉梢轻扬,几乎确信她还有后半句——   他微微往后倚在岛台,手指点了下留言,缓慢打字。   果不其然,她只停顿了一瞬,就接着往后说了:   “不过文文看起来也不像对这个感兴——”   没说完的话猛止。   文文:【可以】   梁京云似乎能想到她看见这条回复时的神情。   漂亮的黑眸睁大,以为自己看错似得眨眨眼,没合上的粉唇上下碰了碰,却说不出话。   梁京云唇角微提,接着打:   【你加我?】   夏云端大脑确实空白了一瞬。   她看他主页,根本不像打游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怀疑他是用家长账号的未成年了。   她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吗?”   梁京云扫了眼时间。   正常来说,现在是晚饭时间。   思忖间,他慢慢打:【不急这会】   还没发出去。   手机顶部冒出来一条消息。   宝宝:【[图片jpg.]】   宝宝:【?】   梁京云本能随手划掉,又在消息消失半秒后,慢半拍地回想。   刚刚那个消息备注是什么来着?   宝宝:【解释】   新消息又冒出来,视线落在这个暧昧的称呼上,他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个手机是贺斐的。   “贺斐。”   他刚偏身叫了声,手机里那头就打来了微信电话。   贺斐闻声往厨房看了眼,对上梁京云的视线。   “你女朋友的电话。”   他示意了下手机。   贺斐有些纳闷,拿纸擦了擦满是瓜子皮屑的手,起身,“什么情况。”   梁京云从桌旁拿起自己的,点开直播软件,输入了贺斐的手机号,看了眼验证码后才把手机递上前。   “她刚发来一张图片让你解释。”   贺斐走到他旁边,接过手机,接通电话的同时又看了眼女友发来的消息。   在扫到对面发来的截图时,他猛然意识过来什么,虎躯一震。   女声的质问声连梁京云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贺斐,你想跟谁打游戏?!厉害啊,还刷成了榜一。”   “不是,”贺斐欲哭无泪,“不是我刷的。”   “你再睁眼说瞎话呢!这个主播是我告诉你的,你这个账号还跟我是互关,你当我傻?”   梁京云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视线微瞥,瞧t见手机里放大的那张照片。   是一张截图。   页面赫然是夏云端直播间,右上角“他”发的留言显眼。   贺斐咬牙切齿地瞪梁京云一眼。   梁京云搜到夏云端的直播间,把刚刚的留言重新打了一遍发出,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面不改色,“我替你解释?”   贺斐拿远了手机,捂着听筒,用气音骂了声等会跟你算账,随后便转过身,连身形都不自觉佝偻起来,边往阳台外走边匆匆解释: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   贺斐的声音渐远,在阳台门合上时就听不清了,梁京云把视线收回,恰好听见直播间里女孩叫他私信自己游戏ID。   大约已经说了几遍了,但都不见他回复,她于是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刚刚的测试中,打开了游戏声。   中间不过几分钟的插曲,那男的还挺“痴情”,见女孩没动也没声,倒给她保护得挺好,打死了好几个来偷袭的,这会一开声,还能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似得问:   “掉线了吗?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笑死,女朋友掉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守着】   【稿主一定要骂他一顿再分手!】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女朋友也在……真的会有这种一点警惕心都没的蠢货吗?】   “你想要什么动静?”   熟悉的女声忽然响起。   男生显然一僵,操控着的角色都不动了,好半晌才懵然地出声:“什么?”   小妍嘲讽似得笑了声:   “都忘了我也在队伍里吧?”   男生终于确定是谁的声音,支支吾吾:“你什么时候……”   小妍冷着声:“我是不是还打扰你了?”   男生恼羞成怒:   “不是,我干什么了,你一副质问我的语气?”   小妍气笑:“你说你干什么了?我不够体贴,我不配你哄,我给你发消息十句不回一句,跟人家倒是会主动了,钱恺歌,你是不是真当我死的?”   钱恺歌僵硬着回过味来:   “你什么意思?你刚刚一直在偷听?!”   “什么叫偷听?你们甜甜蜜蜜聊天的时候记得我在吗?避讳过我了吗?你真让我恶心!”   “我怎么就恶心了?你给我说清楚,我干什么了?我跟人家聊两句天都不行了?”   “你那是单纯的‘聊两句天’吗?我看你恨不得立刻当人家的倒插门!”   “你说话别太难听!人家就是温柔体贴,实话还不让人说了?我实习累得要死,你天天就知道跟我吵,现在我玩个游戏你也要跟我较真吵架?”   小妍声音都开始颤抖:“……所以你就一点都没觉得对不起我是吗?”   钱恺歌语气不耐:“我就随口抱怨了两句,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   【我的天开眼了,男的就是脸皮厚哈,无敌了[捂脸][OK]】   【炸裂,我血压真的升高,稿主不会骂人让我来!】   【不能骂,前两天就有姐妹骂太狠,夏夏直播间直接被封了】   耳边充斥着两人的吵架声,弹幕也刷得飞快,时不时飘过一些被屏蔽成星号的脏话,梁京云皱眉,几乎无法理解这场闹剧。   屏幕上,女孩没掺和两人的骂战,屏蔽力十足,像是司空见惯,一边跑毒一边跟弹幕聊天。   “宝宝们,这把好像有希望吃鸡呀,吃鸡了给大家发个红包。”   “太吵了?那我把游戏声音先关掉吧。”   “为什么不帮稿主骂回去……我以什么身份帮稿主说话?要是让他知道我是稿主找来测试他的,只会让他更恨稿主。”   锅里的水连面被煮开,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梁京云回神,把手机放到一边,捞出面,过了过凉水,下到已经收好汁的番茄肉酱里翻炒,视线时不时瞥过手机。   直播间里,女孩操控着角色跳进车里,声音很平静:   “前两个月就碰到一个渣男,知道自己被测试了,恼羞成怒说要把女生的照片视频传播出去,最后女生报警了。”   她平时很少好为人师,这会难得语重心长:“所以,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无论你多相信对方,都千万不要答应拍视频拍照——谢谢‘骑鱼吃鱼’的sc。”   新的留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女孩把车停在一边,跑进屋里,找了个角落冒着,开始念留言:   “‘感觉夏夏对待感情好理智,真的好好奇夏夏谈过几段恋爱’——”   女孩的声音一顿。   梁京云拌面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锅里噼里啪啦的油炸声在这静下来的一瞬好清晰。   梁京云偏眸,紧紧盯着屏幕。 第26章 嘴硬“这里隔音挺差的。”   26   一秒也不过眨眼。   清透的声音很快接上,她照着念:“总觉得夏夏应该是恋爱里特别会的那种吧‘……”   到最后几个字时语速变慢,似在思考该如何回应,她“嗯”了几秒,拖着长音,缓缓道:   “不算会,我的经验也就是这几年做直播,人见得多了,自己悟出来的。”   “不怕你们笑话,”她忽然笑了下,“我只谈过一段恋爱,还是在学生时期,从做主播开始,其实一直是空窗。”   说出来后,她语气都变得轻松了些,开玩笑道:“所以平时和你们说的这些,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弹幕哗然。   玩梗的一马当先。   【啊啊啊啊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老婆看看我!】   【我是女的,看得见吗?】   【没发出去吗?奇怪,我说我是女的,被屏蔽了?】   【hello?Iamagirl.】   夏云端被逗笑,趁空拿水杯喝了口水,再看弹幕时,大家已经迅速在这个话题下发散开来,各自聊了起来。   【说的也是,直播天天见这些妖魔鬼怪,但凡清醒点都谈不了恋爱】   【不算纸上谈兵!我是真按夏夏说的试过[笑哭]包把人钓成翘嘴的[OK]】   有人八卦:【只有我好奇夏夏那段恋爱为什么分手了吗?】   很快被人回复:   【这还用说嘛,学生时期的恋爱哪有长久的,从校园到婚纱那都是玄幻片】   “……”   贺斐好不容易跟女友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回到客厅时,只闻到浓郁的番茄肉酱香,想算账的念头一时抛到脑后,他几步凑上前,咽了咽口水。   “这也太香了……你在干什么?”   他视线落在正往装了面的饭盒里铺肉酱的梁京云,纳闷一提眉:“你要出门?”   只见男人修长分明的五指拿过一旁的饭盒盖,轻轻将饭盒扣紧,还不忘拿纸细心地将边沿擦干净。   “等会吃完把碗洗了再走。”   梁京云没抬头,说完缓缓直起身,将饭盒四面都看了看,才挺满意似得微勾唇角,随手拿上手机,瞥他一眼,“走前把垃圾带下去。”   语气似乎没什么变化,却莫名让他听出一丝愉悦来。   “?”   贺斐满头问号,不知道自己借电话这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就这样看着梁京云一手插兜一手拎着饭盒,好心情地轻哼着曲,擦过他身侧往外走。   直到门合上,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往外喊:   “不是,你都要出门了不能顺手把垃圾丢了?”   “……”   梁京云慢悠悠晃进电梯,按下17层。   -   屋外天色渐暗,房间里灯光冷清。   门铃响起时,夏云端还窝在电竞椅里跟观众互动。   不知是谁先极端地输出了自己的感情观,弹幕的走势也开始走偏。   【要我说,会分手说到底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一方腻了,一个是一方挑中更好的了,而大多这个‘一方’都是男的】   【点了,所以我现在只相信纸片男人】   【要是全世界都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我该多幸福】   【厌男但性取向是男是我的报应……】   夏云端很能体谅自己的受众群,现在互联网风向就是如此,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女性意识觉醒,早看透了那些情情爱爱的。   但这些事儿看破不说破,平时私下说归说,她作为主播,也是半个公众人物,还是得引导些所谓“正面”的。   夏云端很快组织起语言安慰:   “大家也不要太悲观了。爱情没有错,错的都是人,我们只是没碰到那个对的人,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不也还有‘万一’嘛。”   她绞尽脑汁,终于找出一个例子来支撑自己的观点:“说起来,咱们直播间上个月不就出过一个正常男人吗?”   【疑似反向安慰】   【太好啦还有正常男人我们有救了!】   【没关系啊一万个里面出一个也很厉害了】   【无所谓,男人不过是调味剂,搞事业才是我们大女人的主线!】   弹幕有自己的理t解,夏云端看了半晌,感觉一时是难把话题扯开了,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肚子似乎也隐隐在叫唤。   她瞄了眼右下角的时间,清清嗓,正想说先去吃个饭,晚点再来直播。   门铃响得正好。   她干脆借着这件事跟观众讲了下播。   把耳机摘下丢到一边,确定设备全都关掉了,她才踩着拖着哒哒地往客厅跑,手里不忘刷着外卖,离近了玄关,才问了声:   “谁呀?”   “我。”   手指搭上门把,冷清慵懒的声线在一墙之隔外响起。   大脑迅速在这道声线下浮现那人的脸,夏云端开门的动作停顿一瞬。   然而门已经开了条缝,比那人的脸更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他手里提着的薄荷绿的小盒子。   夏云端眨眨眼,盯着他手里巴掌大的提盒,感觉有些眼熟:   “这是……”   “噢,”他倚在门边,随意地插着兜,长腿微屈,抬了抬手里的饭盒,“是意面。”   “我做多了,一个人吃不完,”他掀睫,唇角懒懒上扬,语气散漫,“干脆来问问你吃了没。”   饭盒似乎幽幽溢出点肉酱香,夏云端鼻子轻耸,饿意再度被勾上来。   “咳,”她轻咳一声,瞅他一眼,“……没别的事了?”   “嗯。”   他从鼻腔里轻应一声,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三甜七酸,番茄肉酱是今天刚熬的。”   点外卖起码还得半小时。   她正好不知道吃什么。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了……   夏云端眨着眼,一边说着“哎呀这多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接过饭盒,走到了岛台边,从抽屉里拿出叉子。   “你记性还挺好的。”   还记得她的口味偏好。   正要拆饭盒时,又发觉什么般回头,只瞧见梁京云站在门口看在某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夏云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卧室?   她房间门是关着的。   一扇门有什么好看的。   “……梁京云。”   夏云端试探地喊了声,又在下一刻意识到拿人手短,她总不能把人晾在门口或者赶走。   可直接让人进来,好像也有点怪。   “呃,”顿了下,她飞速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有双男士拖鞋在鞋柜第二层。”   梁京云终于回神,视线顺着她说的往鞋柜处看了眼。   他没动。   只是眸光又意味不明地挪到她脸上。   夏云端拆盒的动作顿住,没缘由地像读懂了他这一眼的意思,莫名干巴巴地开始解释:   “……给徐知清准备的,他之前说要跟方绒一块来我家看看,还没人穿过——”   等等。   ……不对吧!   她好像没有需要和梁京云解释的理由啊!   “……”   夏云端猛地反应过来,偏回脑袋,盯着饭盒上自己的手指,一个内扣的盒盖被她挺忙碌的样子拆了半天。   玄关处悠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那人声音轻飘飘的:   “哦,不用解释。”   他欠扁地停在她身侧,伸出一根手指,轻巧地勾过盒盖一角,微屈。   饭盒轻易被掀开,他的声音也跟着悠悠响起:   “我没想问。”   夏云端:“……”   突然就不饿了。   夏云端控制着呼吸,偏头,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谢谢。”   “不用,”他接得快,对上她的视线,又一耸肩,“剩着也是剩着。”   “……”   夏云端思考起把饭盒盖回去塞到梁京云怀里让他拿回去自己吃的可行性。   最后当然还是没这样做。   因为她忽然发现,打开后的饭盒还在不断往上冒着热气。   肉香很浓郁,番茄的酸甜味四散在空气里,面条根根分明,看起来很有食欲,让人忍不住分泌唾液。   夏云端拿叉搅了下面,“这个饭盒保温性还挺好。”   梁京云懒懒“嗯”了声,单手搭在岛台边,耷着睫看她,“之前星巴克情人节活动送的。今天第一次用,你要送你,正好我懒得拿回去了。”   “……”   还真拿她当垃圾桶了。   “我就随口一提。”   夏云端干笑,又记起来什么,顺势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家的?”   梁京云没头没尾开口:“这里隔音挺差的。”   夏云端:“?”   他暗示般地往卫生间投去一眼,淡定地接着道:“我能听到冲水声。”   夏云端:“……”   女孩唇角一抽,嘴巴比脑子快:“那看来你挺能喝水。”   梁京云:“?”   夏云端:“去卫生间频次不够勤也很难这么巧听见吧。”   梁京云:“……”   夏云端仿佛听见天音在宣布。   一比一,打平。   再用余光一瞥。   眼见梁京云脸色黑了下来,夏云端立马轻咳,手捏紧了叉子,拌起面,又算友好地再开了个口:   “你也一块吃点吧?”   “不是都说了,‘做多了’,”梁京云指节轻扣在桌沿,面无表情,滴水不漏,“我要能吃下,还轮得到在你这?”   “……”   这人。   不呛她是不是能死。   明明是他主动送来的吧?   夏云端意欲发作。   然而冒着热气的意面香味随着她的搅拌丝丝入鼻。   “……”   好饿。   ……   算了。   看在面的份上。   夏云端卷起面吃了口。   夏云端缓慢嚼着面。   夏云端逐渐睁圆了黑眸。   女孩两颊微微鼓起,决定暂时原谅梁京云刚刚一切的冒犯。   “你这国是真没白出。”她边吃边感慨。   梁京云正垂目扫着她家摆设,闻声哼笑一声,抬起头来:“没出国前我厨艺也算不错吧?”   夏云端没法反驳他。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梁京云的厨艺还是被她间接练出来的。   两人同居那会,她经常半夜喊饿,周围的外卖又点腻了,梁京云从煮方便面开始,再困也会起来给她做夜宵。   后来两个人都形成了一个默契,夏云端刷到一些美食视频就爱发给他,他闲着没事儿就学着做,到后面,他还能自己改良菜品,那会她就没少夸他可以去米其林当大厨。   夏云端点点头,又随便附和了一句:   “看来没少人夸过你厨艺。”   “……我看起来很闲?”   梁京云却忽然把手机摊在一边,眉梢高挑,“你不会以为谁都能吃到我做的饭菜吧?”   “?”   他的关注点永远让人意料不到,甚至让她费解他到底是怎么思维发散出这个结论的。   吃他两口搞得跟欠了他一顿似得。   夏云端憋不下去了:“我找个时间请回你一顿总行了吧!”   心里却暗骂这不就是强买强卖。   那人蓦地一抬眉,直勾勾盯了她两秒,还真应下了:“行啊。”   “什么时候?”他接着问。几乎让人以为他为的好像就是这句话。   夏云端:“……”   她一时没出声,梁京云又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不说具体哪天的话,之后忘了怎么办?”   “还是,”他有意一顿,“你就是想糊弄我随口说的?”   “……”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周六!这周六,可以吧!”   梁京云这回懒懒勾唇上了,声音很是将就:   “也行吧,我能勉强为你空出两个小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小说里日理万机一分钟几百万的霸总!   夏云端无语,懒得再搭理他,决定要把这一份装载着她屈辱的面吃个干净。   还莫名其妙欠上了梁京云一份,四舍五入,这面是她花了钱的!   夏云端忿忿地埋头苦吃。   梁京云也没说话,就这样视线若有若无地打量起她家客厅。   大约是刚搬过来没多久,整体的陈设都还很单调,很少有她个人的小物件,看上去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烟气。   尤其是厨房。   寥寥无几的刀具和空旷的厨柜,可以看出她平时很少下厨。   冰箱里装的都是些即食产品,连调味酱都没几瓶。他煮个醒酒茶,冰糖都找不到,最后还是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瓶没开过盖的蜂蜜,一看保质期,再两个月都要过期了。   就好像。   这么多年过去了,而她完全没变过。   梁京云缓缓收回视线,敛下睫,掩住眸底的情绪。   不知是谁的手机在这时叮咚一响。   余光里屏幕亮起,夏云端刚卷起口面,乌眸随意往一侧轻扫,瞧见对方的备注,一僵。   确认不是自己的消息,梁京云偏眸,发觉她的不对劲,视线低垂,掠过她的手机屏幕。   他只来得及看清发来消息那人的昵称。   下一刻,就见女孩迅速拿起了手机。   底部微微内扣,有意偏离他的视线,紧促间,甚至不小心将叉子打翻在地。   金属落地的叮咣响声刺耳,夏云端连忙按灭手机放到一旁想弯腰去捡。   偏偏刚把手机放下,屏幕又亮了起来。   梁京云这会看清了那人的消息。   反方向的钟:【周六下午一点】   反方向的钟:【[位置]榕树下咖啡厅】 第27章 嘴硬未t唱完的歌   27   反方向的钟:【周六下午一点】   反方向的钟:【[位置]榕树下咖啡厅】   夏云端扣着手机的手指一滞,又很快抽走收进怀里,才蹲下身。   一只手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银叉。   夏云端抬眼,看见那人耷着睫,看不出太大神情变化,似乎觉察她的目光,梁京云掀眸起身,将叉子放回桌上。   “……谢谢。”   怀里的手机在她直起身时又叮咚响起,觉察身前的人的视线,夏云端无端心虚,一时没拿起来看。   刚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不看看消息?”那人漫不经心地问。   夏云端讪笑一下,没正面回复,伸手去拿叉,“我去换把——”   “我帮你,”冷白的骨节勾过叉柄,五指微收,男人顺势站起,俯视的目光轻扫过她的手机,语意不明,“连发这么多条,看来是要紧的事,还是看一下比较好。”   夏云端几乎觉得他是不是看见了对方的消息。   可梁京云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甚至轻车熟路地绕进了厨房,将叉放进洗碗池,视线在岛台环视一圈后,随手拉开了一节抽屉,从里拿出了一把新的。   “噢……谢谢。”   夏云端嘴里应付着,先开了手机的勿扰,在他没回来前点开消息看了眼。   两人上一番记录还是几个小时前,洪睿达发来那条确认她在医院的消息后,她装傻,想套话他到底知道多少。   可洪睿达似是失去了和她周旋的耐心,竟然直接和她挑明了自己在现场,说她们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她确实有紧张过一瞬,可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那天他真在现场,以他的性格,会到现在才来联系她吗?   ——他一定是从别人那知道的消息。   她没戳穿他,只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洪睿达回的还是那句话:跟老同学叙叙旧。   夏云端抿着唇,点开他发来的地址,感觉有些眼熟。   抽屉咣得合上,脚步声旋即在身后响起,夏云端匆忙按灭手机,新的叉子被一截骨节分明的手指送到面前。   夏云端冲他心不在焉笑笑,“谢谢。”   “嗯,”他绕过她身后,冷淡道,“你刚刚说过了。”   夏云端佯装无事,埋头吃了口面,又开始胡言乱语:   “是吗?那我把下次的先谢了。”   梁京云:“……”   一想到洪睿达那边不知憋着什么坏,旁边还有个梁京云态度不明,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看见了消息。   烦闷的情绪堵在心口,夏云端顿时没了胃口,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心里盘算着该说点什么能合理又自然地先请走梁京云。   咽下嘴里的面,夏云端正琢磨着开口:“那个……”   梁京云的手机在这会突然响起。   他垂睫看了眼手机,只感觉身侧人暗含期待的炙热视线,偏偏声音还要故作随意:   “是不是谁找你有事儿?你快接吧,别让人等急了。”   眼神就差替他接了。   梁京云面无表情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梁京云,我发你的消息你看没看?”那头贺斐的声音真是一副紧急的语气。   梁京云:“没,你发了什么?”   “我女朋友要你借了我账号用的证据,你快给我回句,”他早想好了对策,“就回‘用几天再还你’。”   “……”   梁京云抬眼恰好捉到女孩偷偷瞄来的眼神。   发觉他的目光,夏云端又立刻别开眼,埋头卷面。   耳边听筒里,贺斐没听见他回应,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梁京云?梁京云你在听没?”   “听见了。”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   “那你快回啊。”那头催促。   “嗯,我现在回来。”   他站起身,分明觉察女孩忽然亮起的黑眸。   贺斐声音迷惑:“什么回来?”   梁京云神色不变地挂断电话,在她瞩目的视线下缓慢开口:   “朋友找我有事。”   喜从天降,夏云端几乎是立马接声:“那你快去吧。”   话落又记起来什么,女孩看了眼杂乱的饭盒,忙道:“这个我吃完洗好了再还你。”   “不……”薄唇轻碰,梁京云视线扫过她,一顿,不知闪过了什么念头,忽又改口,“行。”   两分钟后,夏云端称得上是热心且主动地将梁京云送出了门。   站在玄关处听见那人离开的脚步声,她才松出口气。   不用再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女孩表情瞬间塌下来,慢吞吞将拖鞋塞回鞋柜,又回到岛台边,小口小口把剩下的面吃完。   在水槽边洗好饭盒,她冲着银叉,水哗哗砸在叉口,溅成一朵花。   夏云端盯着叉子,动作慢下来,在这时后知后觉回想起什么。   梁京云是怎么知道叉子在哪的?   ……   思考无果。   最终以或许梁京云家的刀叉也是放在这个抽屉里的巧合为由说服了自己。   晚上又直播了两个小时,夏云端十点结束直播,洗漱完上床后看了眼手机,才想起来自己没回复洪睿达。   视线落在聊天记录里他发来的消息,夏云端终于有时间点进地点仔细看了看。   “榕树下……万川文化广场……”   她自语着放大了地图,仔细看了眼,蓦地记起来什么。   这不就是之前陪方绒去相亲的那家咖啡厅吗?   她退出地图,又扫过他发来的时间。   周六。   周六……   她前面跟梁京云约的请客时间。   似乎,也是周六?   夏云端倒吸一口冷气,庆幸自己发现得早,还没有回复洪睿达。   她组织起尽量温和的语言:   【抱歉,我可能不太方便】   她明明看见自己发完消息后,顶部冒出了“正在输入中”的字眼。   然而耐心等了两分钟,聊天页面也没出现新的消息。   “……”   什么意思?晾着她想证明什么?   夏云端吐出一口气,忍辱负重再打:   【可能需要再看时间】   ……删除。   重打:   【或许可以换个安排?】   夏云端等到睡前才收到洪睿达的消息。   跟他人一样装的几个字。   反方向的钟:【我很忙,就那天有空】   “……”   到底是谁约谁?   夏云端气笑,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冷语甩话,既然没空那就别见了。   可很快,他发来了新的消息。   “如果没空,我可能只能找其他人叙叙这些事了,”他装模作样地停顿,“我想你的粉丝和你大学里的老同学,应该都对这些很有兴趣。”   “……”   黑掉的手机屏幕映出女孩忽显苍白凝滞了的脸色。   -   夜色浓浓,华灯初上。   夏夜燥热的温度拦不住络绎的人群,广场上的人三两成群,商场里更是人头攒动,嘈杂喧闹。   五楼新开了家KTV,正搞活动,只要开包间就送酒和果盘,最近几日天天爆满。   角落尽头的包间里音乐震耳,鼓点与打击都富有律动,闪烁的灯球打着五彩的光,游走在偌大包间少年少女兴奋愉悦的五官上。   混杂些许酒味的空气和昏暗的环境叫每个人都放开了自我。   有人五音不全还拿着话筒跟唱,有人终于可以释放情绪,发了疯似得摇摆。   冰块碰撞在透明的杯体,清脆声响下液体四溅,偷偷换掉校服的一行人倒着些可乐雪碧,真当自己是在喝酒。   塞进唇中紫红的樱桃甘甜,呈主角的姿态坐在正中心的女孩幸福地眯起眼,探身向前从果盘里拿了好几颗。   幽暗的大屏莹莹,茶几泛着幽蓝的光,跟自带滤镜似得打在她漂亮的脸蛋。   周围是喧闹嘈杂的音乐与八卦,掉在沙发缝边的手机忽然来电亮起。   可包间实在太闹了,她并没有听见,倒是旁边有人无意扫过她身侧,注意到了这通来电。   盯着来电的备注,女生顿了下,视线又飘向一旁。   眼见手机的主人并未注意到,女生抿抿唇,微微偏过身,替她挂断了电话。   她全然不知,还在跟对方嘟哝梁京云就去趟卫生间怎么还没回来。   女生眼神飘忽,含糊说可能卫生间离得比较远。   是很合理的答案,她没多想。   直到又过了五分钟,女生看了眼手机,随后忽然嚷嚷起肚子疼,说要去卫生间。   她生疑,却还是主动提出陪她去。   女生做戏做全套,捂着肚子起身,偏首时不经意间扫过沙发缝边再度亮起的手机,不自觉微微拧眉。   她已经起身,根本没往沙发上看,见人皱起眉,还当她是疼的,担忧t地问要不要去趟医院。   女生连连拒绝,只说可能上个厕所就好了。   浑然不觉落入陷阱,她扶着女生步步往门外去,没看见对方回头和人暗示的眼神,不知道接下来迎接她的是什么惊喜,也不知道落在沙发上的手机正亮着来电。   ……   手机再次亮起。   默认的闹铃声已经是第二次响起,在枕边震动个不停,夏云端蓦然惊醒。   自从搬家以后,她已经太久没做噩梦了。   梦里的场景连细节都那样真实,她伸手关掉闹钟,眼神没什么聚焦地盯着地板,沉重地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直到呼吸逐渐平稳,她才重新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七点十分。   她行尸走肉般拖着步伐到卫生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狼狈模样。   她拿冷水冲了冲脸醒神。   脑子里却忽闪过梦里充斥着纷乱的闲谈和喧笑包间,想起那通她没能接上的电话。   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孤独地亮着。   它就这样被抛弃在沸反盈天中。   后来连人声也渐渐远去消失,偌大包间空无一人,只剩散发着莹光的荧幕上还在放着未唱完的歌。   屏幕终于又灭。   那通电话再没响起。   “……”   夏云端猛地晃了晃脑袋,将梦境摇碎。   还记得今天起早的目的,她迅速洗漱完,坐到梳妆台前化了个妆,遮掉眼底青色的眼袋,拎着袋拿上昨天洗干净的饭盒往16层去。   她不确定梁京云出门的时间,只能越早越好。   当然,除了还饭盒,主要还得提前和他说换时间请客的事。   洪睿达那边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要多,也就让她更笃信自己的猜测——一定是有其他知情人告诉的他。   她必须跟洪睿达见一面,探出那个人是谁。   思索间已经到了十六层,她慢吞吞地在脑海里预演着如何不那么生硬地从还饭盒提到周六可能没法赴约的事。   毕竟是自己定的时间,刚说出口的话又要收回,难免脸皮薄。   然而从电梯出来,以三秒迈一步的龟速挪到1602门口,她也没能想出一个能脱离“对了”或是“不过”的转折话术。   倒是让她记起来,之前听某个脱口秀演员说的,在任何聊天里,但凡出现“对了”,就说明前面都错了。“对了”,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蓄谋已久。   不说百分之百确实如此,但百分之八十确是如此。   越想越觉得心虚,夏云端站门口磨蹭了半晌,手腕抬起又放下数次,几次扫过手机时间,眼见就要磨蹭到七点半。   门锁忽然从内咔哒一响。   夏云端大脑空白一片,本能拽紧了要向外推开的门。   内锁咔哒响了两声,里面的人似乎觉察什么不对劲,微微用力。   感觉到一门之隔的力量,夏云端才慢半拍地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谬的事。   ……完了。   她这是晚上没睡好,连带着脑子都不清醒了吗?   现在松手溜走还来得及吗?   脑海冒出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   两人的力量僵持着,夏云端紧张得心脏怦怦跳,甚至用上了两只手,脚尖抵着底部的门槛,整个人微微后仰。   只要他先松手。   她就能趁着他松手这几秒,迅速回到电梯里。   夏云端大气不敢喘,屏气凝神地盯着门锁。   她用了八分的力气,里面的人似乎短暂安静了一瞬。   终于,对面的力道变小,夏云端缓缓放开一只手,脚尖微挪,打算听见内锁回弹的声音,就迅速松手逃离。   她默默在心底倒计时。   ——“咔哒”。   极其细微的声响钻进耳道,夏云端眼睛微亮,手指刚要弹开。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锁扣被压到底的声音,门被猛地从里拉开。   夏云端猝不及防,拽着门把的手根本没来得及松开。   惯性使她整个人向里扑去,偏偏脚尖还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她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三个字。   上当了。   隐约间似乎还看见那道身形迅速往旁边一闪。   她听见里面那人冷笑着咬字:   “……抓到你了。”   ……完蛋了。   她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第28章 嘴硬“我错了,行不行?”   28   夏云端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走马灯。   眼前的身影毫不留情地避过,像是一定要让她吃这个教训,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向她传达已经无法挽救的信号。   可人的本能还是使她伸展开了手臂,朝着一切可以成为她支撑点的物件扒拉而去。   就在她伸出手臂时。   对方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顿。   梁京云微睨的视线在扫到跌进来的那人熟悉的侧颜时,蓦地凝住。   唇角的冷笑还没收回,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偏回,插兜的手匆匆抽出向前扶去——   然而,他的速度远不及女孩跌落的速度。   手臂只来得及捞了个空。   倒是刚刚偏回的身给了夏云端一丝生机。   手指擦过一丝冰凉,隐隐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映入耳道,她还没判断出来自己碰到的是什么物件,已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紧紧拽住。   支撑点似乎还在下掉,但好在这一下让她得以及时借力屈腿,不至于直溜地着地。   “咚。”   双膝落地,一声闷响,夏云端疼得眼角溢出生理泪水。   下一秒。   “……夏、云、端——”   头顶传来咬牙切齿的叫唤。   夏云端后知后觉,缓缓仰起头。   看见男人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脸色。   四目相对,她好像从梁京云眼里看出了一丝久违的想掐死她的恼愤。   “还不,”他自我消化地深吸了口气,却还是能听出声音是从嗓底挤出来的,“松手——”   夏云端茫然一眨眼。   梁京云脸色更黑了。   他臭着脸压睫,引导着她的视线往她手指拽紧的地方看去。   梁京云一如既往是一副松垮休闲的装扮。   上身套了件印着字母的宽松黑色短袖,下身是一条美式复古牛仔。   胯部悬着条两层的朋克风的金属腰链,一旁还吊了几个镂空的十字架,正因为她的动作铃铃相撞着,潮得像要去参加什么走秀。   而就在这串腰链之上。   主人修长漂亮的五指,此刻隔着上衣摆揪紧了大约是腰带的位置,用力得指骨都泛了白,腕上的紫檀都在轻晃。   夏云端视线下滑。   落在自己攥着的那串裤链。   灵魂霎时回归,神志终于清醒。   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什么烫手山芋,夏云端睁了睁眼,迅速松开手。   长链和十字架轻晃,被她搦过的布料满是褶皱。   她知道偶像剧里那种女主被绊摔进男主怀里的剧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那种梦幻剧情不发生,也没必要让她经历这种,扒在前男友门口被绊倒直挺挺跪在人面前还差点把对方裤子拽掉的社死事件吧?!   夏云端瞥过头,背对着梁京云的表情是要多后悔有多后悔,恨不得当场刨个洞钻进去。   她这边松了手,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下,长链碰撞出清脆声响。   夏云端偷摸着瞄了眼,看见他右手幅度极小地从宽松的衣摆下取出。   似乎觉察她的视线,他冷着脸,又欲盖弥彰般顺势往下一滑,挺刻意地拍了拍被她攥出褶皱的部位。   ……还挺有包袱。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扯扯唇:“还跪着,要给我拜早年?”   “……”   夏云端眼角的泪还没干,被他这么一提醒,痛觉神经复苏,只觉得膝盖又开始疼起来。   她费劲抬了抬手臂,梁京云应激般不易觉察地往后推了步。   “……”夏云端艰难出声,“我起不来了。”   梁京云:“……”   他睇她一眼,冷冷从鼻子里嗤出一声,一副勉强的样子向前支了把手,一边还要嘲讽:   “谁让你鬼鬼祟祟堵在别人家门口的?”   他还以为是对面的大学生在搞鬼。   夏云端抬腕搭上他干燥的手掌,有苦难言,只能讪笑:   “……都是误会。”   五指相贴,梁京云缓合手掌,微微用力,夏云端借着他的力刚起身。   还未来得及站稳,只听某部分骨节似乎咔吱一响,筋脉被拉扯,她小腿又一软——   一只手掌及时扣紧了她的腰,往怀里一收。   夏云端猝不及防扑进他怀里。   惊呼抑在喉间,心脏悬起又重落,指尖的触感结实硬朗,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缓缓向整个掌心蔓延开。   与先前在紧急情况下无意贴近他时的情况不同。   心跳一瞬失去正常频率,跳得又沉又闷。   女t孩的腰肢温软纤细,凑近了能嗅到那股熟悉的栀香。   她温热的吐息紊乱地喷洒在他肩头,纤巧的手指就这样紧紧攀在胸膛,梁京云刹那凝滞一刻,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自然。   冷调的薄荷和清浓的栀子碰撞交融纠缠。   但也不过两秒。   梁京云偏头清嗓,余光见她站稳了身,很快收回手,又变回那副欠欠的语气:“起个身都能摔,笨。”   “……”夏云端回过神前,话已经脱口而出,“还不都是因为你突然开门!”   还好门口有块地毯作为缓冲,不然她都不一定还能起来。   “?”梁京云气笑,“倒打一耙?”   话已出口,干脆耍赖到底,夏云端避开他的目光,弯腰拍拍自己的裤子,故作镇定:   “你要不开门,我都准备走了。”   梁京云顺了顺她的逻辑,匪夷所思:“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不知道是你了?”   “?”夏云端抬头看他,“我走了,你怎么知道门口是谁?”   梁京云轻扯唇角,下巴微扬,视线投向门顶。   “你当摄像头白装的?”   夏云端:“……”   她完全。   忘了这茬。   也就是说。   刚刚她站人家家门口磨磨蹭蹭十来分钟,莫名其妙干得那些事,只要梁京云想,其实都能看见。   脖颈的温度急速升起,白净的肌肤瞬间覆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脸都开始发烫。   夏云端深吸几口气,转头,一把将门口的饭盒捡起来塞到他怀里,完美演示了什么叫恼羞成怒。   “就是这件事,没别的了!”   她转头就要走。   手腕在这时被反手扣紧。   她正愠恼,就要甩开。   “喂。”   身后响起的清冽嗓音在这会泛着点哑,她听见梁京云像过去他们在一起时无数次认输般低下来的声线,轻叹着气,“我错了,行不行?”   一秒。   两秒。   三秒。   夏云端终于慢吞吞回头。   刚刚还在心头烈烈烧着的火气,在看见梁京云轻垂下来的脑袋时,无端就被浇灭了一半。   他微弓着脊背,轻轻抿着唇,碎发似乎因为有些急促的动作而稍稍凌乱地搭在眉梢。   他就这样示弱似得耷拉下乌黑的眼,瞳仁里只映着她的身影,叫她错觉面前是一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可怜小狗。   ……不。   哪是什么可怜。   分明是装可怜。她想。   可……   或许是她知道错的人是自己。   也或许是她再清楚不过梁京云有多倔傲。   他的脊背和脖颈总像长屹挺立的松柏,没人能让他折腰。   风不能,雪不能。   年少的那个新年冬日,她心血来潮的一句惊喜,换来他回到家后的叱骂;高考为她悖逆提交的白卷,换来皮开肉绽的一顿狠打。   他都没低过头。   然而。   然而。   那样傲然的少年,却不止一次对她低头。   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她面前服软似乎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哪怕错的根本不是他。   但她知道的,他没跟谁那么服软过。   她知道他每一次的低头都代表了什么。   他们好歹互相陪伴过对方这么多年。   也许很多都已成习惯。   曾经的情侣也好,现在的朋友也罢。   跟他较什么劲。   算了,算了。   夏云端嘟哝了声勉强原谅你,又抬眸,手腕微晃,“你还要抓多久?”   梁京云看着她,松手,夏云端正要缩回,却被他转手重新覆上扣紧。   他牵着她的手腕,顺手合上门。   她的余光在这时无意瞥到一旁鞋柜上白色的鞋。   夏云端回忆了下,想起来,是上回他在商场穿得那双魔鬼一号。   她愣愣的,“这双鞋……”   梁京云循着她的视线落眸,一顿,“是你买的。”   ……怪不得那天在商场她就觉得眼熟。   梁京云看起来没太在意,领着她往沙发边带。   夏云端一瘸一拐地跟着他,“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   “不爱浪费,”他语气镇定,“我不常穿。”   “……噢,”夏云端眨眨眼,进来后才记起来问,“你干什么?”   梁京云一把按着她的肩坐下,“坐着。”   话落走到岛台旁的冰箱,弯腰从冷藏柜里拿出瓶冰水,又随手从柜里翻出块毛巾,浸了冷水,包住冰水走回她身边,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你说呢?”   他蹲下身,单膝跪地,修长的五指撩起她的裤腿,果然见她的膝盖青紫一片,满是血点,夸张得吓人。   男人蹙紧了眉,夏云端眨眨眼,忙道:   “我就是血瘀体质,容易显伤,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没那么严重——嘶。”   冰凉的毛巾贴上她的淤痕处,夏云端被突然的凉意刺激得想缩腿,又无处可躲,最后只有攥紧了衣角,细细地吸着气。   “‘没那么严重’,”梁京云没抬头,重复着她的话,听不出情绪,“你现在倒能忍。”   从前手指划道两毫米的口子都娇气地喊疼。   听不出是正话反话,他边说边拧开冰水,往毛巾上又倒了点,毛巾迅速将水吸干的同时,也冻得夏云端感觉自己的膝盖开始发麻。   又冷又疼,她不觉轻颤。   细微的反应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梁京云拧眉数落: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手下的动作却轻了轻。   夏云端小声嘟囔:“又不是我想的。”   毛巾被微微掀起,减少了跟肌肤的接触,夏云端好受了些,又见他转头在抽屉里翻着什么。   夏云端探头去看,“你找什么?”   “云南白药,”梁京云翻了会,没找到喷雾的踪迹,站起身,“你坐这等着,我去附近的药店买一瓶。”   “等等。”   夏云端忽然伸手拽住他。   梁京云一顿,缓慢垂首,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己被纤细手指攥住的手腕,偏眸看她,“嗯?”   “你刚刚是要出门吧,”夏云端慢吞吞道,“不急吗?”   “没什么大事,”梁京云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是去丢个垃圾。”   夏云端狐疑地看他一眼,“垃圾呢?”   刚刚她也没在门口看见有。   “忘拿了。”   他面不改色,“还好你正好来,提醒了我。”   夏云端看向旁边的垃圾桶,黑色的垃圾袋还完完整整地套在上面,也没看见有多少垃圾,“也忘收拾了?”   “忘了。”梁京云脸不红心不跳。   夏云端:“……”   微妙的寂静里,男人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梁京云拿出手机看了眼,神情肉眼可见地露出些不乐意,却还是接起电话。   “梁京云!我到了,你哪呢?我肚子疼……”   梁京云也没避着夏云端,冷笑一声:   “我一天天就闲着给你当跑腿了是吧?”   “我哪知道我员工能把钥匙丢了……要不然昨天我肯定回来拿了。我今天就多配几把,再放私影一把备用,绝对不再麻烦你了——我现在真憋不住了……”   “不怪你员工能丢钥匙,毕竟有你这样不靠谱的老板,捅再大的篓子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回得刻薄,贺斐也不敢出声,梁京云吐出口气:   “你先去我那解决了……再等十——”   他一顿,视线很快地扫了眼身侧,又抬起,“再等半小时。”   贺斐:“还要半小时?!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梁京云面无表情,“那你自己过来拿。”   贺斐:“别啊!我等还不行吗?”   梁京云懒得再多说:“挂了。”   手机挂断,一时安静。   刚刚隐隐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但只捕捉到一些词语,并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云端投来半知不知的眼神,梁京云主动道:“是贺斐,他咖啡店钥匙落我这了,刚刚出门是打算替他送钥匙。”   昨天回家时,贺斐还没走。   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只用在了解决因自己而起的事。   替贺斐把他女朋友那的事处理好后,贺斐还在耳边问东问西,一会问他去哪了,一会又在他身边四处看不见了的饭盒,他本来心情就不爽,直接把人轰了出去。   不想今天一大早就接到贺斐的电话,说他把店里的钥匙落他家了,一问昨晚在哪过得夜,又支支吾吾,背景里还能听到女人惺忪的声音,喊他名字,问他给谁打电话。   他那会脸色就臭得不行了。   大约也是觉察出他的不爽,贺斐也心虚上了,说不行那个号就给他了。   模糊了两人之间的“交易”,简明扼要地概述完情况,梁京云又想起来什么,语气幽幽:   “噢,就是之前你跟姓魏的约会的那家咖啡店。” 第29章 嘴硬是她想要的吗   29   “噢,就是之前你跟姓魏的约会的那家咖啡店。”   他突如其来的重点古怪,夏云端一时甚至都没想起来他说的“姓魏的”是谁。   半晌才意识过来他指得是魏辽,女孩一眨眼,本能为自己正名:t   “谁说我是跟他约会的?我是陪方绒去相亲。”   话音落下,又猛然记起来什么。   ……不对。   她跟方绒应邀去的那家咖啡厅,是梁京云的朋友开的。   洪睿达约她去的也是这家咖啡厅。   而洪睿达约她的时间还是周六。   跟她跟梁京云约的也是这天。   那她跟梁京云说那天有事,转头又出现在他朋友的咖啡厅,要运气不好被发现了,她得被蛐蛐成什么样?!   梁京云没注意到此刻她神情微妙的不对劲,倒是在她话下眉梢轻挑。   当时几人的对话在这番背景下清晰过来,他缓缓理出前因后果来:   “所以是,你陪方绒去相亲,结果被他缠上了?”   夏云端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化解这个该死的巧合,回复也变得心不在焉:   “上次算是巧合,我们没有别的联系。”   “倒是你,”杂乱的念头飞窜,她低头拿掉毛巾,放下裤腿,跟着起身,“你朋友不是还等着你送钥匙吗?你赶紧去吧,我没伤没残的,能走路。”   梁京云皱眉,正要开口。   又听她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嘴:   “不过你那朋友,平时去店里的频率高吗?”   “开了一个月,还没我进店的次数多,”梁京云语气凉凉,答完又侧眸看她,眉梢轻动,“怎么?”   “随便问问。”   她故作镇定,“看你好像也不会天天去你那私影里。”   “我是老板,”梁京云说得缓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惹人妒恨,“有人给我打工。”   好在此刻夏云端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   梁京云敏锐地觉察了什么般眯起眼,目光透着审视,慢慢重复着她的话,尾音上扬:   “……‘那就好’?”   “我是说,”   发觉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夏云端避开他的视线,捏紧了毛巾,“自己当老板挺好的。”   梁京云仍有疑心,“你——”   “哎呀,”她打断他,转移话题,“你就快点吧,晚去一分钟就少一个客人。”   “还成我给他关照生意了?”   梁京云脸色还臭着,冷哼,“他就不想上心,三天两头丢三落四。”   比起贺斐的店,他显然更关注她。   梁京云视线下落,“你的腿——”   “多大点事,”夏云端面不改色,“等你买回来的时间,骑手都能送上来了。”   他一心想着附近有药店,都忘了现在还能直接喊跑腿。   梁京云沉默两秒,夏云端顺手拧上水瓶,连着毛巾一块拿上,推着他往外走,“哎呀,真没事,毛巾和水我拿走了,不介意吧?”   她知道梁京云的性格。   全然拒绝失面子,总要象征一下表示自己接受了好意。   梁京云果然扬扬声:   “我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夏云端一路把他推到电梯口,给他按下下楼键。   梁京云看起来还想说什么,正好这会没人,电梯很快上升停在这一层,夏云端扬扬下巴:   “你快点吧,我还等早点回家冷敷呢。”   把人送进电梯,夏云端这才又开始吸上冷气。   她穿的是牛仔裤,布料磨得很,就这几步路已经走得她感觉要掉一层皮。   五分钟后回到家,她也下完了单,迅速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她拿冰水冲了冲毛巾,全部浸湿了才躺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覆上两只膝盖。   比切实的疼意更让她心烦的是自己没能说出口的话。   一句那天有事怎么就这么难说出口。   洪睿达怎么就偏偏选了周六。   夏云端郁闷地刷着手机等跑腿。   刚点开小某书,主页就仿佛读了她的心似得,推来一条视频标题:   【鸽子滚出地球!】   夏云端表情一僵,手指又没忍住点了进去。   “不知道大家周围有没有这样的人,约是ta约的,鸽子也是ta放的……”   两分钟后,在感觉自己完完全全被报着身份证骂了一通后,女孩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厚着脸皮往下刷。   大数据精密的算法很快又给她推:   【如何礼貌爽约】   夏云端:“……”   致命的吸引力。   不点进去都对不起她今天膝盖受的伤。   点进去,热评第一条就是:【博主是人?】   热评第二条:【我跟鸽子不共戴天】   夏云端心虚地往下看。   也有人解释生活里还是会有不得不爽约的情况,不能太极端,夏云端深有同感,点了个赞。   女孩点开这条评论下的回复。   视线忽然落在某条建议上,一顿。   “……预约了医生?”   好像。   是个好办法。   -   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夏云端糟糕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只计划着这两天要是再跟梁京云碰上,她就提前装一下。   不料接下来几天,她都没能碰到梁京云。   临近周六,她把丢垃圾的频率上升到了一天三次都碰不到人,简直让人怀疑之前几次巧合的真实性。   傍晚又一次拎着垃圾出门,夏云端也没抱希望,甚至想,说不定梁京云都忘了,那她正好还不用另找理由了。   就这么想着进了电梯,她漫无目的地盯着角落,没几秒,电梯忽然停住。   她揉了揉后颈,短促的尖鸣下,电梯门打开,她本能给来人让开位置,往旁边避了避。   抬睫时无意掠过显示屏上的楼层。   刚低下头,她又后知后觉一顿,随后猛然偏头。   “……梁京云?!”   那人穿了一身灰,短T搭阔腿牛仔,双手插兜,松懒站着,恹恹地耷睫看她,从鼻腔里应出声:“嗯?”   夏云端撞进他漆黑的眼底,脑海一闪而过自己的计划,正想着该如何自然地开口,又在收回眼神的下一瞬注意到他微青的眼袋。   于是说出口的话便成了:   “你没睡好?”   “嗯,”梁京云也没掩饰,“最近有点忙。”   想起来这些天都没瞧见他,夏云端顺势问:“忙什么?”   “我爸住院了,”梁京云语气平淡,“我去照看了两天。”   夏云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睁了睁眼,“怎么突然……”   梁京云:“高血压性脑出血,他症状比较轻,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一来一往对话间,电梯抵达一层。   夏云端回了句那就好,梁京云扫了眼她明显想说什么又没开口的表情,迈出电梯,没走两步,忽地停住脚步,转身。   夏云端差点撞上前,多亏眼神好及时止步,“你干什——”   “你……”   他缓缓弯腰,视线跟她齐平,眉梢轻挑,嗓音幽幽,“不会想爽明天的饭吧?”   猝不及防被他道出真相,夏云端没说完的话就这样咽在喉间。   他竟然还记得。   片刻的寂静里,男人似乎觉察过来什么,微有弧度的唇角缓缓拉平。   ……既然提到了,不如就说了。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摸了下脖颈,又放下按压起自己的食指:   “我这两天有点不舒服,预约的医生刚好明天坐诊……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另约个——”   “不用了。”   薄唇彻底拉成一条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适不用勉强自己。”   他直起身,掀起眼皮,语气也跟着淡了些,“让方绒陪你去。”   身侧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大概是有谁给他发了条消息,他垂睫看了眼手机,按着屏幕语气冷淡地回了句“十分钟”,没再看她,转身往外走去。   夏云端动动唇,想说什么,喉咙却跟糊了胶似得,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个冷清的背影越来越远,大脑不由自主地回放起刚刚梁京云反应里的每一个细节。   倏然褪去笑意的眼底,没听完就打断了的话,说不上来疏离的语气,轻淡扫过的视线。   ……这是她想要的吗?   分明是顺了她的意。   解决了问题,不用再另花时间,也还省一笔开销。   她不是该高兴吗?   可得到的这个反应和结果——或许是她本就心虚——夏云端一时只觉得胸口像涨了气,闷得她有些烦躁。   结果是她要的,他说的话就算拎出来分析也并无不妥。   那她到底在烦什么?   夏云端自己都没觉察她的唇已经彻底耷拉了下来,她没什么表情地丢掉垃圾,回到家时还看见洪睿达发来的消息,命令式的语气,叫她别迟到。   她没回。   隔日,夏云端就近从衣柜里拎出套常服,连妆都只是打了个底就出了门。   洪睿达要她一点到,她掐了个点,迈进门的时候恰好一点——毕竟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危险性越高,她计划在这里见了面后,就迅速换一个地方。   毕业两年,她其实都有些记不清洪睿达的样子了,t夏云端进门后,四处环视了圈。   一道陌生的声线在这会喊了她的名字。   夏云端循声望去,在窗边后排瞧见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男人。   一头韩式碎盖,脖颈挂着条长链,左手搭在桌上,空荡的手臂上,手腕处的表显眼。   夏云端凑近了才认出是卡地亚山度士。   洪睿达这会的反应远比在手机里要主动热情。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吊带,外面就随手套了件白色的开衫,下身也是最普通的及膝牛仔短裤。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脸游移到她窈窕的身段,最后盯在她白玉似得修长脖颈,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和她多熟稔般夸赞:   “你还是这么漂亮。”   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差。   褪去了大学些许稚嫩的眉眼,夏云端现在的眉骨更精致了。   她今天套的开衫有些短,动作时会隐隐透出一节纤细的腰肢。加之披散在身后的灰茶卷发,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看起来更透白,叫人想入非非。   黑白的眸,微红的唇,姣好的曲线,配上她今天的穿着,散发出一种成熟又随性的女人味。   洪睿达不自觉有些口干舌燥。   并没有要掩饰——又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意识到的物化的凝视让她不自觉轻拧了下眉,夏云端借笑轻吐出口气。   “谢谢。”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坐下,张口就来:   “你也很帅。”   洪睿达显然很受用,背都挺得更直了。   他稍一偏身,忽地从一旁她没看见的死角处拿出一束粉嫩的花。   零零散散的小菊和桔梗里夹杂着盛放的天竺葵,夏云端呼吸蓦地轻滞,身侧的手指一紧,心彻底沉下去。   洪睿达把花递上前,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倒还在笑:   “听说你喜欢这个。”   “……”   听说?   夏云端维持住神色,面不改色地接过花。想开门见山的打算彻底被这一下打消,她不动声色地接话:   “是我一个朋友喜欢,所以后来我也挺喜欢的,谢谢。”   见女孩接了花,洪睿达不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果然没骗他。   男人点点头,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也没追问,只有意无意动了动左手手腕,语气暗示般带笑:   “你变化还挺大的,大学那会你可是浑身带刺。”   夏云端装听不懂,将花放到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穿着,细微地觉察出一丝熟悉。   “你,”她顿了顿,“变化也挺大的。”   他是学计算机的。   印象里,大学里他总是穿黑白灰基础款马甲和衬衫,配上千篇一律的工装裤,主打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但他不是那种完全不会捯饬自己的那种男生,那会还留了鲻鱼头,戴个黑框眼镜,安静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像日剧里的那些忧郁少年。   他个子不算矮,颜值也呈中上,光是平时在外清清爽爽的样子就够PK掉百分之八十的男生了,又因为挺有自己的风格,她隐隐记得当初他在学校里是小受欢迎的,如果不是如此,那会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叫她接受他。   然而现在……   夏云端瞥过他上上下下一些花里胡哨的零碎小配饰,衣领边甚至莫名其妙挂了个墨镜。   今天就是个阴天,他戴什么墨镜?   夏云端说的变化大,完全是字面意思。   然而这话听在洪睿达耳中,却换了番含义。   大学时,夏云端一向不爱搭理他,尽管他费劲心思想让她看一眼自己,夏云端也总是疏离生分,以至于别说是称赞,他几乎就没从夏云端这得到过正向回复。   他一直觉得夏云端是看不上他普通的家庭,否则,以他的颜值和人气,他有什么配不上夏云端的?   他跟梁京云,就是差在一个有钱的爹。   夏云端跟梁京云是学校的风云情侣,梁京云的家境早有人扒了个干净,家里开公司,他算富二代,后来也是说出国就出国。   当初被那么多人羡慕嫉妒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分手了。   谈过有钱的男人,看不上他,他当初还觉得郁闷,被她当面拒绝侮辱后也记恨过她一段时间,无数次想过该怎么报复她,现在却觉得再正常不过。   女人吗,物质一点很正常。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杀不死他的只会让他更强大。   他记着那些屈辱悲愤的瞬间,是这些瞬间激励着他,化作了他的动力,支撑着他度过了那些被看轻的日子,于是才有了现在成功的他。   过去看不起他,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前阵子还忍痛买了这只一直想买但没舍得买的表,都是想向她证明,现在他出人头地了。   显然,她应该是看出来了。   洪睿达极力控制着自己得意的表情,佯装淡定:“是吗?可能是工作了成熟了。”   他不经意地又在她面前拱了拱手腕。   ……感觉再不配合提一嘴,他会憋死。   夏云端装模作样地好像才看见他的表似得,“这表——”   话音都未落。   洪睿达脸上的自傲快掩盖不住了,偏偏语气还要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   “前阵子刚买的,随便戴着玩玩。”   好一个随便玩玩。   夏云端捧场:“这是山度士吧?挺好看的,不便宜呢。”   洪睿达克制着高扬的嘴角:“还行吧,就一个月工资。”   “……”   你装够了吗?   夏云端唇角有些扬不住了,干笑:“……和你挺搭的。”   洪睿达没觉察,当她真在夸自己,心情肉眼可见的高涨了。   他笑着抽出一旁的菜单递上前,主动问:“你喝什么?”   “我咖啡因过敏,”夏云端推回菜单,故作体贴,“你点自己的就可以了。”   洪睿达愣了下,下意识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就不约你在咖啡厅了——”   这话说得外人听了还以为他多贴心。   夏云端一眨眼,顺水推舟:“那天我问你能不能换个安排,你似乎更在意时间。”   ——抱歉,我可能不太方便。   ——或许可以换个安排?   他当时心情不爽极了,刻意晾了她几个小时才回。   ——我很忙,就那天有空。   洪睿达脸色微变,看起来是想起了当时她的回复,“我以为你是指时——”   “没关系,”夏云端打断他,冲他笑笑,看起来很是体贴他,“我不点也不要紧。”   还好当时她回复得含糊。   第一反应确实都会是以为是时间冲突,但,解释权都在她手里。   洪睿达的大男子主义怎么可能在约了女孩后光让人看着。   他皱眉,立马接口:“那我们换个地方。”   他思索两秒,缓慢舒展开眉眼,“最近上了部新片,我请你看电影吧。” 第30章 嘴硬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30   “最近上了部新片,我请你看电影吧。”   夏云端唇角的笑僵了片刻,“……看电影?”   不会是……   洪睿达浑然不觉:“挺近的,万川五楼,走两步就到了。”   “……”   夏云端悄然松了口气,“好。”   不管怎么样,能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目的就算达成。   她起身,故意没拿花。   不想洪睿达路过她身边,又像记起来什么,问了一嘴要不要帮她捧花。   这会倒是装绅士上了。   夏云端忍了忍,冲他礼貌一笑:“没事,我拿着就行。”   她等会就借口去卫生间丢了!   洪睿达完全没觉察她的情绪,已经自顾自跟她谈起那部电影,说是他从中学里就很喜欢的一个演员演的,演技多好,拿过什么奖。   夏云端拿上花绕出座位,视线落在花束上,透过娇嫩的花瓣,恍惚好像又看见那个面庞青涩的少女。   她记得少女小心翼翼地将粉白的花束递给自己的模样,也记得她笑容腼腆,说,夏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淡淡的似玫瑰的花香袭入鼻息,她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   直到进了电影院,洪睿达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依旧是嗯嗯啊啊地答,对方终于觉察不对劲,面露不悦。   “夏云端,”他语气重了重,没太掩饰自己的不满,“我问你要吃什么。”   夏云端顿了下,回神看他一眼,视线又移到一旁微笑的前台,前台立刻将目光从她手里抱着的花束收回,伸手指指背后显示屏上的几个套餐。   “我们有上新品,蔬果冻干,没什么热量,很适合——”   捧着的花实在太显眼了,不用想也知道多让人误会。   前台和路人有意无意飘过来的视线,几乎让她幻视回到了大学洪睿达追她那t会,当时他就是用类似的手段,让不明所以的同学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那些目光仿佛从来都没消失过。   错觉产生的瞬间,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掉的心也达到了顶峰,夏云端手指紧了紧,抿着唇摇摇头,礼貌打断:   “不用了,谢谢。”   洪睿达皱眉,正要开口。   夏云端在他之前先出了声:“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个洗手间。”   想说的话就这样被打断,洪睿达又无处发作,只能让她去。   卫生间里正好无人,她随手将花放到洗手台,在有人来之前躲进了隔间。   没一会,脚步声渐响,随后听见外头有人纳闷地问:“谁的花丢这了?”   夏云端没出声,在这会回想,刚刚洪睿达买的票是几点的来着?   一点四十?   夏云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还有十分钟。   外面的动静一阵接一阵,直到听见似乎有人推着什么小车进来叮咣一阵响,她悄悄推开门,正好跟拿起花的保洁面面相觑。   保洁是个大姨,表情有些尴尬,问她:“这是你的吗?”   夏云端眨眼,摇头,又不经意间暗示:“好像丢这半天了,也没人来拿,可能是不要了吧。”   她到洗手台装模作样地冲了冲手,刻意没再往回看,磨磨蹭蹭地洗过每一根手指,又吹了吹风,才慢吞吞挪着步往外走。   洪睿达站在厅口,一分钟抬腕数次,耐心渐失,正要拿出手机给她打电时,女孩终于姗姗来迟。   她像是匆忙赶出来的样子,胸膛微微起伏,“抱歉,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   不远处验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洪睿达刚想开口,视线忽然扫过她空荡的两只手。   “怎么了?”   接受到他的视线,她状若不明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几秒后才像反应过来什么般,睁了睁眼,“糟了……花落里面了。”   洪睿达拧着眉,夏云端忙道:“这样,你先进去吧,我回去找找。”   “算了,”洪睿达往前走两步,排进队伍,“等会赶不上电影了。”   夏云端一副为难的表情,“可是——”   洪睿达口气俨然已经拿她当女友:“你喜欢,结束了我再给你买。”   “……”夏云端糊弄地笑笑,转移开话题:“我们在哪个厅?”   “三号。”   这个点看电影的人不算多,他们所在的影厅里只有寥寥几人,夏云端算着的时间恰好,找到位置时电影正好在放片头。   龙标闪过,荧幕暗下来,影厅安静得只有电影里主角的独白,夏云端盯着大屏,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前面在咖啡厅时两人的对话。   ——听说你喜欢这个。   ——是我一个朋友喜欢,所以后来我也挺喜欢的。   洪睿达从第三人那得知的消息是她喜欢天竺葵。   可真正喜欢天竺葵的人不是她。   她的回应里,前句是真,后句却是试探,而洪睿达对此毫无反应。   所以,在洪睿达视角里,他确认自己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他可能并不清楚这束花背后的含义。   可这却变相说明了,第三人传达给他这个消息的目的,并不是真正想帮洪睿达。   ——对方的目标,仅仅是她。   对方知晓她的过去,也知道天竺葵对她有特殊含义。   夏云端脑海里闪过几张面孔。   就在这时。   一只手悄无声息探了过来,缓缓抚上她的大腿,一路往上。   鸡皮疙瘩骤起,陌生的触感瘆得她本能一掌甩在那只手上。   清脆的响声混杂在电影不轻不重的对话声里,耳边当即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只手迅速收回,夏云端回过神,追着看去,透过恰时亮起的大屏,隐隐瞧见对方手背上被她打出来的深色指印。   她听见洪睿达压着嗓,咬牙切齿:   “你想让别人都听见是不是?”   “……”   到底是谁在做亏心事?   虽然早知道洪睿达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怎么也没想到他还能无耻到这个份上。   毕竟是在公共场所,不想影响到别人的观影体验,夏云端不易觉察地隔开了些距离,忍着脾气。   “请你自重。”   洪睿达却被她这话激恼,“夏云端,你装什么?”   “?”   夏云端颇感荒谬地指指自己,“我装什么了?”   两人对话的动静隐隐似乎吸引了影厅里部分人的注意,洪睿达也是要面子,压低了声:   “你今天跟我出来,会发生什么心里没数吗?”   “……”   “会发生什么?”   夏云端气笑,盯着男人几乎是有些扭曲的脸,终于明白过来,跟洪睿达根本就是无法沟通的。   他甚至可能完全是被利用了,更别说能让她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夏云端逻辑在此刻倏然清晰,清透的眸瞬间覆上一层冰霜。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装的必要?   她早受够他了!   一周以来憋屈的桩桩件件窜入脑海,昨天格外气闷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在她积攒了数日的憋屈心绪上添了把柴火。   夏云端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终于彻底释放。   她抬睫,忽地一副刚反应过来似得表情,夸张地伸手捂嘴,将他那点龌龊心思直白点出:   “你不会以为别人答应跟你出来就是默认要跟你开房吧?”   洪睿达表情一僵。   “噢,不对,”她又讥讽地一扯唇角,一句接一句,丝毫没要放过他,“能在电影院就做出这种事,想必你也舍不得花钱开。”   “夏云端!”   洪睿达脸色彻底黑了下去,一副咬碎了牙的难看神色。   夏云端笑了下,眼底却没笑意。   随手将他碰过的地方狠狠擦了擦,她一边吐声一边冷骂:“人渣。”   “别喊我名字,”她缓缓掀睫,伸手,冲他比了个中指,“脏。”   而后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干脆利落地起身,转头就走。   洪睿达回过神,面色铁青,猛地站起追上去,一把拽住夏云端的手腕,毫不怜香惜玉地往回一拖。   夏云端低头用力把洪睿达的微信拉黑删除,刚走出座位,正要往阶梯下,被他这一下扯得后退了两步,裸露在外的膝盖就这样撞上一旁冰冷的扶手。   前两天的淤青本来就没恢复,夏云端疼得小腿一软,趔趄着踩了个空,在阶梯间脚一崴,倒了下去。   钻心的疼意刹那刺激了神经,夏云端手撑着地,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   偏偏拽着她手腕的那人毫无察觉,见她摔了,还不耐地皱了皱眉,一手就这样搭上她的肩,想把她扯起来。   夏云端应激地一把甩开他的手,随后就听金属撞上座位的一声咚响。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有人不满出声:   “有没有素质啊?叮铃咣当的,当是自己家?”   手表撞上扶手,连带着手背都在发麻,洪睿达第一时间检查自己腕上的手表。   好在没见裂痕,但他还是阴沉了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别不识抬举——”   尖锐的刺疼感如电流般阵阵席卷而来,夏云端忍着疼意回头睨他,反唇相讥:   “到底是谁不识抬举?你在公共场合对我动手动脚,我反抗就是‘不识抬举’?”   她没收着音量,若不是电影正好爆发了一个小高潮,喧腾的背景音乐将两人对话盖过,大家的注意力怕是都会落在他们身上。   洪睿达神色慌乱一瞬,回头看了看,没瞧见有人将目光扫过来,才微微松了口气,又恼羞成怒地偏回头,警告她:   “你不知道轻点声?闹开了对你没好处!”   “……”   什么叫闹开了对她没好处?   她简直就没见过跟洪睿达一样无耻下流的人!   夏云端从小就要强,跟她对着干的人就没有硬得过她的,熟人都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洪睿达显然对她并不了解。   他越是威胁,她就越不可能顺从。   “是吗?”   冷硬的本性再遮掩不住半分,夏云端眉眼冰冷,面无表情扯扯唇,“那就看看,到底对谁没好处。”   漂亮的脸蛋半分笑意也无,洪睿达看不见的地方,她攥紧了拳,硬是生生咽下了几欲出声的痛呼,紧紧咬住下唇撑着旁边的扶手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盯着洪睿达,红唇微动。   下一秒,就被洪睿达一把捂住了唇。   继而就是蛮横的拖拽,他大跨步地扯着她的手腕往影厅外走,磨着牙,声音阴鸷:   “出去说!”   女孩猝不及防,踉跄地被他往外带。   夏云端感觉自己就像上了岸的小美人鱼,迈的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只有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借这点疼意转移来自扭伤了的脚踝的痛感。   洪睿达正恼头上,一路拽着她出了影厅才扫了眼四下,停住脚步。   影厅口空旷,这会也不是检票的时间,不远处的检票员正坐在角落埋头玩着手机,没t人注意这边。   洪睿达将恼恨的目光转移向她,正想说你有把柄在我手上,劝你识趣点。   却在落在她脸上时,先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尾。   再仔细一看,分明是在有些凉飕的商场,她白净的额间不知何时竟然冒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洪睿达愣了下,大脑空白了一瞬,“你、你没事吧?”   夏云端死咬着牙关,都没什么力气了,还要掀起来眼皮,扫给他一个讥冷的眼神。   “死不了。”   眼见她苍白的脸越来越没血色,洪睿达慌了,下意识向她靠近,伸手:   “夏云端,你真没事——”   话音未落。   余光闪过一道黑影。   伸出的手忽然被一道结实有力的宽肩撞过,指节被折压得嘎吱一响。   洪睿达疼得倒吸着冷气缩手。   只见一道宽阔的背影如风般挡到了他和夏云端面前。   正要破口大骂是谁没长眼。   来人却就这样在他面前伸手揽过了女孩的腰。   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第31章 嘴硬“别乱蹭。”   31   就算不看也知道扭伤的脚踝大概已经肿起,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意缓缓在骨头间扩散开来,无力地连带着小腿都痛得发麻。   夏云端从没想过自己原来这么能忍。   明明连身形都有些直立不住,她只有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才能让自己清醒现况,在洪睿达面前维持住自己强硬的气势。   然而。   气势可以装,生理感受是掩饰不住的。   洪睿达伸来的手让她恶心,她想后退,可高高肿起的脚踝,已经彻底挪不动步了。   她几乎把唇咬出血,耗尽浑身力气从喉咙里滚出的那声“别碰我”还没出半个音节。   空气里恍惚袭来一阵让人无端熟悉的薄香。   旋即腰间一热。   余光被宽阔的胸膛占据,干燥的大掌毫无预兆地贴上她的腰和腿。   突然失去着力点,夏云端惊呼溢出喉间,本能伸手环上那人的脖颈。   她睁大瞳仁,在落及对方冷硬的轮廓时,竟冒上无法解释的心安,呼声骤止。   她茫茫眨眼,讷讷出声:“……梁——”   “梁京云?!”   有人声音比她快。   洪睿达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死死锁着眉将这张说不上来哪里眼熟的脸打量了几秒,终于认出来人,语气里满是错愕。   “你不是出国了吗?”   梁京云都懒得理他,抱着女孩就要转身。   洪睿达恼了,反手就要扣上他的肩,被他提前意料似得偏身躲开,抓了个空。   洪睿达顿觉失了面,几步拦到他身前,“你什么意思?!”   夏云端还没从梁京云怎么会出现在这的事实里回过神来。   只听头顶那人已经不耐地沉沉出了声:   “让开。”   洪睿达脸色难看:“你放下她!”   梁京云终于在这句话下正眼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一扯唇:   “你谁?”   洪睿达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夏云端回过神,也来不及问他怎么会在这,觉察此刻的氛围,只小幅度拽了拽他领口,用气音提醒:   “洪睿达。”   “洪什么达?”   梁京云眉心微挑,没听清似得重复一遍,又缓缓掀起,扫面前那人一眼,语气不甚在意,“不认识。”   梁京云当然不认识。   她都是梁京云出国后才知道的洪睿达这号人。   但她刚提醒他,不就是在给他介绍吗?   梁京云故意的。   夏云端暗地里拧了下他小臂。   梁京云没感觉似得,神色半分不变。   洪睿达神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   无法言喻的只是和这人出现在一块就无端落了一头的感觉让他觉得恼愤。   梁京云甚至并不好奇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能喊出他的名字,好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这种哪怕两人此刻面对面站着,他也可以毫不留面地说一句“不认识”的浑然天成的居高临上的感觉,更让洪睿达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   尤其,还是在夏云端面前。   洪睿达表情难看,自尊作祟,还要佯装大度,一副不落下风的模样伸出手:   “我是洪睿达,久仰大名。”   梁京云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下巴微收,随意地往怀里看了眼,语气敷衍懒散:   “不好意思,没第三只手。”   洪睿达的手僵在空中,在此刻蓦地意识到。   梁京云甚至都不是轻视。   而是根本就没把他放眼里。   在梁京云眼里,他就不是回事。   夏云端余光都能看见洪睿达额角和脖颈处暴起骇人的青筋,简直让人怀疑下一刻他就会狂躁症发作。   她直播这几年听过太多这样的事例和男人了,她并不担心梁京云制服不了洪睿达,只是现在她也在,脚踝还伤了,梁京云但凡要顾及她,都不占优势。   思及此,她连忙当起和事佬的角色,又拽了拽他领口,“梁京云,别说了。”   梁京云面无表情,也没看她,只三个字三个字冷漠地往外蹦:   “抱紧了,别乱动。”   夏云端缓慢一眨眼:“?”   然而这一幕被洪睿达收进眼底,却与火上浇油无异。   他死死盯着两人之间旁若无人堪称亲昵的小动作,手紧握成拳,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油然升腾。   在影厅里,他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就恨不得弹出十米远!   换梁京云抱她,她就半点反抗也无。   她瞧不上他,还要跟他出来羞辱他!   诸多念头闪过,洪睿达内心翻涌,忍不住质问:“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否则梁京云怎么会在这会如此巧合地出现?   两人现在又是这样一番亲密的姿态,要让他不怀疑两人没点什么,那不是唬傻子吗?   可他明明探问过,夏云端是单身。   难不成是消息有误?   ……怪不得夏云端看不上他。   原来两个人早就暗通款曲!   一想到两人有可能早就商量好了要怎么侮辱他,洪睿达咬紧了后槽牙。   不甘与耻辱拉扯着他的理智,今天让他觉得古怪的每个细节,在此刻面前这对男女目成眉语的场景下都有了解释。   他目眦欲裂,攥紧了拳,面目狰狞地就往男人脸上去。   一阵拳风迎面而来。   夏云端脑海一时只闪过半分钟前梁京云让她抱紧他的话。   环在梁京云脖颈的手用力圈紧,她本能将脸埋进了对方温热的胸膛。   似乎听见一声意味不明而极轻的嗤笑。   黑色单薄的衬衫下,结实的胸膛因这声笑轻震了下,随后便感觉原本抵在她腰间的温度突然消失。   梁京云似乎只微微后退了步,夏云端只听到耳边一声肉与肉碰撞的闷响。   心脏莫名紧了紧,手指也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领。   好在只有微微的一阵,之后便没了声响。   安静了两秒也没再等到什么动静,她松了松被自己攥得满是褶皱的布料,悄悄从梁京云怀里抬起头。   第一眼看向的是他的脸。   别说受什么伤了,根本就是平淡的一丝波澜也无,唇边甚至挂着讥笑。   她眨着眼,意识到什么般缓慢偏头。   先看见的,是洪睿达涨红的脸。   往下,是他被梁京云以绝对力量反扣住的手腕。   洪睿达脸皮抽动了下,试图往回收手,却一动不动。   梁京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随即猛地擒着他的手腕反向一拧,收着力道往上提紧。洪睿达猝不及防,踉跄了步,一声闷哼。   手臂被整个倒拧着,他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去推阻。   梁京云只有唇角挂着冷笑,表情看上去不仅没什么太大变化,似乎完全没使力,甚至还有些云淡风轻。   却丝毫没有手软,顺势锁着他的肘关节一折,趁他狼狈后退时偏身一脚踹上他的腘窝,松手。   膝盖清脆跪地,梁京云踹的力度不小,男人还因此在光滑的地板上往前滑了一截。   洪睿达再也没忍住,疼得龇牙咧嘴地叫。   这会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   不远处的检票员注意力瞬间被身后的惨叫吸引,他吓一跳,立马藏起手机回头,见着的就是一个男人背着他跪在三号影厅门口的模样。   旁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男人怀里似乎抱了个女孩,检票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忙上前去扶对方。   “先生,您没事吧——”   洪睿达一时都没能站起来,膝盖根本用不上劲,他疼得不断倒吸冷气,检票员把他的手臂横到自己脖颈,又搀着他的腰才勉强将他扶起来。   “先生,您是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洪睿达可算缓过神来,被他一提醒,顿时拉下脸,转头恼羞成怒地瞪向梁京云。   他胸膛起伏,似乎忍着怒意,伸手t指指梁京云,咬牙切齿地迁怒起旁边的检票员:   “你怎么回事?工作的时候还玩手机!花了钱来你们这看电影的客人被打了都没来拦一下?我要投诉你们!”   检票员没想到自己上来关心地问了句还能惹火上身,懵了几秒,刚想开口。   “你是说,”   旁边被他指控的男人出了声,语调意味不明,透着些冷懒,“我在怀里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把你打成了落水狗吗?”   落水狗三个字被他有意无意淡淡咬重了字音,还故意若有若无地往洪睿达那扫了眼。   他的用词实在不算好听。   检票员下意识看向开口的男人,一眼却先被他堪比明星清隽又锋锐的骨相惊了两秒,而后才蓦地回神,对上他漫不经意的眉眼。   男人抱着女孩的两只绅士手微微动了动,示意自己并无空出的手。   检票员只扫一眼就完全被说服。   总不能有人单手公主抱着一个女孩还能撂倒一个体格并不算瘦弱的成年男人吧?   比起张口闭口就是投诉的这位,旁边逻辑清晰的男人显然更有说服力。   洪睿达气得心脏都开始发疼,简直不敢相信梁京云竟然能当着自己的面说谎,甚至还故意用了如此羞辱人的词汇。   承认就是废物,连梁京云一只手都打不过。   不承认,就是让人白打——   他喘着粗气,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被对方一只手碾压的,又要暴起。   “你找死!”   检票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住,心底已然有了偏向。   他皱紧了眉,彻底将对方判断成闹事的人,语气也冷了下来:   “先生,如果你再不讲道理,我就要喊保安了。”   他说着,又一脸歉意地看向旁边的一男一女,“抱歉两位,给你们带来了不愉快的观影体验,我们会——”   “不好意思。”   梁京云打断他,视线引导他看向怀里女孩高肿起的脚踝,说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   “我女朋友刚刚扭伤了脚,现在我要带她去医院。”   检票员回过神,这才发现女孩不止脚踝是肿着的,连膝盖上都是淤青,一张漂亮的脸蛋更是苍白得没什么血色。   检票员张张唇,连忙给他让路,“那你们快去吧,实在不好意思。”   洪睿达被人晾在一边,听见梁京云口中自然吐出的“女朋友”时,心底的猜测被证实,本就没能压下的怒火窜得更高。   正要发作之时,却听见了他一直没注意到的信息。   什么叫,扭伤了脚?   他下意识往夏云端身上看去,后知后觉刚刚她为什么脸色那样难看,怪不得梁京云一直抱着她。   她是什么时候崴的?   他明明一直在她旁边,从咖啡厅过来的时候她都好好的。   洪睿达试图回想,却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印象。   难道是前面在影厅里……   梁京云扫过洪睿达微滞的表情,讥冷地一扯唇,和替他拦着人的检票员对视一眼,一顿,微微点头,又往洪睿达那轻掠。   检票员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冲他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这里他会拦着点。   梁京云这才缓和了些脸色,冲他道了个谢,转头离开。   洪睿达还没思索出个结果来,无意抬头就见梁京云远去的身影。   他捏了捏拳头,正要跟上。   检票员一眼注意到,立刻将他按住,拦紧了他的去路,“先生,请你冷静!”   “你让开!凭什么拦着不让我走?”   “先生,我是为了你好,那位先生都没追究你耽误他陪女朋友去医院的时间——”   “你闭嘴!”   洪睿达像被按下什么开关似得,脸色沉得如同阴云密布,“别逼我动手!”   检票员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开始喊人。   有人闻声赶来,身后乱作一团,梁京云抱着女孩往电梯口去,还能听见洪睿达震怒的声音。   “你们放开我!我要投诉你们!”   检票员语气逐渐不耐:“先生,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被派来寻衅滋事的,我们这都有监控,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   杂乱的闹声渐远。   这会大家都在看电影,这层也没什么人,梁京云抱着她往电梯口去,步子走得稳,几乎没怎么晃到她扭伤的脚踝。   走到电梯口处,他抽出刚刚装模作样揽腰的手,按下下楼的按钮。   没人先出声。   夏云端知道他刚刚说女朋友是权宜之计。   她甚至做好了会被梁京云质问的准备。   那个男人是谁。   脚是怎么伤的。   为什么骗他去医院,却是跟另一个男人出现在电影院。   诸如此类的问题全在脑海里过了个遍。   可直到出了商场,梁京云也一句话没问。   夏云端偷摸瞟了眼男人没什么情绪的冷淡面庞,凌厉的下颌线都显得疏冷,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她动动唇,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路上来往的人不少,两人甫一出来,就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夏云端平日确实不怕被人看。   但现在不比平时,她脸皮还没厚到能坦然接受被人抱着时来自陌生人的注视。   她悄悄把头往下埋了埋,身体往下坠。   身边路过一对正打闹的情侣,她埋头时,无意透过梁京云流畅分明的臂膀,和擦肩后又回头的女生四目相对。   女生眨眨眼,很快又转回头,拍了一下自己的男友。   她听见她娇气的声音:“我也要抱!”   男生语气莫名:“什么啊,你都多大了还要抱?”   “不是那种抱!我要公主抱,公主抱知不知道?”   “小祖宗,你这又是什么鬼点子?大庭广众的搞什么公主抱,那不有病吗?”   “怎么就有病了?”女生不满,听上去是强迫对方转了头,“你看他们!人家的男朋友怎么就不觉得有病?”   夏云端:“……”   她似乎能感觉到那对情侣再次回头瞧来的视线。   ……也不知道梁京云听见了没。   说不上来的羞耻从白净修长的脖颈往上爬到耳垂,夏云端脸不容易显色,平时情绪上来了,撑死也就是红个耳朵。   她自以为不明显地又往下藏了藏脸。   没发觉自己的身躯已经从男人的腰间沉到了胯部。   下一秒。   “啪——”   一声轻闷的拍打声。   臀部传来一阵陌生的触感。   男人略带警告的冷哑声音随之一同响起。   “……别乱蹭。” 第32章 嘴硬血气方刚   32   “……别乱蹭。”   男人略带警告的冷哑声入耳,夏云端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被抱着,她几乎会弹出去。   女孩浑身僵硬,又在下一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疯了?!”   梁京云。   刚刚。   在打她哪里???   夏云端本就漫着粉的耳尖彻底变得血红。   她根本无法接受,作为一个成年人,大庭广众之下,她居然被人打了屁股。   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夏云端从来没觉得这么羞耻过,情绪上来,一时连伤了的脚踝都忘了,伸手推着他的胸膛就要下去。   动作间,温软的腰肢数次蹭过他紧实有力的腰腹,她毫无察觉,边心虚地四下张望,边压着声挣扎:   “你放我下去!”   怀里温香软玉不断扭动着,说不上来的燥意由底升腾,梁京云猛地止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扣在她细腻肌肤的大掌紧了紧,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我说,别动——”   嗓音沉得紧绷,语气像捺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夏云端终于从他格外喑哑的声线里觉察一丝不对劲。   推阻的动作一顿,大脑慢一拍地分解起他的话。   别动。   什么别动?   上一句他说了什么来着?   夏云端眨眼凝愣间似乎记起来什么。   他说的应该是。   ……别乱蹭?   谁蹭他了?   夏云端简直莫名其妙。   她蹭他哪——   “……”   等等。   脑海猛然闪过一道光,夏云端僵硬一眨眼,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表情凝滞了几秒。   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在意识过来后忽然变得非常有存在感,分明隔着厚实的布料都能感觉出来硬挺和热度。   ……这不对吧。   她什么也没做啊!   虽然知道二十出头的男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但也不至于气血旺盛到这样就……?   先不提这几年他有没有再谈过恋爱。   他平时都不自食其力的吗?   但凡有点频次,也不至于阈值这么低吧!   脸颊莫名烧起来,夏云端要出口的话顿时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抵在男人胸膛的手指也渐渐失了t力度。   大脑短暂的断片后,她很快又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着痕迹地一咽喉,轻咳一声,故作镇定:   “那什么,你冷静点。”   “……”梁京云:“?”   “……这症状多久了?”   夏云端视线飘忽,语气却若无其事,甚至透着几分真诚:“实在不行我给你推个中医看看吧。”   太容易有反应也是病吧?   他要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有感觉也算了,对着前女友这样,她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在这几年里患上了什么罕见的疾病。   她说得隐晦。   梁京云脸色却骤然一黑。   显然是听懂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黑着脸,胸膛重重一起伏,缓缓低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出的声:   “不想我给你丢下去,就闭嘴。”   最后两个字压成气音,一字一顿。   偏偏那人还丝毫没觉察他的情绪,嘟嘟囔囔不满抱怨:   “我也没求你抱我啊?我不是都说了,放我下——啊!”   未能说完的话化作一声短促的惊叫,男人磨着牙,一把捞过她的纤腰,托住腿根,以一个考拉抱的姿势将她锢在了怀中。   短暂的悬空让她大腿本能夹紧了梁京云的腰,夏云端回过神时,他已经旁若无人地迈着长腿绕了个弯走到就近的咖啡厅门口,推开了门。   熟悉的风铃声清脆地响起。   正值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少,闲杂低鸣的人声与键盘的敲字声和和缓的纯音乐共同组成了和谐的白噪音。   梁京云进门的动静不算大,但他清隽的外表和宽肩窄腰的身材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是他身上跟树懒似得抱着他的女孩实在太过显眼,兴趣顿时又变了味。   哪来的小情侣。   这恩爱非得在外面秀吗?   有店员恰好经过前台,闻声条件反射地扬起服务性的微笑,“欢迎光——梁哥?”   看清了来人,孙灵反应了一下,视线扫过被抱着只有一个背影的女孩,又落在她有些眼熟的穿着上,呆呆的:   “这位是——”   男人阔步没停,只微微偏头一眼,语调匆匆而冷淡:“麻烦拿袋冰来。”   他直直和她擦肩,往最里头走去,女孩的脸也在这会终于被她看清,小巧的五官,明眸皓齿,灵秀姣丽,尤其是眼下那一颗小巧的红痣——   孙灵一愣,只觉眼熟极了。   没一会,就蓦地想起来。   这不是,一个小时前被送了花的那个漂亮姑娘吗?   好像叫什么……夏云端?   她实在很难不记得她。   因为她赴约的那个男人一个人坐在窗边待了大半个小时,手里还捧了很大一束花。她同事小刘数次注意到去问他要不要点些什么,他都说等人来了再点。   没想到等来的会是她。   她长得很难让人忽视,刚进来时,小刘都看直了眼,不想她直接往那个男人身边去了。   小刘还心碎地哀嚎怎么鲜花都喜欢插牛粪上,那男的也就一般。   ……   孙灵感觉自己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这些信息了。   她不是抱着那个男的给的花离开的吗?   现在,怎么又被梁哥抱着回来了?   她目光茫然地追着两人往休息区去的身影。   只见女孩表情似乎有些羞恼,脸颊覆上一层薄红,伸手打了下男人的脊背。   男人偏过脸,大约是跟女孩说了什么,她顿时又一副被掐了命脉的模样,愤愤而无可奈何,只能一把埋进了他肩窝。   显然一副十分亲密的模样。   比跟前面那个男的在一块和谐多了。   两人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孙灵凝滞在原地好一会,直到蹲着磨完咖啡豆错过这一幕的小刘向她伸出手臂,喊她帮忙搭把手,她才抽回神,记起来刚刚梁京云叫她准备冰袋的事。   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照做就是了。   她对梁京云有着盲目的崇拜和服从感,可能跟她拥有现在这份工作和梁京云脱不开关系有关。她从大山里出来,没读过多少书,在来沂宁之前甚至没尝过咖啡的味道,在这当店员,是她到沂宁后的第一份工作。   在她眼里,梁京云就是这家咖啡厅的第二个老板。   孙灵一把拍掉同事的手,嫌弃极了:“才这么会就起不来了,你怎么这么虚?”   梁哥抱着个女孩都依旧能健步如飞。   人还是不能有对比。   同事忙缩回手,“不扶就不扶,怎么还打人?——哎你干什么去?”   “你磨你的咖啡吧。”她拎着冰袋往休息区去。   -   休息区。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梁京云前脚刚把抱沙发上放下,后脚夏云端不信任的质问就响起。   她一直以为这家咖啡厅后面是后仓。   谁知道一进来,却见沙发茶几柜子岛台应有尽有,简直与客厅无异。   要是再搬张床,完全就和家一样。   又想起梁京云此刻并不正常的状态,夏云端脑袋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思考就脱口而出:   “你别乱来啊,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能做这种事的关系了!”   “……”   梁京云刚直起身就听她来了这么一句,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黑了一度,差点没把自己的牙咬碎,“……哪种事?”   又是哪种关系?   他盯着她,简直想看看她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夏云端终于缓缓找回了点理智,试图糊弄过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说到最后两个字,自己都有些心虚地几乎没了声。   梁京云冷笑了声,一扫周围环境,唇角压平,“我不是不挑地方的人。”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也没那么饥不择食。”   “……”   安静。   还是安静。   孙灵进来时,撞见的就是这样谈不上来哪不对,可就是莫名让人有些犯怵的一幕。   休息间的隔音好,门一关上,里面就是在打架,外头都不一定听得见。   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的都没说话,孙灵小心翼翼瞧着两人的眼色,悄悄靠近,“呃……梁哥你要的……”   “放着。”   梁京云声音透着冷,眼神也没分她一眼,看上去显然情绪并不好。   孙灵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脸,被他这幅模样吓到,愣在原地没动。   梁京云心情本来就差,话落后又见旁边的人还一动不动,他眉心顿时拧起,偏眼扫去,提了提声,语气掺杂了丝不耐:   “我说放下,没听见吗?”   孙灵被这声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一时手足无措,拿着冰袋慌慌向前放。   “对不起,我、我没想——”   “你这么凶干什么?”   沙发上的女孩忽然出了声,瞪他一眼,“人家怎么你了,有什么火你冲我来,迁怒人小姑娘干什么?”   她说着,又挪了挪身子,朝旁边的女生伸出手,语气顿时跟换了个人似得,温声细语道:   “给我就行了。”   梁京云一顿,旋即荒谬一笑。   她还在这护上别人了?   男人忽地嗤出一声,声线泛凉。   “冲你来?”   他重复一遍她的话,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底似乎翻涌着什么情绪,“夏云端,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   被放鸽子的是他,被隐瞒欺骗的是他,替她教训人渣的是他,抱了她一路还要被怼被怀疑有病的也是他。   从头到尾,一句解释也没有。   她甚至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现在,还反过来指责上他了。   就因为他对别人说的一句话。   室内温度仿佛降了好几度,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实在让孙灵寒噤,她要伸不伸地僵在半空,完全不敢动作。   平时那样要面子的人,这会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就跟她对峙起来,可以清晰辨出男人彻底沉下去的嗓音不同于先前与她小打小闹的反唇相讥,夏云端手指无端一紧。   梁京云好像。   真的生气了。   那人直勾勾望来的视线如深陷的漩涡,被他盯得嗓子莫名发涩,夏云端心虚地别开眼,撑着一旁的扶手,单腿接力起了身,从女生手里拿过冰袋,小声道:   “谢谢,这个本来就是给我用的……你去忙吧,我们没事。”   手里的冰袋被人抽走,隐隐似乎能觉察出两人之间制衡的关系,孙灵如梦初醒,忙丢下一句那我不打扰了,往门外快步离去。   门轻轻被合上,休息区刹那安静下来。   夏云端身躯悄悄后仰,摸着沙发扶手重新挪回原位。   头顶的视线就这样盯着她,实在难以忽视,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迅速扫他一眼,又不自在地偏回头,低头假装忙碌地捏着冰袋: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梁京云几t乎气笑。   好一个没说什么。   她到现在,关注点竟然都还只是这个。   梁京云周围的气压更低了。   他面无表情地一扯唇,“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第33章 嘴硬“我是死的?”   33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夏云端表情一僵。   她很清楚梁京云想问的是什么。   可她根本没想好该如何解释,以至她本能只想逃避。   她就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说来也奇怪,若是面前是除了梁京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她想她都不会有这种心虚感。   性格使然,她做什么都能理所当然磊落坦荡。事实上,从前她也没少跟梁京云打嘴炮,还经常撒谎被抓,梁京云说她惯会使糖衣炮弹,可那会她完全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盯一下就浑身不自在。   只是从男朋友变成了前男友而已,明明这种关系更没道理放心上。   她到底在不自在什么?   这个结果是她想的吗?   她有没办法说出来的苦衷啊。   ……烦死了。   都是洪睿达的错!   夏云端一边心底暗骂着这个罪魁祸首,一边努力在心底说服着自己不要心虚也不要有愧疚感。   退一万步说。   他们现在只是朋友而已,她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在已经提前跟梁京云说明无法赴约的情况下,她没有跟梁京云解释今天这些事的理由。   夏云端大脑闪过数个念头,嘴里拖着声答非所问地嗯嗯啊啊,蓦地又记起昨天他说父亲住院了的事,她顺势又起话头:   “那什么,你爸爸那边怎么样了?出院了吗?你不用再去看看……?”   梁京云直直盯着她,女孩转移话题的方式太过拙劣,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了。   明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依旧没有解释。   梁京云心底烦闷得不行,面上却越发漠然,半晌,他才扯扯唇:“谢谢关心,他有妻女,还轮不到我上赶着照顾。”   也就前些天事发突然,罗雪曼一时无措,才给他打了电话。   医生一说没什么危险,康复治疗就行,罗雪曼就没怎么搭理他了,只表面上装模作样应付两句,连忙喊上梁怡悦,上学都要请假让她来陪。   梁建柏一睁眼,眼前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和温柔体贴的妻子,哪还需要他。   他语气里的讥讽太过明显,夏云端后知后觉父子俩关系大约还是微妙,自己是说错话了。   然而说都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改变,为了掩饰尴尬,她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冰袋外的水珠汇聚掉落在腿上,夏云端连忙故作忙碌地从茶几上抽出纸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又放一边,试着动了动自己扭伤的那只脚踝。   不行。   光是试图抬腿,轻微的震荡都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疼。   五官都疼得皱成一团,夏云端紧咬着唇,一闭眼,深吸了口气,决定忍一忍一鼓作气。   她撑着沙发,往后腾了腾身,试图将小腿也抬到沙发上。   身前忽然打下一片阴影。   有人单手提着一边的椅子丢到她面前,在椅脚碰瓷砖的叮咣声响下坐下,面无表情地弓腰托起了她的小腿。   夏云端:“等、等等……嘶——”   微凉的五指贴着她纤白的小腿收紧,突兀搭来的陌生触感叫夏云端下意识想缩回,又被那人的大掌箍住。   男人冷着脸撩起眼皮,语气不是很好听:   “我是死的?不知道喊我帮忙?”   夏云端回神,视线缓缓从他的有力的大掌移到他脸上,眨眨眼,心说也差不多,你那副表情谁还敢再要求你做事。   眼下最脆弱的地方都在人家手里了,她当然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干笑两声:   “这不是不想再麻烦你了……”   “你麻烦的事还不够多吗?”   梁京云语气漠然,手下却控制了力道,动作极轻地替她解开鞋带,松了松鞋舌。   她今天穿的厚底板鞋,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崴伤脚,肉眼可见肿起的脚踝就抵在鞋帮处,还不是很好脱。   “忍忍。”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又道。   脚踝随即传来一阵剧痛,夏云端脸色顿时煞白,额头又冒起薄汗,喉间止不住地溢出声短促的呜咽。   梁京云紧皱着眉,把脱下来的板鞋放到一边,将袜子往下褪了褪,掌心托住她的脚踝,缓慢轻扭。   夏云端疼得直冒冷汗,手指拧紧了沙发套,“别、别动了——”   “……可能是韧带拉伤了,”梁京云拧眉,沉着声道,“冰敷完我送你去医院。”   夏云端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手指一紧,试图开口:“可不可以不——”   梁京云倏然撩眸,似笑非笑,扬起的眉锋却凌厉,扫来的眼风是分明的不容反抗。   夏云端动动唇,把剩下的几个字咽了回去,泄气地垂下头。   她不喜欢医院,但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能由她乱来。   下一秒,刺骨的冰袋报复般激得她一个哆嗦。   夏云端刚不满地抬眼,还没开口,就先看见了男人冷冽的侧脸。   休息区没装窗户,只靠吸顶灯照亮整片区域,冷白的光打在他头顶,额前的碎发在他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眉骨勾勒得更为锋锐立体。   冰袋里的冰在这会已经化了不少水,冰袋外面也冒满了水珠,他跟不怕冷似得,骨节分明的五指拢着冰袋,提腕轻覆到她高高肿起的脚踝。   他今天难得没戴那些乱七八糟的配饰,穿的是黑色的衬衫,此刻衬衫袖口被微微上挽,露出肌理分明的有力小臂。   因为五指收拢的动作,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冷白肌肤上的青色脉络,而这黑白相衬的调性,竟让她几乎错觉梁京云浑身散发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禁欲熟感。   夏云端眨了下眼,视线不住地被他那节小臂和修长的手指吸引。   他的大掌轻易地包住她整只白净的足踝,冰袋冒着寒气,他的掌心在冰袋温度的衬托下都显得温热。   男人浅垂首,黑眸微耷,还是那副冷脸的表情。   她缓慢眨眼,歪了下脑袋。   在此刻毫无预兆地冒出一个疑惑。   普通朋友,会在异性脚崴伤时,做出如此亲密的举措吗?   如果说抱她只是出于她无法行动,那此刻必须亲自上手的理由又是什么?   她视线缓缓往上偏移。   男人宽阔的臂膀撑起了衬衫笔挺的线条,顺着紧实的腰腹往下,腰线干净利落地陷进垂坠的西裤。   夏云端脑海一闪而过半刻钟前他的反应,及时止住往下的目光。   一旦种下了猜疑的种子,先前一切不愿细思的细节便都冒出了芽,夏云端盯着他手腕上的紫檀出神,这些天来相处的一幕幕都如胶卷般晃过眼前。   有什么已经打消许久的念头忽闪而过。   “……”   她不是没试探过。   从发现两人是邻居那天,梁京云提醒她远离魏辽时,她就心生怀疑追问过。   后来在商场的卫生间,她第二次明示追问,甚至包括重逢以来这么久的相处,他传达给她的讯息无一不是“你别多想”、“没这个意思”。   她还没有自恋到在被对方这么多次强调对自己没兴趣时还固执地觉得对方对自己仍有想法。   又不是男人,只信奉反话。   可现在。   梁京云的行为,已经超出她认知的普通朋友的范围了。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问清楚,可大脑一时又凌乱非常,脑海不住地闪过从前和现在,甚至连两人分手时的难堪情景都涌上心头。   其实那段时间她状态挺差的。   发现父母离婚的那个暑假,正是大家找实习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卷,早的甚至大二就开始布局自己的简历,她也琢磨着该跟家人聊一聊。   梁京云志愿填在沂大,完全是因为父亲的事业恰好在那几年发展到了沂宁,于是在他大学考进沂大后,一家人便在沂宁定下居来。   暑假她还挺不舍跟梁京云分开,在沂宁多待了一个月,跟他过了七夕才回荔州。   她想着给父母一个惊喜,也没提前告诉他们要回家,不想就是这个决定,让她在回家的那天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有时候她会想,要是她提前告诉了苏女士和夏先生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知道了。   骗骗她也好。   明明这么多年都装下来了。   多可笑啊,几乎可以称作是模范夫妇的她的父母,竟然早早在她高考后就离了婚,整整瞒了她两年。   大学里身边仍然是相熟的朋友,加之有梁京云在,除了大一刚开学那两个月有点恋家,跟父母联系得多外,往后就没再那么频繁。   她也有纳闷过大学间苏女士t回得越来越迟的消息,有时候在她分享点什么后会好几天没回复,问起来就是最近有些忙忘了。   夏先生那倒是一如既往地话少,大多只有每个月雷打不动按时打来的生活费,时不时还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日子突然给她转不小金额的账。   后来她才知道,苏女士回不了消息是因为怀了孕。夏先生每给她转一次账,都是给女朋友的女儿买了礼物,他给那个女孩买的每一份礼物,都会折算成现金再给她转一次。   她知道她应该庆幸的。   母亲就算再婚怀了孕都还记挂着她事事有回音,父亲每次给准继女花钱时都会想到该有她一份,夫妻两个更是在每一个她会回来的节假日都跑回荔州配合她演戏。   他们知道她的性子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她。   他们也在尽他们所能弥补她。   是她太玻璃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那日当晚她就拉着行李回到了沂宁。   父母离婚的事对她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更让她第一次对“爱情”有了不解和质疑。   在这之前,如果有人问她什么是爱情,她一定会回答,像苏女士和夏先生这样的。   可就连像他们这样在她眼里堪称标准的爱情都会破裂。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网上那句“原来爱本瞬息万变,永远只是助兴词”。   爱情真的是永恒的吗?   至死不渝的爱情真的存在吗?   真的会有人能爱她一辈子吗?   她知道自己性格不算好。   甚至可以说差。   骄纵、蛮横、高傲。   对亲密的人总是恃宠而骄贪得无厌。   她的父母几乎是两个没有棱角的圆,极少产生争执,可她却恰好相反,浑身是棱角——   没有棱角的圆,哪怕偶尔产生摩擦和碰撞也不会有人受伤,可如果连两个圆都无法共处的话,还指望有人能与满身棱角的她相处一辈子吗?   没有人能永远包容她的。   跟她在一起的人,一定会被她身上的刺扎伤。一年五年能忍,可十年,二十年呢?   她身上有棱角,对方身上就没有吗?   温婉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都没有的“一辈子”,她又凭什么有这个自信有?   她在回沂宁的路上在一句句自我质问,不知道可以跟谁说这些。唯一亲密的好友方绒一放假就回了家,徐知清倒是还在学校搞什么竞赛,可她跟徐知清也不是可以单独见面的关系。   到最后竟然只能借酒消愁。   抵达沂宁时已经是深夜,她把行李丢下就去了酒吧。   震耳嘈杂的音乐,昏暗错落的光线,各色摇曳的酒精,勉强麻痹着她的大脑。   亮个不停的屏幕被她关了机,她独自一人喝得眼前都出现了重影,有人上来搭讪,她勾着人下巴,仔细看了又看,无意识地和脑海里冒出的那张脸比对起来。   对方的脸凑得越来越近,盯着她的红唇,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她眼神迷离地伸手缓缓摸上男人的脸。   在抚过对方的眉眼和鼻梁时。   她手指忽地一顿。   猛然发觉他并不是那个人,烦躁的感觉油然升腾,她手指微紧,正要收手将人别开。   有人伸手过她眼前,一把扯过对方衣领就是一拳。   酒瓶与玻璃杯碰撞落地的碎裂声响起,那人被这一拳打的跌倒在茶几痛呼,周遭的人纷纷后退乱成一团。   而来人沉着脸站到了她的面前。 第34章 嘴硬也没那么死皮赖脸   34   他们吵架了。   印象里梁京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动怒,上一次似乎还是高二,她得知季采语被人喊走,她独自一人问遍了同学去找那人对峙。   放学后没见着她人,梁京云从同学们叽叽喳喳胡乱不清的描述下猜到了她打算做什么,就是这样沉着脸四处打探找到了他们。   那也是梁京云第一次打架。   挂彩了,脸颊青了一块,唇边带了点血渍,但以一打五赢了,还替她挡下一只砸下来的酒瓶,后脑勺缝了五针,隔日成功在校内引起轩然大波。   他们在谈恋爱的事,就是在这一次里传开来的。大家还戏称他脑袋上那几针是爱的勋章。   可说来也奇怪,这件事明明传得人尽皆知,以沥高的校风,老师不可能不找他们谈话。   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   甚至就连高三梁京云莫名其妙复读一年这种大事,都没有老师来找她。   他复读跟她一个班,两人同进同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老师就算再不关注也该注意到的。   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她心里隐隐也有猜测。   没有人来找她,不代表没人找过梁京云。   尽管她从未听梁京云提起。   ……   微醺的醉意在被人紧拽着出了酒吧时刹那被冷风吹散。   那人挤出声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沉默不语,梁京云攥着她的手腕,双眸泛红,用力到她觉得骨头都在发疼。   后来方绒说那天最开始是她先接到了苏女士焦急的电话。当时的方绒还不知道苏女士和夏先生离婚的事,苏女士只含糊其辞说她跟他们吵架了,拜托她帮忙找一找女儿。   方绒立马跑出家门,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边四处寻找,同时又联系了梁京云和徐知清。   梁京云率先在家里发现了她的行李,几人这才知道她已经回了沂宁,当时天已经太晚,方绒只能定了第二天的车票,梁京云和徐知清作为主力,漫无目的地找了她数个小时。   最后凌晨被梁京云在酒吧找到。   喝得烂醉,跟一个陌生男人姿态亲密,看上去像在接吻。   她能从梁京云格外低冷的气压和紧绷的颌角看出他捺住的愠恼。   黑沉的眸紧紧盯着她,起伏的胸膛暴露他并不如表面那么冷静的情绪。   他在忍。   他在压抑。   就像吹到颜色变浅的气球,或是已经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都有可能炸开崩坏。   就跟现在的梁京云一样。   “……”   看啊。   她就说了,没有人能永远包容她的。   气球总有炸开的时候,皮筋总有断裂的时候,人也总有忍耐不下去的那一天。   就算过去有过再多海誓山盟,结婚进入殿堂那天虔诚地宣誓“直至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情到浓处接吻相视下脱口的每一句“我爱你”。   曾以为的那些会有以后的瞬间,被定格住就傲慢地认定会是永远的那些时刻。   都会不复存在。   弥漫的大雾会散去,落入手心的雪花会化掉,流淌在血液里的酒精会被代谢。   就像每一声承诺的至死不渝。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   包容是,爱也是。   终究都会消失的。   爱是伪命题。   可能人本就不是长情的动物。   浑噩的大脑海浪般涌进太多思绪。   她突然很累。   太累了。   她没有力气解释,也不想再解释。   那句“分手吧”,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疲倦的、却又轻飘飘的提出的。   她记得那晚梁京云僵住的神情,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她捕捉。   明明她当时连撑起眼皮都觉得耗尽了所有力气。   可很快,他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得,牵着她的手到路边打车。   他说你醉了,我回去给你煮醒酒茶。   她确实太累了,没有力气跟他再争执什么,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身上被换上了干净的睡衣,也闻不太到酒味,她扶着床沿起身,看到床头柜边没喝完的醒酒茶。   她又回头看了眼床,掀起被子,目光落在另一边平整的床单。   旁边没睡过人。   肚子很饿,她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打算点外卖,门在这时却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在这时忽然想起来该换锁的事。   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让房东换密码锁。   梁京云进来时手里拎了几个袋子,不知哪个袋里幽幽飘出香味,大约是晚饭。   夏云端面对面跟他站在玄关处,视线从袋子上挪开,问他:   “你没听见我昨晚说的话吗?”   梁京云没听见般,转头关门,“我给你买了草莓,酒后吃草莓能缓解头痛,等会我给你洗洗。”   夏云端眼睫轻颤,语气平静:“你没听清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   “我要分手,”她说得缓慢,“现在听清了吗?”   关上门,男人依旧毫无反应,低头去换鞋。   他语气平缓,只有声音似乎有些冷哑: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胃口,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三食堂那家虾饺吗?我给你带——”   胸腔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快叫她喘不过气,夏云端攥紧了手指,抬了抬声打断他:   “我说,分手,你没听见吗t?”   男人动作终于轻滞,几秒后,他抬起头,撞进女孩冷静的视线。   几乎觉察不到自己的呼吸,就这样跟她对视了几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要出门?”   夏云端盯着他,语气冷漠:“我要去找人换锁。”   梁京云捏着袋子的手指一紧。   没一会,他把袋子放在玄关处的置物架,从换鞋凳下抽出一双板鞋,垂着睫,单膝蹲身放到她面前替她换鞋。   “你说这双鞋底比较软,出门穿这双会舒服点。”   男人蹲下的身似乎骤然刺激到了她,夏云端猛地后退了步,低下睫咬着牙喊他名字:   “梁京云,你没自尊的吗?”   不知是不是临近生理期,她的情绪和耐心都不稳定极了。夏云端一句接一句,几乎是毫不留情。   “我说我要分手,分手两个字很难懂吗?我要跟你分开,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需要你了,你听懂了吗?不需要了!”   她声音越说越大,一段话结束,胸腔都起伏得格外重。   安静两秒。   她松了松五指,又重新攥紧成拳,控制着语气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吐得清晰:   “梁京云,我不想跟你结束得太难看。”   夏云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那天,梁京云最后留给她的是一把钥匙。   “不用换锁。”他似乎笑了下。   他说:“我也没那么死皮赖脸。”   -   其实结束得还是很难看。   两人分手的消息徐知清是第一个知道的。   原因是她一直找方绒喝酒。   她有太多话想说了,可回回字眼都已经到喉底,又吐不出,最后只能让方绒也陪着她喝。   方绒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也细腻。她知道,有时候受伤的人最需要的不是开解,而是陪伴。   夏云端极少有借酒消愁的时候。幸福圆满的家庭忽然的破碎,对于一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连名字都充满了父母祝愿与爱意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件那么容易接受的事。   但是夏云端遭遇了这样的打击,身边却不见梁京云的身影着实诡异——无论是有事还是吵架了,退一万步说,再大的事,再狠的架,能比女朋友都这样了还严重吗?   好闺蜜密聊准则之最:别管什么原因吵的架,骂男的就是了。   方绒怒不可遏,大骂梁京云分不清轻重,臭男人,死外面得了。又嚷嚷,他之后要回来,就给他锁外面。   可夏云端只埋头一瓶接一瓶地喝。   直到方绒醉得趴在了桌上。   她才盯着晃荡的酒液,自语般喃喃,说,他不会回来了。   -   方绒就这样陪她喝了三天酒。   在第三天深夜将醉醺醺的方绒送回寝后,徐知清终于忍无可忍,警告她发癫少带上方绒,又一通电话打到了梁京云那,开口就是:   “夏云端你管不管了?”   徐知清也以为两人只是吵架。   然而在那头嘈杂得几乎不可能听清人声的喧嚣下,徐知清竟然听清了他的声音。   带着沙带着哑,是被酒浸润过的磨砂感,似是与平常无异的冷淡,却又错觉般地掺杂着一丝说不上来的颓靡。   “不管了。”   他说得缓慢,好像在和他说,也是在和自己说,“我们分手了。”   “……”   最不敢相信两人分手的,甚至不是两个正主本人,而是方绒。   夏云端跟梁京云在一起后,最直面暴击的就是她。   她见证了两人五年的恋爱长跑。   方绒甚至清楚地记得两人公开恋爱时周遭的反应和变化。   其中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教室里夏云端的座位。   往常夏云端的抽屉和桌上总有些小蛋糕和奶茶,她经常分给周围的同学。   作为夏云端的前桌,她自然也没少吃。   这些小零食经常充当她起迟了来不及买的早饭,午饭后嘴馋的甜点,下了晚自习后的夜宵。   还记得那天放学的路上,她实在觉得可惜,砸吧着嘴,问她就不能地下恋吗。   女孩叹了口气,说她也想。   身段颀长的少年在这时幽灵似得出现在身后,气息凉凉地冷笑,一边说想得美,一边又把女孩喜欢的云朵莓莓递到她唇边。   本来还跟她并排走的女孩被他顺手勾过细肩,梁京云偏头,还冷着脸警告她少出些有的没的的馊主意。   简直无语。   偏偏还拿他没办法,她只能右手拇指食指捏一块,划过自己的唇,作势闭嘴,然后偷偷在梁京云没注意时背着他做鬼脸,用气声问她什么时候把他甩了。   夏云端冲她挤挤眼,指指耳朵,用唇语回:   他耳朵灵得很。   果然,随后就听见梁京云暗含凉意的声音:“我听得见。”   他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她,“要让你失望了,你看不到我们分手的那天。”   “我会像鬼一样缠着她,”他又低头,直勾勾地盯着女孩,“你甩不掉我。”   不如成熟的大人间庄严郑重的许诺,甚至有些幼稚。   幼稚得谁听了都会认为只是戏言。   可这一幕,是方绒打从心底认可梁京云的开始。   所以,从徐知清那听到两人分手的事实,她第一反应甚至是别开玩笑了。   两个人就不可能分手。   梁京云怎么会松手?   他说过的,她看不到他们分手的那天。   两人以前不是没吵过架,夏云端情绪上来也会说分手,可没有一次是真分了的。   她想给梁京云打电话问清楚,却被徐知清制止,说她没资格掺和别人的感情生活,两人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那段时间四个人完全是一地鸡皮。   夏云端被徐知清警告后也清醒过来,理智尚存,她堕落不能带着姐妹。   方绒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然而直到开学,夏云端状态仍是浑浑噩噩。   方绒一度怀疑她会抑郁,三天两天带着徐知清一块上门来陪她聊天,可白天有人在的时候她一切如常,一到夜晚,她就会蜷缩在沙发角落或是床上,愣愣地想到父母离婚的无稽事实掉眼泪。   她身边好像真的没有人了。   她主动地切断了一切。   父母也好,梁京云也好。   大四开学,梁京云一直没来学校。直到他出国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震惊不解,觉得太突然。   可其实她是最早知道的。   梁京云出国前一天给她发过消息。   隔日是阖家团圆的中秋,方绒和徐知清都回了家,她无家可归,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床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满月。   手机在这时亮起。   备注还是她记着的“三食堂虾饺”的联系人给她发来信息。   他说就当给这些年的感情一个完整的结束,见最后一面,送一送他。   ——最后一面,送一送我,夏云端。   她好像能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完了。   可那会盯着亮起的屏幕,看见那个备注,眼眶还是泛酸泛涨。   这条记录上面全是八月份他没打通的电话。   往上翻,还是她回荔州的路上百般无赖下给他发的骚扰消息。   她整晚在写信:【宝宝,见不到你的第一个小时三十八分七十二秒,想你】   aa三食堂虾饺:【?多出来的十二秒是‘夏云端宇宙’的时间计量单位?】   她整晚在写信:【大胆!谁许你质疑我的】   aa三食堂虾饺:【……】   aa三食堂虾饺:【错了,大小姐,回来补偿你,行不行?】   她整晚在写信:【勉强原谅,下个月我儿子要来沂宁开巡演诶】   几分钟后。   梁京云发来一张邀请函照片。   aa三食堂虾饺:【A区第一排8座9座】   aa三食堂虾饺:【你怎么还喜欢这小子,唱歌还没我好听】   她整晚在写信:【宝宝不吃醋,我超爱你的】   ……   卧室没开灯,只有窗外泠泠的月色照亮房间一角,手机冷白的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稍显无神的脸上,把她乌黑的眸子点亮。   她最后也没去。   梁京云的飞机在第二天的下午两点。   她在那天下午一点半收到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他说。   夏云端,你真狠。 第35章 嘴硬很拿不出手?   35   破碎的记忆和复杂的情绪像凌乱撒在空中的相片,交错纷飞。   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狠心。   断崖式分手。   或许是扯下脸面来的数次低头都是碰壁。   她都这样对他了。   他怎么就。   不记仇呢?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点也不像梁京云。   喉咙忽然涩得发涨,夏云端发现自己在这会竟然问不出声。   当初分手是她提的,她想以梁京云的性子,能消除过往那些纠葛,仍与前t任成为朋友,已经出乎意料。   他以前甚至说过,分手后做不了朋友。   可他现在又是抱着什么心态对她做这些的?   她自诩近段时间与他相处都是平常心,没有过任何逾越的想法,也没有给他释放过什么不合适的信号。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有没有可能……只是习惯?   习惯一味地以她为先,习惯地对她好,习惯地迁就她包容她。   夏云端长睫轻颤,手指蜷了蜷。   快化作冰水的冰袋被随手搁置一边,小腿被轻轻从腿上挪开落地,往后推开的椅子与瓷砖地发出一声刺耳摩擦,那人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拖鞋。   “贺斐买来临时过夜的,现在还没用过,”   他蹲下身,尽量小幅度地将拖鞋套进她足尖,温热的掌心托着她足底,轻抬,直至整个套进,“你先穿着吧。”   夏云端回神,“……他怎么什么都买?”   “拿这当避难所了,”男人嗓音懒懒的,“他本来还想再买张床放这。”   他说着,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宽阔的背微挺。   夏云端缓慢眨眼,“你……”   “上来,”他微微偏头,眉梢轻挑,“还是你想我跟刚刚一样抱你出去?”   ……谁想了!   如果非要二选一。   那还是背着吧。   她抿抿唇,十分勉强而小心翼翼趴到他背上。梁京云随手提起她脱下来的鞋子,站起身。夏云端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梁京云面不改色出门,觉察四面投来的视线,夏云端把脑袋贴上他的脊背,尽可能把自己的脸挡住,小声问:   “……能不能给我个口罩?”   “我都没嫌丢人,”他轻哼一声,“我很拿不出手?”   ……什么拿不拿的出手的。   这是重点吗?   她把脸埋到他背间不说话。   骤然沉寂下去的反应仿佛是默认,梁京云唇角微微下耷几分,神色也淡了淡。   这会没有新客人,孙灵正支着下巴发呆,高大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她眼神顿时清明过来,连忙直起身,脱口而出:   “梁哥!”   虽然前面有被他吓到,可出来后她很快又理清了情况,梁哥大约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而且女孩应该是扭伤了脚,正急着冰敷,她跟笨蛋一样站在旁边,本来就是她的不对。   男人因为她的叫唤微微停了下脚步,抬睫看她。   孙灵心跳顿时漏了拍,回过神来连忙出声:   “你、你们要走了吗?”   他淡淡嗯了声,一顿,又道:“刚才抱歉,谢谢。”   她受宠若惊,慌乱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帮到你们什么——”   视线不经意间挪到在他背上的女孩,两人看上去似乎已经和好。她记得刚刚女孩帮了她,可是她好像没有什么能做的。   视线下落时,瞧见男人手里提着的鞋子,孙灵一眨眼,忙从台柜下拿出一个纸袋递上前:   “梁哥,鞋子放这里面吧。”   夏云端在这会悄悄冒出半个脑袋,“放袋子里我自己拎。”   说完又迅速埋了回去。   背上一阵一阵的动作都一清二楚,她贴上来时吐息温热,能轻易感知到,梁京云啼笑皆非,从孙灵手里接过袋子,分寸感十足地又道了声谢,才说:   “我让贺斐给你涨工资。”   他没多停留,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别过。   两人的身形随风铃声渐远,同事在一旁偷摸着听了全程,撞她一下:   “不是吧,送个袋子就涨工资了?那你这个月发工资得请客啊——不过,梁哥什么时候来的,背上那个女的是谁啊,女朋友?”   孙灵被他这一下撞得手臂疼,闻声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娇贵了?”   同事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没当回事,还追问,“所以他背上那女的是谁啊?”   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些男的真讨厌!   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不是报复心作祟,她拿抹布擦过吧台,故作冷静:   “你看她身上的衣服,不眼熟吗?”   同事刚刚站的位置并不能完全看清吧台外的人,在她的提醒下才费劲去回忆,“我没看清——”   话音未落,记忆里却突然冒出一角灰茶色的卷发。   同事瞪大了眼,“等等,不会是前面那个……”   见他反应过来,孙灵点点头,毫不犹豫地雪上加霜:“你之前不是觉得那个男的不配她吗?梁哥总配了吧?”   -   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抵达医院,医生拍了片,果然是韧带拉伤,给夏云端打了石膏,又开了点活血消肿的药,让她少动。   她只能庆幸自己直播不需要出门,给她减少了不少运动量。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日落。   夏云端抬头看着昏黄的天,忽然觉得自己是得到了报应。   昨天她撒谎骗梁京云要去看医生。   这下好了,随口一说的谎言成真了。   她是真的信了平时得“避谶”。   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而更让她有些后怕的,是她发觉,如果今天梁京云没出现,事态有可能会更糟糕。   是她太自大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该听方绒的。   尽管是有收获,可这跟她所付出的相比,完全不对等。   最主要的是,结果是不变的。   她今天没给洪睿达好脸色,他如果真想报复她,跟她从一开始就不去搭理他,有什么区别?   甚至,她还有可能连累梁京云也被记恨上。   车正行驶过江,带着江水咸味的风灌入耳鼻,黄昏柔和的光倾洒在驾驶座那人清冽的面容,模糊了他凌厉的轮廓,夏云端捏着安全带,忽然低声道:   “抱歉。”   那人偏头,眉尾微提,“嗯?”   “今天……”   她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语言,“有可能会连累你被洪睿达记恨。”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他得排队。”   梁京云毫不在意,收回视线,“我以为你会更想跟我说别的。”   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可话落后不自觉微微攥紧了方向盘的分明指骨,还是暴露了他并不如表面平静的内心。   夏云端抿着唇,敛下睫。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可有些事,已经不是她能够坦然告知与他的了。   她连方绒都没说。   方绒说她有时候太要强是真的。   人是会一夜长大的,她的懂事相比其他人而言甚至可以说太晚。意识到身边再没有能够无条件依赖的人,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就是不想再牵扯这么多人进来才会独自面对这些。   当初闹得已然够大,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走出来的人她不该牵连他们再困囿于过去。   女孩红唇嚅动半晌,最终还是偏头佯装没听见。   把车窗降了降,呼啸的风更猛烈地打在脸颊,吹乱她的长发。   疾啸的风声里,她隐隐像是听见有人嗓音极低的说了什么。   她下意识回头。   只见那人神情冷淡,唇也没动,看起来也不像出声了的样子。   ……是幻觉吗?   正迟疑着,男人手指忽然离开方向盘,落到车门边缘,轻按下键。   身侧的车窗旋即上升,把打在耳畔的风隔绝窗外,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吵,关了,一会就到。”   夏云端偏回头,慢吞吞哦了声。   五分钟后,车驶入小区。   梁京云有意将车停进了车库,他的车位离电梯近,比在地面可以少走一段路程。   停好车,他主动绕到副驾去背她。   可能是刚刚车里的对话又唤醒了她的理智和内疚,她实在不想再麻烦梁京云,忙指了指后座的拐杖,“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拐杖是前面梁京云在医生的推荐下到医院旁的药店买的。   梁京云神色淡了淡,没坚持,耷下睫,只伸手抵在车顶,见她出来了,才把手插回裤兜,转头往电梯走。   她没用过拐杖,还有些不习惯,一路都走的歪歪斜斜的,腿一翘一翘地跟在他身后。   梁京云站电梯口看她跟刚驯服四肢似得,一分钟的距离硬是走了五分钟,眼见电梯就要第三次合上门,他终于看不下去。   “你是在给我表演杂技吗?”   “?”   愧疚心理还没持续几分钟,夏云端羞恼抬睫,“我又没要你等我,你可以先上去啊。”   梁京云盯着她,一时没说话。   直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夏云端动动唇,正想开口。   他终于喊她。   “夏云端,”他声音似乎笼了丝喑哑,“你什么时候学会逞强的?”   “……”   她是。   什么时候学会逞强的?   心脏倏然随那人的话轻掉半拍,而后沉沉坠下,从心脏延展出来的某根神经在她大脑重重跳了拍,耳边似乎只剩自己的心跳。   她神情茫愣,嗓眼t竟然不受控地漫上来一丝涩意,连带着鼻腔也开始发酸。   捏着拐的骨节泛了白,时间仿若暂停般由她愣在原地半晌,直到有低沉的引擎声从身后驶过,夏云端才迟钝地回过神,和压着眸看她的那人视线交汇。   -   她还是没要他帮忙。   只坚持着用自己不甚熟悉的节奏慢慢挪进了电梯里。   梁京云替她按下十七层,没按自己的楼层。她手指蜷了蜷,抿了下唇,说:   “就一层,我爬也能爬回去了。”   “我是怕你给别人添乱。”   那人像刚刚什么都没说似的,手抄兜,嘴里依旧没吐什么好话。   “按你这刚驯服四肢的情况,等你拄好拐出去,门该关上了,这电梯又不是就你一个用。”   夏云端:“……”   她怎么就这么听不惯他说话呢?   她没搭话,直到到家门口,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让他进来喝个茶。   没想到这回梁京云还挺自觉,主动开口表示走了。   他正常了,她倒有些过意不去了,那人转头就走,她站在门口,没忍住:   “等我好了,我请你吃饭。”   那人脚步一顿,回头,尾音上扬:   “一顿?”   “两顿……三顿!”她立马上道。   梁京云终于轻勾唇角一笑,开口说了大约是今天以来最轻松的一句:   “行,三顿,我替你记着。”   积压胸腔的那点不明情绪好像也随他的话渐褪,夏云端说不上来的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当然。”   梁京云转回身,抬手往后摆了摆。   见他走过转角,夏云端才收着拐杖关上门。   在外奔波了半天,这会回到家总算有了一丝归属感,夏云端慢吞吞翘着腿回到房间,小心挪到床边,才随手一丢拐杖,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软和的被子里。   刚松口气。   手机忽然响起一阵铃音。   装了几秒死,手机随声震个不停,她终于还是缓慢从被子里探出头,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捞到眼前。   是方绒的微信电话。   她眨眨眼,忽然想起,今天自己就出门前跟方绒说了声准备去见洪睿达,方绒当时叫她时刻汇报,但因为后来事发突然,她完全没再看手机了。   她翻过身,坐到床边,一边酝酿起情绪,一边接通了电话。   正想先发制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半天没消息,夏云端张张唇,还没来得及出声,方绒那头有些严肃的问话先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夏夏,你是不是没跟洪睿达谈拢?”   夏云端一顿,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沉默了两秒。   何止是没谈拢。   简直是直接掀桌了。   然而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   方绒迅速发过来一张截图。   是洪睿达在半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   反方向的钟:【你告诉夏云端,今天的事我不会轻易翻篇的】   反方向的钟:【她会后悔今天对我的态度,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她要做这么绝,那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而两分钟前,她给他回了个问号,收获的却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被拉黑了。   方绒噼里啪啦地跟她吐槽,语气里藏不住无语:   “我刚下班到家,本来正想问你情况,就看到他给我发的消息了,你是不是把他拉黑了?我真感觉这人有病,他以为自己在演什么复仇剧吗?”   “你跟他哪来的‘旧情’,还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边说边嗤笑,“这话说得跟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似得——”   “……”   冷嘲的话脱口,电话那头一时却没声。   方绒一顿,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跳。 第36章 嘴硬喝醉那晚   36   那头没声,方绒一顿,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跳。   安静了几秒,有什么念头忽然在此刻冒出,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她缓缓出声:   “……他知道了?”   夏云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张张唇,还没来得及出声。   “夏夏,你别骗我。”   方绒几乎是句句紧逼,“……你今天去见他,是因为他威胁你了,是吗?”   威胁这个词太重,尽管从某种角度上说确实如此。本能不想让方绒担心,夏云端下意识避重就轻,故作轻松。   “绒绒,没有那么严重。‘威胁’的成功性也得是我惧怕这件事啊,而且我今天试探了,他知道的没那么多,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   沉默良久,她才隐隐听到那头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觉察方绒还是陷入了自责的情绪里,夏云端叹出口气:   “可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无关——”   “有关。”   她猛地打断女孩。   夏云端轻愣。   在短暂的沉寂里,那头又重复,鼻音很重:“跟我有关。”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轻,带了丝轻颤:   “是我挂了你的电话,是我看见了来电没告诉你,是我……压下了那最后一根稻草。”   “……”   空气像是静默。   氛围忽而变得沉重,两只手机一时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彼此几近于无的呼吸。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发酵,她只有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让自己的情绪不跟着一块陷进去。   “绒绒,你说过的,‘我们不能永远活在愧疚里’,这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夏云端说得很慢,“一根稻草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就算接通了那通电话,结果也不一定会变。”   “可如果不是我太嫉妒了,”她抽泣,“如果那时我直接告诉你——”   夏云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道:“人每天都会做三万五千个选择,平均每分钟都要做出二十五个决定,你在当时所做的选择并不直接联系到我的抉择。”   “我们都不知道她处在什么情况,那几天我跟她正好在吵架,你又怎么确定,如果你提醒了我,我就会接呢?”   “你会接的。”   方绒却说。   她吸着鼻子,“你比你想象的要心软。”   你是明明在吵架,也依旧会记得给朋友带喜欢的酸奶的人。   是哪怕被人说了狠话,只要人家向你示弱一点点,就会立马原谅的人。   是就算嘴上再不饶人,也会最先伸出手的人。   你坦荡、善良、纯粹。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会接的。   方绒无声地想。   方绒的话笃定得像比她还要了解自己,夏云端一时无言。   “这通电话并不是重点。”   她只能转移话题,“我们不是在聊洪睿达吗?”   方绒终于又意识过来,忙道:“对、对,你是拉黑洪睿达了吗?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   夏云端顺势掐头去尾地将自己去咖啡厅赴约到电影院的事告知。   方绒本来还被愧疚影响的心绪,在听到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揩油时,顿时被怒意占据,而在得知她还被洪睿达暴力拖拽而崴伤脚后,更是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怎么敢的?!”   方绒火冒三丈,“我真的开了眼了,就他这种货色,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他哪来的勇气还威胁你???”   方绒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才怒冲冲地喝了口水,用力一把将水杯放下,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又担心追问:   “你现在好点了吗?行动方不方便?要不要这两天我请个假来——”   “没什么大事,”夏云端迅速打断她,生怕慢一秒她请假消息就发出去了,“梁京云带我去过医院了,医生说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平时也不出门——”   话音未落,那头的声线已然高高吊起,“你说谁?梁京云?他怎么——等等。”   “……”那头一顿,像是恍然,“所以洪睿达才会这么恼羞成怒。”   在想追求的女生面前,被对方的前男友全方面PK下去,以他低劣的人品,由爱生恨,完全合理。   “其实,还不止……”   夏云端温吞道,“他还被梁京云打了一顿。”   方绒反应了一瞬,很快便拍手叫好:“就该这种人渣打死!”   夏云端还算客观:“这个倒是罪不至死。”   方绒冷哼:“死了还便宜他,他就该半身不遂,反正也就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   不愧是打工人,攻击性比她强多了。   “不过,”夏云端轻咳了声,“你不好奇吗,梁京云为什么打他,当时什么情况……之类的?”   “这有什么好奇的,”方绒回得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理所当然极了,“光是看见你旁边站着只猴他就该不爽了,何况这只猴还对你有所图谋呢,这还不揎拳掳袖啊。”   夏云端一顿,试探地接问:“为什么?”   方绒:“什么为什么?”   夏云端:“为什么t洪睿达站我旁边他就不爽要动手?”   方绒“嘿”了声:“你这是什么话?这人渣对你做的这些事不值一顿揍吗?”   “那如果,”夏云端慢慢出声,“我旁边的人,不是洪睿达呢?”   方绒不假思索:“那也得不爽。”   夏云端:“我们只是朋友,他为什么不爽?”   方绒嘴比脑子快:“你当是朋友,他不一定啊。”   话音落下。   两头再度陷入沉默。   方绒都快想把自己的声带缝上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试图给自己圆话:   “我的意思是,就,那个什么,就是——”   她大脑飞速运转,然而半晌也没能组织出合理的解释,语言系统彻底崩坏,她捂着脑袋破罐破摔。   “啊啊啊都是我瞎说的!我就是乱猜,主要是重逢以来他的这些行为太奇怪了嘛!一会又装不认识,一会又替你暴打渣男,而且明明行为上是一直在帮你吧?”   混乱的语言系统在开口吐出几句后忽然又变得有逻辑起来,方绒又开始和她输出自己在小某书上刷到的一些感情鸡汤。   “不是都说真正的不爱是漠视,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想法,但他这些行为,显然跟漠视不沾边吧?你不觉得,梁京云就很像——”   她忽然顿了下,似乎在思忖是否可以用这种形容。   没两秒,她还是毅然地吐出:   “很像看似高冷,但路过你身边总要蹭你一下引起你注意的小猫吗?”   夏云端:“…………”   微妙的寂静下。   门铃忽然响起。   夏云端蓦地从被方绒灌输的画面里抽离,说了声有人来了,把手机揣兜里,捞过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玄关,开门。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来人手里提着的两个大袋。   看起来还挺重,勾着袋子的两指微微泛白,腕部的筋脉突起,冷白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腕上的紫檀她一刻前都还见过。   她抬眼,撞进那人乌黑的眸底。   兜里的手机一时没听见动静,也不知道她到底还在不在听,出声:   “喂?谁啊?”   她眼睫微眨,迟缓道:   “……猫。”   “?”   门外的男人表情一顿,视线悠悠落在她衣兜,旋即扬起眉骨,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尾音微提,似是和她确认刚刚自己是否听错,说不上来的意味不明:   “……猫?”   夏云端一顿,故作镇定地冲手机那头说了声晚点打给你,挂掉电话,才又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看向他。   “这是……”   她的目光下落到他手里不知装了什么的袋子。   梁京云眉尾微提,“啊”了声,也没跟她纠结刚刚的话,两指轻屈,往上勾了勾,把袋子提到她面前,语气自然:   “我来给伤患做饭。”   “?”   夏云端反应一秒,无语极了:“我也没到‘伤患’的程度吧?”   “能把拐杖丢了再说你不是伤患。”   梁京云看起来完全没想征求她的意见,已经非常自然地迈步进门,夏云端甚至不得不偏身给他让出位置。   他随后勾上门,极其熟练地在她面前换上拖鞋,拎着一袋子菜就往岛台去。   “我买了排骨,给你煮点玉米排骨汤。”   夏云端慢半拍地跟上前,梁京云已经撂起了袖子,熟稔地拿锅接了水起火,而后转过身将袋子里的排骨拿出来。   排骨是已经切好的,他倒出排骨,又走到冰箱旁,从里翻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的姜。   他行云流水的一套简直自然得跟在自己家似的。   夏云端愣在岛台边,看他站在案板前垂眸下刀。卷起的袖口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往下掉,他抬臂咬着纽扣往上提了提,结实的小臂弯出流畅的弧线。   天色渐沉,客厅里的光线有些暗,夏云端就这样盯着他,好半晌,鬼使神差地开了厨房的暖灯。   暖黄的灯光霎时打下,他正好偏身站到了灶台前,正准备将排骨同蒜酱一同下锅。   男人背影清瘦挺拔,头顶的吊灯映出他半明半暗清隽的侧颜,利落冷淡的轮廓被温暖的色调柔和了弧线,投落的阴影也将他的眉骨打得更分明。   夏云端脑海毫无预兆地闪过同样站在这里的,一道穿着白色衬衣的身影。   也是如此挺直地站着。   只有脖颈稍低,眉眼专注,修长的手指压在案板,熟稔而规律地落刀。   似乎有另一个影子缓缓从眼前这人身上抽离出来。   夏云端凌乱的大脑空白一瞬,她不自觉捏紧了手边的拐杖,脱口而出。   “我喝醉那晚。”   她怔怔地问,“你是不是,来过我家?” 第37章 嘴硬做饭的关系   37   喝醉那晚。   生日那晚。   以为一切都是梦的那晚。   被清凉抚平的眉眼,恍惚在耳畔回响的那声“生日快乐”。   明明宿醉隔日起床却神清气爽,低头的那身根本不合时宜的睡衣,莫名出现在脑海里闪回的似曾相识的画面。   电梯意外撞见时直勾勾的视线,问询后得到的冷笑的否定回答——在一闪而过方绒的“猫论”后,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夏云端愣愣地问出声,乌黑清透的眸就这样盯着那人的身形,眼底还压着一丝侥幸,像是要把他的每个细节都拓进眼底。   梁京云倒料酒的动作一顿。   锅底的气泡不断往上冒,又被浇下去的液体扑掉。安静了几秒,他缓缓把料酒瓶往旁边一放,盖上透明的锅盖,偏过身,对上她似是有些空茫的瞳仁。   身侧女孩视角盲区下的手指微曲,他缓缓开口:“……你想起来了?”   夏云端:“……”   这话,是不是就算承认了?   夏云端感觉自己头皮都开始发麻,她动着唇,明明感觉自己应该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可一对上他漆黑的眸,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叫她连出声都艰难。   好半晌。   她的反应太过不正常,梁京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一顿,清冽的嗓音低了一度,语气微妙:   “……你试探我?”   夏云端还在消化着这个荒谬的事实,闻声本能为自己开脱:“我只是隐隐记起来了一点点——”   “所以你试探我?”他追问。   “……”   怎么这么执着!   夏云端不想被误会,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就是想确认我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确认’跟你说的‘试探’有本质差别——”   话说一半,抬眼对上那人看不出是否将她这番解释听进去了的漆黑瞳仁,她声音蓦地一止。   夏云端倏然冷静下来。   如果梁京云本身有答案,她解释了也没用。   如果他能听进,她这一句也已经足够。   她不能这么被动。   明明她才是那个毫无记忆的人,有些问题她都还没问呢!   她得拿回主动权。   夏云端厘着思绪,深吸一口气,就近坐到了他对面的大理石岛台,收起拐杖靠在一边的高脚椅边。   “我确实记得的不多……”   她故作镇定,伸手把长发撩到耳后,借机转移一点尴尬,“是……我让你进门的吗?”   “?”   梁京云荒谬地扬起眉,“难不成还是我偷潜入你家的?”   夏云端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也没这么说……”   “是你,”梁京云盯着她,强调般地加了重音,又指指自己,“邀请我,我才进来的。”   “……”   夏云端大脑一时宕机,却还是下意识反驳:   “平时我清醒的时候说什么你都不听,我喝醉了让你进来你就进来?我都没记忆了,当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了!谁能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退一万步说,我一个醉了的女孩说的话,你怎么还——”   一开始还有逻辑,后半段竟然直接否认一切,就算再不明说,也能看出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梁京云几乎被她气笑,打断:   “夏云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夏云端:“……”   这话跟宣判死刑没什么区别,像给她涨热的大脑泼了一盆冷水。夏云端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冷静了几秒,随手把旁边的杯子挪到身前,摩挲着杯把,试图缓解一丝情绪。   “就算——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她终于再开口,像是多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般,视线都没敢看他,“那我应该,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梁京云忽然向后倚了倚,一腿微屈,他抱起双臂,露出紧实白皙的小臂,似笑非笑地撩起睫,咬字刻意:   “进了门就开始脱衣服算不算?”   “……”   “?!”   晴天霹雳!   夏云端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我,”故作无谓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她僵硬地指t指自己,“当着你的面,脱衣服了?”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梁京云更轻松了的表情,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正面回答:   “你还喊我给你拿睡衣。”   “……”   如果说前半句还有可能是他无中生有。   那么这一句,几乎就是完完全全的“证据确凿”。   所以。   她那天那件那么厚的睡衣,果然是他拿的!   夏云端表情更崩溃了。   偏偏梁京云还要火上浇油: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看有些人喝醉比醒着诚实多了。平时装得挺累的吧?按你醉酒的架势,你好像早就想对我做——”   “……说吧,”   夏云端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埋进了臂窝间,只露出一双写满无力的眼睛,多耻辱似得,声音像是失去所有手段,“要怎么样你才能忘掉这一段记忆。”   梁京云表情微顿,随后直起身,一扯唇,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以为我是机器人?记忆说消除就消除?”   “那你还想怎样?”   还沉浸在自己对前男友都做了些什么丢脸的事,夏云端根本没觉察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嗓音听上去生无可恋,“这种情况,怎么看被占便宜的都是我吧?”   梁京云面无表情,“我占你便宜?”   夏云端显然没有意识有什么不对,接声:“不是吗?”   男人冷笑一声:“那我脱了让你占回来?”   夏云端:“……”   她讪笑:“这就没必要了……”   客厅顿时又安静下来。   没一会,灶台处的锅盖动了动,紧接着传出咕噜咕噜的滚水声。   梁京云盯她看了几秒,在把她的脑袋又看回臂窝里后,黑眸终于还是捺下了什么情绪,冷扯着唇转身。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   他怎么还会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而后一个小时,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夏云端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有些事都已经发生了,她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小声嘀咕他气量小,假装很忙地给自己找点事做。   一会给桌上花瓶里的花手动拔枝,一会又去理已经瘪下去的抽纸袋,把四个角都立得四四方方。就这么无聊地折腾了半天,她偷偷往岛台里瞟去一眼,见梁京云完全没关注她,她不自觉弯下脊背,也不演了,干脆拿出手机。   一打开手机,就看见被方绒刷屏了的锁屏页。   方绒:【?】   方绒:【不是,你刚刚说什么?】   方绒:【谁来了?】   方绒:【梁京云???】   后面便全是问号。   她把手臂搭到桌上,悄悄把手机往内扣了扣,拍了张男人忙碌的背影。   方绒秒回。   又是一个问号。   方绒:【这谁?】   方绒:【不会是梁京云吧???】   方绒:【这半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   方绒:【你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再睡一夏:【?什么叫“这种关系”,你说点能说的】   再睡一夏:【我是想说,他是来给我做饭的】   方绒:【我震惊的就是这个做饭的关系啊!】   方绒:【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就是做个饭。   怎么从方绒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奇怪?   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睡一夏:【请你注意用词,不要简化歪曲我的话】   一顿,她又很纳闷:【不就做个饭,你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   方绒:【正常人谁随便给人做饭啊?】   再睡一夏:【他就不能是爱做饭?】   方绒发来一串省略号,在上一句话的基础上增加修改:【正常人谁随便到别人家给人做饭啊?】   再睡一夏:【朋友不行吗?大学那会你们也没少来我家做饭啊】   方绒再改:【哪种朋友随便到前女友家给人做饭?】   “……”   两人的话题又微妙地回到了某些猜测上。   夏云端表情微凝。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还在岛台忙碌的那个身形,神色怔愣,在这一刻好像忽然觉察过来什么被她忽略的。   一直以来,面对梁京云为她做的这些事,她是不是都接受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她还在以朋友间的相处看待这些事,以至于好像他为她做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如果不是今天他突然的出现,还有那些过于超出和暧昧的举动,她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可有些事,站在普通朋友之间谈论或许正常,一旦换做是前任,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明明他们已经分手了这么久。   她却好像还和过去一样,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他的付出。   在她视角,他们先是朋友,再是前任。   可在梁京云眼里,或许并不如此。   方绒那句“你当是朋友,他不一定”又在此刻浮现脑海。   怔然间,她甚至有些不确定地想。   ……是不是正是因为她如此心态下心安理得的接受,才给了梁京云一个在这段关系里,他仍能和她以过去相处模式般的讯号?   从前她可以说是不知道,可现在,她既有所发觉,还怎么装作全然不知,自欺欺人和梁京云这样下去?   不会有结果的事就没有继续的理由。   厨房里只有刀在砧板上切剁的声音,橱柜时不时吱呀开合,锅里烧热的油滋啦响,锅铲翻炒碰撞出诱人的菜香。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心绪杂乱。   她该说清。   她不能视而不见任由错误发展。   然而。   关火的细微声响传进耳中,随后是那人走近的脚步,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眼前,岛台被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摆满,最后,又替她盛了碗饭,不偏不倚放到她面前。   单调冷清的客厅终于沾染上久违的人烟气,有一瞬她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那个她被无尽爱意笼罩的过去。   也许是高中时每天放学家里总是亮着的暖黄灯光,餐桌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扑向餐桌,一家三口就这样坐在餐桌边相视而笑,画面温馨融融。   也许是大学时周末没课,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绒来找她,偷偷钻进被窝挠她痒,醒来后他们四人说要一块捣鼓午饭,最后她和方绒被人嫌碍手赶出厨房,眼巴巴坐在沙发边等梁京云和徐知清给她们做好饭。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人陷入回忆,情绪也会笼上一层滤镜。   于是此刻,只是这样坐在餐桌边看梁京云在厨房忙碌,她都感觉自己在做梦。   夏云端又恍惚地出神。   高脚椅被往后拉开,那道黑色的身形终于在她身侧坐下。   他递过来一双筷子。   夏云端还没回神,一时没接。   那人眉心轻拧,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着筷子,在她碗沿轻敲,“腿伤了,手也伤了?”   清脆的声响唤回她的意识,夏云端慢半拍地抬眼。   两人忽然就这样四目相对。   时间好像按下暂停。   他垂着眼看她,漆沉的眸映出她轻怔的神色。   只停顿一瞬。   他似是毫未觉察,声线轻挑地接话:“还是你想我喂你?” 第38章 嘴硬(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38   “腿伤了,手也伤了?”   他声线轻挑,“还是你想我喂你?”   “!”   夏云端骤然清醒,匆匆从他手里接过筷子,生怕让人误会似得:“……不用!”   手里骤空,梁京云缓缓看了眼自己的手,又落在她不知有意无意回避他的视线,压下神色不明的黑眸。   饭后。   也不知是不是突如其来心态的改变,夏云端主动提出洗碗。   梁京云瞥一眼她打了石膏的脚踝,“是彻底不想下地了?”   夏云端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暗指她想把自己另一只脚也扭伤。   洗碗的时候确实容易湿地。   但她也不能真让人家又做饭又洗碗自己什么都不做吧?整得跟她雇了个男保姆似得。   给钱?梁京云也不差她这几个子,没准还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又得生气。   请客?她几个小时前才说过,再说一回,又显得不诚心。   帮忙?梁京云看起来也不会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   夏云端只能琢磨着,要不然在旁边提供点情绪价值吧?反正不能闲着。   男人把碗碟叠在一块,另一手拾上筷子绕进岛台边,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   刚从旁边摘下洗碗面,压了一泵洗洁精起泡。   身后就响起女孩夸张的感叹声:“原来洗碗跟洗脸一样要先揉出泡啊。”   梁京云一顿,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耳边会多聒噪。   洗碗其实挺快的,就是t要枯燥的重复。   但好在两人用的碗筷也不多,他没几分钟就把所有碗筷过了遍泡,开始冲水。   夏云端不知什么时候一腿跪在了凳子上,探着身往他过了水放一边的碗里看。   “你洗过的碗会发光诶。”   他左耳进右耳出,没回应,把碗沥干放进消毒柜里,随手又擦了擦桌面。   夏云端渐入佳境:“你真的好细心,我平时都懒得擦灶台。”   人都已经到了灶台边,他干脆又整理了下被她放的乱七八糟的调料瓶,把常用的摆到了外面。   夏云端开始得心应手:“你摆得好整齐啊,这下就不会被碰倒了。”   他把桌面用剩的一些佐料丢到垃圾桶里。   夏云端已经炉火纯青:“我已经好久没看到我家厨房这么干净了,真的太感谢你了!”   梁京云:“……”   他面无表情地冲完手,走出岛台。   夏云端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副随时准备根据他的行为在脑海里生成相应称赞的模样。   梁京云往桌边走来。   夏云端以为他要顺便把她这边也清理了,非常老实地就要给他让开空间。   不能帮人家,那就不要给别人添乱。   那人的脚步即将经过自己跟前。   夏云端正努力架着拐杖,还不忘解释:“你等等,我很快——”   话音未落。   对方已经停在了她跟前。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倏然弯腰,手臂一抬,就沿柜将她环在了台间。   空间霎时逼狭,连空气都像被抽走了一半,夏云端睁大了眼,大脑拉起警戒,下意识后仰,却退无可退,完完全全被他箍在臂间。   “继续夸,”   他蓦地靠近,低头垂睫盯着她,见她僵硬得连眼睛都没敢眨,眼睫却颤得跟蝶翼般的模样,似笑非笑地又往前一探,“怎么不夸了?”   嗓音压得低,糅了丝磁哑,在她周遭的空气轻震,莫名让她耳朵发烫。   安全距离猝不及防被突破,夏云端呼吸都滞了一瞬,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她刚愣愣跟他对上一眼,就慌乱地别开眸,又在移开视线的下一刻猛地回过神。   她慌什么!   这是在她家,梁京云能对她做什么?   神志猛然清醒,夏云端立刻冷静下来,微微往后仰了仰脖,看着他,尽量稳了稳声线:   “你……有话好好说。”   梁京云盯着她,语气幽幽:   “该好好说话的不应该是你?”   “我——”   夏云端本能想直起身反驳,刚一动,本就没有几指远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得更近。   温热的鼻息交错着轻洒在脸上,近得似乎连对方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倏然呈负距离,夏云端仓促抬眸,就这样撞进他似是也还没能反应过来,一闪而过的轻愕视线。   空气骤然沉寂,一瞬像是定格。   有人清浅的呼吸不经意间微重,错了拍地喷洒在她鼻尖。   夏云端灵秀的黑眸就这样盯着他数秒。   忽然,又向前一动。   鼻尖好像下一秒就会碰上。   眼前的瞳仁倏地轻缩。   四目相撞,安静片刻。   “梁京云,”她缓慢眨眼,吐息就这样喷洒在他紧绷的下颌,“……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梁京云表情一滞,陡然失了呼吸。   死寂。   两人依旧对视着,没人先动,也没人再开口。   女孩眨了眨蝶翼般的眼睫,将他僵硬的模样全然收尽眼底。   半晌。   男人像是终于回过神,猛地一收手臂,直起身。   “少跟我在这继续胡言乱语。”   他语速极快,竟然没有跟往常一样嘲讽她,只顺势一把将她放在一边的水杯拿过,一边往岛台去,一边拧开杯盖。   夏云端一眨眼,哎了声:“我还没喝完。”   “……”男人动作一顿,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从饮水机旁往水池边去,声音混在哗哗的水声中:“冷了。”   他佯装自若地把水全部倒掉,才回到饮水机旁,也不看她,“你喝点热的。”   夏云端:“……”   非常没必要且突兀的一个行为。   她没忍住:“今天三十五度。”   “不是开着空调吗,”他镇定地将水杯放到她面前,“喝热的促进血液循环,恢复得快。”   “……”   他是人机吗?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云端沉默两秒,看了眼水杯,还是接过。   没一会,拧开杯盖,又一顿。   “……你给我装的还是冷水。”   “……”   男人神情微僵。   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墙上的钟时针即将迈向七。   夏云端顿了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轻咳一下,还是转移话题,暗示:“那个,我等会要开始工作了。”   梁京云很快又重新冷静下来,微顿,跟真什么都不知道似得,随意问了句:   “你都这样了,这么晚还工作?”   夏云端下意识道:“我平时就这个点工作,坐着用电脑就行,不影响的。”   梁京云轻挑了下眉问:“在做什么?”   “在直——”   女孩本能脱口,又在第二字刚冒出半个音节时猛地意识过来什么,紧急转了个弯,“反正是只用电脑就能干的工作。”   如果没有最近洪睿达的事,她会觉得就算被人知道在直播也没关系——直播的人那么多,各个道路范围又这么广,她还不露脸,会被认识的人发现,概率太小。   可就是她以为几乎不可能的事发生过一次了。   何况梁京云对她太了解,连洪睿达都能通过之前直播里方绒和徐知清的声音判断出账号是她本人,别提梁京云了。   还是不要给自己留隐患了。   “……”   觉察女孩对自己的戒备,梁京云顿了下,故意随口一提:“做剪辑?”   夏云端眨眨眼,含糊道:“……差不多吧。”   梁京云点点头,识趣地没再往下问,主动道:“行,那我不打扰你了。”   女孩眼睛都亮了下,连连点头,“好,我送送你——”   “得了,”梁京云故作嫌弃地看她打着石膏的脚一眼,“你别把另一只摔了我就谢谢你。”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夏云端眨巴着眼,难得没跟他犟,乖巧点头:“嗯嗯,那我就不送了。”   梁京云正要往外走,闻声一停步,“……你正常点。”   夏云端:“我很正常啊。”   梁京云看她一眼,语气倒有些不习惯了:   “你突然这么……”   他一顿,喉咙微动,还是换了个词:“突然这么听话,挺不正常的。”   “……”   还不是想让你快点走!   “因为我确实现在行动不便啊,”夏云端反客为主,“还是说,其实你还是挺想我送你这几步路的?”   梁京云不接招,倒是点了点头,“这才像你。”   夏云端:“……”不被怼还难受上了?   谁给梁京云调成这样了。   “开个玩笑。”   那人也收的快,又变回那副闲闲的模样,走到玄关,要换鞋时才记起来什么,抬头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夏云端立马看他,“干嘛?”   “反正我挺闲的,平时一个人吃也挺无聊,”梁京云语气理智地往上叠加着理由,“你的胃口跟兔子似得,也吃不了几口。”   “我就当日行一善,”他面不改色,“多双筷子也是顺带的事。”   ……多双筷子。   多的难道不是他的吗?   夏云端眨眨眼。   梁京云已经换好鞋,手指搭上了门把,还没听见她回复,偏头催促:   “要想这么久?”   下一秒。   “红烧茄子酸辣白菜虎西芹炒木耳脆皮豆腐菠萝排骨——”   她从善如流,背贯口似得都没停顿,末了一顿又补充:“还要一碗开胃汤。”   梁京云:“……”   “行。”他应,看着她,咬字清晰,“你最好全能吃下。”   “我又没说是一餐的,”夏云端忽地对上他的视线,声音若无其事般,“你只管一餐吗?”   空气安静几秒。   门口那人身形仿佛紧绷了瞬,好一会,才缓缓动了动身侧的手指,一贯散漫的声音似是如梦初醒,藏了些轻哑:“……这是几餐?”   “我还没想好,”她看着他,慢慢道,“也要看,你能管几餐。”   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像融了窗外的夜色,显出几分静谧的沉,像是在确认什么。   须臾。   他终于喉结轻滚。   “在你好之前,”他嗓音故作镇定,“……几餐都管。”   -   门锁的咔哒声像是放松她绷紧神经的一个暗号。   视线里彻底隔绝掉那人身影,夏云端才后知后觉松了松攥紧了拐杖的手指。   她下意识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t钟。   时钟恰好刚迈过七。   ……明明也就是两分钟的对话。   刚刚在等待梁京云的回话时,她竟然会觉得漫长。   一定是尴尬作祟。   夏云端边往房间走边想。   无论是那句不知是为占据上风还是早想脱口的问话,还是后来有所意识而故作镇定的试探,似乎都太显而易见。   梁京云安静的那几秒,她差点以为他不会有回复,都打算随便说点什么结束这个话题了。   夏云端开了灯,慢吞吞把电脑开机,窝进椅子里,等待的过程中,又打开和方绒的聊天框。   两人的聊天还停在方绒说的那句“哪种朋友随便到前女友家给人做饭”。   脑子里又一闪而过他的回话。   ——在你好之前,几餐都管。   ……又是哪种朋友会管上前女友的一日三餐?   “……”   一天下来梁京云各种古怪的行为和反应又在脑海回闪,直到电脑默认的开机声将女孩从复杂的情绪抽离,她眨了眨莫名干涩的眼睛,缓缓吐出口气。   再思考也不会有什么结论,还是先上班吧。   将手机放到一边,她喝了口水,很快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好,打开直播。   大约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让她精神也有些疲倦。她一开始还没太在状态,连麦都忘记调整,直到喊了半天房管都没得到回应,夏云端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开麦。   怪不得她说今天弹幕怎么没人理她。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夏云端再问。   弹幕很快有人回应,刷屏过一阵“听得见”,然后是一些闲聊。   【夏夏晚上好!刚开播吗?】   【主播什么时候再直播唱歌?主播嗓音条件太好了,应该去参加中国好声音】   【我是新粉,看了主播切片来的,主播好好笑啊】   她让房管挑选来稿,一边打开音乐软件,一边随机跟弹幕互动。   “宝宝们晚上好,是刚开播。”   “唱歌的话,前些天才唱过来着,你们想听的话,我每天结束前再多个点歌环节?”   “现在还有从这个切片来的吗?啊啊啊真的太吓人了,以后我都不关弹幕了。”   弹幕刷得晃眼,夏云端视线往下,忽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还没看仔细,又被刷上去。   她一顿,滚着鼠标往上,翻了两三下,才找到那条弹幕。   【夏夏,上回那个榜一大哥最后什么情况呀?】   夏云端念了一半,声音骤停,在这会蓦地记起来什么。   之前那个文文聊一半突然消失了,她都没注意对方有没有给她发游戏ID。   最近好像也没看见他,夏云端一顿,忙打开后台看了看,然而往下划了半晌,也没看见来自文文的私信。   她点回直播画面,有些纳闷:“他没联系我。可能是看不上我的技——”术。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声。   [“文文”进入了你的直播间] 第39章 嘴硬合拍过头   39   [“文文”进入了你的直播间]   说曹操曹操到,蓝色加粗的消息恰好在这时飘过眼前。   这么多天没出现,偏偏在她们聊起来时就出现了,也不知算不算有缘。   夏云端一眨眼,“啊,好巧,文文你来了。”   文文又开始拿sc当弹幕:【什么巧?】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的作风,也许人家就是有钱没处花,同样的话说多了人家指不定还嫌烦。   也不是没见过这几个钱,之前无非是担心是未成年,现在已经确认对方确实是财富自由的成年人,她便没再提sc的事,只挺自然的跟朋友聊天似得回:   “弹幕正好有人问你。”   她说着,又随口问:   “那天你怎么突然没声了?”   文文:【有点事】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夏云端心想有钱人还挺高冷。但人家没想说,她也就不追问,干脆直接切入正题问: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你既然来了,我也要守约。你还需要陪玩嘛?要玩的话,今天我就不测来稿了哦?”   毕竟也算是她直播间难得大手笔的“金主”,留不留得住是一回事,她总要表现出一点诚意。   等了几秒。   文文:【嗯】   一边回应,一边又给她刷了十个花海,不知是补偿还是陪玩费。   夏云端正跟房管说先别挑稿,一抬眼见着公告吓一跳。   或许有钱人就享受这种一言不合爆金币被人吹捧的乐趣。   人家无非就是花钱买服务,夏云端很快冷静下来,给足了排场,一边道谢一边专门为他把房名都改了,又把他的ID截图在了公屏。   一套流程做完,夏云端自我认可地点点头,才又对文文道:   “你私信我ID吧,我来加你。”   她边说边把私信页面挡上。   文文也不知在做什么,又半天没回复。   她给足了耐心,也没催,终于在跟弹幕闲聊了五分钟后,私信里冒出一串数字。   “收到啦。”   夏云端复制数字到游戏里搜索,跳出来文文的游戏名片。刚把鼠标移到添加好友的位置,视线随意瞥了眼昵称,她忽地一顿。   文文的游戏昵称是她非常熟悉的一首歌名。   “她整晚在写信”。   有什么记忆在此刻复苏,曾经梁京云为了陪她上分开过一个小号,小号的昵称就是她随手拿当时正喜欢的歌取的。   正是现在这个昵称。   ……这也太巧了。   她很快回过神,顺势找起话题:“你也喜欢卫兰的歌吗?”   文文:【嗯】   “那你很有品哦,”夏云端笑着,“你先通过好友,我们游戏里直接开麦吧?”   文文这会却回得很快:【听筒坏了,开不了麦】   夏云端:“……?”   你们有钱人就是可以随手给主播打赏,但没钱换手机吗?   夏云端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呃,”她斟酌着语言,提前给文文打预防针,“开不了麦的话会有一定程度影响体验感,你……”   文文:【不用有压力,随便玩】   这算是一张赦免卡,夏云端立马道:“这是你说的哦。”   其实平时直播她就挺怕碰到不爱说话的队友的,这样不好做节目效果,尤其文文还没法开麦,她一个人独角戏,观众体验感不会很好。   但想想,文文昨天的打赏,已经足够覆盖她正常直播的收益了。她替粉丝测试,为了直播效果和剪视频,才需要设计一些有趣的互动,现在她就陪玩,对方还没什么要求,这不是更轻松了吗?   就当自己双排了个路人随便打不就行了。   夏云端被自己的思路说服,压力顿轻,通过好友后把文文拉进房开了游戏。   既然都随便玩了,她能做的也就是配合文文的游戏习惯,夏云端随口问:   “文文,你想跳哪?”   她整晚在写信:【G镇】   夏云端一愣,惊讶:“你也喜欢跳这啊。”   G镇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苟分点,物资不多,也就没什么人来。   她平时需要一直跟稿主和测试对象沟通,难免影响注意力,就习惯选这些无人区,聊差不多了,还能顺便去旁边的P城搜点人家剩下的物资。   文文没再回话,她也没觉得尴尬,跟弹幕闲聊:“大家都知道,主播不喜欢直接跟人刚枪,主打一个发育路线。”   【真的吗我不信】   【发育路线x偷懒苟分】   【没关系我会宠溺夏夏】   弹幕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心思。   夏云端反驳,言之凿凿:“哪有,我也得尊重老板的意愿。”   两人先后往G镇跳去,她率先落地卫星楼。正往下跑,刚要跟文文报备时,却见他也跟着一块下来了。   两人还挺有默契,她留在二楼,他就跑去了一楼。   都选G镇了,她也没抱能搜到什么好东西的希望。果然,一圈搜下来都是些手枪和**,正想换个地点,文文突然发来一条消息:【过来】   “怎么了?”夏云端边回边老实往他那边跑去。   不料刚到他面前,就见他丢下了什么东西:【拿着】   夏云端点了下,定睛一看,竟然是把M4。   旁边还有个四倍镜。   M4不算什么稀罕物,换一个地方都随处可见,但在G镇几乎已经算很难刷出来的物资了。   他怎么给她了?   弹幕嗅到了些许微妙的氛围:   【?在全是**的地方他竟然给了你一把m4】   【话少,但干实事,打败百分之九十花言巧语的男人】   【让我们猜猜,到底谁是老板谁是陪玩】   要是平时做测试,她就说点俏皮话收下了,可今天她才是那个陪玩啊,怎么能让老板给她送物资。   夏云端忙道:“你自己留着就好了,我t可以自己搜的。”   文文似乎不耐烦了,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冷漠的两个字:【拿着】   这回也不等她回应了,发完消息人就往外跑去。   夏云端愣了几秒,看着地上那把枪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击声。   夏云端瞬间回神,连忙捡起枪装上往外跑去。   视线里冒出两道陌生身影。这边掩体多,夏云端顺势藏到房后,又看了眼文文所在的地方,恰好就在那两人身后。   几乎是同时的。   夏云端的声音和聊天框里的消息同时响起。   夏云端:“文文,我们包抄。”   她整晚在写信:【包抄】   两人出乎意料的默契,夏云端差点以为对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短暂反应了片刻,眼见文文已经往人左边袭击去,她立刻配合地往另一边绕过去,枪声前后响起,两人一人管一个,刚过来的两个敌人同时倒地。   弹幕瞬间飘过一片漂亮的夸赞和礼物。   【这默契,你们真是第一次双排吗?】   【老板这手法也有点东西啊】   【我开始怀疑是剧本了……】   【楼上,我两年老粉了,夏夏从来不搞剧本的!】   【我也能作证】   别说是弹幕,就连夏云端自己都后知后觉两人有些合拍过头了。从一开始相同的习惯,到游戏过程中叫人有些熟悉的风格,还有说不上来哪里默契可就是在方方面面细节上都格外互补的行动。   要不是她是主角之一,她自己都得怀疑这是不是剧本。   在她这会愣神间,文文已经跑去舔包,大约没瞧见她身影,他又发来消息:【人?】   文文这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习惯也莫名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确实游戏里打字浪费时间,不想多说话也很正常。   她想得太多,思绪杂乱得一时有些发散,完全没发觉远处藏着的第三人。   她刚跑到文文面前,他就又丢出来一个三级头。   文文说得愈发精简:【拿】   “……”   也许人家就有给队友捡物资的习惯。   说不定是嫌她太菜,怕她保护不好自己反而拖他后腿。   夏云端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啊,又轻咳了下,缓解尴尬似得去拿水喝。   不想就在她喝水时。   冷水润过喉咙,吞咽的声响恰好覆盖了临近的脚步,于是耳机里突然冒出的那道声音也显得不甚清晰。   “小心——”   “咳、咳咳——”   夏云端被突兀的人声呛得不住咳嗽,下一刻就听几声枪响,随后就见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已然残血。   偏偏残血那人还没要躲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一下激起了情绪,他几乎是以一个半眨眼的速度,就反过来瞄准了对方。   这边也没掩体,夏云端只来得及匆匆把水杯放到一边,连杯盖都没来得及拧上,忙操控着角色几步拦到他身前。   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刚,远处想冲过来补枪的那人又躲回了掩体后。   是时候在老板面前露一手技术了,夏云端当即冲上前拉枪扫射拿下了人头。   确认周围没人了,夏云端这才往回跑,给他丢了几个急救包。文文很快又恢复满血,她松了口气,赶紧躲回屋子,眼睛随意一瞟,见着弹幕满屏的问号,忽然意识过来什么。   “等等,”她突然出声,“……你听筒不是坏了?”   文文一时没回话,游戏画面里的角色也没动。   像是被她那句话定了穴。   【说实话,我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1,不止你一个觉得……】   【你们在说什么?】   【前有主播忘伪声,现有老板忘装哑】   【前面的姐妹可以去站内搜主播切片,热度最高的那个就是】   【有人听清了刚刚老板的声音吗?我感觉有点好听……】   【你不是一个人啊啊啊啊,有一种自然的泠冽感】   【声控福利……我又想网恋了】   【?又开始了是吧,性缘脑滚出去啊啊啊】   【明明声音挺好听的,为什么不开麦啊】   【不想开麦就不开麦,为什么要骗人?没人逼着你开啊】   【不要啊大家冷静点,这是老板!花了钱的!!】   【……】   弹幕上说什么的都有,夏云端盯着几条弹幕,顿了顿,不自觉开始回想刚才那道声音。   却发现因为当时太过紧张,脑子里对那人声线完全没有印象。   对方长时间没回复,夏云端还是主动出声:“文文?你还在吗?”   她整晚在写信:【嗯】   又不出声了。   其实她并不在意对方开不开麦,也不在意对方为什么不想出声。   她更在意背后的逻辑。   他是老板,他有权拒绝开麦,他可以直说不想,却没必要绕一个弯子来给她一个不能开麦的理由。   半局游戏下来,她确认他不是那种会在意他人想法的人。   她又看向对方的游戏昵称。   ……太古怪了。   从他突然出现在她直播间给她刷礼物开始就很奇怪。   夏云端思绪翻飞,数个巧合在脑海碰撞,隐隐似乎有个荒谬的念头缓缓浮现。   她安静了几秒,努力压下这个荒唐的猜测,试探:“刚刚的声音……”   她整晚在写信:【什么?】   夏云端停顿了下,眉头轻蹙。   难道他不知道刚刚自己出了声?   夏云端:“你的听筒好像好了,刚刚我们听见你的声音了。”   那边又安静了几秒。   似乎是在尝试说话,聊天框里冒出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听得见吗?】   “……”夏云端回,“听不见。”   那头又发来一个问号。   她整晚在写信:【还是没声?】   夏云端老实应:“没声。”   她整晚在写信:【那又坏了】   她整晚在写信:【可能不稳定】   ……这听筒好的时机还挺巧合。   弹幕仍有个别怀疑,但大部分似乎都信了这套说辞,已经有人出来道歉,说自己骂的太早了。   不知为何,得出的这个结论,倒是莫名让她松了口气。   地图已经开始缩圈,文文在玩游戏,自然也没看到弹幕的风向,只依旧少话地给她发来两个字提醒跑毒。   十分钟后。   盯着屏幕上金灿灿的“冠军”两个字,夏云端都没反应过来。   本来还以为文文不出声会影响游戏体验,谁能想到他们能默契到第一把就吃了鸡?   不得不说,跟文文打游戏的体验感确实很好,她不仅完全没受一点陪玩该有的气,还玩得很轻松。   她已经很久没有玩得这么自在了。心情都因为这把游戏愉悦了不少,夏云端甚至想,如果不是平时工作就是对着这个游戏,她应该愿意跟文文成为长期游戏搭子。   可惜她每天开电脑就是这个游戏,都快玩吐了。   这么想着,还感觉有点可惜。   夏云端邀他继续下一把,想起刚刚一些天衣无缝的配合,随口找起话题:“文文,我感觉你跟我打过游戏。”   她全然不知屏幕另一端,与她仅一层之隔的那头,有人忽地顿住了动作。   夏云端还在开玩笑:   “你真的是新粉吗?感觉得看我打好几个月了。”   她想来想去,如果不是真的巧合那么默契,那就只有这种可能。   只有常看她直播的人才会对她的风格这么了解。   但就算了解,也不一定能配合得这么好。   夏云端等文文准备,手指轻敲着桌面,忽然又想到自己好多游戏习惯其实都是梁京云教的。   压枪,听声辩位,卡掩体。   她以前打游戏挺菜,人还倔,就爱玩,梁京云没办法,才教她用最简单的操作苟分。G镇就是他的教学点,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   夏云端思绪游离了会,回过神都没等到文文准备,正想开口问。   聊天框里突然冒出他的消息:【临时有点事,先不来了】   完全是通知,说完人就退出了房间。   房间顿时只剩她一人。   “……”   夏云端瞧了眼直播间的在线观众。   没看见文文的身影。   看来是真有事儿走了。   出现得莫名其妙,离开得也莫名其妙。   ……怎么还莫名有了种热恋期被断崖分手的感觉。   弹幕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走了?】   【不是我才开始磕呢】   【老板几千块就打一把游戏吗?】   【有钱人的心真难琢磨】   【既然老板有事,那就继续接稿嘛夏夏】   夏云端扫过弹幕,深有同感,晃了晃脑袋,应:“好,那我们还是继续测试。”   房管很快给她发来早就筛好的稿。   也不知是不是前头有了个游戏“标兵”,当天遭测试的每一个男人,都没能免掉被弹幕跟“文文”做一通对比。   以前还只是审判人品和t行为,今天苛刻到连技术都细细拎出来鞭尸了,没有一人幸免,都被弹幕喷了个体无完肤,战斗力惊人,吓得夏云端都没敢太开火力。   晚上十点,生怕再多一分钟就多一个受害人,她准时下播。   脚打了石膏,也没法洗澡,夏云端只能沾水擦了擦身体。   换衣裤都变得十分费劲,她折腾了半天,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烦躁地坐到了床边,心里又给洪睿达记上了一笔。   半晌总算缓过气,累了一天的大脑逐渐放松,她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躺上床。   刚关灯没几秒,耳边又毫无预兆回荡起那声“小心”。   清冽微沉,语气急促,像是本能。   夏云端猛地睁开眼。   一直没印象的声线竟然莫名被她脑补成了熟悉的那道。   她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半天。   一把捞过一边的手机,在后台找到自己今天的录播。   那会她才刚直播没多久,应该在二三十分钟的地方。   她拖着进度条,紧紧盯着屏幕画面,越是接近心脏跳得越快。   进度条被她拉了三四趟后,到了文文给她三级头的画面。   耳边响起自己的一声轻咳,她不由自主微微屏气。   ——“小心!”   清沉的短促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随后混杂起凌乱的枪声,还有她把杯子放一边时清闷的声响。   手指一点屏幕,声音和画面同时暂停,女孩漂亮的脸蛋在莹白的手机光照下显得迟滞,她凝滞了几秒,像是没听清般,伸出纤长的手指,把进度条又往前拉了拉。   简短的两个字音,每次不过一秒。   她就这么反反复复拉了四五趟。   像。   很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指尖微顿,退出视频,在后台找到了翻到两人的私信。   手指紧了紧,她眼睛一眨不眨,缓缓点开了文文的头像。   她将目光移到头像下,看向左边对方的IP归属地。   ——沂宁。 第40章 嘴硬只这么喊过你   40   游戏昵称一致。   游戏习惯一致。   IP一致。   声音还相似。   古怪的反应。   不会再有这样的巧合了。   怪不得在她说他们好像打过游戏的时候,他突然走了。   夏云端盯着那人头像半晌,表情逐渐褪去,唇角也渐渐扯平。   半晌没动作,手机自动息屏。   在房间里的光源彻底消失那一刻。   空气里突兀地冒出一声冷笑。   -   最近的天愈发阴晴不定,昨天外头还挺热,隔日一觉睡醒,外面又开始下雨。   夏云端醒来时,外面乌云沉沉,她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才九点。   昨天睡得不太晚,今天算是醒得有些迟了,夏云端在床上刷了会微博,醒神了才起来洗漱。   不知是不是昨天的药起了作用,今天起来动作时明显感觉疼意减缓了不少,夏云端拄着拐,慢吞吞挪到卫生间洗完漱,又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脑海里还没冒出什么想法来,门铃忽然响起。   夏云端一顿,在此时蓦地记起什么。   刚擦完脸的洗脸巾在脸上滞留半刻,最后用来抹掉手背的水,被丢到垃圾桶。   本来没打算涂的护肤品被女孩面无表情地一瓶瓶打开拍到脸上,她连平时懒得用的护手霜都翻出来擦了一番,硬是磨蹭了十分钟才去开门。   外面那人也挺有耐心,不知是不是知道她行动不便,期间只按了两次门铃,随后边懒懒倚在墙边,垂睫刷起做菜教学视频。   门是在他刷到第二个视频的时候打开的。   视频里的人正教到蔬菜焯水要下冷水,门吱呀一声被缓慢拉开,露出女孩一张素丽白净的脸蛋。   隐隐似乎还能闻到有些陌生的甜橙香,梁京云放缓了呼吸,不动声色瞥过她未施粉黛的小脸,站直了身,挺不经意似得:   “涂了什么?挺好闻的。”   夏云端怎么都没想到,梁京云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个。   一时都忘了自己本打算冷脸不说话的准备,她眨了下眼,下意识回:   “……护手霜。”   视线下落在她搭在门把的纤白手指,不确定的香味得到了来源,他点点头,很是自然地迈进门,低头换鞋。   “跟你平时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夏云端本能给他让出位置,拄着拐偏了偏身,闻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我平时身上什么味道?”   他换上拖鞋,一顿,才直起身,偏开眸,“……栀子花的味道。”   夏云端细眉轻蹙,似在回忆,“……我没用过这种香味的护肤品呀。”   那人拎着菜往里走,把菜放上岛台,才回头,“就是这个味道。”   夏云端关上门,拄着拐跟上前,坐上高脚椅,低头耸了耸鼻尖,也没闻出个所以然,纳闷道:   “你之前从哪闻到的?”   脑海里忽然因为她这话闪过数个亲密瞬间,长发晃甩过脸时,掌心勾过细腰时,温软紧贴胸膛时。   耳后的肌肤不明显的微微升温,男人手指轻蜷,紧抿着唇,忽地转移了话题:   “要喝罗宋汤还是菌菇豆腐汤?”   夏云端从思绪抽离,瞟了眼他带来的菜,“罗宋汤吧。”   “行。”   梁京云拉开冰箱,把暂时没打算做的菜放进她的冰箱。   夏云端就这么看着他把自己空旷的冰箱塞的满满当当,好一会才倏然意识过来什么。   她怎么还跟他聊上了!   还没跟他算账呢!   夏云端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往岛台瞄。那人脊背笔挺,微屈着脖颈,身形忙碌却又无比自然,仿佛给她做这些是再应该不过的事。   如果不是昨天睡前她突然想起去听了录播,她想她不会怀疑,有人前脚还在她面前问她在做什么,后脚离开她家,就能出现在她直播间,装得跟真不认识她似得。   她甚至有些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怎么会有人能割裂成这样?   明明连她直播账号都知道了,他完全可以在她昨天说胡话应付他的时候就戳穿她。   可他没有。   他一边让她觉得自己跟傻子似得,被人以上帝视角看自己如何殷勤地陪着名义上的前任聊天打游戏,一边又无法完全忽视他做这些的实质并不是为了戏耍她——否则在游戏时,他根本没必要迎合她的游戏习惯。   梁京云这些矛盾的行为让她连发火都不够名正言顺。   可憋着她又实在不舒服。   夏云端越想越不快,捏着杯柄的手指攥了又松,终于没忍住。她抬起头,好像只是随口起了个话头:   “你平时不去上班的话,都做什么啊。”   那人正切菜,听她话落,也没停止动作,回得自然:“随时关注市场更新影片,联系院线合作版权之类的……也会定期向顾客了解一下观影体验。”   “噢。”   这并不是夏云端想要了解的方向,她无聊地四下看了看,又挪回他身上,语气随意,“除了跟工作有关的,你没一些兴趣爱好吗?”   “类似打打游戏,”她一顿,不经意地试探,“或者看看直播,之类的?”   话音落下,案板似乎不明显地安静了一瞬。   很快又像只是错觉,切剁的声音仍旧规律的在耳边响起,他嗓音听不出一点心虚:   “我平时很忙,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他丝毫没有要跟她坦白的意思。   “……”   夏云端唇角弧度不自觉直了直,声音也跟着淡了些:“噢,是吗。”   梁京云似乎并未觉察,还回头看她一眼,一副稀罕似得表情:“你对这些感兴趣?”   夏云端扯扯眼皮,应付似得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一声音节,也不知算不算应声。她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把手腕搭上桌,看起来挺无聊般地刷着手机。   梁京云微顿,视线扫过她微耷的眉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思考无果,还是转回头接着备菜。   没过一会。   身后忽然响起什么游戏的启动音,随后是一阵熟悉的枪声。   随后是几声操作的点击音,他听见女孩懒洋洋的声音:   “吃鸡吗?”   也不知在问谁。   梁京云切肉的动作顿了顿,偏头和她搭话:“你在问——”   话音未落就被女孩打断。   “噢,我在问我朋友,”她连头也没抬,手指翩飞,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打着字,“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朋友。   哪个朋友?   后半句被忽视,梁京云精准捕捉字眼,差点想脱口问,转瞬理智又率先占据上风。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从前两人的朋友圈大幅重合,她只要出去玩就会主动告诉他是跟谁一块,他平时不爱记那些有的没的人,但对于她的好友,他总有几分印象。   可现在,九百天够让一个人将她的交际圈全盘t换血,在她说出“朋友”二字时,他脑海里竟然想不出一张面孔。   显然不可能是方绒,不然她会带称呼,而且方绒也不爱打游戏。   他也不知道那头是男是女,是现实里认识还是网友,两人交情多深——   他已经完全地脱离了她的生活。   梁京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不再和从前一样拥有她生活和交往的知情权,他不在的这三年,她也已经习惯他不在的时日,发展了自己全新的圈子。   在国外时,他克制自己不去了解她的近况,尚能麻痹自己不要再想这些。   可此时此刻。   她就坐在他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是九千公里。   是九十厘米。   是真真切切的,几步就能拥入怀里的距离。   人好像就是这样。   太过遥远的时候不敢妄求,可一旦触手可得,心里那块欲望就会贪得无厌地放大。   在意识到自己此刻对她的生活与人际几乎是毫无知晓时,燥闷的感觉在胸腔碰撞出一股郁气。   梁京云沉沉吐出一口气,把心口那股情绪压下,控制着语气:   “我现在做饭,也没法打游戏。”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他到底是什么理由,百忙之中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点点头,显然没经心:“哦,所以我也没找你啊。”   她边说,还像怕吵着他似得,也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对耳机。戴上后,手机里的声音彻底被隔绝,梁京云只能听见她声线挺甜地跟手机那头道:   “好哦,我已经上了,你快来。”   女孩横过手机,脊背后靠,倚在岛台,挺认真地打起游戏,没几分钟,又跟人说说笑笑聊上了。   “……正好闲嘛,我就随便打两把,等会还吃饭呢。”   “放心,不吃外卖。”   “哎,谷仓有人,小心。”   “……”   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心思完全被不远处的聊天牵着走,梁京云眉头不自觉拧紧,甚至会根据她的回话在心底做阅读理解,猜测对面问了什么,就连丢锅里的肉炒糊了都没发觉。   焦味忽然飘进鼻尖,夏云端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耸了耸鼻,“……什么味?”   耳机那头问:“什么‘什么味’?”   “啊……”她似乎意识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向岛台,“宝宝,我这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先闭一下麦哦。”   她关了声音,摘掉耳机,把手机放在一边,看向那人,“梁京云,你是不是煮糊了?”   被她这么一喊,男人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他本能转头看她一眼,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的话,偏头看了眼锅,匆匆关掉了火。   “……抱歉,有点走神了。”他拎起锅,将焦糊的肉全都倒进垃圾桶,“我重新做。”   夏云端顿了顿,有些不放心起来,“你没事吧?实在不行就别——”   话音未落。   那人也不知被她什么话刺激了,一反刚刚的态度,毫无预兆地开口打断她:   “你在跟谁打游戏?”   夏云端停顿一秒,“……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问的话已然问出口,像是按下了情绪的开关,从刚刚起女孩古怪的态度和反应齐齐窜进脑海,梁京云烦躁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再藏不住半点脾气。   什么没事。   他很有事。   他烦得要死。   还有。   她刚刚是不是还喊那个人喊宝宝了?   梁京云眉宇间压着显而易见的烦闷,更不爽了:“你怎么管谁都喊宝宝?”   他在意很久了。   从第一次误入她直播开始,对面就一个陌生人,她也能喊宝宝。   以前她只这么喊他。   或者顶多有时候跟方绒腻歪的时候会喊两声。   现在,她完全是把这个称呼当标点用。   宝宝是一个什么很廉价的词汇吗?   为什么没有专一性?   梁京云黑眸沉沉,像晕了墨,盯着她一眨不眨。   夏云端不知道他关注点怎么突然又变了,被他的视线盯得感觉气温都压低了。   “这就是一个称呼啊,是现在互联网衍生出来的一个通用叫法,大家都这么喊——”   “我就不这么喊。”   他紧绷着脸。   夏云端说:“你也可以这么喊。”   梁京云冷着声:“我不喜欢。”   “……”   夏云端简直莫名其妙:“不喜欢就不喊啊。”   梁京云像是堵了口气,声音也跟着升了番躁意:“我也不喜欢你这么喊。”   “……”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到底还要跟他在这绕多久?   “我又没喊你。”夏云端渐失耐心,“而且你以前不还这么喊过我吗?就一个称呼,你能不能别——”   “我只这么喊过你。”   梁京云倏然打断她,他抬起眼,一字一顿,“我没有随便对谁都这么喊。”   夏云端:“……”   空气忽然陷入沉默。   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称呼问题。   怎么就被他搞的。   好像她多喊一个人就多渣似得?   “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原先被挑上头的情绪在这会被绞灭了一半,夏云端语气都变无奈了,她一边重新去拿手机,一边数落他,“你是二十四岁,不是六十四岁,跟上时代的变化很难吗?”   梁京云在这方面却像极了冥顽不化的老人,“随便对一个异性喊这种亲密的称呼就是跟上时代了吗?”   “?”   夏云端拿手机的动作一顿,“谁随便这么喊异性了?”   梁京云几乎立马接声:“你刚刚喊完。”   “……”   夏云端气笑了,手指在手机屏幕飞快点了下,很快就有枪击声响起,她又点了下屏幕,随后出声:   “宝宝,你还在吗?”   手机里旋即传出一道清澈的女声:   “我在,夏夏你回来了啊。”   夏云端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忽然凝滞住的男人,嘴里应声:“嗯,我就问问,等会我可能得再闭麦会。”   “好的好的,不要紧,夏夏你先忙着吧。”   她应了声好,把麦重新关掉,才又掀眸,看着他,堪称好心地问:“听清了吗?”   “……”   刚刚还在挺有情绪的那人忽然就没了声。   他不说话了。   一分钟前还绷紧的脸色渐松,隐隐似乎透着些尴尬的理亏,转瞬又克制了神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只是耳尖攀上的红色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也是难得,还能看见他这幅窘态。   说不上来是不是在理解他逻辑后被逗乐了,剩下的那半点气莫名也消了个无踪,她甚至觉得梁京云这样比平时嘴硬的样子可爱得多。   等等。   ……可爱?   不等她刚冒出这个想法几秒,夏云端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真是疯了。   这有什么可爱的?   觉得一个男人可爱,和开始心疼男人一样,都是不幸的开端——这是她刻烟吸肺的至理名言。   何况,梁京云还有事瞒着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夏云端很快又冷静下来,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冷哼:“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分寸的人。”   “不是。”   他本能应声,话说出口,抬睫又对上她重新投来的视线。   一顿,才偏开眸,手指没个目标地翻着塑料袋,状似冷静地将后半句补完:“……是我没安全感。”   或许是失而复得,让他在黑暗里又抓住了那一丝光亮,任何会将这丝光亮挡掉的物件,都会让他不安。   他怕这丝光会被收回,也怕这丝光会被遮住,更怕这丝光会转移。   梁京云这句话实在太突然,打得夏云端都有些猝不及防。   大约是太久没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这让她很陌生,也很不适应。   “……”   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不自觉又开始觉得口渴,捏着杯柄连喝了两口水,才压下自己心口某些开始蠢蠢欲动的杂念,心思渐渐清明。   ……这人现在怎么,说十句话,能有三句都堵得她说不上话来的?   这不对。   夏云端,你清醒点,不要被他几句话就迷惑了心智。   你还有事要质问他。   她自我对话了一番,再度镇定下来,目光落回手机,“……我就是跟网友打个游戏,你别想太多。”   她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动着,语气又挺不经意,顺势挑起话茬:   “你记不记得,这个游戏当初还是你教我玩的。”   余光里,那人似乎顿了下。   她不动声色,接着道:   “说起来,我昨天碰到了个跟我挺合得来的路人。如果不是你不打游戏,我还真以为是你。”   隐隐有个不太确定的猜测浮现脑海,梁京云神情微凝,还没来得及反应。   只听声音外放的手机里,游戏队伍里忽然响起女孩的一声惊呼:“小心门外夏夏——”   几乎是同时,混乱的枪声响起。   夏云端手指飞速在屏幕上动作着,没几秒t,那头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夏夏,你好厉害啊,我感觉自己好菜,明明玩了这么久了,还是经常稀里糊涂就死了……”   “……我以前也这样。”   她开麦,视线却缓缓抬起,看向身形在她话下略显僵硬的那人,语速慢而清晰,“后来有人专门开了小号给我教学,我才慢慢学会一些技巧。”   试探至此,应该已经足够明显。   视线里那人呼吸似是错乱了拍,搭在岛台的手指一蜷,被她完全捕捉眼底。   “哇,真好!嘿嘿,夏夏什么时候跟你这个朋友一起双排给我们看看啊。”   “可能没机会了,”夏云端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缓慢道,“他现在不玩了。”   “啊?那好可惜噢,我还想从你们这里偷偷学点什么呢……”   在那头小声的嘀咕中,夏云端手指轻按屏幕,又把麦闭上。   女孩不轻不重地放下手机,小臂搭上桌边,视线直直盯向那道颀长的身形,撞进他点漆般的眸底。   “你是真的不玩了,”   她若有若无地咬了某个词的重音,真像确认般地出声,“是吧?梁京云。” 第41章 嘴硬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41   夏云端就差直接点他名,喊出他昵称了。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夏云端带笑说的这句话,上扬的尾音下却像藏着刀子。   空气都凝固了几秒,终于,男人率先动了动。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说话,他开口莫名有些黏着的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轻落在大理石桌面的纤细手指微抬,真正从他嘴里确认这个事实,还是让夏云端心底起了股无名火。   然而。   自首都还能从轻发落,犯人也能戴罪立功。   夏云端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指尖摩挲着手机边沿,冷静地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京云半晌没说话。   夏云端脑海闪过什么不祥的念头,不满催促:“你说啊。”   梁京云一顿,语气飘忽不定地开始给自己留退路:“一开始其实不确定是不是你……”   “?”   在夏云端眼里,这话跟卖关子没什么区别,她深吸一口气,唇线紧绷:“我问的是什么时候——”   “五月份。”梁京云说。   “……”   气氛倏然静了几秒。   五月份。   好一个五月份。   夏云端几乎被气笑。   文文第一次出现是在两周前。   她以为最多,他也就是在这之前看过她几天直播。   可五月份。   那会梁京云甚至还在跟她装不熟!   思及此,她都忍不住从鼻腔溢出一声冷笑,唇线彻底往下耷落,捏着手机的指骨已然泛白,能看出她此刻心下的气恼。   夏云端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梁京云知道,她在等他后面的解释。   男人动了动喉咙,突兀地提起了一个昵称。   “你记得Cupid吗?”   夏云端当然记得,她下意识点头,很快又睁了睁眼,仿佛觉察什么过来般表情一僵。   “这个号是贺斐的,”他一顿,接着道,“……那天游戏前半局,他去了卫生间,是我替他打的。”   夏云端:“…………”   -   夏云端很生气。   她的生气完全摆在脸上——冷淡的眉眼,耷拉的唇,还有一言不发的反应。   浓郁鲜红的汤汁冒着香甜的热气被端上桌,牛腩软烂得入口即化,光从卖相上看都可以搬到餐厅。   而面对这样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夏云端却像五感尽失,只埋头盯着手机也不知在干什么。   梁京云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非常知趣地没吭声。   他再清楚不过夏云端生起气来不好消,尤其不能在她气上头的时候跟她过多解释——也许在她眼里就是狡辩——或是讲道理。   在女孩子不高兴的时候干这种事非常愚蠢。   还有可能会加剧一时的气恼,变成真正的冷战。   梁京云体会过这种时候,她要真打算冷战,说什么都没用。   她太会冷战了。   还记得最长的时候,她可以足足一星期对他视而不见。   她对其他人笑靥如花,却视他如空气。她甚至不会在看向他时刻意抹去笑容,而只是淡淡掠过他,再依旧和人谈笑风生。   日子好像正常都在过,基础的对话也会有,但她就是不再外放一点情绪,也不会给你一个眼神。   他知道她能多心狠。   眼下他们刚和好,他才不会这么没脑子地去碰她霉头。   梁京云只安安静静炖完汤,又去给她盛饭。   夏云端正低着头发消息,那人身形靠近,饭被轻放到她面前,她下意识把手机往里扣了扣,不让他看屏幕。   梁京云本来也没想看,倒因为她下意识的动作不由自主往下看了眼,却恰好对上她的提防的视线。   微弓的腰一顿,压下内心的情绪,他说:“……生我的气也没必要饿自己吧?”   “别太高看自己,”她扯扯唇,语气冷淡,又刻意往旁边避了避,“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   “……”他看着她,缓缓直起身,“行。”   他还真就把刚刚那碗饭捞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夏云端重新低头,表情看不出情绪。   只有手机屏幕承受着她越按越重的力度。   再睡一夏:【呵呵,刚刚我说不饿,他就真的自己吃上了】   再睡一夏:【早认出我也就算了,他知道我辛苦直播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吗?他sc咣咣发,礼物不要钱一样按着刷】   再睡一夏:【我刚刚算了,他两次下来一共花了九千三百四十八,我到手才五千不到,其他全让狗平台分了】   再睡一夏:【他这有事没事就散钱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上回打车也是,人司机师傅都到了,他把我拽出来又给人发了八十八】   夏云端倾诉欲已经许久没那么强,这些天跟洪睿达的事她都无处释放,好在跟梁京云这点事方绒都清楚,这算是撞上了她释放的枪口。   她噼里啪啦一顿敲完,脑海又蓦地闪过昨晚他出声后装模作样的一系列补丁,忍不住又一声冷笑。   再睡一夏:【他还跟我在那演手机坏了】   再睡一夏:【我还欠他一个最佳演员奖呗】   这个点方绒也正吃饭,最近几天两人都没怎么聊天,她还在找下饭综艺呢,微信突然冒出来数条消息。   点进去时才见还有延迟,那头的消息其实已经发了十几条。   她连饭都没顾上吃,将整屏的白色气泡看完,刚往下翻,又跳出来一页气泡。   方绒处理姐妹信息的效率远比处理几千工资的工作要高。   短短两分钟,她已经迅速在这些想起一条发一条的跳跃信息中看明白了前因后果。   ——之前误打误撞火了的切片里的男主角竟然是梁京云。   ——而梁京云明明已经认出她的直播账号,还装傻骗了她两次。   方绒的惊讶不过几秒。   虽然看起来实在太戏剧太荒谬,但自从他们重逢以来,巧合的事已经够多,似乎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比起这两个事件,她该解读的是事件下的隐藏信息。   比如,虽然夏云端一直在怒诉梁京云欺骗她的行为,但她看起来其实并没有真正因此生气。   以及。   她此刻的状态……让人很熟悉。   方绒若有所思,慢吞吞地打:   【你跟梁京云复合了?】   消息发出去后。   消息顶端的正在输入突然消失。   下一秒,一个问号出现在屏幕。   方绒忽视,接着打:【你以前每次跟梁京云吵架都是这个状态】   准确的说,是恋爱期间吵架是这个状态。   回回都是这样给她发几十条消息。   且往往两人矛盾的大小,跟她发来的消息数量是成反比的。   最极端的两个例子就是,两人真正分手那会,她反倒没有从她那听到一句倾诉;   而曾经她有过一睁眼收到她99+消息的经历,原因仅仅是梁京云出门时忘了带猫粮。   学校里流浪猫狗多,夏云端是猫猫教,有固定给几只熟悉的小猫喂粮的习惯。   那天出门前她换了身衣服,忘记猫粮放在脱下来的外套里了,到了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粮,就给梁京云发消息让他带过来,结果等了半天,梁京云人是到了,粮忘带了。   看着小猫们期待的眼神,夏云端气得转头就走。   回去路上也不理人,就给她发消息,说单从这小小的一件事里就能看出梁京云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要往大了说,就是根本不尊重她的生活习惯,甚至翻旧账把之前类似的事也拎出来鞭了一回尸。   ……   方绒已经记不清上次夏云端因为跟梁京云吵架给她发消息是t什么原因了。   但总之,这是几乎只有两人谈恋爱期间才会发生的事。   今夕是何年。她还能再看见夏云端这么鲜活的样子。   那边一时没回复。   要是其他事也就算了,但今天这情况实在难得。方绒琢磨着,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判断告知她。   她委婉地发:【你没发现,其实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生气吗?】   消息框很快咻咻冒出数条消息。   夏夏:【我怎么不生气了,我很生气啊!】   夏夏:【我一想到那天我还对他喊宝宝,又唱又跳跟小丑一样,我就气得要死】   夏夏;【还有昨天,他都知道我在直播了,还故意问我是不是在做剪辑,耍我很好玩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夏云端那点心理,方绒扫一眼记录,就看出问题所在。   她一针见血地问:【那如果你真的那么生气,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轰出去?】   “……”   ——如果她真的生气,为什么不直接把梁京云轰出去?   夏云端眨了下眼,一时没能反驳。   在看见方绒的这条消息前,她确实觉得自己特别生气。   甚至不光是生气,还有一些先前被遗漏,现在才想起来的细节,叫她后知后觉的耻辱和尴尬。   这个问题似乎戳及到她隐秘的那部分心理,她不自觉挪开视线,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红澄澄的汤。   刚刚一心都在跟方绒吐槽,五感也没那么敏感,这会抽出点神,五感都好像重新恢复了。   口腔里忍不住开始分泌唾液,她忙又垂睫,给自己找理由:   【我脚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发出去没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恬不知耻地补充:【而且,我要是把他轰出去,不就少了个长期饭票】   看破不说破,方绒发来一个句号。   几秒后,才问:   【所以,只是饭票?】   夏云端手指一顿。   身前那人就坐在抬眼可见的对面,他今天穿了身墨蓝的新中式衬衫,宽松的五分袖正好过手肘,不需要特地卷袖口就能看见他瘦削又不失力量感的小臂。   大概是为了方便进食,手表和珠串都被他放置一边。她很少看到他手腕如此空荡,夹筷子的时候能看见凸起尺骨下纵横的经络。   还有那一颗深痣。   那颗痣不是天生的,是被她点出来的。   说来也好笑,那会她也不知从哪看来的说法,说“左手长痣是遇到了爱你的人,右手长痣是遇到了你很爱的人”。   她看见的第一时间就扒过梁京云的手摸了个遍,然而那双好看又骨节分明的大掌是干干净净,除了青紫相间的血管什么也没有。   她愤愤,丢开他的手,说他根本不爱她。   这就是天降黑锅了,梁京云向来不信这些邪的,把手重新伸到她面前,盯着她,说:“我爱谁不由天定。”   这个痣就是这样被她亲手点上的。   点完后,梁京云又想起来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左手也没痣。   他顿时不乐意了,回过味来又问她,为什么不能是他有一个爱他的人?   那会她说什么来着。   夏云端盯着那颗痣,眸光恍惚地出神,隐隐似乎听见遥远的过去里自己在笑。   她说的好像是……   “我爱你不由痣定。”   ……   打在聊天框的那个“是”字迟迟发不出去。   这段突兀冒出来的记忆让她迷茫迟疑。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明明知道没有以后的。   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像海市蜃楼,随时有可能消失。   可她还是贪恋。   贪恋这些哪怕一眨眼就会消失的温暖,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的每一根火柴。   她半晌没回消息,只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注意到她停下来的动作,梁京云抬眸看来一眼,一顿,“……怎么了?”   她低着头,好一会,才回了句吃饭去了掠过话题,按灭手机,抬起头,冲他伸手,“我饿了。”   梁京云瞬间抬睫,黑眸都似乎亮了些,“我给你盛。”   他放下筷起身,熟稔地从碗槽里取出一只,给她压实盛了满满一碗,摆到她面前,自己也不吃了,就那样盯着她看。   夏云端假装看不见,拿起筷子戳了戳实心的饭,才又顿了下,迅速看他一眼,“……你想撑死我吗?”   “你太瘦了,”他说,“多吃点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崴脚。”   “?”夏云端不明其意,“我瘦跟崴脚有什么关系?”   梁京云面不改色,“没有关系。”   夏云端:“?”   “就是想让你多吃点,”梁京云把汤里的牛肉夹到她碗里,“一只手就能抱动你会伤我自尊。”   夏云端:“……”   言下之意,好像没有把她养胖是一件不称职多丢人的事。   她开始缓解不自在似得故意找茬,“我看你就是想我变胖了找不到男人。”   话音刚落。   气压忽低,没人接话。   她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抬眼,撞进那人沉黑的似乎酝着什么情绪的深晦眼底。   夏云端:“咳……那个——”   “找什么男人?”   他口吻冷静,盯着她的眼神却幽冷得逼人,“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第42章 嘴硬给你个机会   42   “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或许是从重逢以来,梁京云就没怎么对她展露出过这种压迫感十足的逼人姿态,以至于他话音落下时,夏云端的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拍。   那人投来的仿若蛰伏着什么的危险视线甚至叫她有些陌生。   她几乎没敢直接跟他对视,只伸手把他夹进自己碗里的那块牛肉塞进嘴里,干笑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   牛肉果然软烂,刚入嘴就化了,她机械地嚼了两口,大脑缓缓冷静下来后,又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   ——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不是。   这段对话的底层逻辑,好像已经默认了一种所有权。   就像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他话里甚至似乎传达出了一种“有我一个还不够吗”的幽怨意味。   夏云端被这个错觉惊得一口饭呛在了喉间,“咳、咳咳——”   对面那人神情顿变,给她倒了杯水。   夏云端脸颊都闷得通红,边偏头咳边从他手里接过杯,连喝好几口才缓下来,拍了拍自己胸脯。   梁京云松了口气,皱眉数落:“你是三岁小孩吗,吃个饭都能把自己呛着?”   “你还是六十岁大爷呢,一个称呼都能跟我吵。”夏云端不落下风的回怼几乎已经是本能。   梁京云一顿,似乎也是想起了前面的乌龙,耳垂覆上一层不明显的薄红,手里的筷子紧了紧,他不动声色:“你不生气了?”   夏云端才刚平复了呼吸,闻言表情又一僵,立马绷起脸,“……谁不生气了?”   不提还好,这下一提,她情绪又上来了,小嘴噼里啪啦地:“你跟我道歉了吗?你想到怎么弥——”   她还愿意说话,就代表事态已经缓和。   梁京云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在她越说越多的话里放松下来,也不等她话说完就从善如流地接口:“我错了。”   忽然被打断,夏云端眨了下眼,掀睫对上一双点漆般的认真的眸,眸底映出她微怔的脸。   看着她,只有她。   “是我太自私,没顾虑到你的感受,瞒了你这么久,”他语气很是郑重,和平时散漫的模样不同,语气虔心,“你生气是应该的,我也希望我能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不管什么我都接受。”   他太擅长低头了。   认错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尽管过去他总因此被那些所谓的好友说他没骨气,说他不够理性,说夏云端都那么无理取闹了,他怎么还能回回主动认错。   女性天生就要更感性,这是大脑构造的结果。   上天赋予女性更丰富的感情和更敏锐的感知力,于是在大多数产生矛盾的感情里,女方往往是不断输出情绪的那个,这才让“大脑简单”的男人有机会总用“无理取闹”四个字概括自己的另一半。   然而,男人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线条吗?   不见得。   只看自己想不想理解罢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理取闹”,有多少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作为同性看得最明白。   他对那些动不动就吐槽女友麻烦无理取闹的人嗤之以鼻。   他也一概不搭理那些说他不理智的话。   他知道事实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足够理智,所以他才愿意无论对错都主动低头。   ——只是低个头就能换回一段和洽的关系,又没让他少块肉,怎么就不理智了?   他这叫大智若愚。   主动认错就能重新看见女孩鲜活明艳的笑靥,他乐在t其中,那些人懂什么。   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低头0帧起手,夏云端都没反应过来,被打断后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大约是刚刚唤起的记忆已经攻陷了一角心房,她气又早消了,梁京云态度还端正,恰好给她一个非常合适的下台空间。   各种画面在脑海闪回,好一会,女孩才别开脸,轻哼了声:   “……再说。”   梁京云的神色随着她说出口的话渐渐松弛,不经意地舒出口气。   他了解夏云端。   这会字念作再说,其实就是过去了。   危机解除,他神经都跟着放松了,唇角也不由自主轻提,男人顺声点头,在这会老实得都不像他了:   “好,我给你记着。”   夏云端埋头吃饭,没一会突然又记起来什么:“之前说我欠你三顿——”   “什么时候的事,”梁京云懒懒勾着嗓,神情真是一副不记得的模样,“是不是记反了?”   “……”   她就说他可以去演戏!   喝了几口汤,胃口也被打开,夏云端舀了勺汤拌进饭里,“我也不占你便宜,等我好了,该请还是请。”   梁京云也不跟她争,他现在开心,就算是骂他两句他也乐意。   “你说了算。”   “不是‘我说了算’,是我讲道理,按照之前说的来。”她固执纠正。   梁京云点头,“行,是你通情达理。”   这还差不多。   夏云端终于放过他,好好享受起午饭。   饭后,天气稍有好转,隐约有阳光倾泻。   梁京云洗碗的时候接到了通电话,似乎是影院里出了什么事,碗才洗一半,见他神情不对,夏云端便让他先去处理自己的事。   她不是伤了手,不至于没法洗碗。但梁京云硬让她放着,说等他回来再说。   他很自然地用上了“回来”这个词。   夏云端下意识问:“什么时候?”   他似乎想了下,只说尽量晚饭前。   她“噢”了声,说:“没事,晚饭我热一热中午的也行。”   梁京云正在玄关换鞋,“我看情况提前给你发消息。”   她正想点头。   又倏然意识到什么,“……我们是不是还没加好友?”   门口准备直起身的男人脊背忽然一顿。   有什么记忆在此刻汹涌而来。   ……   分手后,是他删的夏云端。   出国时他那样央求的信息也没能让她心软。   发消息前,他甚至有想过,只要她来,他就不走了。   然而消息没有回复。   人也没有来。   他等到安检的最后一分钟,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不就是分了手。   不就是失个恋。   有什么大不了的?   自尊作祟,不想承认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才是陷得更深的那个,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在心底自洽,不断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夏云端,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她都那样狠心了,他凭什么还放不下?   哪有什么谁离不开谁的?   于是他刻意回避有关她的一切,甚至切断或许会有她讯息的所有可能。   能想到的有关联的社交平台账号一并注销,几乎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都被删掉,直到微信列表空空荡荡,他盯着那个自己亲手拍的头像。   女孩蹲在地上,只入镜了柔和的一张侧脸和一半身子。正值午后,金色的光在她发梢跳跃,她没看镜头,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正往地上倒冻干。   这是她在学校喂流浪猫时他偷拍的。   脑海里闪过太多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沉默着,手指许久没碰屏幕,直到手机息屏,漆黑的屏幕映出自己颓靡的神情,他才咬着牙,一抬手机,点开她的头像,点下红色的删除。   头像彻底消失在视线。   五年。   两千零十三天。   好像只要这样轻轻一点就能完全被抹去。   可笑的是他从很早就想象过他们的以后。   细节到他们的家里每一个花瓶的摆放,午后洒落的阳光光影的角度,夏云端喜欢的小猫应该取什么名。   卫生间里总有她掉落的发丝,情侣牙杯在洗手台相对而摆,晒出去的枕被有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她的存在应该充斥着他呼吸的每一寸生活。   可惜只有他一个是这么想的。   在感情世界里,1就是0——一厢情愿没有结果。   储存了两千多天日日夜夜的记忆,是窗外淅沥的雨滴,也是怀里生锈的钥匙。   最后的结局,不是淌进无人问津的下水道,就是丢弃在角落的垃圾桶。   男人脊背屈得颓丧,就那样盯着空白的聊天框半晌,挺直的脖颈像彻底失去了支撑,缓慢坠下。   搭在膝上冷白的手也无力垂落。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的雨声滴答,于是连手机滑落地毯的闷响也被覆盖。   好像连她开心的、生气的、惊喜的、撒娇的,耳边不断回旋的,一次次唤起他名字的那些瞬间也跟着一同消散。   忽然。   “……梁京云、梁京云!”   女孩拔高的声线猛然将他从回忆里拉扯回现实。   他怔然抬头,循声却对上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他面前的女孩纳闷的双眸。   她还拄着拐,正有些费劲地试图伸手探到他眼前晃,看见他抬起眼,才又收回手,听似不悦的语气里带了些大约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嗔意:   “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好几声了。”   “……”   遥远的声音终于落回现实耳畔,时钟仿佛重新开始滴答转动,褪色的画面又渐渐覆上色。   梁京云看着面前鲜活明艳的女孩,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   “嗯什么嗯,”夏云端不满地拿拐一敲地,“说你六十岁真就六十岁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问你加不加微信!”   梁京云大脑都还在启动,动作却比思绪都快,在她话落后已经掏出了手机,“加。”   他本能点开扫码,等她的二维码。   女孩把手机递上前。   他正要凑上前扫时,又见她忽地收回了手。   他一顿,视线上抬,却见夏云端撩起睫,一歪头,嗓音悠悠:   “平时呢,好像也没有你扫别人的时候。”   她的话似曾相识。   “毕竟你挺贵的,”她学着他当初耐人寻味的语气,“我还不一定加的起。”   梁京云:“……”   -   夏云端也就逗一逗他。   毕竟梁京云那边是真有事儿,她还没那么分不清主次。   见他一时凝滞,表情精彩得很,她没忍住笑了声,很快又带过话题,和他之前每次故作不经意的样子一耸肩,“开个玩笑咯。”   “给你个机会,”她重新把手机递上前,“扫吧。”   回旋镖终于还是扎回了自己身上,梁京云烫着耳朵扫了她的码,手机叮的一声,女孩的昵称和头像跳了出来。   头像和昵称早就换掉,只有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微信号没变。   summer0621。   这串刻印在脑海深处的号码终于再出现在列表。   直到上了车,手机被随手放在支架上,他开出车库,视线还是频频落在列表。   他平时不喜欢太乱的界面,只有经常会有联系的几个人会为了方便留在列表界面,其他就算聊完也会隐藏消息。   而此刻的微信页面干干净净,除了里来自央视新闻的推送,就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备注的新好友。   头像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穿着白衬衫,大约是坐在飞椅上抓拍的,双手张开,长发飞扬,像要怀抱风和自由。   对话框里的记录还是系统自带的那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久违的。   几乎有些不真实。   删掉夏云端好友后,他在很多个瞬间都想过加回来。   那串烂熟于心的账号无数次输进搜索框,他看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头像和昵称。   他后知后觉无论删好友还是拉黑都是很幼稚的行径,然而注销的平台账号再注册也都是全新的,最后只想起他拉黑的她的手机号。   记忆里,知道夏云端父母离婚时已经是分手一年后。   是意外从一个高中同学那听说的。   那人是他复读前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恰好和女朋友一块来意大利玩,认出了他。   他隐隐有些印象,两人寒暄了两句,对方指责他高中那会他们关系还不错,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删了。   他平时心情还行的时候不喜欢拂人面子,便重新和人加上了好友。两人闲谈了没两句,对方无比自然地聊起夏云端,问她人呢。   是了,所有人看到他,总会一块想到夏云端——大家都觉得他们不可能分手。   他从前也这么以为的。   他无数次想过两人应该是一毕业就会结婚,来意大利应该是两个人一块蜜月——他们可以顺便来看看外婆,而不是他独自来此。   可分了就t是分了,瞒也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他故作不在意地说分手了。   同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又欲言又止,看得出来有很多想问。他心底烦闷,及时借口有事,跟人别过。   结果没两天,对方又突然给他发消息,神神秘秘的,问他想不想听八卦。   莫名其妙的,一副两个人关系多熟的样子,他发去一个问号。   接着打打出“不想”,准备发送时。   对面藏着掖着,挤牙膏似的又打出几个字:【跟你前女友有关】   他盯了许久,理性和感性拉扯间,手指不受控地删掉了对话框的两个字,手指缓慢地打:【什么】   那边很快冒出来一条显然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   【高阳秋在婚宴酒店看见夏云端她爸了!】   【我靠,我真的差点以为看错了,她爸叫夏康远没错吧?】   随后附来一张照片,拍的是新娘新郎的迎宾海报,上头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温润斯文地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框眼镜,气质儒雅。   旁边挽着的另一半笑容明艳大方,却不是那个印象里温婉柔曼的女人。   梁京云僵住。   毫无预兆回忆起什么都变了的那天。   为什么分别时回荔州的那个上午都还好好的,下午就联系不上人。   为什么悄无声息回到了沂宁不告诉任何人,只自己独自一人在酒吧闷声喝酒。   还有。   为什么突兀地提了分手。   他还以为,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太凶吓着她了。   所以隔日他想,只要等她睡醒认个错就好了。   为了道歉足够有诚意,他记起她一直叨叨的虾饺。可那会还是暑假,食堂里就没几家是开着的,卖虾饺的大姨也没营业。   他从校群里找人要到了大姨的联系方式,问她能不能提前回来,大姨本来不乐意,暑假留校的学生不多,她提前开了也没多少人来。   他承诺支付她正常一天营业额,只要她做两份虾饺,这才把人说服。   怎么也没想到,夏云端的“气”会持续到第二天。   更想不到,这就是结束。   还钥匙后没接到夏云端电话的第一天,他还幻想,这应该只是和往常没两样的冷战。   也许只是比之前严重了一点。   可最后的最后。   谁也没给谁打那通“破冰”的电话。 第43章 嘴硬Tesoro   43   一切信息犹如闪电划过般被串联,他忽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猜想。   一直以来的困惑仿佛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可以证实自己猜想的答案,也就是在这时,他想到了徐知清。   徐知清平时从不发朋友圈,也不爱多管闲事,自那通电话后,两人就没再有过联系,他连自己的日常都不分享,更别说能从他这看到夏云端的,他就没删他。   也或许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的退路。   他几乎绷紧了神经给徐知清发的消息。   没有招呼,没有介绍,没头没尾,只问:【她父母离婚了?】   连名字都没打出来。   徐知清的消息是隔日回的。   两人之间是不需他说明就清楚是谁的默契。   他似乎对他不曾告别莫名其妙出国消失,期间毫无联系而时隔一年又莫名其妙给他发消息,问的还是曾经自己说过“不管了”的前女友的这种行为一点都不好奇。   只单纯就这个问题回了四个字:   【你知道了?】   明明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心跳却还是在看见回复时重重掉了拍。手指都有些僵硬,他轻按下语音键,嗓音轻哑干涩:   “分手……也是因为这个?”   那边沉寂了许久,才回了条:   【你应该亲口去问她】   以徐知清不愿掺和事端的性格,没否认就是承认。   那天他盯着消息看了很久,久到他四肢都有些发僵,动作时骨骼会发出轻响。   他有过一丝冲动,想去联系夏云端。   可脑海里总会浮现分手那天,女孩那句冰冷的话。   ——梁京云,你没自尊的吗?   无论是当初没回的消息,还是没出现的身影,都足以说明,她根本不想见他。   也许人家现在没他过得比从前更好。   他不该再去打扰她。   可心口不受控地闷得发涨,情绪从四肢百骸传聚到胸腔,他嘲弄地一笑,时隔一年还是破戒。   意大利人普遍嗜酒,或许也是有几分血脉在,也兴许是遗传了梁建柏,他一直只是不爱喝,而不是不会喝。   他酒量天生好。   平时不喝,只是他讨厌酒味——这跟梁建柏离不开关系。   自他有记忆起,梁建柏就时常一身酒味回到家。   梁建柏和生母周茵是校园到婚纱,但周茵打小体弱多病,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本是不建议她受孕的,一是影响自身身体,二是孩子也有不小概率遗传她的心脏病,是梁建柏喜欢小孩,她才生了梁京云。   梁建柏大学毕业就自行创业,梁京云出生后没几年,他就踩着互联网的风口发展了起来。   事业上升期,天天都是应酬,钱是没少赚,但陪妻儿的时间寥寥无几,总是半夜喝得烂醉回来,有一回还被周茵发现过身上有女人的口红印。   他说只是意外,酒局上难免有女人,没女人怎么算应酬。   那会的梁京云实在太小了,他偶尔深夜会被母亲压低了声的质问和父亲略有些不耐的声音争执声吵醒,但什么都听不懂。   只是总有酒味萦绕在鼻息,他闻不惯,也不喜欢,最重要的是,在当时的他眼里,酒似乎跟父母争执的画面划上了等号——   有酒味,就意味着父母要吵架。这个概念深深地刻进了他脑海。   而这还不止。   如果那会他再大一点,就能从很多细节里意识到,梁建柏酒后乱性是迟早的事。   周茵生完孩子后,身体状况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还时常跟梁建柏产生争吵,中间有一回心脏病发作住过院,梁建柏是真的慌了神,跟她发誓会改。   印象里那半年,梁建柏确实正常了不少,回家陪他们的时间都多了。   只是。   “应酬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他没回家那晚出门前无奈对妻子说的话。   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里,他还是迈出了那条红线。   ……   他恨酒精,也怕酒精。   他支离破碎的家庭,一切错误的争端,就是酒。   幼年时无处指摘也无力发泄的情绪压抑到成年,早就过了爆发点,所以一切都都化作对酒精的厌恶。   他恨梁建柏因酒乱性,也怕自己流着他的血,遗传到一些骨子里不安分的基因本性。   如果不是真的太需要麻痹神经,他是不会碰酒的。   那天为了灌醉自己,他喝到了后半夜,直到感觉生理性想吐,才摇摇晃晃回家。   凌晨还是比白天要凉些,路边的伞松歪斜高大,冷清的月光穿透罅隙撒落,这个点路上已经几乎看不见人,只有孤寂的风倏悠吹过。   酒劲似乎终于在风的作用下上来了些,迟来的醉意漫上脸颊,他思绪顿缓,拿出手机,输入了那串闭着眼睛都能打出来的号码。   神志是清醒的吗?他不知道。   也许是真醉了,也可能他只是想借醉给她发条消息,仅此而已。   隔日醒来模样实在狼狈。   手机里,她回复的信息更如迟来的钝击。   将他敲了个清醒。   一切心计似乎都无处遁形,她残忍得没给他留一丝希望。   ……   那天的心境恍若隔世。   这几天两人的相处像梦一样。   他昨天连睡前都在怀疑两人对话的真实性,差点没睡着。   就在这时,干干净净的列表,女孩的头像左上角忽然冒出一个红色的数字。   他蓦地踩下刹车,从支架上拿下手机,点进对话框。   再睡一夏:【路上小心】   心跳雀跃地加速,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他打字:【好】   正要发出,又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又删掉,按了下旁边的语音键。   他清了清嗓,点住语音,声线刻意微微压低,字正腔圆拖着嗓:   “收到。”   没两秒,那边发来一只粉色的兔子,头顶冒了三个句号。   再睡一夏:【谁让你用气泡音说话的。。】   夏云端的句号数量时常代表着她无语的程度。   挨骂也忍不住笑了下,他没再搞怪,老实给她发:【错了】   那边没再回消息,他单手转着方向盘往小区外开。刚出去就是红灯,他停下车,又拿过手机,低眸看着她的头像和昵称。   似乎想了好一会。   他才按了下t她的头像,点开备注,缓慢改成:   【Tesoro】   -   抵达万川,梁京云刚停好车,就接到贺斐火急火燎的电话,问他到了没,说这里几个小子他快控制不住了。   刚刚路上贺斐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讲清了,简单来说,就是由一个女生来捉奸引发的血案。   梁京云说很快就到,挂断了电话上楼。电梯门刚一打开,就听见一个男生扯着嗓子的一句脏话,一口一个老子,说迟早要把谁弄死。   梁京云快步迈出电梯,扫了眼大厅,只见前台旁边一片狼藉,门口人高的陶瓷花瓶碎了一地,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物件。   前台员工是个女孩,缩在角落没敢出声,大厅里站了五六个人,一个寸头护着个穿花裙的女孩,刚刚的大嗓门身后站了一男一女,被贺斐伸臂拦着。   贺斐:“你冷静点!”   那人力气还挺大,一把将贺斐推开,随后便冲上前揪住了寸头的衣领,攥紧了拳就向人挥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空出现,五指迅速收拢,攥住了他的手腕。   众人一时安静,寸头脸上鼻青眼肿的,后怕地喘了口气,大嗓门愤怒的表情一愣,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冷淡的眼。   来人高他半个头,挺拔的身姿自带威压般立在他面前,拦住他的那只手青筋微微凸起,线条流畅有力。   他目光沉冷,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大嗓门一时竟然被他这一眼看得不自觉一怵,下一刻又想反应过来什么,他咬着牙缩手:   “你松手!”   男人掀睫看了他几秒,才倏然松手,声音冷然:“有恩怨去外面打,我这不欢迎。”   “你谁啊?关你什么——”   大嗓门回过神,刚说没几个字,就被身后的短发女孩拽住。   短发女孩眼眶还是红的,正要开口。   他撩眸,语气很淡,跟对面气势汹汹的人完全形成了两个极端,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压迫感要比对方强:   “我是这里的老板。”   他话音刚落,贺斐才像回过神似得,眼神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你可算来了。”   躲起来的前台都小步跑了出来,声音还带了丝颤意,看起来吓得不轻:“梁哥。”   “你去楼下坐会,”他偏头,看向前台,放轻了声,“等会处理好喊你。”   这话安全感十足,刚刚几人厮打在一块的乱象实在吓着她了,前台眼眶都红了红,连连冲他说了好几声谢谢梁哥,往外小跑去。   贺斐轻啧了声,看女孩电梯下去,才凑到他耳边,用眼神示意了下最前面的大嗓门。   “这是后面那被劈腿的女孩的朋友,寸头是劈腿那个,这几个小孩都是科大的。”   还都是大学生。   梁京云压睫扫过几张面孔,不知是不是他气场过于强大,这会除了寸头身后的花裙子在抽泣,另外几人竟然都还挺安静。   贺斐接着道:“刚刚那短发把花裙子和寸头都打了,一人一个巴掌,寸头一生气把你前台那些东西都摔了,他还想还手,刚好大嗓门带着他朋友赶来看到了。”   “我一开始都没拦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也挺无奈,“就这样了。”   “我就说现在这些高校学生之间的爱恨情仇可以编个PDF吧,”贺斐瞅一眼大嗓门,这会正和朋友一块安抚着短发,压低了声,“我感觉这大嗓门喜欢那姑娘。”   他边说,又看了眼一地狼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处理?”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大嗓门立马往前站了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是我打的,但他该——”   “你打了谁跟我无关,我也不关心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   梁京云打断他,嗓音没什么起伏,只撩起眼皮,微微扬起下巴,往地上扫了眼,“把弄坏的这些赔了。”   青梅竹马被劈腿,他太愤怒了,心里那股气直冲脑门,都没顾上在哪就把人打了,对方也猝不及防,被打得后倒,不小心就把花瓶弄翻打碎了。   刚刚被拦下来撞进那双生冷的黑眸,充血的大脑像是瞬间被泼了盆冷水,他才冷静了些。大约也知道是自己太冲动了,东西也确实是因为他碎的,大嗓门深吸一口气。   “我会赔,多少钱?”   梁京云:“三万八。”   “?”大嗓门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什、什么?!”   男人只偏头示意了下不远处的碎了一地的蓝白相间的陶瓷碎片,“晚清的青花瓷,我淘来的,有价无市。”   不光是大嗓门,这会所有人都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寸头率先回神,连忙几步走到他面前,指指自己的脸,说话都疼得漏气:“不是我弄的,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是他推的我——”   见他还先告起了状,大嗓门又被激怒了,一手拧过他的肩角,“你是不是想死?!我还没跟你算完帐!”   这回梁京云都没动,旁边的几人先慌了,纷纷上前将两人拉开。   短发女孩着急地提醒他:   “丁成!你冷静些,再弄坏了什么东西我们赔不起了!”   被称作丁成的男孩恶狠狠地瞪了眼寸头,还是在这句话下理智了心态,又在转头对上男人不似开玩笑的神色下渐白了脸色。   没几秒,他又犟着抬了抬声:   “你说三万八就三万八?你这影院乱糟糟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能来,谁知道里面都是干什么的?我凭什——”   “哎!臭小子,你嘴放干净点!”   他话音未落,贺斐先急了。   有些私人影院确实乱,表面是影院,其实就是廉价宾馆,不少人没钱开房或是想找借口动手动脚,就会选这种地方,老板要没良心,都不消毒收拾,毕竟名义上就是个影院,能正常放电影就行。   但梁京云这是正儿八经规规矩矩的影院,他在前台立了牌子告诫了。   他还知道梁京云平时还会去淘些老片的光碟供人选择,就连每个主题房间内的摆设与布置都是为了看电影氛围更好,甚至请的保洁工资给的比前台还高,就是为了让人能好好搞卫生,保证干净。   他这卫生绝对比其他公共影院做得还好,有些影院那些带按摩仪的座位上,不知道藏了多少蟑螂。   平时他那咖啡厅梁京云没少替他照看,他当然不能仍有别人造谣梁京云,贺斐边说边投以警告的眼神,“你再乱说话?打架斗殴就能关你几天信不信?”   贺斐凶起来板着脸还是有些吓人,丁成顿时噤了声。   好一会。   “六千,”梁京云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赔了,把这里全恢复原状,我不追究责任。”   丁成嗓门天生大,一提声听上去就像要吵架:“六千?我哪拿得出——”   “行,”梁京云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拿出手机,“那就报警。”   他垂着睫,一边在屏幕上按号码,一边出声:“打架斗殴,毁坏公物。听说你们是科大的学生?”   他随意抬眼扫过僵硬的众人,笑了下,“我正好跟你们陈校长有点交情,替他教育一下学生也是应该的。”   空气骤僵。   一只纤细的手在此时匆忙按下了他的手。   短发女孩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老板,这个钱我们努力凑给您,您能不能不报警、不跟学校讲?”   “先不说他是不是真认识,”丁成脸色不太好看,“退一万步说,三万八的东西只让赔六千,哪有这么好心的事?他说不定是骗我们,小薇你别——”   梁京云眉梢轻挑,似笑非笑。   被叫做小薇的短发女孩猛地转过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   -   半小时后。   一切矛盾在对他们而言称得上是巨额的赔偿金面前都不值一提,也不知最后是怎么凑的,还真让凑出来了六千块。   几人老老实实地将凌乱的地面都清理干净,贺斐警告了几句别再让他看见他们再来挑事。走前,花裙子还小心翼翼地再三问了句,是不是真的不会联系学校了。   花裙子哭得眼睛都肿了,脸上还顶着一半巴掌印,挺漂亮一张脸蛋,现在狼狈得不像样。   梁京云看了就心烦。   按贺斐的话说,这姑娘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被三了,短发也是冲动,气上心头没问情况,公平地一人给了一巴掌。   正常情况就该是两个女孩一块质问劈腿男搞清情况,可花裙子t娇娇弱弱的,挨了一巴掌后就开始哭,寸头怜惜得不行,护上了,这才导致后面把大嗓门看急眼动手了。   梁京云没有给人家当爹的癖好,眼不见心不烦,不耐一挥手。   直到大家都离开了,贺斐看了眼原先放着花瓶的那个位置,砸吧着嘴,还有些难平似得:   “真就六千让人走了啊?他们这动静,前面还赶走了不少客人呢。”   “不然?”   梁京云重新打理着前台的物件,尾音没什么劲地提起。   贺斐平时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这会倒是心疼上了:   “三万八,赔六千,还耗费了时间损失了客源,你真活菩萨。”   梁京云刚抽纸准备擦手,闻声抬睫,嗓音懒懒地:   “晚清青花瓷三万八你买的到?”   贺斐一愣,还没绕过弯来,睁大了眼:“还要贵?!”   “……不是,”梁京云轻飘飘地道,“唬他们的。真货得七位数。”   贺斐:“?”   贺斐:“那你多少买的?”   他回忆了下,“一万出头吧。”   贺斐:“……”   贺斐:“那你这不还是在做慈善吗?”   男人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绕出前台,“那我真报警了,让人按原价赔,再让人领几张处分?”   贺斐有时是真不懂这人的嘴硬心软,“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不吃教训,下回指不定真打出人命来了。”   “那也是他们的果。”   梁京云低头看着手机,回话漫不经心,“我不介入他们的因。”   这都上升到佛教了,贺斐闭了嘴,两人一块进电梯,梁京云按了下按钮,又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动得飞快,也不知在给谁发消息,唇角时不时扬起。   贺斐瞅了眼屏幕,只看见是微信,还是没忍住: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跟谁聊天呢半天不离手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恋爱了——”   最后半句就他纯属随口瞎说的。   不想。   梁京云却忽地一挑眉,声音莫名带了丝刻意地故作随意,挺正经似得回他:   “哦,差不多吧。”   “?”   贺斐:“…………???” 第44章 嘴硬“兄妹会这样做吗?”   44   电梯在此时抵达一楼。   门自动打开,梁京云往外走。   刚刚瞧见那群学生离开,前台小姑娘松了口气,正从咖啡厅里小跑出来打算上楼,恰好撞上下来的两人。   她迅速扫了眼两人,没见着什么伤,这才试探地问:“梁哥,已经处理好了吗?”   梁京云抬起头,语气不知怎的听得出愉悦:“嗯,你上去吧。”   贺斐大脑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两人对话完,前台进了电梯,他才慢半拍地骤然拔声,满是震撼:   “什么叫差不多吧?你哪来的恋爱对象?!”   贺斐话落没两秒,脑海又忽然冒出一张面孔来。他缓缓睁大眼,“难道是……”   “嗯,”梁京云纡尊降贵地睨他一眼,也不知哪来的高贵劲,装模作样地,“虽然现在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现在还没”、“应该快了”是什么意思?   “?”贺斐脑子有点烧了,“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进度?”   梁京云扬了扬下巴,“加了微信。”   贺斐:“………………”   他还真当他谈上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会笑出声,贺斐是真没忍住,嘲笑他:   “就加了个微信你在这嘚瑟什么?”   “……”   梁京云唇角的弧度一收,面无表情睨他一眼,冷笑:“你懂什么。”   要不是有复合的意愿,她怎么会对他说那番话,还主动提加好友。   他什么都不懂。   梁京云懒得搭理他。   又低头,给他的“Tesoro”发消息:   【我等会就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带给你】   -   托了梁京云的“悉心照料”,夏云端顿顿吃得好,扭伤的脚恢复得比想象中快,八月初就拆了石膏。   沉重的足踝终于轻盈,丢掉拐杖的那天跟做梦似得,她刚出医院,就没忍住给方绒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方绒比她还高兴,立马说想来找她玩,只是最近工作有些忙,可能得过两周。   她一路跟方绒聊着天,脚下也没闲着,一会踢一下石子,一会沿着花坛边边走平衡,又蹦又跳的,比旁边刚出院的小朋友还有精力。   梁京云跟在她身后,悄然拍了张她的背影。   女孩迎着明媚的阳光,连轻晃的头发丝都是愉悦的,男人没忍住唇角轻扬,拍完照才走到她身边,提醒她恢复期别乱蹦。   夏云端回头冲他比了个知道了的OK手势,直到上了车,才挂断和方绒的电话。   她一边非常自觉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一边想起来什么般跟他商量:   “既然我已经好了,以后就不麻烦你专门来给我做饭了。”   最近一个月,梁京云天天上门,她都怀疑除了工作和睡觉时间,梁京云呆她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时间都多了。   甚至为了方便有时候吃喝点什么,他超市买的东西也直接拎到她家,连网购的一些用品都填的她这。   住她对面的邻居几次跟他撞个正着,一开始还以为对门换了人,后来才发现两人似乎是住一块,便以为他们是在同居。   昨天她出门放垃圾还来和她八卦,说她男朋友挺持家,每回撞见他,不是拎着菜回来,就是拎着垃圾出门。   夏云端一时尴尬,想说他不是自己男朋友,可又无法解释一个成年男性三天两天在自己家进进出出这回事,憋了半天,脑袋也不知想的什么,脱口了一句“他是我哥”。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脚,说是自己行动不便,她哥才上门照顾她。   尴尬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邻居表情顿时变了,连忙冲她道歉。   想到这回事就心虚,夏云端说完,很快又像只是通知,立马又提起下一个话题:“对了,之前说的请客,你定个——”   “如果我没理解错,”梁京云倏然打断她,唇角弧度拉直,偏头看她,“你现在是‘吃完抹嘴’还要‘赶人’,是吗?”   夏云端:“……”   她本意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被他这么一总结,看这个字面意思,怎么好像也没错?   ……但他绝对不止想表达这个吧?!   “你别造谣,”她脱口而出,“我可没这么说。”   那人却扯扯唇看来一眼,“我造谣什么了?是造谣你吃了,还是造谣你赶人?”   “……”   又开始跟她玩文字游戏。   夏云端顿时塌下肩,往后一靠,理直气壮耍赖:“那你想怎样?你天天来我家,我邻居都——”   话说一半又戛然。   梁京云唇角瞬间下耷,“邻居什么?”   夏云端一时没接话。   他能捕捉到女孩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还有因为不自在而刻意偏过的头,纤长的眼睫眨得飞快。   ……又在瞒他。   他烦闷地扯了扯领口,两指随意又没什么耐心地拉拽了两下,最上面的纽扣就被解开。   没一会,又降了车窗。   带了些热意的风呼啸而过,不仅没能散去他的躁意,还让他烦了。   夏云端没说完的话就像一根能看见却抽不出的线头。   她那个邻居是不是有病,在她耳边嘴碎什么了?   梁京云想得心烦意乱,脚下的油门越踩越重。   他的郁闷与烦困很快有了答案。   在借口走也得先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跟她一块上楼后。   大约是前面在车上微妙的对话,一路他们也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好巧不巧,正好撞见要出门的对门。   夏云端都没来得及开口阻拦。   对门视线扫过她已经正常的双腿,还挺惊喜,“你腿好了呀?”   夏云端瞬间想到昨天两人的对话,心跳不自觉快起来,实在太怕她在并不必要的嘘寒问暖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了。   “啊,好了……谢谢关心。”   她边回边加快脚步到门边去按指纹,心里不断祈祷着。   别往下说了。   她们也不是能客套这么多句的关系。   门在手指轻按上后滴了声,咔哒地打开。   她迅速迈进门,生怕在外面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机,又回头伸手要拽梁京云。   上帝还是没听见她的心声。   “那你哥可算能轻松点了,”对门毫无觉察,看一眼女孩亲密地要去拽男人的手,又瞧一眼男人的背影,感慨,“你们兄妹关系真好啊。”   “……”   梁京云一顿,回头看了眼对门的女生,确认自己没听错般,又一眯眼,骤然垂睫。   夏云端手都还没来得及碰上他,就这样忽然僵滞在了空中。   “‘t哥’?”   他清冽的嗓音缓而沉,微微上扬,咬字清晰。   抬眼就是男人似笑非笑的漆黑深眸,夏云端头皮发麻,本能一把将他拽进家,匆匆探头对对门说了声还有事先不聊了,“啪”的关上了门。   锁扣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门外的声音,男人就这样由她拽着手往里走了两步。   玄关处很暗,也不宽敞,两人的身形几近并列,空间一下变得狭窄。夏云端毫无察觉两人此刻的距离,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手腕突然被人反手扣住。   她都没来得及惊呼出声。   身后那人便忽收力度,她不住地后退了两步,被拽回了身,后背倏然撞上门厅柜,手腕因此紧贴柜前被反锢。下一刻,那人欺身凑近。   “解、释。”   烦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开始往外倾泄,他一字一顿的吐息温热,逼近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睫毛拓下的阴翳都显出几分讽意,嗓音也跟着压低。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多了个你这么大的异姓妹妹?”   男人身上冷清的薄荷味在此刻侵略性极强地包环住她,一时连气息都觉压迫,担心了一路的事还是发生,她根本就没想好理由,本来就没什么底气,这会猝不及防被人以如此姿态束缚,大脑更空白了。   夏云端:“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   梁京云缓慢地重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滚过舌尖,气笑。   本就不爽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他几乎是带了丝强迫意味地扣住她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插进她柔顺的长发,熟悉的栀香钻入鼻息,他蓦地拉近距离,直到两人额头相抵。   他盯着她一时没能缓过神般轻颤的瞳仁,喑哑的声线像要随气流一同淌进她的血液,“兄妹会这样做吗?”   他问:“我是为了当你口中的哥哥做的这一切吗?”   “……”   -   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古怪。   明明事实就是她随口的一句话,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不知道。   夏云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只感觉他额头的温度是冷的,也或许是她的体温太高了。他幽沉的黑瞳如旋涡,像要把她整个人卷入其中,沉涩的嗓音在耳畔萦绕回旋,沉默在空气蔓延。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冷战了。   其实也不能算冷战。就是突然间,梁京云没再主动了。   无论是消息,还是人。   那天他走得也沉默,只带走了他的水杯,还是他平时放在车里的。她这才后知后觉,梁京云买的那些东西,都是给她添置的。   他其实没留什么在她家,她只在一周后的一个阴雨天无意发现梁京云的伞落在了她这。   夏云端有想过给他发消息。   然而一点开聊天框,看见两人的对话已经在一周前,心口说不上来得潮闷,跟外面淅沥的天气一样湿热。   她盯了半晌,还是缓缓退了出去。   习惯很可怕,这段时间里,在数个下意识仍喊出他名字的瞬间,她都会愣一下。   她体验过戒断,抽离一段亲密关系太难捱了。   跟梁京云分手后,她也远没有自己表面看起来那么洒脱,只是当时还叠加了父母离婚带给她的伤害,她对后者展露出来的情绪比前者更多而已。   又想起明明之前三年都是一个人过也没有什么,而他频繁出现在自己生活里不过三个星期,她竟然又跟上瘾一样——   难道说,从一开始,真正还依赖着这段关系的人,其实是她?   这个无端冒出的猜测让她浑身发毛。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人一出现,就能改变她维持了三年的习性。   夏云端在黑暗里捂住脸,茫然失措又绝望。   -   翌日依旧是阴天。   晚上再怎么怅惘,白天还是得活着。   连吃一周外卖,全是预制菜,跟梁京云在的时候的伙食根本不能比。   夏云端实在没忍住,决定做出改变。   戒掉外卖,就从下厨开始。   夏云端是在去超市买完菜回来的路上,收到的来自气象局的短信,系统自带的浏览器推给她橙色预警,提醒台风到来注意防护。   她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一早就感觉天色离奇得像小说里的世界末日,紫红一片。   起初只是觉得天压得特别黑,路上的落叶浅浅被席卷,临近小区时,风突然刮大,沙尘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夏云端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只是她刚进门,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屋外大风刮得窗帘哗啦响,夏云端四处寻找声源,最后在阳台角落看见了四分五裂的花瓶。   以及散落一地的泥土和粉黄相间的蜀葵。   夏云端倒吸一口冷气,忙把买回来的菜随手塞进冰箱,顶着乱风跑去阳台,把剩下的几盆花草搬回客厅。   窗帘随风乱舞,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撞着铁杆,叮叮当当地响。   夏云端抬头,才见自己头顶空剩几个衣架在荡。   猛然记起来昨晚自己挂出来的衣物,夏云端睁大了眼,本能贴到围栏边探头往下看。   楼层太高,最底下看得也不是很清晰,只能看见楼与楼间的那片绿化带里的树都在乱晃。   天色阴沉得像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铁栏冰凉,她哆嗦了下,抬头,对面楼层的景象也能收入眼底,她眼睁睁看着远处一户人家外头挂着的短袖被吹走。   像极了她离奇失踪的裙子的场景重现。   不是吧。   她昨天换下来的那条还是新买的!   夏云端眼前一黑,抱紧了胳膊,不死心,又低下头张望。   一角眼熟的碎花布料在她上上下下瞧时映入余光。   缠在黑色的铁艺栏杆,摇摇欲坠。   要缩回的脑袋一顿,夏云端定睛,在确认了花纹和款式后,缓缓一眨眼。   好消息,她的裙子没丢。   坏消息,在别人家。   好消息,就掉在她家楼下的阳台。   坏消息,她拿晾衣叉也够不着。   几乎没怎么思考,夏云端拍了照,跑回客厅关上门。   要出门时,又记起来几个房间的窗户还没关,折返把所有门窗都关上,女孩才往门外跑,生怕晚一秒裙子真会被吹跑。   她冲进电梯,按下16层。 第45章 嘴硬直说想见我也没什么   45   电梯间的数字缓慢从17变成16。   她在这一瞬忽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家楼下。   1602。   一张昨晚还让她心绪难眠的脸在脑海浮现。   夏云端后知后觉,迈出电梯的脚步慢了慢。   她有些。   不知道怎么面对梁京云。   明明他们这次不算吵架。   她心知肚明,是她总习惯了他主动、他付出、他包容。   她也知道,她其实只要服一下软,哪怕骗他一下,他都愿意相信。   可这真的对他公平吗?   他愿意生活在欺骗里吗?   现在他能自欺欺人,往后忍不下去的时候,过往一切的爱与容忍都会化作恨意,而后加倍反噬。   夏云端沉默着,直到电梯抵达楼层,响起一声长鸣。   她手指微动,正打算重新按下17。   一个男生在开门后忽然冲了进来,嘴里叨叨着完了完了。   似乎是住梁京云对门的那个男大学生。   有些不愉快的记忆重新掠过脑海,在对方看清她的脸之前,她应激地匆忙出了电梯。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把那人彻底隔绝在外。   夏云端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下意识往不远处闭合的门牌看了眼。   ……他们现在还住上下楼层。   逃避只是一时有用,可同一栋楼,出门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管怎么样,是不是最起码也该,有一句结束?   夏云端攥了攥拳,深吸了口气,边给自己鼓劲边往前走。   先不说她是不是主观意愿要上门,这条裙子可是她新买的,花了她四位数!   夏云端自我说服间,已经挪到了1602门口。   她吐出口气,抬手,按了下门铃。   两秒后,她听见有人踩着拖鞋咚咚往门这边跑来。   门锁轻响,伴随着一道娇脆的女声,穿过门缝钻到她耳中:   “谁呀!”   夏云端神情微顿。   外头没声,里面的女孩没开门,警惕心十足地又问了声:   “谁啊?”   没半秒,她听见另一道脚步声。   散漫的,拖鞋踢踏,声音越来越近,熟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里面呆着去。”   里面那道稚嫩的女声可怜兮兮地应:“哦……”   门被拉开。   穿着灰色睡衣的男人懒懒掀眸,在和她四目相对时又一顿。   恍惚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如重石从海面沉寂。   他视线微抬,扫了眼她身后,没见着其他人,才落回她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什么风把夏小姐给t吹来了?”   语气里似有讥嘲,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身前就冒出个脑袋。   “女的?谁啊——”   那脑袋嘀嘀咕咕的,在抬眼扫过她的脸时,拖着的音调戛然:   “你——”   夏云端一时被转移开了注意力,目光落在面前这张有些面熟的脸蛋上,隐隐找回了些许记忆。   小姑娘长开了。   差点没认出来。   “……梁怡悦,”她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在对上对方显然也认出了自己的震惊视线下,眨了眨眼,“好久不见。”   梁怡悦瞪大了眼,话都磕巴了:   “你、你你你怎么会来找我哥!”   夏云端眨了下眼,视线上抬,和男人四目相对。   没从她这听到回答,梁怡悦又转身仰头,看向她哥,质问的眼神明显。   那人也没低头看,只跟门口的女孩对视着,“我又没读心的能力。”   他说一半,垂睫看梁怡悦一眼,才把后半句加上,“怎么知道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别人。   很刺耳的一个词。   好像不经意间就将三人对立。   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一家人,而她是外人。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心底还是说不上来的憋闷。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夏云端抿紧了唇,好几秒,才开口:   “我来拿我的裙子。”   “……”   “…………”   “………………?”   梁京云似乎没意料到,表情一僵。   梁怡悦反应了下,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差点破音:   “你的裙子,怎、怎么会在我哥家!”   “……”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歧义,对上梁京云倏然凝滞住的黑眸,夏云端忙出声:   “不是这个意思。”   她下意识伸手进口袋,又一顿,低头,看见空荡荡的手心,才意识到自己没带手机。   大约是前面回房间关窗时随手放哪了。   夏云端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舒出一口气打算解释。   “其实吧。”   有人先出了声。   她抬头,看见梁京云不知何时倚到了门边,神情似乎褪去了些漠然,语气挺微妙:   “直说想见我也没什么,不用在小朋友面前无中生有吧?”   夏云端:“……”   他边说边看了眼梁怡悦,直起身,压着她的肩膀,把彻底石化了的小姑娘往里推,脸上像在笑,声音却凉凉的:   “回房间去等你妈电话。”   梁怡悦却像是瞬间被什么击打回现实,猛地伸手拽紧了他的衣角,“我不要!”   梁京云的睡衣本就弹性宽松,被她一用力,v领被扯得变了型,露出凌厉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   男人看了眼自己被攥皱的睡衣,居高临下地垂睫,笑容微收,声音又淡了一度:   “梁怡悦,我没有义务收留你。”   小姑娘脸色骤然发白,死死攥紧衣角的手指用力得泛了青。   几秒后,她终于松开手,咬着下唇用力一抹红着的眼眶往房间跑去。   房门被甩得震三震,梁京云动了动眉梢,偏头,懒洋洋向里面提声:   “你知道的吧,摔坏了门,我还能心安理得向你妈要维修费。”   房间里一时没出声,夏云端知道他和他那后妈的关系不好,梁怡悦自然也不会得到他什么好脸色。   尽管不知道梁怡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这都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能多管的。   她根本没资格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她连自己该怎么跟梁京云相处都没想好。   一时只剩两人面对面而站。   夏云端视线从房门收回,落在他脸上,尴尬地揉了揉后脖颈,尴尬地随便起了句声:   “你就别吓她了。”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太过熟稔,显得她多有话语权似得。   夏云端更尴尬了,正想找补点什么。   却见梁京云不以为然,冷淡地接了话:   “你看我在开玩笑吗?”   “……”   说多错多。   夏云端决定还是先尽快把自己的裙子拿回来,她试图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台风把我——”   “进来吧。”   梁京云没听她说完,把门敞了敞,也没等她反应就往里走,“不用脱鞋,晚点我正好拖地。”   夏云端一时站门口没动,“你……”   似乎注意到她没进来,男人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一顿,开口:   “不是捡裙子?”   夏云端愣了好两秒,才几步跟上前,“你知道?”   梁京云:“这个台风天,你突然上门这么说,很难想到吗?”   非得跟他怼两句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她的话已然脱口:   “我还以为你真觉得我是想见你呢。”   “……”   前方短暂凝寂,随后传来一声冷笑。   “……”   她都。   说了什么。   夏云端自己都僵硬了片刻,感觉手心都开始出汗。   她不会被赶出去吧。   女孩下意识瞥了眼前面那人,又迅速收回目光,简直想把自己的声带割了。   好在没动手,夏云端悄然松了口气。   男人一路把她带到阳台边,外面的风吹得门窗在震,他便抱胸站在一边,表情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冷淡死样,注意到她的视线,下巴微扬,大约是示意“请”。   噢,应该是“捡了快滚”。   夏云端还要强装淡定故作无事,只能心里想着回去就买几个强力夹,背风将裙子小心翼翼从栏杆上抽出。   忽地,余光似乎瞧见有个什么影子闪过。   还未来得及看清,下一刻,只听清脆凌乱的叮铃声在耳畔响起,夏云端慢一拍地偏头,看见梁京云缓缓垂下了手臂,眉头紧锁,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东西。   竟然是一串贝壳风铃。   也不知是哪家挂阳台被吹掉了。   上面圆的扇的都有,延边锋利,甚至还有一个足有手指长的海螺,尾端尖尖的,被风吹得还在晃荡。   夏云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拍拍胸膛,一阵后怕。   视线又缓缓落在那人骨节分明曲起的手指,隐隐能看见有指节被利刃割蹭出的丝丝血迹。   梁京云几乎是以一个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替她拦住了危险。   ……   再一次的。   夏云端神情恍惚一瞬,怔怔地看着他蜷曲的指节,似乎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亦如今日般,替她挡下砸来的酒瓶,也替她挡下流言蜚语。   “还不动,”耳侧有人凉嗖嗖地出声,“你是等着被台风吹走吗?”   夏云端意识回笼,不等有动作,肩膀被人轻易揽过。   她趔趄着往前两步,身后的门被利索合上,风彻底隔绝在外,随后是风铃被丢进垃圾桶的叮当脆响,肩膀的温度随之消失,他收回手,表情有些臭。   “哑巴了?”   “你的手——”   两人声音一同响起。   夏云端装没听见他的刺声,视线落在他又想抄兜的那只受伤的手,沉默了会,“你不消毒一下吗?”   梁京云一顿,抬手打量了下自己的手指,像才注意到受了伤,“就这点,冲下水就行。”   他说着,顺势绕进岛台,丝毫不上心地拉开水龙头。   夏云端手指微紧,盯他半晌。   下一秒,忽然提声喊:“梁怡悦。”   梁京云动作轻滞,缓缓抬头。   身后的房门被拉开一个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姑娘还在吸鼻子,不情不愿地开口:   “喊我干嘛。”   “回去。”   “找找碘伏和创口贴。”   两人的声音再度同时响起。   双重命令,两道目光都跟鞭子似得打在她身上,梁怡悦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一时连委屈都丢到了脑后,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一会看看自己亲哥,一会又看看旁边的夏云端。   视线下落,在觉察出她手上还真多出了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裙子时,梁怡悦睁大了眼,感觉自己今天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见她没动,夏云端偏过头,看向梁京云。   那人已经关了水,他随手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手,没抬头,声音漫不经意:   “梁怡悦,关门。”   小姑娘咚地关上了门。   梁京云在这会还莫名幼稚,故意欠扁地呛她:“在我家,就得听我的。”   “……”   一股无名火被他吊儿郎当的话语骤然挑起,窜上大脑,看他在自己的视线下仍丝毫不在意般地将手抄回兜里,夏云端唇角的弧度彻底消失,声音也跟着冷下去。   “行,我管不着,”她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转头就走,冷笑,“你断手断脚也跟我无关。”   身后也没动静,她几步走到门口,刚碰上把手。   不远处响起咯吱的开门声。   “找到了找到了!”   梁怡悦推开门,一眼看到就要离开的夏云端,哒哒地跑到她身边,把东西递上前,“碘伏和创口贴,你不要了吗?”   小姑娘连她要这些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她要,就t找了出来。   ……梁怡悦还真是比小时候讨喜多了。   比梁京云也讨喜些。   到底还是冤有头债有主。   “不是给我用的,”夏云端停住脚步,她绷着脸回头,“你哥手受伤了。”   梁怡悦回过神,又像小鸟似得叽叽喳喳往回跑,“哥哥?你受伤了?哪只手啊?”   被梁怡悦一声哥哥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梁京云终于从明显面色不虞的女孩身上挪开眼,无意识一蜷手指,在梁怡悦扑过来前一个偏身躲开。   “梁怡悦,正常点。”   小姑娘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一副很是可怜的无辜表情: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哪里不正常了?”   梁京云冷笑:   “你以前喊的可都是‘喂’和‘梁京云’。”   “……那、那是以前。”   小姑娘话音明显心虚地低了下去,视线飘过不远处,很快又像记起自己才是那个有道理的,一把抓住哥哥的手,“我不管,受伤了就要擦药,这是你跟我说的!”   夏云端没想继续听下去,压下门把。   彻底关上门前,隐隐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就算是对他的便宜妹妹,他的嘴依旧毒:“你这架势是要给我上药?不是谋害?”   “是你一直在动!”小姑娘恼羞成怒。   “……”   夏云端脚步没停。   一墙之隔。   女孩的关门声几乎被外头的台风完全挡住,可门彻底关上时,梁京云还是感知到了似得抬了抬眼。   玄关处安静得像没人来过。   “得了,松手。”   手指被梁怡悦攥得都泛了白,梁京云神情似乎也随着那人的离开淡了下去。懒得再跟她争执,他冷淡出声:   “我自己来——再不松,我今晚就把你丢出去。”   梁怡悦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对向阳台,“外面这么大台风,你要谋杀亲妹!”   梁京云眸底闪过什么情绪,又被压下,扯唇看她,“谁跟你亲?”   “跟我亲,刚才你听她的?”   梁怡悦咬了咬下唇,一副觉得自己被耍了的表情,“明明……明明是你说的!”   梁京云:“自知理亏,还开始甩锅了?”   小姑娘深呼吸了几下,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委屈和羞恼还是没能压下,“就是你说的!”   梁怡悦委屈地大声道:   “是你说的,要是你们两个人意见相悖,我一定要听她的!”   “不听她的要被警告,听她的还要被骂。”   她终于装不下去了,伸手指着男人,喊他的大名:   “梁京云,你别太过分了!” 第46章 嘴硬可是我呢,只听她的   46   梁怡悦仍然记得那天。   记得彼时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的少年懒懒倚在门边睨她,一副多不着调的模样,说得却是:   “因为我听她的,所以,你也得听她的。”   明明前一刻还因为要跟着浑身湿透的女孩一块进房间被一眼瞪了出来,他只能无奈耸肩,顺势靠在了门边,偏头对里面的人说衣服在第二个衣柜里。   下一刻,她那天之骄子从没向谁低过头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就对她下了这样的指令。   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唇角微扬的弧度看起来像只是闲扯,可不经意间掠过来的眸光却让她觉得压迫。   他是来真的。   彼时堪堪八岁的小姑娘,毫无缘由地闪过这个念头。   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一眼和那句话,仍牢牢刻在她脑海里,足矣看出当时对她的冲击之大。   尘封的记忆在看见夏云端的那一刻蓦然苏醒,梁怡悦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在意识到。   夏云端跟他,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又成了会把裙子落在他家的关系。   那她不是按他的意思,都听夏云端的了吗?   梁怡悦越想越窝气,眼眶又不受控地红起来,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男人在她的话后凝滞了几秒,视线触及她泛着泪光的眼睛,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时无言。   梁京云记得这回事。   那是高三的一个周末,他跟夏云端从书店回家时,天空突降大雨。   两人都被淋了个透,更糟糕的是,夏云端到家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父母又正好都不在家。   为了让她及时换掉湿衣服,他把人带回了家。   不想本该在兴趣班的梁怡悦竟然在家。   看见夏云端,小姑娘难以置信,张嘴就是质问:   “谁允许你来我家的?”   夏云端跟她关系本就微妙,见她生气倒是来了兴致,笑眯眯地回她:“你哥呀。”   小姑娘气得脸色通红,几步跑上前拦她,说:“他说了不算!”   “怎么不算?”   夏云端一气呵成一连数问:“你得喊他一声哥哥,他不是你家的一员?他没人权?你说不算就不算?”   一个高三生,和一个三年级的小孩吵架,自然有着绝对的逻辑辩论优势。   小姑娘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磕磕巴巴重复“就是不算”和没道理的“要听我的”,被她一句“反正我是你哥请来的,除非你让你哥把我赶走咯?”绝杀。   见说不过夏云端,梁怡悦又羞愤地把视线转向他。   他跟在夏云端身后,学着夏云端刚刚的话,抢在她开口前一摊手:   “那你让你爸把我赶出家门?”   他边说边要跟夏云端进门,被夏云端狠狠瞪了一眼,于是只能停在房间门口,耸肩插兜。   视线又落回梁怡悦身上,他火上浇油地补充:“除非把我赶出家门,不然,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我就能做决定。”   “所以呢,你还得听我的。”   他过去从没承认过两人的血缘关系,那会却主动提及,“妹妹听哥哥的,天经地义。”   一顿,没记起三年级学没学这个词,他还贴心地问:“‘天经地义’学了吗?”   他自顾自:“就是非常正确,无法改变的事——”   小姑娘彻底被他气哭,“我学了!早就学了!”   “噢,那你们老师教得还挺早。”   少年点点头,又闲闲屈起一条腿。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间,往下滴着水,他毫不在意地甩甩脑袋,记起来什么般“啊”了声,停住动作,再看向梁怡悦,也不顾她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   “你要听我的,可是我呢,只听她的。”   “所以,”   他气定神闲又理所当然地将这个逻辑灌输给她,“哪天你要是看见我们意见不和,你也只能听她的,懂了?”   梁怡悦眼泪汪汪还要反抗:“凭什么!”   “不是说了吗?”   他睨着她,漫不经意地重复,黑眸轻压:“因为我听她的,所以,你也得听她的。”   ……   他确实说过。   还不止说了一遍。   到底是她的记性太好,还是他们都太健忘了?   梁京云拍开小姑娘不礼貌的手指,“以前不见你听我的,现在听话上了?”   “我现在不听话,你又要赶我走!”   梁怡悦脱口而出,对上梁京云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才意识过来什么,忙给自己打补丁:   “再、再说了,以前我也有听话啊!”   梁京云幽幽道:“是吗?”   小姑娘把头埋低,开始假装忙碌,一会去拆棉签,一会又去开碘伏。   那人的手伸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将她手里的碘伏拿走,“行了,你回去复习,不是快期末了?”   梁怡悦僵了下,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好一会,才断断续续道:   “我……不想去学校。”   梁京云涂抹伤口的动作轻顿,丝丝疼意蔓延,他缓慢开口:   “有些事,你只能交给大人解决。我先联系你妈——”   豆大的眼泪忽地掉落,她边抽泣边摇头,“妈妈会骂我的……”   梁京云皱眉:“你被欺负了,你妈怎么会骂你?”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   “她会说我没用。”   ——被骂了就骂回去,被打了就打回去。   被欺负了,不仅没能反抗,还联系了妈妈讨厌的哥哥,她一定会被骂的。   梁京云数年没回家,都记不清上次见罗雪曼是几年前了。   只是印象里,梁怡悦是她哭着闹着好不容易留下的唯一的种——梁建柏直到那会,都还在装对周茵忠诚。   他对着亡妻的照片说,茵茵,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搞得好像罗雪曼不是他亲自娶回来的一样。   事实上,当初周茵跟梁建柏离婚后,梁建柏试图挽回过这段婚姻,还曾纠缠过周茵一段时间。   他搬出儿子还小,离不开妈妈的借口,周茵有心软过,没半年却发现他外套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口红印,以及副驾驶座不属于她的长发。   为争夺抚养权,周茵上诉两次,但梁京云依旧被判给了梁建柏,就因为她先心病不适合抚养孩子。   那年梁京云五岁。t   周茵后来还是离开了,为了不让梁建柏找到,甚至换了个城市生活。   梁京云后来再听见周茵的名字,就是她因病去世的消息,而那时梁建柏已经再婚。   再婚对象正是罗雪曼,是每回所谓应酬都带在身边的秘书,是留下香水味、口红印、长发丝的那个女人。   有时候他都挺佩服罗雪曼的。   跟梁建柏断断续续纠缠三年,明知道他跟周茵离婚也不是本意,还能缠在他身边,最后还真结婚了。   婚后两年,梁建柏也没给她机会留种,她只能讨好他,可他哪会给人眼神,从来都是视她为无物。   在罗雪曼视角,直到梁怡悦生下来前,她都是看眼色过的日子,既要容忍梁建柏心里还有个初恋白月光,还要给他这个初恋白月光唯一的儿子伏低做小。   算下来整整五年。   梁怡悦出生那年,他十岁,梁建柏已近中年,事业发展蒸蒸日上,也不用跟之前一样事事都亲自应酬,罗雪曼终于熬出头,等到他“回归家庭”,陪伴妻女,也因为这个女儿的存在,她才慢慢在梁家有了话语权。   尤其梁怡悦的百日宴后,罗雪曼从前的温婉和低眉顺眼更是不复,在梁建柏耳边埋怨或是吹枕边风也是常有的事。   梁建柏不是没想过修复和儿子的关系,但梁京云早就是记事的年纪,父亲出轨,这么多年来他也没享受到什么父爱,生母去世都没见着最后一眼,心里生的嫌隙哪是一时半会能消的,再加之罗雪曼从中挑拨离间,以至父子俩本就不融洽的关系变得更僵硬,他初中干脆住了校。   总之。   梁怡悦从小就是罗雪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什么时候起,母女俩关系成这样了?   梁京云眉头轻蹙。   倏然又想起前些天他给罗雪曼发去让她多关心梁怡悦的消息,那边回的消息不出所料仍是扯到让他回家,回回如此。   “是不是妹妹又惹你不高兴了?妹妹年纪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什么时候回来一家人吃个饭?”   “快父亲节了,你就算不想见我,也见见你爸吧。”   心知肚明他不会回来,所以套话都说了个尽,梁京云看了眼只觉得无趣,没回。   该通知的他也通知了,罗雪曼对自己的女儿上不上心,都跟他无关。   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他会因为梁怡悦的一条短信,就将人接了过来。   眼前的小姑娘扑朔朔地掉着眼泪,梁京云有些后悔昨晚自己的决定了。   毫无疑问,他捡了个大麻烦。   梁京云吐出一口气,提醒她:   “昨天是你说待一晚就回去我才留你过夜的。”   梁怡悦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试探:“能不能再留——”   “不能。”   梁京云面无表情果断回绝。   “难道你永远不去上学,永远不见你妈了吗?”他问。   梁怡悦眼泪掉得更凶了。   梁京云无动于衷,他对小朋友本来就没什么耐心,何况这个人还是梁怡悦,他能收留她到现在已经仁慈义尽。   “今天这个天气,我不赶你走,明天台风走了,你自己去学校,”他拿起手机,作势翻出罗雪曼的电话,“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梁怡悦连忙制止,“……别!”   梁京云看她一眼,放下手机。   “去复习。”   -   台风天,谁也不知道天空下一秒会出现什么,夏云端从电梯出来时往走廊的窗户外看了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见了飞天扫帚。   定睛仔细一瞧才发现,倒不是飞天扫帚。   是真扫帚。   好在是木扫帚,不是铁扫帚。   夏云端无端想起之前刷到过一张小猫被卷在高空的照片,总有人拿这些当趣事传播,她却笑不出来,也没搜到后续,只觉得无力。   外面突然又下起暴雨,担心走廊被淹,她顺手把两边的窗户都关上才回家。   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夏云端四处看了眼,果然在床角看见被自己随手放置的手机。   再往外看是乌蒙蒙的天,手里手机右上角显示信号只剩两格。   估摸今晚大约是没法直播了,她趁现在还能发消息,上平台在主页请了个假,把手机放在桌上,进卫生间把裙子重新洗了一遍。   这个天气就别想晒衣服了,夏云端只能用吹风机,吹了一半又开始想,家里是不是该添置一台烘干机。   她不断给自己找事。   吹完衣服又去拖地,拖完地又去收拾衣柜,连前几周掉了纽扣的衬衫都翻出来缝,好像只有让自己一直处在忙碌中,才能把心里那口闷气压下去。   一想到梁京云一点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的神情,她就烦。   以前他就这样,好像在他眼里,只有她的事才重要,她手指破道口是天大的事,一到自己身上,就是“我一个男的,这点伤口算什么?”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前面那个风铃他没抓住会是什么后果。   要是他准头不够,按那个尖锐的海螺的锋利程度,是有可能擦过他的动脉的。   这人真是不要命!   夏云端越想越气,一把将衬衫丢到一边,想跟方绒倾诉,然而来势汹汹的台风已经将剩下的两格信号也夺走。   没了信号的手机跟板砖没什么区别,她只能随便冲了个澡上床。   屋外妖风呼啸,大雨倾泻。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从枕边拿起手机。   手机右上角一格信号也没,她盯了半天,最后还是泄愤般翻到那个一周没联系的微信,用力地打字。   再睡一夏:【梁京云,你是不是有病】   再睡一夏:【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刚身吗?什么都上去拦?】   再睡一夏:【那破口子你爱消不消!破伤风死亡率你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再睡一夏:【还有什么“别人”,我用你强调我是外人?你跟梁怡悦血缘关系剪不断,我就是你最无关紧要的前女友,我配指唤谁,你当然不用听我的】   再睡一夏:【梁京云】   再睡一夏:【你真的讨厌死了】   再睡一夏:【我最烦你了】   再睡一夏:【你最好之后也别来找我这个外人】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   每一句前面都跟着个红色感叹号,她像要把最近这些天的郁闷与气恼全都发泄出来,断断续续整整骂了他三四页,才一把将手机丢到旁边,一吸鼻子,把被子捂过头顶。   -   台风到了后半夜更是雷鸣狂啸,肆虐横行。   把内心的恼愤都释放以后,她情绪显然有所缓解,没过半小时就睡着了。   好在沂宁不算直接临海的城市,台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夏云端一觉睡醒时,信号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还在下雨。   阳台被台风作乱一晚,满是泥泞和不知哪席卷来的枝叶和垃圾,清理完后,家里的两个垃圾桶都被堆满,她不得不先出门丢垃圾。   外面阴雨绵绵,小区里垃圾分类管得严,夏云端正迟疑枝叶算什么垃圾,刚拿出手机搜,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好,请问23号楼在哪?”   一道略显紧张的女声在耳边急急响起。   夏云端回头,才见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口金包,一副很贵气的模样,却模样焦灼。   两人视线交汇,正想替她指路的手一顿,夏云端眉梢轻动,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还是缓缓抬起,指了指旁边那栋楼。   女人太着急了,目光几乎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对她道了声谢,就踩着她的玛丽珍匆匆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夏云端眨了下眼,看了眼手机百度的答案,把枝叶丢到厨余垃圾的分类里,撑开伞,慢吞吞地跟上前。   高跟鞋踩地的声音紧快急促,能听出焦虑,女人迈进门便往电梯小跑去,恰好有人正乘电梯下楼,女人盯着飞速变动的楼层数,手指攥紧了包柄,指节都泛青。   夏云端收了伞,往外甩了甩水,走到电梯门口时,门正好打开。   电梯里的人还没出来,女人就急急忙忙地挤了进去,撞得里面的男人手机都掉到了地上。   男人骂骂咧咧:   “你急什么?赶着投胎?”   “实在不好意思。”   她脸色不太好看,弯腰要去捡。   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出现在视野,穿着眼熟,随后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在她之前拾起了手机。   来人将捡起t的手机物归原主,男人来来回回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见着有裂痕,松了口气,转头,语气不算好地提醒了句下次注意点。   罗雪曼深吸口气,又说了声不好意思。   男人这才出了电梯,那人在男人出去后走进来,她抬眼,在认出对方是刚刚替自己指路的女孩时一愣:   “你也……”   “嗯。”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女孩应了声,伸手按下十七层。   看着亮起的楼层,罗雪曼回过神,紧随其后按下十六。   夏云端一顿。   余光终于再次缓慢扫过女人的脸。   似乎觉察到她若有若无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大约也知道自己是外人,罗雪曼掩饰什么般补充:   “我是来接我女儿的。”   夏云端眼睫一颤。   新绿小区一层就两户。   十六层,梁京云对面住着的是一个男大,哪来的女孩。   ……啊,差点忘了。   倒也不是没有女孩。   梁京云家里,昨天不是就住着一个吗?   夏云端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怪不得刚刚她就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梁京云的后妈,梁怡悦的亲妈罗雪曼吗。   虽然多了几条皱纹,但脸看上去还是保养得很好,说是三十岁也有人信。   她似乎没认出她。   电梯很快抵达十六层,女人步伐飞快地走了出去。   夏云端蹙紧了眉,总觉得罗雪曼反应不太对。   停顿了两秒,她还是在电梯门要合上前按下开门键,跟着走了出去。   女孩有意放轻了脚步,走到拐角时,听见罗雪曼连门铃都没按,砰砰地敲着门,简直像上门讨债。   虽然不知道梁怡悦为什么会出现在梁京云家,但看昨天两人的反应,梁怡悦显然不是被迫的。   罗雪曼怎么这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没等夏云端想明白,视线里,1602的门咔哒开了。   她听见梁京云冷懒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悦和不耐:   “谁——”   刚出一个音。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   罗雪曼用了十成十的力,打下去时手心瞬间发烫发麻,她收手咬牙,死死盯着面前这张让她痛恨了十几年的脸,冷颤着质问:   “我女儿呢?” 第47章 嘴硬太会拿捏他了   47   “啪——”   清脆的一巴掌,伴随着女人微颤的质问:“我女儿呢?!”   男人身形挺拔,今天松散地套了件墨绿的居家服,这身本就显得他皮肤格外清透白皙,于是一巴掌下去,脸上骤然浮现的潮红掌痕便更为刺眼。   薄长的指甲刮过脸颊,他不知道有没有划破脸,但大脑一瞬轰鸣,一霎的火辣后,痛感几乎消失,只剩麻木。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梁京云被打得偏过了头。   铁锈味缓缓在口腔蔓延,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好一会,才唇角轻动。   他迟缓地偏回头,倒是在笑。   “您也不嫌疼。”   面前继子就是光着脚也比她穿着高跟鞋高一个头,他伸手抹过唇角,捻了捻若隐若现的血迹,一副没有痛感也没有情绪的模样几乎让罗雪曼脊背发冷。   女人呼吸急促,猛地一把将身前高大的身影推开,冲进客厅。   “悦悦、悦悦!”   一时没听见回应,女人反应更慌乱了,也没个顺序地一间一间去开门,“悦悦、梁怡悦——”   两间房都开了个空,就要开第三间时,小姑娘轻细发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妈妈……”   罗雪曼动作一滞,转身,看见眼眶通红的,几乎没敢跟她对视的女儿,连忙跑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梁怡悦一时僵住。   她怔愣一瞬,手指不自觉微蜷。   下一秒,又觉察什么般,茫然抬头。   越过母亲的肩膀,她看见仍旧孑然立在门口的那道寂寥的身影。   轮廓隐在阴影下,他漠然地垂着眼,神情寡淡,看不出情绪,叫她一刹以为时间回溯到了某个凛冽的冬日。   似乎觉察她的视线,他微微偏头。   四目交错时,她看见男人脸上突兀的掌印。   耳边是母亲像要哭出来的声音:   “你担心死妈妈了知不知道?!”   她还没回过神。   真真切切感知到女儿的存在,罗雪曼哭着松了松怀,拿着包就朝她身上打去,“死孩子,妈妈告没告诉过你,一定要接妈妈电话——”   包虽然不大,边缘却都是金属,罗雪曼打的地方恰好是她的手臂,梁怡悦吃痛地往后躲,声音也带了哭腔:   “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梁怡悦表情痛苦,罗雪曼倏地记起什么,攥住她的手臂,把衣袖往上翻。   一块块乌青赫然映入眼底。   梁怡悦表情失措,慌忙收手藏到身后,罗雪曼霍然站起身,怒火中烧地走到梁京云面前。   “畜生!”   她抬手,冲着继子的脸又要扇下去。   不远处梁怡悦睁大了眼惊呼:   “妈妈!”   下一秒,似有风过,旋即手腕便蓦地被一股力量攥住。   她陡然抬眼,对上一双清透冷淡的黑眸。   女人愣了一瞬,想收手,却被完完全全禁锢着。她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纤瘦身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瘦弱女孩能有的力量。   “你!”   罗雪曼一边瞪她一边挣扎着往回缩,“你干什么?松手!”   “您不动手我就松。”   夏云端直勾勾盯着她,神情是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冷硬,语气听着慢吞吞,却透着彻骨的冷和强硬。   罗雪曼恼怒道:“我处理我的家务事,关你什么事?”   女孩一顿,抬睫,笑了下,眼底细看却并无笑意。   她手里没松一分力,语气悠淡: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罗雪曼没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你在说什——”   话说一半。   罗雪曼的视线忽然一滞。   她盯着女孩精致的五官,从杏眼到翘鼻,再到没什么弧度的唇。   最后又蓦地上移,落在她那颗莫名眼熟的红痣。   罗雪曼视线慢半拍地穿过她,在她身后和她身上游移,有些不可置信似得动了动唇,喃喃:   “夏……”   “夏云端!”   女儿稚嫩的声音在先于她,将她只是猜疑的名字喊出,化作事实。   夏云端只觉得自己的腰突然被人抱紧,随后手臂一阵吃痛。   她低头,看见梁怡悦刚松口。   “你松开我妈妈!”   梁怡悦仰起头,死死锢紧了她的腰和手臂,还真让她动弹不得。   “?”   夏云端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牙印,气笑,“你属狗的?”   “我属虎的!”   小姑娘眼角还挂着泪痕,却还是死死瞪着她,又喊:“你松手!”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下情绪,偏头,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梁京云,你还愣那干什么?!”   “……”   倏然出现的单薄身形就这样挡在了他身前,一双透彻的黑眸丝毫不显畏惧,甚至似乎藏了丝隐怒,那双纤细的手攥紧了女人带着玉镯的手腕,五指骨节看得出用了劲,都泛了白。   这一幕叫他恍惚穿越经年,回到了2017年的那个冬日。   她也如这般站在他和罗雪曼之间。   彼时的夏云端个头还没现在高,罗雪曼穿着高跟鞋高出她半个头,她看她需要微微仰头,气势却不落下风。   一点也没把对面当成比她大二十岁的长辈,她挡在他身前,用她清稚透凉的嗓音跟她对抗,说他不是扫把星,说他有没有人爱都不是你们说了算,也不需要靠你们虚伪的爱证明自己。   她也转头,对他说。   别听他们的,梁京云。   她说:“我的话才重要,你只听我的就够了。”   “……”   年少时的心动好像就是在时间静止的那一瞬发生的。   女孩乌黑的瞳仁里像是浮跃着碎光,斑驳昏暗的树影在她身上浮沉,她认真而端重的眼底忽明忽暗,与他交汇的目光透着至诚的清澈。   本以为只是随便玩玩,她说试试那就试试。   他想她应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谁都想不到,他自己也想不到——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栽里面了。   当初是。   现在又是。   夏云端真的太会拿捏他了。   他想。   她每次都出现得正好,每次都撞见他最脆弱最狼狈的一面,偏偏又每次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前,替他挡掉那些刺人的恶意,再回头向他伸出手。   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曾被人知晓的那些秘密,心底那角被撕碎的纸片,被她以一个并不精心的方式收集,然后又恰好被他在某个不经意低头的瞬间发现已然完整拼好。   她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拿着那张被重新拼好的碎片,想,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她偷走了信任和心。   明明交付真心的结局并不t好,他都要放弃了。   可她又出现了。   ——以一个和从前一样的姿态。   好像在提醒他,从来都没变过。   无论是她,还是他们。   她一次又一次地犯规。   游戏的结束好像从来不由他掌控。   她会在每一次屏幕上浮现“over”的血红字样前不容置喙和反抗地按下暂停或是重来,哪怕他说她这是作弊,她也总是笑眯眯地跟他耍着无赖,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游戏我说了算。   游戏是她说了算。   感情也是。   他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似得,根本不记疼,疤痕都还没褪去,她主动看他一眼,他就又什么都忘了。   就像此刻,她投来的这一眼。   女孩细眉蹙得紧,话间唇线绷成了条线,看过来的神情轻恼。   梁京云手指轻动,似乎才被这声唤回神,微微垂着伏在她脸颊许久的黑眸终于掀起。   脑海里闪过太多纷乱的画面,悠悠飘落的张张胶卷掩蔽双眸。   光再透进眼底时,一切过往相片都变作虚幻,只有挡在身前的清瘦身形愈渐明晰。   女孩微紧的清盈眼瞳倒映出他的身形。   他缓缓闭眼,捺下晦暗不清的眸光,再睁眼时,一切凌乱心绪都藏回心底。他偏过身,伴随着罗雪曼愠怒的警告,伸手拎高小姑娘的衣领,轻而易举就让她松了手。   “你、你干嘛!”   梁怡悦喉咙被衣领卡着,难受地去掰他的手,他顺势将人拽到一边,冷淡道: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夏云端见他跟罗雪曼隔开了距离才松了手。   罗雪曼立刻拿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泛红的手腕,心里暗骂怎么看着这么羸弱的一个小姑娘力气这么大。   夏云端也甩甩自己的手,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女人,压着情绪一扯唇,无辜地耸耸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手也挺痛的。”   罗雪曼冷哼,脱口而出:   “是你插手别人家事。”   话落又一顿,她目光游转过两人,“还是你们——”   “我就是单纯爱凑热闹。”   夏云端很快打断她,面不改色,偏头看了眼梁京云掌印鲜明的脸,藏在腿边的手指微蜷,回过头,唇角弧度扯平,声音不住凉了些:   “没想到撞见了家暴现场。”   “您骂两句我能当没听见,违法的事,我没法装看不见。”   冠冕堂皇上升高度,她都是从梁京云那学的。   在看见罗雪曼表情僵住的那一刻,夏云端就知道自己出师了。   从两人户口本上的关系来说,后妈打继子,确实也是家暴。   “如果不是你们先把我女儿藏起来,我又怎么会动手?!”   罗雪曼脸色难看,下一秒又扫过两人,冷冷开口:“我看是你们合起伙来虐待我女儿了!” ?   谁们?   什么藏什么虐待的?   夏云端表情莫名,“你女儿不是在这好好的吗?”   想到一小时前自己接通了两天没联系上的女儿的来电,说话都打着颤,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后来让她视频通话,还被她无意发现了脖颈上的伤痕,罗雪曼压着怒气开口: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女儿消失了两天没有消息,现在脖子上手臂上都是淤青,如果你们没做什么,她这些伤是哪来的?!”   她话落,又转头,控制了情绪唤:“悦悦,到妈妈这来。”   梁怡悦慌乱地和她对视一眼,又立马避闪,只嗫嚅着唇,一时没动。   隐隐似乎觉察什么不对劲,夏云端视线飞快地扫过众人神色。   罗雪曼担心女儿的姿态不似作假,梁京云跟梁怡悦的相处她又有所目睹。   那唯一的问题就出在……   夏云端将视线重新落回埋着头没说话的小姑娘身上。   她没动,罗雪曼拧紧眉头,语气已经有些藏不住不悦:   “梁怡悦,妈妈跟你说话,你听见——”   “什么叫,”梁京云终于出声,偏头看向梁怡悦,“两天没消息?”   梁怡悦发着抖,头越埋越低。   梁京云看着她,清冽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抬头,梁怡悦。”   罗雪曼还没意识到什么,这会倒是护短了,几步走到小姑娘身边,把她搂进怀里,皱紧了眉,“梁京云,你少威胁我女儿!”   安静一秒,梁京云没回她,只是盯着梁怡悦攥紧衣角的手指,平静地问:   “昨天和前天,我让你给你妈发消息,你没发,是吗?”   夏云端和罗雪曼同时一顿。   有什么答案浮上脑海,又记起昨天梁京云似乎确实对梁怡悦说过“我没有义务收留你”之类的话,夏云端缓缓拧起眉。   而女人却像还没明白过来,“什么?”   梁京云缓慢道:   “梁怡悦,说话。”   “我……”   小姑娘动了动唇,还没开口眼泪啪嗒啪嗒就开始往下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讲这些……”   罗雪曼缓了好一会,好像记起来了什么片段,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抓着她的手,颤着声问:   “什么意思,悦悦?”   梁怡悦只边哭边摇头,根本不敢看她。   “我替你女儿说。”   梁京云面无表情,眉眼淡漠。   “——她被霸凌了。” 第48章 嘴硬勾过她的掌心   48   第一次撞见梁怡悦跟男男女女几个人在一块,是在书店的一个角落。   两人视线有过一瞬交汇,很快梁怡悦就拿了本书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方向相反,他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见了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初二的小姑娘,周末跟几个朋友一块来书店也很正常,他就没放心上,买完书便出了门。   没想到去开车时,会第二次碰见他们。   跟在书店里看见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次梁怡悦是被那群人围着的。   为首的那人个子挺高,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无论从面相还是架势来看,这群人跟梁怡悦,显然都不像他先前所想的好友关系。   他有过一瞬想出面。   可很快,那群人又走了。   梁怡悦松了口气,走得飞快。   他想叫她,脑海里却一闪而过刚刚书店里,她装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并不想让他插手。   转念又想起两人并不和谐的关系,梁京云没有上赶着管闲事的癖好,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给罗雪曼提了个醒。   他几乎没主动给罗雪曼发过什么消息,他以为他发了消息后,罗雪曼最起码觉察苗头上点心。   不料,没两天,他就在朋友开的网吧门口看见她被几个人拽着头发往里赶。   梁京云并不想管,可还是没做到。   他总想起夏云端。   于是他面无表情站在他们后面,喊梁怡悦,过来。   几人一同回头,他才见那所谓的大姐大看起来也不比梁怡悦大几岁,还穿着校服,跟梁怡悦一个学校。   大约还是怕闹大,那群人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刚要走上前,让梁怡悦把事情告诉老师和父母,她却转身跑了。   “我发过消息,”梁京云淡淡陈述,“您没上心。”   他们这种关系,他能发消息都仁至义尽。   罗雪曼僵硬着,看见女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   梁京云:“前天晚上,她被人反锁在器材室,给我发了消息。”   他接到人的时候,梁怡悦的校服都脏得不能见人,梁怡悦现在身上这件,还是他晚上接回来时路上新买的。   罗雪曼盯着女儿,颤着声:“为什么不……”   “这不还得问您吗?”   这回是夏云端忍无可忍打断了她。   她就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合着搞半天是自己疏忽了跟女儿的沟通,她倒好,也不问明白情况,上来就是一巴掌。要不是她听见动静来得快,按梁京云的性子,他现在两张脸就该是对称的!   平时在外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怎么每回一到家里这点破事,就是这副哑了火的死样?   她当初被人造谣的时候,梁京云反应都比这大,一到自己身上,就跟任人搓扁的泥团一样,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年还能说是迫于血缘和无法独立而忍耐,现在他连那个家都不怎么回了,跟罗雪曼关系比陌生人还淡,到底还在顾忌什么?   看了就来气!   夏云端胸口闷涨得不行,感觉自己比看那种家庭伦理剧还憋屈,眼前上演的现实版的剧情远比看电视更让她气恼。   她一把将梁怡悦低埋着的头抬起,盯着罗雪曼,冷声开口:   “你好好看看你女儿这张脸!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被欺负了都不敢和自己亲妈说,最后还是给平时从来不联系的哥哥发的消息,你说为什么?”   小姑娘还在抽泣着,眼睛都已经哭肿,被迫抬起了头,一眼撞进母亲的视线t,依旧是下意识的躲避。   看着罗雪曼瞬间苍白了的脸,夏云端冷笑一声,半分颜面都没给地呛她:   “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女孩起伏着胸膛,以一个强硬犀利的守护姿态替他回怼了一句又一句,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   他毫无预兆地想到了他们在一起那天。   他记得那天她坐在秋千上,手指轻捏着荡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裙角随风猎猎,长发也自在飘荡,就像她自由的心。   “喂,我们要不要试试?”   彼时公园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脸上,远处是绽开的烟花,她回头冲他笑,眼底映出夜空下璀璨的火光,嗓音悠缓,说,“以后我站你这头。”   “……”   ——“以后我站你这头。”   她真的是这样做的。   每一次。   当初轻飘飘的,甚至不能算得上是承诺的一句话。   在七年后,依旧如此。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他想那会他应该只是被她漂亮的眼睛蛊惑了才会答应。   甚至隔日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完全没记起来自己多了个女朋友这件事,还发作了起床气,不由分说冲那头冷言完,都没等对面出声就挂了电话。他闭上眼,睡意却消失,意识缓归,才后知后觉自己挂了谁的来电。   谁会知道呢。   彼时只是随意地想着,她说试试就试试吧的开始,会纠缠至今。   心脏倏然软得塌陷,绵绵密密的在胸腔间化开,似乎将他那点消沉的负面情绪也一并冲走。   他手指微紧,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重新看向旁边的母女两人,回到现实。   罗雪曼被骂得脸色彻底失去血色。梁京云一顿,视线微落,看着梁怡悦泪眼婆娑的模样,还是道:   “那天晚上,她说不能这幅样子见你,我才同意留她一晚。”   知道不能直接提他名字,梁怡悦说她会骗罗雪曼自己是在同学家住一天。   如果不是心软,他那天就会给罗雪曼发消息。   第二天恰逢台风,他是当她给人发了消息,才容忍她又多留了一天。   学校停课两天,明天就得返校,今天梁怡悦还想赖着,他冷下心来,把她的书包和衣服都打包丢到门外,看着她打了电话。   这两天该聊的也都跟她聊了,她怎么把自己的事告诉罗雪曼他不管,见人打通了电话,他没打算听母女两人说私密话,留她在房间解释情况。   甚至为了不掺和这对母女间的事,他本来是打算等她吃过午饭后再把她送到书店的。   没想到人没送走,倒先迎来一巴掌。   怪不得梁怡悦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眼神躲闪。   他连借口都替她找好,只用让罗雪曼去书店接人就行,不想梁怡悦从一开始就没给罗雪曼打电话。   “真行,梁怡悦。”   梁京云气笑,无意扯动口腔伤口,疼意似乎连着太阳穴的神经,丝丝阵痛。   他伸手轻轻压了压唇角。   梁怡悦不敢看他的眼睛,捏紧了衣角,抽抽搭搭地解释:   “我第一天是想打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后来、后来……”   梁京云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如果不想一直被欺负,就得跟妈妈讲清前因后果,但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她可以撒一时的谎,渡过当下的事,可回去后,她要面临的还是那些无法改变的现状。   还有她身上的伤,回去后也迟早会被发现。   于是,第一天迷茫害怕中没能拨出去的电话,在后来无数个没被接通的来电下,到第二天彻底变成了不敢。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逃避。   被罗雪曼逼问到底在哪时,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后来了半天也没个后文,只剩哭声,烦得梁京云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显不耐:   “行了,我这个挨打的还没哭,你哭什么?”   他这么一提,害怕愧疚统统涌上心头,梁怡悦更止不住了,眼泪越掉越多。   她只能努力克制着声音,伸手抹泪,动作间,隐隐能看见肩膀处的泛紫泛青的淤痕。   罗雪曼呼吸重了重。   从小到大,她再生气都没真的狠下心来打过梁怡悦。   梁怡悦在家可以大声笑大声哭。   什么时候开始,她只敢小声啜泣了?   女人死死咬着唇,眼眶终于也跟着一红,哭骂:   “这么大的事,告诉妈妈,妈妈还能怪你吗?!”   梁怡悦终于泪眼涟涟地抬起头。   罗雪曼猛地站起身,一把牵过她的手,“去学校,妈妈给你要个说法!”   鞋跟踩地的每一下都像倾泄,女人气势汹汹,正要出门之时,却被一只纤弱的胳膊拦住。   罗雪曼横眉竖目,盯着女孩,怒道:“让开!”   “打了人就想走?”   夏云端了无惧色地掀睫,声线也冷了下去,“道歉。”   罗雪曼脸色顿青,明显是一副不愿意的神情。   嫁进梁家这么多年,当初她没孩子,不得不讨好梁京云,却一次也没得到过他的好脸色。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梁怡悦,她生活才好过了些。   本以为梁京云对她态度也该有所改变,不想他就连在外也半分面子不给。   在公司碰面,她主动招呼都对她视而不见,梁建柏带他们上酒桌谈生意,合作人不过提了句母子,他当场拆台,轻笑说:“我妈早死了。”   梁京云光是这张脸就是跟他那个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看一眼都觉得过往的屈辱都一并涌了上来。   当初好不容易怀孕,她满怀欣喜告诉梁建柏时,得到的却是冷语警告,他说自己只会有前妻的一个孩子。   明明都离婚了。明明是周茵不要他了。   周茵带给她的阴影不是一天两天,往后心里那些恨意更是在跟梁京云的次次碰壁里全堆积到了他身上。   要她对梁京云低头道歉,那就是把脸凑上前让人踩!   就在僵持之时。   夏云端忽地出声:“这就是你想让你女儿看见的吗?”   “要我提醒你吗?如果梁京云那天没去,你女儿现在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你不知道吗?”   夏云端直勾勾盯着她,表情愈渐淡下去,声音里透着讥讽,“也行,那就让梁怡悦看看,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多么不明是非、蛮不讲理、妄作胡为——”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我不该动手,我道歉,行了吧?!”   女人终于难看着脸打断她,转过身,对着梁京云出了声。   拿着包的手指攥得泛了白,她神色多忍辱般,“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夏云端冷眼看她不情不愿的模样,还没出声。   一点温热如蜻蜓点水勾过她的掌心。   如羽毛轻拂,温热一触即离。   乍然勾起一阵说不上来的酥麻。   夏云端手指无意识轻屈,那人却已经收回,只有她的指节无意擦过他泛凉的指背。   跟指心的温度截然相反。   她很快反应过来,偏头。   看见那人漫不经心地冲罗雪曼笑了下,唇角弧度闲散,仿佛刚刚勾她掌心的人不是他。   “可以,”他说,“不过今天学校停课。”   男人好心提醒,指指不远处,“还有她的书包和衣服。”   “……”罗雪曼咬咬牙,“悦悦,把你——”   她一顿,没说完,深吸一口气,回头,自己去拎上了包和袋。   走回门口,她牵住梁怡悦的手,冷冷扫过他,“现在能——”   梁京云轻轻把门往外一推,“请。”   夏云端站他旁边,眉头轻拧,想说话,却不经意间对上身侧那人投来的安抚目光。   “……”   她压下心底的不爽,瞪他一眼。   梁京云只笑,又偏头,看向门口的女人。   罗雪曼显然没注意到,出门前还恶狠狠乜了继子一眼,倒被他还以一个恬不为意不达眼底的笑,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罗雪曼冷着脸一把牵过女儿昂首阔步离开。   梁怡悦就这样被母亲牵着往前走,愣愣地回头。   视线落在两人形似交缠的手。   脑海无端闪过第一次见夏云端的那个冬日晚夜。   两人纠缠在一块的影子。   ……   和那时。   一样。 第49章 嘴硬野男人   49   夏云端是梁怡悦记忆里很特别的存在。   也是唯一一个分明跟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却频繁影响着她生活的一个人。   依稀记得那会初见夏云端应该是一年级。   记忆不甚清晰,只知道是过年。   那年下了雪,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哥哥也不知去了哪,她在家实在无聊,偷偷溜出去找朋友玩,回来时,便在家门口瞧见了夏云端。   彼时女孩穿着一t身灰色的毛呢大衣,脖颈围着她有些眼熟的黑白格围巾,独自一人抱胸站在路灯下,视线时不时往她家看,专注到似乎根本没发觉她的存在。   冬日,天黑得早,她能看见家家户户都开了灯,她家也是。   意识到应该有人回来了,她的注意力很快从自己家门外这个奇怪的女孩身上转移,开心地往家里跑。   然而,越临近门外,她就越能听清里面响起的剧烈争吵。   雀跃的脚步最后停滞在门外,她听见妈妈的声音,不似往日里的温柔,变得陌生而尖锐,说着什么“恶毒”“扫把星”之类她听不懂的话。   门不知为何没关,留了一个缝,家里暖黄的灯从中溢出,缓缓没入院子里的草坪。   随后有什么东西砸向门,清脆的砰响后,门被推开一角,碎物从门缝蹦出,她被吓一跳,害怕地往旁边躲了躲。   没过一会,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搭上门把,手腕处的木珠子随他的动作微晃,那人开了门。   吱嘎的开门声下,亮堂的光线乍然入眼,她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   吱呀声也在此刻骤停。   没两秒,她听见头顶缓缓响起的一声嗤音。   她小心挪开手,仰起头,看见身形颀长的少年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和神情,只见他唇角弧度冷漠。   少年高高地俯视着她,缓慢开口:   “不是,在这吗?”   后来便是凌乱的不知几人的脚步声,她猝然被人拥入怀里。   妈妈身上熟悉的气味充盈鼻息,带着哭腔的担心问询环绕耳畔,爸爸将她抱起,视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才松了口气。   她被疼惜的、偏爱的、如释重负的目光注视着。   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地愣愣地追着那个冷落清癯的背影。   少年在那句话后就被彻底忽视,她看他淡淡地双手插着兜,在愈渐变黑的夜色下走向门外。   外面站着的女孩似乎觉察动静,路灯下的影子匆匆往这边走来,不小心撞进少年怀里。   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扶住女孩细弱的肩,女孩的视线穿过他,在那一瞬往她这望来。   她们四目相对。   女孩很快又移开视线,两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拐角。   她就那样盯着两人似是依偎在一块的,越来越长的影子。   直到消失。   ……   或许从第一次两人见面,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梁京云和夏云端在一起时,她没少被压制。   后来两人分手,她又被波及。   那会她毫不知情两人感情状况,只是想开开心心地生日,带了朋友来家里玩。朋友参观她家的时候,不小心进了梁京云的房间,梁京云当众冲她冷脸发了火,害她在朋友面前丢尽了脸面。   其实她小时候很喜欢梁京云的。   虽然妈妈总在耳边说给她灌输哥哥是外人的概念,梁京云还总是冷脸待她,但小孩子好像天生有自己一套判断善恶的标准。   尽管哥哥总对她爱答不理,可她缠着粘着不也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哥哥就是面冷心热,她这样想。   爸爸也总会把哥哥学习多优秀要她向哥哥学习挂在嘴边,再加上本能的颜控音控,小女孩这种盲目崇拜的心理就让她对梁京云蒙上了层滤镜。   梁京云的脸确实是天生的利器,对亲妹妹而言更是。   在还不明白“虚荣心”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梁怡悦就已经将这个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平时在学校里,挂嘴边最多的,就是家里这个长得帅声音好听成绩又好的哥哥,把她班里那些同学都羡慕坏了。   梁京云既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炫耀的资本。   就算在家里,两人总是不对付,可她心底还是期望着能跟哥哥亲近的。   她羡慕极了那些亲密的兄妹关系。   只是,或许她还是遗传了母亲极要面子的本性,自从梁京云那次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后,她的心态就开始了转变。   六年级的那个暑假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整个家气氛都压抑极了,爸爸在公司上班,妈妈在外打麻将,只有她独自遭受着梁京云的低气压。   她开始讨厌梁京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妈妈的情绪起伏跟高跟鞋短促无序的哒哒响声成正比,梁怡悦听见不远处女孩不满的声音低低切切传来:   “她那根本不是诚心道歉,你就白挨这一下?”   那人懒懒地闲扯:“那我打回去?”   转过拐角,电梯发出一声长鸣。   他们的声音渐远。   梁怡悦茫茫地转回头,跟妈妈一起迈进电梯。   然后连最后那点依稀的声音,也在电梯门合上后彻底消失。   -   母女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   夏云端憋了半天的气,现在还被梁京云这样糊弄,她看见他那副什么都不经心的样子就烦。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夏云端拿手肘往他身上撞,“梁京云,你是受气包吗?”   梁京云顺势偏身躲过,无意恰好将她抵在了墙边,低头,半耷下眼皮。   眼前扫下一片阴影,夏云端眨眼抬睫。   四目相对,气氛微妙间。   他懒洋洋地开嗓了:   “不是有人替我出头了吗?”   “……”   搞什么。   他是在恃宠而骄吗?   平时刷到这种冤枉事的视频她都能气得乳腺增生,现在就在面前,正主还一点没当回事地跟她油腔滑调,夏云端气得一把将他推开。   “你以为我闲着无聊爱多管你这闲事?”   她还记得梁京云昨天说的,冷笑一声:“毕竟,我可是‘别人’。”   梁京云抄兜的动作一顿,忽地抬眼看她,也不说话。   夏云端就这样被他盯了几秒,倒有些不自在了,“……你看我干什么?”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弯唇轻笑。   又在下一秒不小心拉到伤口,眉头不自觉轻蹙,倒吸一口冷气:   “嘶。”   夏云端注意力顿时落在他唇角若隐若现的深红血渍,又往上挪,看向他脸上清晰的指印,烦闷再度涌上心头。   她面无表情砰得关上门,一把拽过他的手臂。   青丝在眼前轻晃,袭来很淡的一阵清香。   梁京云任由她动作,微垂的眼睫下,视线紧紧黏在她没有表情却依旧冷白漂亮的侧颜。   拉着人到沙发坐下时,夏云端无意在边柜看见眼熟的锦旗盒。   她一顿,往前瞥一眼,阴阳怪气道:   “不愧是热心市民梁先生。”   梁京云大约自知理亏,没反驳。   她没看他,视线随话音落下,又往周围环绕一圈,扫过空荡荡的茶几和餐桌。   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拉开了面前茶几的抽屉。   果然从抽屉里瞧见昨天看见的碘伏和创口贴。   忽地又记起昨天他嘴贱的样子,夏云端扫了眼他的手,在捕捉到某个指节处漏出的一角不显眼的创口贴时,冷哼一声:   “还知道贴创口贴。”   梁京云回神,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下一刻,沾了碘伏的棉签就被用力地压上唇角。   刺激的疼意如绵密的针扎,他下意识后仰。   女孩的警告在这时幽幽响起:   “别动。”   随后,她又伸手,屈起指节,勾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摆正。   “……”   梁京云看着她显然不快的模样,难得老实地没再动,也没出声。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垂着眸。   看她极近地凑到他跟前,如蝶翼般的长睫随呼吸轻颤,看起来温柔美好。   ……如果忽视她手下的动作的话。   说不清自己是报复还是气恼,夏云端下手是一点没留力,还反复压了好几次。   隐隐感觉自己唇角都快往下滴碘伏了,她却还在反复戳着他的破口处。   梁京云终于动了动,偏头躲过她的动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夏云端还没回过神。   他看着她,叹出口气。   “……我直接喝了,行不行?”   夏云端忽视,试图缩手。   一动不动,无果。   明明看起来也没太用力,她并不疼,可想收回,又拽不出。   “我不这么用力了,”夏云端终于放弃,“你松开。”   那只手在落及她极具欺骗性的卖乖的黑眸时终于松开。   视线扫过他的脸,才发现他耳廓边也有一道隐匿的划痕,大约是被罗雪曼尖锐美甲刮到的,在往外渗血。   夏云端蹙紧眉,心底那点不悦又化作一丝自己都未觉察的心疼,轻骂:   “不是自己儿子就下这么重手……她是不是看你这张脸不爽很久了,故意想毁你容?”   梁京云慢慢道:“有可能。”   他长得跟他母亲很像。   “不过还好,不显眼,”夏云端换了根棉签,还是怜惜他这张脸,动作轻了些,“但你最好再买个去疤药膏涂一下。”   梁京云眉梢轻动,不动声色:   “你很介意我留疤?”   “t不是我介意,”夏云端本能反驳,不想承认什么情绪般,别开眼道,“是为了你的市场着想。”   梁京云:“?”   “不是有句话吗?”   她温吞道:“‘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现在的小姑娘很看脸的,你要是脸上留道疤,人家会嫌弃你。”   “……”   梁京云面无表情,一把从她手里拿过棉签,手腕微转,丢到餐桌边的垃圾桶。   “哎!”   夏云端顺着棉签的弧度转头,再转回来时,只见他已经先她一步拧上了碘伏瓶盖,正把桌上的东西都一股脑往抽屉丢,“你干嘛?”   “不是涂完了吗?”   他动作不停,在一阵叮铃咣当声后,嘭得合上抽屉,才抬眼看她,“你找我干什么来了?”   “就,”夏云端眨眨眼,“正好看见凑个热闹。刚刚不是说了吗?”   梁京云盯着她,一动不动,唇角的弧度像在嘲讽她,你信吗?   他们又不是住对门,能正好凑上这个热闹吗?   “……好吧,”夏云端偏开眼,抽了张纸擦了擦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就想来问问你家漏没漏水,昨天我没关紧浴室的窗户,今天醒来看发大水了——确实是无意撞上的。”   她说得像真的一样,又抬头环视他家一圈,才道:   “现在看,应该没漏。”   这个理由非常合理,梁京云盯着她的视线终于移开,点点头,“行,那现在看完了,我就不送了。”   得。   下逐客令了。   她不就说了句留疤没市场,会被小姑娘嫌弃。   至于这么小气吗?   ……   好吧。   他这么看脸一个人,平时就爱把自己长多帅挂嘴边,现在脸上一道口子,她还在他伤口上撒盐,是不地道。   夏云端都走到门口了,还是没忍住回头,“梁京云,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京云正屈身收拾茶几,闻声动作一顿,抬头。   “其实男人留道疤也不算什么,有的人留疤还更有男人味呢。”   她费尽心思,最后还是落在干巴巴的安慰上,“我刚刚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肯定是脸上有道疤女孩子反倒更喜欢的那种。”   梁京云:“……”   夏云端补充:   “而且你那道划痕也不深,涂下药膏,肯定没两天就痊愈了,不会留疤的。”   “……”   梁京云直起身。   梁京云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梁京云面无表情地往她这边走来。   夏云端睁了睁眼,后退一步,手指搭上门把要合门。   被他一手抵住。   她微微使劲。   门被他抵着一动不动。   夏云端松了松手,悄悄后退,“梁京云,我也没说什么过——”   话音未落。   男人把手头拎着的东西丢在了门口。   夏云端低头。   是一袋……垃圾?   她关注点都在他表情,完全没注意到刚刚他起身时拎了垃圾。   尴尬使人忙碌。   她视线从垃圾上抬起,看梁京云一眼,干笑了声,伸手要去拿,“丢垃圾啊,那我顺手给你——”   “放那。”   梁京云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在门口等着。”   夏云端:“什么?”   梁京云转身往房间里走,声音散漫:“等我换身衣服。”   “?”夏云端后知后觉被命令,“你让我等我就——”   “附近开了家湘菜馆,他家的东安子鸡很地道。”   他回头,“有人说要请客,今天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   她也不是上赶着要请客。   主要是之前确实说好了的。   夏云端不想承认自己或许挺在意两人没联系的那一周,现在好不容易算是有了个缓和的机会——   她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湘聚私房菜”的双人包房里,四周扫了眼简约而不失古韵的环境,趁梁京云在点餐,偷偷拍了张照发给了方绒。   再睡一夏:【我家附近有家湘菜馆,看环境挺好的,下次我带你来吃】   正是饭餐点,方绒正无聊地瘫在工位一边吃外卖一边看综艺,夏云端的消息弹出,她立马暂停了节目,点开对面发来的照片。   照片整体色调偏暗,但一眼能看出环境清净,墙壁上嵌在玻璃里的山水画素雅简韵,看起来还挺高档。   方绒刚想回怎么发现的,字打一半,蓦地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跟谁一块呢?】   夏云端刚想再给她拍一张菜单,看见方绒的消息,一时卡顿。   上次跟方绒提起梁京云,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有些多,她都还没跟她提过。   正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概括最近发生的事时。   对面,男人戴着口罩,垂睫扫过菜单,报菜名似得,一个个点过:   “东安子鸡、剁椒鱼头、烟笋腊肉、脆皮米豆腐、芹——”   夏云端也顾不上回复了,连忙抬头,“够了够了,再多吃不了了。”   而在工位上还没得到回应的方绒,闲着无聊又点开照片看了看。   这张照片看起来是在包间里,夏云端不可能是一个人。   她视线从角落露出半角的落地灯往中间看,下一秒,忽然顿在了那幅占比极大的水墨画上。   方绒缓缓将拇指和食指同时按上屏幕,上下张开。   图片放大,再放大。   只见那幅水墨画外的玻璃上,隐隐映照出三个脑袋。   一个还能看见手机,挡在脑袋前,显然是夏云端。   一个还能看见上半身,应该是站着的,穿着的似乎是黑白的工作服,估计是服务员。   最后那个。   短发,微微垂着头,只能看见碎发挡在额前,似乎戴着个口罩,大约是在看菜单。   短发。   是个男的。   夏云端跟一个男的在一块。   ……   等等。   男的???   -   包房里。   梁京云看女孩一眼,没再多点,把剩下没说完的那道菜报出,便将菜单递回给服务员。   “就这些吧,谢谢。”   服务员微笑接过,“我们家饮料和酒都有,就在门口右手边,冰箱里可以自助拿。”   梁京云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服务员才离开,还不忘礼貌提醒他们提供打包服务。   夏云端趁空给方绒打字,想说吃完跟她说。   “你想喝什么饮料?”   梁京云摘下口罩。   她刚敲出个“等会”。   对面冒出来一条语音。   她边说边抬头:“可乐。”   梁京云:“冰的?”   夏云端点点头。   “行。”   梁京云收回视线,刚要起身。   下一秒,只听女孩的手机里,一道响亮的质问在寂静的包房内破空而出:   “夏云端!你跟哪个野男人在一块呢?!” 第50章 嘴硬因为像你   50   “夏云端!你跟哪个野男人在一块呢?!”   嘹亮。   清晰。   连名字都跟老师点名似得清清楚楚。   甚至在略显空阔的包房里,还有回音。   夏云端当然不知道方绒是在工位上跳起来给她发的语音。   她僵硬地低下头。   看着屏幕上自己不知哪根指节擦过的语音条后消失的红点。   从没哪刻这么想断指过。   要不她直接去死吧。   再抬头,只见“野男人”的视线从她的手机挪到了她身上,神情微妙。   “……”   夏云端张张嘴,想解释:“我什么都没——”   梁京云掀睫,下巴微扬,面色不变。   “问问她,‘野男人’要请她吃个饭,叙叙旧,来不来?”   安静了两秒。   夏云端委婉开口:“……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他眉骨轻抬,缓慢地出声:“还是说……”   他对上夏云端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啊”了声,语调幽幽的:“看不出来,你这么想跟我这个‘野男人’单独相处。”   “……”   夏云端紧绷着脸,“我不会上你激将法的当了。”   梁京云盯她半晌,直看得她莫名心虚。   夏云端表面却依旧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此刻内心是如何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转移话题。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出了声:   “我有这么见不得光?”   夏云端想说不是见不见光的事,刚要开口,又感觉这个形容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什么叫“见不得光”。   吃顿饭怎么搞得跟偷/情一样?   她别开眼,有意忽视了这句话,“方绒在上班,这个点抽不出空。”   寂静片刻。   “那太可惜了,”梁京云敷衍勾唇,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看来只能下次了。”   “……”   -   从饭馆出来时,太阳难得露了脸。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灼烈的青草泥土香,夏云端一心二用,余光迈过一个水坑,手里敲键盘的动作不停:   【事情就是这样】   【没有你说的什么野男人】   【只能算是我美救英雄,又说话算话】   【人家照顾了我一个月,我不能这么一毛不拔吧】   聊天界面在出t门后短短几分钟里冒满了绿色的气泡。   那边方绒大概还在消化着她概括了也还是信息量十足的消息,最新的一条回复是“真的有这么清楚吗?”   她回的是“你自己现在去厕所点开听听呢”。   聊天框上方显示了半天的“正在输入”,到现在也没出现第二句回复。   夏云端没吐槽完,还想敲字。   “骂我呢?”   身侧响起男人轻悠悠的声音。   夏云端本能把手机按灭,抬头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哪有,”她只能干笑,“就是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   这话本来只是借口。   不想她刚说完,还真来了工作上的消息。   先是平台发来了一条公共消息,大意是平台邀请各大百万千万粉博主参加平台的十周年盛典,旋即,自从直播稳定以后就没太跟她联系的学妹,竟然也专门给她发了微信,问她有没有空,能不能到现场。   夏云端不想参加。   这种庆典都得露脸,全程都是直播拍摄,又是颁奖又是社交的,她在直播这个行业内算是独狼,没有什么同行朋友,线上线下知道这个账号是她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长什么样。   她委婉地和学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学妹:【你放心,人那么多,大家也不一定注意得到你。说实话,这种庆典高光都在那些千万粉主播身上,你要担心,我之后跟人联系下,给你安排个角落的位置,不会让你出现在镜头里的】   夏云端其实想不通,如果要这样安排,她又为什么非去不可?   学妹只含糊其辞,说每个机构都得安排人去,有KPI。   她签了MCN,有些话语权是不在自己身上的。   学妹也算她干这行的引路人,平时都没拜托过她什么,还给她稳定发工资,现在难得开口,她确实不好拒绝。   再加上,她都说了,可以让自己不入镜。   就当凑个人头了。   夏云端这才应下,回:【好的,我会去的】   “会去哪?”   耳侧倏然响起一道声音,呼吸若有若无喷洒在她耳廓,夏云端吓一跳,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弓腰垂睫看她屏幕清隽脸庞。   她下意识按灭屏幕,旋即就与抬睫的那人视线交汇。   夏云端:“你怎么还偷看我聊天?”   那人直起身,手还抄着兜,语调悠悠,没个正型:“我是光明正大看。”   夏云端:“……”   你还挺骄傲。   “所以你要去哪?”他挺执着。   反正他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夏云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平台周年庆邀请我参加。”   她简单把刚才跟学妹的沟通概括了下,接着道:“我听说还会有一个晚宴,到时候我就躲角落蹭点吃的,就当免费吃顿晚餐了。”   梁京云嗯了声,又问:“什么时候?”   夏云端想了想,“就这两周。”   梁京云:“我送你去?”   夏云端本能婉拒:“不合适吧,被人看见了不太好。”   “……”   气氛蓦地沉默下来。   夏云端后知后觉,又解释:   “主要是怕影响你。你知道,这种地方很多摄像头的,而且人多口杂……如果不是没办法,我都不想去的,但这不是没办法——”   “为什么不找对口的工作?”他忽然问。   夏云端一顿,嘴比脑袋快:“你不也是?”   “……”   半晌。   “抱歉。”他忽然道。   夏云端一顿,黑眸缓眨,“嗯?”   梁京云却没看她,视线望向不远处的红路灯,“当初应该阻止你的。”   他顿了顿,“不管是转理,还是报考金融。”   她明明有其他更擅长更喜欢的。   不想。   “这有什么的?”夏云端回得极快。   “你当时不还为我复读了一年吗?”   她随意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语气也挺轻快,“我没后悔过。”   无论是青春还是选择,她都没后悔过。   况且,要说源头,也是梁京云先为她复读了。   她从小其实就不爱学习,当初选文科,只是因为她记忆力比较好,她觉得学文可以偷懒。   大约跟她家庭氛围也有关,苏女士和夏先生从来没在学习上给过她什么压力,要求都是“过线就好”。   她也因此可以没有顾忌地花更多时间在兴趣爱好上。   音乐舞蹈美术,来兴致了她就学一点,虽然因为三分热度,都学得不够精,但她确实在这些上面都有天赋,总是学一两个月就能有模有样。   于是,在她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比起每次月考的高分榜单,她的身影更多会出现在学校组织的比赛或是艺术活动上。   小学和初中的知识点也不难,足够她只花三分心思就得到八分的成绩,考前稍微抱抱佛脚还能达到九分,对于学习理念里只有“及格”和“不及格”概念的夏云端来说,这就够了。   也就是沥高盯成绩盯得紧,才让她稍微有了些紧迫感。   所以说到底,她并没有学文或是学理的执念。   可能一时脑热报考金融确实很大程度是因为想和梁京云在一起,可当时文转理,绝不完全是为了他。   “他们都说我是为了你才转理,”夏云端百无聊赖地把石子踢远,转过身,“你不会也信了吧?”   梁京云一时没出声,她便自顾自往下说:“我是为了——”   “为了我的作业。”   梁京云接口。   “啊,”夏云端眨眨眼,“你知道。”   她转理前跟梁京云聊过这回事。   当时是放学,她坐在梁京云的自行车后座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脊背看落日余晖。   梁京云以为她是开玩笑,漫不经心地说行啊,你转理,作业我都能替你解决了。   这句话的分量其实不小。   她是真心动了的。   梁京云:“你说是为了方便应付平时的作业。”   夏云端回过神,正要点头。   下一秒。   “你不会以为我也信了吧。”   他微微垂睫看着她。   “……”   夏云端心跳轻滞。   抬头,对上他半压的黑眸。   路边湿哒哒的绿化带在这时窜出一只小狸花。   梁京云一顿,视线穿过她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动静。   只见绿化里的雨水淋了小家伙一身,它甩了甩脑袋,很快又敏锐觉察有人靠近,扭过头,在看见他们时,警惕地竖起耳朵。   梁京云盯着它看了几秒。   感觉有些眼熟。   很快又意识过来,是它长得很像在意大利时,他家附近的一只流浪猫。   就是性子不一样。   那只流浪猫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格外粘人。   而面前的这只小狸花,黑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戒备,他们都还没什么动作,它又咻得溜回了湿淋淋的绿化带。   梁京云眉头轻拧。   怎么明知是湿的,还要往里窜。   夏云端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这几秒插曲。   她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我也没少让你替我做作业……”   更没少被老师发现,让她罚抄卷子。   她那会多娇气啊,平时作业都懒得写,更别说罚抄卷子了。   夏云端心虚地揉揉鼻子,“连罚抄的卷子都是你模仿我笔迹交的。”   甚至后来梁京云模仿得多了,一度以假乱真到她都难以分辨,有些作业她都怀疑是不是真是半梦半醒中自己做的,只是她忘了。   话落安静了几秒。   不知谁的手机叮咚响起。   两人同时低头。   夏云端瞅了眼自己熄着的屏幕,视线往梁京云那瞄去。   看见从顶部冒出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备注是……   她踮脚往前凑了凑。   “……梁怡悦?”   夏云端抬睫和他对视的功夫,对面又挂了。   梁京云垂睫扫过一眼,也没要打回去的意思,随手按灭。   “不问问是什么事?”夏云端问。   “她自己挂的,跟我无关。”   梁京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夏云端跟上他的脚步,“跟你无关,你多管闲事掺和她的事?”   “跟你无关,你吃力不讨好把她带回来,”她走在他身侧,一边拆台一边指指自己的脸颊,轻哼一声,“还挨一巴掌,留道疤。”   她喋喋不休:   “你就嘴硬吧,我还不知道你——”   “……”   他倏然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平静地出声:“因为像你。”   女孩声音戛然,没听清似得,眼睫飞快地眨了下,脚步也跟他一同停下来,“嗯?”   梁京云很快又收回视线,迈动步子。   “她被人堵着的时候,”   他想起高二时无意撞见女孩一人被三人围堵时的场景,缓缓道,“跟你当时t一样。” 第51章 嘴硬恋爱脑   51   夏云端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不是自恋,只是陈述事实。   她的长相完美地结合了苏女士和夏先生外貌上的全部优点,而在体质上,她连吃不胖这点都继承了,被方绒嫉妒得不行。   没有人会美而不自知,那些或长或短驻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会暴露一切。   加之学校的各类艺术活动里总有她的身影,读初中时,夏云端就已经习惯随时会从某个陌生同学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夹杂在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口吻里。   夏云端在万众瞩目下长大。   所以随父母从谭北来到荔州转入沥高后,哪怕从根就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都接受了自己转学第一天就成为了焦点的事实。   沥高,沥水高级中学。   虽然称作高中,却是荔州唯一一所十二年一贯制学校。   这所学校的笑话名声在外,她没入学就有所耳闻,说,进了沥高这个大家庭,未来的亲人,可就由不得自己选了。   毕竟是整整十二年,每个人都从六七岁的小丸子,一同成长到到成年,随便拎两个学生,都可以说是对方的“青梅竹马”。   高中部的学生大多都是从小学一块念上来的,升入初中后,每个学期就会根据成绩重新分班,这样交换来交换去,升入高中部同学们就算有互相叫不出名字的,退一步也都能认出脸。   几个风云人物就是这样“口口相传”出来的。   而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夏云端出现了。   虽然每年每个年级都不乏有中途转来的新生,可顶着这么一张漂亮灵秀的脸,她成为众人的话题中心,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新鲜是常态。   可没人能控制人心。   夏云端知道。   好奇占多数,起兴的不少,所以嫉妒也必然存在。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开学第一天,她放学就被人堵了。   三个穿着剪改过的校服的女生盛气凌人地拦住了她的去路,为首的高个被喊着“辛姐”,化着浓妆,十根手指都涂了花里胡哨的指甲油,上来就警告她别这么出风头,叫她离谁谁谁远一点。   她都不知道那个谁谁谁到底长什么样,刚问出声,就被那人推了一把肩,指着鼻子叫她别装傻。   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样拿手指她鼻子,更别说是推搡。   她当下就笑了。   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漂亮脸蛋,在这会笑起来有股子幽清的冷,唇角轻弯,眼底却透着漠然。   那人被激怒,涨红了脸,抬手就要扇她,被她顺势攥住手腕,折腰一个过肩摔。   她兴趣泛,防身术也学过一二。   体格强的男性她打不过,但反击她们还绰绰有余。   夏云端气也不喘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躺在地上疼得泛泪花的女生,语气幽幽的,只说了句:   “别拿手指指我。”   她就像只是经历了一个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的小插曲,也没等三人有反应,脚步轻快地穿过她们身旁离开。   一场隐形的校园霸凌在实力面前被轻而易举化解。   直到走过拐角,女孩才缓缓慢下脚步,对着空气凉凉道:   “很好看吗?”   早在那三人拦住她时,她就注意到了拐角的那片衣角。   空气寂静几秒,有脚步声响起,每一步都踩在枯枝上,沙沙地响。   她循声偏眸。   撞进来人泛着懒意的眼底。   ——这就是她跟梁京云的初见。   并不愉快。   她还记得彼时梁京云墨色晕染的瞳仁里盛着的疏冷。   少年似乎只是经过,蓝白外套没拉拉链,松垮地挂在肩膀,脖颈间的卡地亚挂着枚莫比乌斯环,随性落拓。   他偷懒地单肩背包,双手闲闲地抄兜,和她对视间,唇角挂着并不上心的弧度,就连回复也漫不经心:   “一般。”   “要我付你点演出费?”他问。   “……”   日落西斜的黄昏和意气散漫的少年都如潮水渐退。   夏云端从回忆里晃神,慢一拍地跟上那个早已褪去青涩气质的挺拔身形。   “什么意思?”   她试图理解他刚刚说的话,“你是在弥补当时没站出来帮我?”   梁京云步伐没停,但也不说话。   这会不反驳,那就是默认。   夏云端不可思议:“你记到现在啊?”   两人可是初见就结下了梁子。   梁京云似乎想说什么,没两秒,说出口的却是一声硬邦邦的:   “记性好。”   “怎么,”他扫她一眼,“不行?”   “行,怎么不行。”   夏云端瞅他一眼,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感慨:“真羡慕你。”   梁京云:“?”   夏云端:“想记性好的时候就能记性好。”   梁京云:“……?”   “不想记性好的时候就是,”夏云端偏头,模仿他,端着腔,“‘喂,这位小姐’。”   梁京云:“…………”   夏云端装傻,叹了口气,“我也想有这种薛定谔的‘记性好’。”   “或者,”她面不改色,“分我一半你的脸皮也可以。”   “……夏、云、端。”   男人转头,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眼见他看起来真要被自己惹恼了,夏云端连忙摆手,“跟你开个玩笑嘛。”   她又扯回正事:   “我就是想说,其实你没必要太放心上,你当时是第一次见我,我们也不认识,你没帮我的理由。”   梁京云脚步不易觉察地慢了半步。   女孩没注意,埋头想了想,又理性且客观地补充:   “我当时自己有能力处理,你站不站出来,我都不会受到伤害。”   “而且,”她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忽然上扬,“你记不记得,这事儿隔天传出去了,我还因祸得福,刚入学就立下了个不好惹的形象,给我挡了不少麻烦呢。”   梁京云回忆了下,似乎从脑海里翻出来些点记忆来:   “你是说当时那个,‘高一新生一打八’的传言?”   夏云端笑得乐不可支,“我知道自己能以一敌八,还是方绒跟我说的呢。”   其实一开始没那么夸张。   只是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人神神秘秘地跟拿这件事当课间闲谈,说:“知道挺漂亮的那个新生吗?把辛姐打了!”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就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新生一打三把辛姐跟她跟班都打了”。   等传到她耳朵里时,已经成了浮夸的,她一个人打了八个壮汉。   还说她有跆拳道黑带,是专门练过的。   这个谣言甚至泛滥到,第二天她走在校园里,分明能隐隐从同学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但往旁边看,以她为圆心,半径一米的整个范围里,硬是没人影。   简直就像跟她成了相斥的同极磁铁。   她几乎怀疑,要不是班里空间有限,坐她周围的同学,怕也得把桌椅也搬离她一米远。   也就是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谣言盛世下,是方绒满眼兴致冲冲地冒到她跟前,问她“一打八个壮汉”的“跆拳道黑带”是不是真的。   她这才知道谣言已经荒诞到这个地步了。   她到底是有三头还是六臂,一个瘦弱的女孩能以一敌八。   还什么壮汉。   方绒得知真相,也说不上来是不是有点可惜,只感慨女孩子果然还是得学点防身技,之后就自来熟地缠着让她教两招。   方绒就是这样成了她转来沥高两天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数年都关系密切,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朋友。   ……   夏云端笑了一路。   梁京云本来没觉得多好笑,然而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唇角的弧度也没能止住。   雨后初晴的阳光明媚得正好,明眸皓齿的女孩笑得粲然,眼角的泪痣灼灼耀眼,迎着斑驳的光影走在小道,像笼了一层朦胧灿光。   就像当初那般。   恍惚过去有多少个数不清的日子。   或是晨光熹微,或是黄昏日暮,他推着自行车,夏云端就是这样,在他前面笑着跳着,漫步慢步。   可能是眉飞色舞地聊起从谁那听来的什么笑话,也可能是义愤填膺地骂着什么恃强凌弱的新闻,怎么都盈盈灵动。   她回头时,微卷的长发也摇曳,他走过她的走过的路,似乎还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果香。   心脏毫无预兆慢了一拍。   旋即又重得连路边的鸣笛都盖过。   喉咙忽然发紧发涩。   梁京云喉结微滚。   想起两人恋爱那会,他再怎么生气,夏云端冲他一示软一招手,他就好像什么都心甘情愿了。   有一阵方绒突然沉迷上小说,看到小说里那些什么“给命文学”都笑,还跟夏云端分享,说小说里的女主都是些什么魅魔啊,怎么什么都没干,男主就“命都给她”了,好扯。   他在旁边t看似在刷手机,实则注意力全在两人的对话上。那会他就想到了自己和夏云端。   有什么扯的。   小说源自现实。   魅魔真的存在。   就像夏云端当初蛊惑的那句“试试”。   也像她每次撒娇服软的糖衣炮弹。   总能精准拿捏他,叫他愿意做一切。   还记得夏云端高二刚开学那会突然心血来潮开始追韩娱,甚至为了一个男团里的爱豆逃课飞去韩国。   她那天没来学校,他还以为她生病了,差点打算去她家找她,还是方绒拦下急匆匆下楼的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说这个点她应该在飞机上吧。   他气得拿出手机,才见她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一张演唱会的截图,一张坐在飞机窗边的自拍,还有一句话,就四个字:“宝宝爱你”。   先斩后奏,他气笑,还只能替她收拾烂摊子帮她贿赂班长补假条。   可惜最后还是被教导主任逮着。   向来自己都不写检讨的人,在那会一边盯着那头没回消息的聊天页面,一边咬牙切齿地模仿着女孩的字迹亲自上手给她写。   当时周围人都说他恋爱脑。   但他并不这么觉得。   患得患失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对方身上,得不到回应还盲目付出,无条件原谅到失去自我,这才叫恋爱脑。   他跟夏云端相互付出赤诚相待,这叫双向奔赴。   ……   就这么进了小区。   余光见他也舒展了眉眼,夏云端才控制了下自己的笑意,“……所以呢,这件事我根本也没放心上。”   她偏首,一歪脑袋:   “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就跟你没关系,因为你要是那天没路过,也不会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非要说你有什么错……”   她拖着长音,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唇,声音缓慢而清晰,“就是,说话太招人恨。”   在说完那句气死人不偿命的“付点演出费”后,他还真问她要了收款码。   这在当时的夏云端眼里,无异于挑衅。   或许事实也是如此。   所以,之后她也报复回去了。   开学学生会招新,她申请加入后,整整一个月,天天就盯着梁京云扣分。   踩点进校扣分,校服不好好穿扣分,戴项链扣分,就连头发过长都扣分。   彼时,梁京云是从进沥高起就出了名的风云人物。   而夏云端,是新生里“声名鹊起”能“一挑八个”的奇女子。   两人的一举一动本来就容易被额外放大,夏云端一次两次的扣分是偶然,可持续一周,大家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之间有渊源。   夏云端在搞针对。   那会没人能想到后来他们两个会谈上。   在当时的众人眼里,情况完全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尤其是梁京云班里的同学。   夏云端扣梁京云个人分也就算了,她来查卫生的时候,严得连窗台上有灰都要扣分。   扣班级分是影响文明班级评选的,文明班级又跟班主任的绩效挂钩,天天扣分,这跟在班主任脸上蹦迪有什么区别。   班主任不敢惹,能一打八的夏云端也不敢惹,后来,梁京云的同班同学只能看见她来就求她手下留情,还有拿零食饮料贿赂的。   对他们而言,最庆幸的,恐怕就是,这个学生会她没待多久。   主要是感觉内部官腔太重,她那个部长还老借公行私,三天两头要她陪他吃午饭,周末还要给她发消息,一会说有什么部内要事要一块商量,一会又约她去图书馆。   她平时开会听他们讲那些有的没的都头晕,图书馆更是她的黑名单,她是真受不了一点。   于是,一个月后,夏云端的耐心也随着她的三分热度到了头,申请了退部。   “啊……那个月,我拍你身上的扣分单都有一打了吧?”夏云端踩着鹅软石小路,感叹。   梁京云显然也记得,睨她一眼,“托你的福,那个月老严没少找我谈话,让我跟你好好沟通。”   “还有这回事?”   夏云端诧异,“你那会也没找我聊啊。”   “聊了你就不针对了?”   梁京云反问。   夏云端认真想了下,摸了摸鼻子。   按那会她的娇纵脾气来说,还真不一定。   她说不定会让梁京云当着全班的面给她道歉,或是提更过分的要求。   “而我那会,也不可能跟你道歉。”   梁京云缓慢道。   “……”   好吧。   还真是个死局。   两人一言一语间已经走到楼下,梁京云在前面先替她推开了玻璃门。   她也自然无比地先进了门。   从进电梯厅开始,就没人再说话。   梁京云修长的指骨按下电梯按钮,电梯正好抵达一层,门都没开就能听见里面小孩蹦蹦跳跳的吵闹声。   梁京云不自觉轻蹙眉梢,果不其然,门刚开的下一秒,就有两个小孩打闹着冲出来,   夏云端正低头回消息,凛冽的薄荷香倏然入鼻,她都没回过神,就被人环着肩揽到了一旁。   她踉跄了两步,仓皇抬眼,从旁边看见两个小孩手里一人拿着一只风筝,兴奋地往外头跑。   最后出来的母亲无奈地喊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跑慢些。   她听见自己头顶传来一声透着嫌厌的冷啧,连胸腔那点轻震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讨厌的小孩。”   他冷脸低骂,也不知有没有迁怒的情绪在。   “……”   夏云端视线缓缓从他依旧扣在她肩膀的修长五指往上挪。   无端的,她在这会想起刚刚路上他说的那句。   ——“因为像你。”   女孩轻眨了下眼。   安静了一秒。   “……梁京云。”她叫他名字。   “嗯?”   男人从嗓底应着声,回首落眸。   四目相对间。   夏云端轻顿。   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到了喉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压了回去。   倒是目光,示意般的,领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肩头。   随后抬睫,女孩清透的眸重新望向他。   她慢吞吞地补完了后半句:   “……你现在,是在占我便宜吗?” 第52章 嘴硬我在等谁,你不知道吗   52   “你现在,是在占我便宜吗?”   女孩的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   随她视线落在自己掌心所在之处,梁京云僵硬一霎,像忽然被灼伤了似得,倏然松手收回。   电梯门正要合上,他余光扫到,速度极快地偏身按下按钮。   电梯门缓开,他长腿一迈,站到了楼层按钮旁,见她还站在原地看他,才扬着下巴,“还不进来?”   夏云端一顿,跟上前,进了电梯,梁京云按下十六和十七,目不斜视。   如果他耳朵没红,她就真信了他内心毫无波澜。   怎么突然还纯情成这样了。   压着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正常情况,他不该懒洋洋地扯唇嘲笑她自作多情想挺多吗?   他平时脸皮多厚啊。   她开的这个玩笑,都没到他平时功力的三分。   夏云端心里好笑,余光瞥了又瞥。   “……”   梁京云不看都能感受到那道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   “再看收费了。”他语气硬邦邦的。   夏云端可太少见他这副模样了,完全是纸糊的老虎,楼层数一秒一变,她忽然挺有兴趣似得出了声:   “……你不会这几年都没谈过恋爱吧?”   寂静几秒。   “……你是我妈?”   旁边的人咬牙切齿,“还管我谈恋爱?”   夏云端睖睁着眼,忙摆手:“不敢冒犯阿姨。”   梁京云生母在他八岁那年就去世了。   “我看你敢得很。”那人冷笑。   十六层在他话音落下时抵达。   梁京云连别过都没一句就出了电梯。   徒留夏云端愣愣地等电梯门又合上,才慢了一拍地回想刚刚两人的这番对话。   他是不是。   恼羞成怒了?   ……真被她说中了啊?   夏云端惊愕地回到家,还觉得有些荒谬。   以梁京云的资本,别说谈一个,他要想谈十个都没问题。   怎么跟她分手后一直空窗?   ……   不会是被她分手后有了阴影吧?   夏云端忽然沉默下来,说不上的歉疚涌上心头。   其实她知道的,在这段感情里,梁京云没有错。   尽管两人偶尔会有争执,可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没有哪对情侣是从来不吵架的。   是当时她太脆弱了。   从小受尽宠爱娇生惯养,从来没受过什么打击,以至于只是暴雨下吹过一阵风,她的精神世界就坍塌了。   她无法面对事实,也无力改变现状,又害怕不受控的未来,最后只能自私地逃避。   从某种程度上说,梁京云是她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那个人。   “……”   夏云端坐在沙发上,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如果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让梁京云t这些年来都没谈恋爱,甚至是谈不了恋爱。   那她真是罪人。   人家第一次恋爱,她就给人造成这么大创伤,还取笑他。   ……也太过分了。   女孩终于把头从枕头里抬起,露出一双黑眸。几秒后,点开昨晚还在被她趁没信号大骂的那个账号。   再睡一夏:【你还好吗】   没回复。   夏云端退出微信,无聊地刷了会微博,点进热搜看了两眼,又翻回微信。   还是没回复。   她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   再发:【刚刚我开玩笑的】   她百无聊赖地盯着两人的对话框,往后靠在沙发上,伸手掸了掸沙发套。   没几秒,又没忍住,接着打:【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嘛,梁老板】   她没给梁京云备注,这回顶部的那串字母终于变了。   显示了会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立马直起身,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Nuvola:【我有这么脆弱?】   夏云端眨了下眼,正想回他。   他又冒出来一条消息。   Nuvola:【你没说错,我这几年确实没谈恋爱】   这次的正在输入中变得漫长,夏云端还在斟酌着该如何劝慰他走出阴影,相信自己的人格魅力。   大约过了一分钟。   Nuvola:【我不是不想谈】   手指倏然滞在空中。   顶部的昵称依然显示正在输入。   夏云端呼吸一紧。   思绪还没来得及展开,顶部恢复了昵称。   几秒后,消息再度弹出。   Nuvola:【我在等谁,你不知道吗】   -   混乱。   大脑一片混乱。   本来只是想跟梁京云道个歉,确认一下他状态。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夏云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都没办法组织成一句得体的答复,于是最后只能沉默。   她没回消息。   没回消息的后果就是,接下来一周,她出门都变得非常心虚。   生怕什么时候撞上梁京云,会被他当面问为什么不回消息。   但她好像完全多想了。   开始两天出门完全没碰到梁京云,第三天有在电梯里撞见过一次,但他似乎也没太大反应,不仅没问,还会正常跟她点头招呼。   没有任何暧昧或是越界的行为。   几乎让她错觉,那天发消息的人不是他。   他光明正大的,倒显得她躲躲藏藏扭扭捏捏,好像多把自己当回事似的。   夏云端也渐渐摆正了些心态。   也许梁京云是想开了。她想。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做朋友的话,就不用恐慌失去。   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   8月26日,黄道吉日。   不同于往年年底的年度盛典,这次活动主要为庆平台的十周年,取名璀璨之夜。   一共三项流程,先是明星嘉宾助阵表演,除了几个歌手外,似乎还请来了最近挺火的一个养成系男团进行开场,总之是热场环节。   而后就是正常的颁奖。听说这次是平台老总亲自颁奖,平台的各大投资方和友商也会派人来现场,中间肯定也少不了一番总结过往、感谢各方、展望未来的发言。   最后就是让大家自由social的晚宴环节。   她打听到会分成两个会场,一部分是专门让各方老总啊投资方参与的,平台的主播们有自己一个厅。   前两项全程直播,最后那一项,显然只是为了看得过去,顺带给他们安排的。   夏云端所在的直播平台叫橙芯,总部恰好在沂宁,会场也就安排在沂宁。   好消息是不用整理行李提前一两天出发。   坏消息是会场离她住的小区不近,在另一个几乎跟她住处是轴对称的区。   活动下午四点开始,平台通知大家两点就得到,学妹提醒她一定得提早,夏云端中午随便吃了碗面就出发,十点出的门,还提前了两个小时抵达现场。   没想到十二点到,顶着大太阳的,现场也已经人山人海,还有不少举着各色应援灯牌的粉丝。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男团的粉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演唱会现场。   大约是今天有明星,交警也早早开始管控路况,她对这块地不熟,是打车来的,中间被拦住,被迫下了车,差点没找着会场的入口。   是一个不曾设想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将她带进了会场。   走的还是没什么人烟的偏门。   正门那边喧嚣的人声愈渐愈远,这条路只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忙忙碌碌来回跑,还能听见有人用对讲机向下发令。   与这群人格格不入的是前方领路那人清闲的身影,他今天穿了一身与他的娃娃脸和之前风格都截然不同的西装,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解释:   “那边待会还要走红毯,你不是不想露脸吗?走这边就行。”   夏云端下意识应了声是,又在下一秒蓦地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止脚步,表情骤变。   “……是你让人喊我来的?”   似乎听见身后忽然没了动静,那人也一顿,回头,看见她不是很好看的神情,仍然是那副无辜的表情。   “你拉黑我,也不肯见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制造机会了,夏夏姐。”   夏云端不可置信,“魏辽,你疯了?”   “我没疯啊,”他语气很是镇定,“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夏云端看着他悠闲的神情,只觉得脊背发凉。这种场合,他竟然可以想让谁来就让谁来,她就说学妹那天联系她的时候怎么这么古怪。   她甚至不想问他到底从哪里知道她的直播账号,怎么联系上的学妹,现在又为什么对现场这么了如指掌。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那现在你见到了,目的已经达成了。”   “我不想参加这个活动,”她盯着他,“我要离开。”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   “座位都是按名字安排好的,”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没去红毯露脸,还不去现场,位置一直空着,免不了引起别人注意吧?”   夏云端脚步猛然一滞。   魏辽:“我给你安排了角落的位置,最起码等颁完奖,结束我可以送你走。”   几秒后,她轻咬着牙关转过头。   魏辽只冲她笑,“我带你进去。”   -   会场内部此刻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人,不过大多都在后排位置,看起来大多都是些跟她一样来凑人头的小主播。   里面比外面要有秩序得多,有工作人员正在引导进来的人到自己的座位,魏辽从进内场开始,就断断续续有人跟他打招呼。   人靠衣装,大约是今天穿了身西装,让他看起来还真沉稳了许多。他会微微面带笑意与和他打招呼的工作人员微微点头,看起来完全不像还在念书。   夏云端跟在身后,跟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是恰好跟他同路。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怎么这么多人认识他。   夏云端刚拿出手机。   “你的位置在这,”那人忽然停在了一个位置前,回头看她一眼,像听见了她刚刚的心声般,随口跟她道,“我算是这个活动的统筹之一。”   夏云端:“?”   魏辽:“我爸认识策划,他嫌我这个暑假无所事事,丢我过来锻炼一下,我就跟人身边学习一下。”   夏云端:“……”   学习一下,说得倒好听。   说白了,就是塞了个关系户,说是让他到现场学习,其实也不用他干什么实事,有没有他都不影响。   怪不得能给她安排这安排那的。   夏云端沉默了几秒,也不太想跟他搭话,看了眼自己座位后的网名,刚坐下。   旁边那人十分理所当然地跟她一同坐下了。   还就在她右边。   “……”她没忍住,“这里不都是平台博主的位置吗?”   “我也是啊,”魏辽很淡定,“我有在平台发表过毕业作品。”   夏云端:“……”   关系户就是了不起。   夏云端不说话了。   魏辽给她安排的确实是一个角落位置,不远处就有人架着摄像机在拍舞台。   临近四点,座位渐渐坐满,主持人跟众人说明了一下流程和注意事项,就要宣布活动开始。   夏云端无聊地刷着手机,看见微博挂了条#Youth璀璨之夜#的热搜。   这个什么Youth好像就是那个养成系男团的团名。   这条热搜冲得还挺前面,点进去前排全是粉丝控评,她刷了没两秒就退出来了,往下再看,还预热了几个小词条。   #橙芯#   #橙芯十周年直播#   #你也在看璀璨之夜吗#   ……   啪——   头顶的灯光忽然全灭,整个会场暗了下来。夏云端下意识按灭手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旋即在耳边响起。   一段两分钟的开场秀后t,随着阵仗十足的鼓点声,光重新汇聚在舞台上的两个主持人身上,音乐骤停。   主持人的声音随后响起:   “所有现场以及屏幕前的观众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各位来到2025橙芯十周年璀璨之夜的现场——”   -   除了魏辽的存在,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   夏云端只等混过这几个小时就抓紧回家。   意外是在颁奖进程过半时发生的。   台前的主持人还在悬疑满满地拖着长音:“到底会是谁呢——”   台下的博主们正襟危坐,大屏正在前排观众位的一些知名主播脸上轮转,还真有内娱颁奖现场那味。   而旁边的魏辽却在跟她讲内幕:“获奖的人都提前打过招呼的,你看他们妆造和穿着就知道。”   她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伸手揉着后脖颈动了动脑袋,正想让他安静点。   余光就是在这会发现了左边空着的位置。   夏云端动作一愣,她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旁边有没有坐过人。   直到接下来二十分钟,她频频往旁边看了数次,也没见有人出现。   对方似乎是根本没来。   ……到底是谁?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探身往座位靠背上看了眼。   通过舞台的灯光勉强看清了上面贴着的名字。   “江……豆花?”   她喃喃地念,又在下一刻睁大了眼,不敢确信般又看了一遍。   夏云端猛地偏过头,“江豆花的位置怎么会在我旁边?!”   江豆花都是平台的头部主播了。   大概率是要领奖的啊。   怎么会坐在这么后面?   魏辽似乎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拧了拧眉,往她旁边看了眼,顿了下,“你等等,我问问情况。”   然而等不及魏辽去了解情况了。   随着宣布获奖人愈渐激烈的鼓点声,大屏上的人迅速变化着,远处的摇臂摄像机竟然开始从前往后不断推进到每一个人。   夏云端看了眼屏幕,心头莫名一阵慌乱,下意识就想起身,“我要去趟卫……”   话音未落。   啪——   灯光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打在了她身上。   主持人的声音也随打下的灯光一同响起:“没错,今年获得我们年度最佳影响力奖项的博主就是,江——”   激慨昂扬的声音随着主持人从台本里抬起了头戛然而止。   打下来的光亮得刺目,夏云端一时都没能睁开眼。好不容易费劲撑起眼皮,便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前方回过头望来的一双双眼睛。   密密麻麻的一张张面孔,看不清脸,但她能觉察他们诧异的、不解的、好奇的各色目光。   女孩准备起身的动作就这样定格住,她迟钝地抬眼,赫然和大屏里的自己视线相对。 第53章 嘴硬她想到了梁京云   53   大脑空白一刹,她神情微僵,黑眸茫滞。   通明的灯光打下来时甚至能把旁边的位置也照得一清二楚,不知是不是发觉了旁边空荡的座位,没两秒,灯光迅速打灭,摄像也跟着挪开缩放,再下一秒,大屏已经从现场直播的画面变回了PPT里的奖项画面。   旋即便听主持人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   “呃,我们导播老师好像搞错了哈,江豆花是在——嗯?江豆花的位置……”   有工作人员匆忙跑到舞台前,在下面临时招手打断,主持人伸手按了按耳返,应该是在听导播说话,没几秒又打起圆场:   “啊,江豆花应该是因为航班延误没能及时赶到现场,真是太可惜了,这个奖杯看来只能先由我替豆花先收下了……”   不过一个插曲。   从意外发生到主持人出声控场也就半分钟,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很快又重新投回现场。   只有部分人还在探头探脑佯装不经意地往后面扫来一眼,不知是来看那个空座,还是来看她的。   似乎没人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没人在意刚刚没有任何准备就突然出现在大屏里的模样陌生凝滞住的女孩。   所有人都默认来到现场就是会露脸的。不过是不小心入了镜,多一个镜头,还是好事呢。   只有夏云端僵坐在位置上半晌,后面再发生了什么都没印象,直到颁奖环节都结束,魏辽在她面前晃晃手,语气担忧:   “夏夏姐、夏夏姐?你还好吗——”   她这才倏然回神。   偏头看见魏辽蹙紧的眉,以及伸手要碰上自己肩膀的手,“你没事吧——”   夏云端眼底分明还未清明,已然本能偏过身,避开他的触碰。   魏辽动作僵在空中,好一会,才控制住自己的脸色,收回手,“……抱歉。”   脑海不断闪过刚刚大屏里自己的脸,夏云端沉默了几秒,才像是刚缓过神,不死心地问:   “……刚刚是全程直播,是吗?”   魏辽一顿,语气愧疚:   “抱歉,我确实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他脸色也有些难看,“我会问清楚情况给你一个说法。”   -   颁奖环节是六点半结束的,直播也同步结束,中间有半个小时给众人补妆或是换装。   魏辽那边说是会查,但其实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夏云端一直安慰自己,就那一两秒,没多少人会在意的。这种无聊的场合,除了要领奖的人,其他人肯定大多都跟她一样低头看手机。   可她似乎远低估了大家看热闹的程度。   哪怕当时注意到的人确实还不算多。   但八卦是会被传开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   在一众围绕着“江豆花没来肯定不是延误这么简单”,“听说江豆花跟平台起了矛盾”,“我有朋友前些天还看见江豆花发朋友圈阴阳平台霸王合约吃相难看”,“怪不得红毯也没看见她我还以为是我错过了”的话题下,她竟然还能听见有人在议论自己。   “那个主播长得好漂亮啊,我怎么好像从来没刷到过?你有看见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啊,我肯定也没见过,不然我绝对有印象。”   “我感觉她是不是也没去走红毯?你看大家都穿得这么隆重,她穿了身T恤和牛仔就来了,要是走过红毯,肯定早有人议论了。”   “说不定是人家没赶上?来都来了,不走红毯那不是傻吗?”   “傻瓜”本人就这样低着头从八卦的两人旁边路过,恨不得将自己隐形。   夏云端来前只当自己是凑人头,穿得很是随意,根本想不到自己平平无奇的穿着反倒给众人留下了印象。   她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了,可一想自己从出门到现在都快十个小时,现在一切都结束,就差吃顿饭了,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未免也太亏。   晚宴七点开始,她最起码也得把路费吃回本吧?   夏云端故作自然地混在大部队里往宴会厅去。   她只不过打算蹭个晚饭。   没想到刚进宴会厅没多久,就不断有人若有若无地投来视线。   这种场合,哪有人是真吃东西来的,大家都是来社交的。   前面混在人群中夏云端确实不起眼,可一到大厅,众人便认识不认识的都三五成群地散开。她独自一个人,确实不免有些显眼。   “哎,她是不是就是刚刚意外出镜的那个?”   “好像是她。”   “她怎么穿这样?是不是以为自己很特别啊,好搞笑。”   “谁知道呢……不过我是真有点嫉妒她了,什么运气,刚好让她入了个镜,在所有人面前刷了个脸。我听说二楼坐满了合作方呢。”   夏云端:“……”   她越听越恨魏辽,气得拿了杯饮料就往嘴里灌。   冰冷的液体都没在口腔间停留多久就顺着喉咙流了下去,一口喝完,她把玻璃杯往桌上用力一放,抿了抿唇,一股酒精味窜上鼻息,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唇齿间弥留的甜味泛着些许苦涩涌上来,她后知后觉看了眼自己放下的玻璃杯,残留的橙色液体在底部汇聚成一小滩。   ……竟然不是橙汁,是酒。   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偏偏某个罪魁祸首还在这会出现了。   魏辽长得确实不错,一身西装笔挺,稍微了解一点的能认出来是高定。   像这种并不大众化的圈子,能来到现场的多多少少互相都听说过对方,他本身就不是这行的,同样是一出现就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   耳边能听见有人小声说着今天似乎还不少新面孔,魏辽的脸皮就比夏云端厚多了,他完全不介意被人议论,只四处望了望,很快就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他直直往夏云端所在的位置走去。   有人端着酒杯正想上前和他搭t话,他没注意到似得,恰好和人擦肩,徒留对方想喊又不知道如何称呼,只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朝角落走去。   “夏夏姐。”   夏云端刚被当面蛐蛐完,又误把酒当橙汁喝了,此刻正化悲愤为食欲往自己的盘里疯狂夹着吃的。   听见魏辽的声音,她猛地回头,连手里盘子都差点弄翻,还完全顾不上,几步跟他隔开了距离,故意飘开视线没看他,几乎没怎么动唇,像是在用腹语说话:   “你离我远点。”   魏辽顿在原地,不解:“为什么?”   还敢问她为什么。   夏云端咬牙切齿,继续“腹语”出声:   “你没发现大家都在偷看我们吗?”   周围看似在闲聊的众人都掩饰得很好,看起来简直像正盯着什么目标的便衣警察,如果不是夏云端对视线很敏感,她真的会被这群人骗过。   “发现了啊,”没想到魏辽还挺正大光明,“他们看他们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夏云端被他这话气得酒精都开始上脸,“你还嫌把我害得不够惨吗?”   一句话说出口后,便像开了匣般,有些憋了数个小时似乎不吐不快的话都冲了出来。   “要不是你把我骗来这里,我至于像现在这么担心受怕吗?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参与这种线下,我说不想入镜,你承诺不会,可最后呢?   “你知道因为你口中那个‘意外’,就这半个小时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多少人盯着吗?知道他们刚刚是怎么议论我的吗?知道你现在过来,我们又会被怎么议论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会对别人造成多大影响。你有钱有权有势,你可以傲慢地不在意别人的议论,但我不一样,我还要接着做这行,我要风评,这是我的工作!”   夏云端只觉得自己每说一句话脖颈温度就在升高,说到后来几乎大脑都似乎开始缺氧。   她伸手扶了扶玻璃桌,克制了下呼吸,最后声音又弱了下去,像是硬撑着说完的,语气是真切而沉重的不解和困扰:   “我们不过才见了两面,从一开始我就和你说得很明白我不想跟你有交集,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对我纠缠不放?”   沉默。   还是沉默。   在一派充斥着笑谈声的宴厅里,这里甚至安静得有些突兀,像是莫名形成了一个透明罩。   有人过来拿了杯酒,擦肩时又狐疑地往看着分明没交流的两人身上投来一眼,才纳闷地走开。   耳边的人声都像远了些,安静了好半晌,魏辽才动了动手指。   “……我过来是想和你解释一下刚刚的情况。”   夏云端回得很快:“我不想知道了。”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办?难道让人家过来给她磕头认错?   何况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刚刚都算播出事故了。   魏辽却还是自顾自开口了:   “江豆花最近跟平台闹解约,位置在角落是平台故意安排的,她就干脆没来,导播不知道她没来,看空座以为是别人,她左边又是个男的,就把你当成江豆花了。”   越听越想笑,怪不得网上都说世界是个草台班子。这么大一个主播没来,竟然愣是出现直播事故才发现。   明明知道江豆花是个不稳定因素,难道不该重点关注吗?她甚至是澄芯的头部主播,导播居然能不认识。   夏云端扯了下唇,想笑都没力气了,她偏过身,不知是不是刚刚那杯酒起了效果,只觉得小腹有什么东西在搅似得翻滚着,彻底一点胃口都没了。   她疲倦地将盘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我要回家了。”   魏辽立马道:“我送你回去。”   夏云端拒绝:“我自己能打车。”   “车进不来。交警还在外面管控,要到能打车的地方起码还得走几公里,”魏辽直白道,“也不一定能打到。”   夏云端:“……”   “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魏辽看了眼她的倦容,“我就把你送到楼下。”   夏云端想说还有什么情况能比跟在你身边更不安全。   话要脱口,又觉得刻薄。刺激他对自己没好处,理智还是占据上风,女孩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又不好打车,又不想让魏辽送。   早知道就跟方绒借辆电瓶来了。   噢,好像也不行。   她还喝了酒。   而且,几乎跨越了大半个沂宁的距离,她骑车也得骑好几个小时。   人怎么能这么倒霉。   她有些绝望。   脑海却在这时突兀地冒出一张脸。   一张清隽冷淡的,最近这些天碰面,也不过是平淡点头招呼的那张脸。   “……”   女孩蹙紧眉,突然毫无预兆的烦乱。   她想到了梁京云。 第54章 嘴硬占有的意味   54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意识有些被酒精侵占了,竟然会想到梁京云。   可转瞬,却又记起最近两人趋于平淡的关系。   ……   她以什么身份麻烦人家呢?   只是她想要的朋友的话,人家凭什么这么晚大老远因为你一句话就赶过来接你?   偌大的宴厅倏然像是升了温,热得她心口发闷,或许酒精已经开始挥散,大脑也跟着迟钝宕机。   她不自觉拧紧了眉,不愿再思考般沉沉吐出一口气,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往外走去。   魏辽很快跟上前:“夏夏姐?我真的只是单纯担心——”   “新绿小区,”夏云端没回头,“你送我到小区门口就行,谢谢。”   -   晚宴才开始二十分钟,这会就没有往外走的,于是一块出来的两人几乎是畅通无阻。   出了大门,夏云端就被拂过的冷风打了个激灵。   初秋昼夜温差大,刚刚在室内开了空调还觉得热,这会迈出门,才感觉出落差,她抱了抱臂,感觉酒意都被这阵风散去了些。   魏辽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不出五分钟,就有人开着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魏辽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前头的司机扭头刚吐出一个“少爷”,却见是一个女孩,愣了下。   女孩一顿,似乎也没想到有司机,很快又礼貌冲他一点头,“新绿小区,麻烦您了。”   魏辽合上门,绕到另一边上车,镇定自若地对上司机投来的视线,“就这个地址,送她回家。”   司机安静一秒,又试探地问:“那您今天……还回家吗?”   “……”   魏辽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哪天不回家?”   ……倒不如说您哪天回过家。   司机心底腹诽。   最近一个月没怎么看见他跟女孩走一块,他还以为少爷改了性。   原来是没物色到喜欢的。   今天这位……   司机透过后视镜不经意扫去一眼,影影绰绰间能看出清冷端正的秀丽五官。他隐隐闻到一丝酒味,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女孩此刻一副恹恹的神情望着窗外,眼神看着不甚清明。   是一如既往好底子的漂亮女孩。   不过好像跟之前的风格差距有些大。   少爷什么时候口味这么清淡了。   以前的那些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说话又软又娇,粘人的紧。   当然这些话司机是一句也不敢问出口的。   魏辽扫来的眼神就差甩刀子了,他立马转回头,边启动车边讪讪地笑了声,找补:   “是,这不是您最近挺忙的,我以为您送完人还要去公司呢。”   魏辽本能余光往旁边扫了眼,一旁的女孩耷拉着眼,一副困乏的样子,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旋即收回视线,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道:   “你开稳点,她喝了酒不舒服。”   倒是难得见少爷如此贴心。   司机点点头,缓慢将车开入大道。   -   可能是车内轻缓的音乐和窗外昏黄的灯光都太催眠了,魏辽大约也看出她真的累了,一路都识趣地没说话,夏云端路上还真差点睡着。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是熟悉的路况。   夏云端动了动身,想看一眼时间,刚要拿手机,又缓缓记起来,她在颁奖的时候太无聊一直在看手机,电量在去晚宴的时候已经发红,就顺手关机了。   “你醒了?”   她的动作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魏辽看来一眼,“快到了,前面就是。”   “……几点了?”   夏云端太久没说话,加之喝了酒的缘故,嗓音有些哑,一出声,自己都愣了下。   魏辽倒是没怎么在意,低头看了眼表,“九点半。”   竟然已经这么晚。   夏云端慢慢直起身,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往下掉,下一秒就被魏辽伸手探过t来在她身前拾了拾什么东西。   她迟钝地低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了件大衣。   女孩眨眼抬头,撞上对方的视线。魏辽解释:“我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   她伸手抵住大衣,压下他的动作,“我不冷。”   顺势从他手里抽出衣服,夏云端脑袋晕晕的,思绪都还没摆脱上头的酒意,却还是分寸感十足地递还给他,语气带了些许被酒浸润的含混:   “……还你,谢谢。”   车在这会恰好缓停,窗外已然是自己熟悉的小区门口。   魏辽没接她递上前的大衣,倒是还想说什么。   夏云端却一歪脑袋,将衣服直接塞进了他怀里,什么都没意识到似得打断了他,“我要回家了。”   下车前还没忘跟司机道谢,她开了车门,脚落地起身时晃了晃身,很快又稳住。   小区里面有些暗,她拿出手机开机,想照明。   “夏夏姐,你等等。”   不想魏辽也跟着下了车,他几跨步绕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你给我几分钟。”   夏云端正低头看手机,大脑本来就没完全清醒,根本没注意他伸来的手,刚听见声音回头,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天冷,你穿着。”   大衣被披上肩头,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想抽手。   魏辽却抓得紧,语气急促,双眸格外坚定正经地看着她,“你就再听我说几句话——”   夏云端确实怔了一下。   夜风在这时扑面,她很快又似是清醒了些许,正想让他先松手。   耳熟的,听上去多冷静平淡般的男声就是这会在身后响起的。   “夏云端。”   那人缓慢地出声。   夏云端眨了下眼,缓缓循声回头,看见没什么人的小区门口,冷清的月光下,有人宛如青松地立在那。   身后是被风吹的沙沙的树,清癯挺拔的身影被不远处的路灯拉得很长,错觉似得有些寥落。   他逆光隐匿在昏暗里,浓寂的夜色吞没他五官的轮廓,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好像能从他的声音里觉察一丝晦暗。   夏云端愣了半晌,慢半拍似得叫了声他的名字,尾音带着不解的困惑上扬,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此刻出现在这。   “……梁京云?”   那人终于动了动,往他们这走来。   距离缓慢靠近间,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想象中淡漠的神情,眉眼冷清,漆黑的瞳孔看不出情绪,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弧线清晰凌厉。   夏云端视线无端他额间散乱的碎发吸引,一愣,往下又撞进他捺着什么心绪般的一片冷色的眼底。   他缓缓耷下眼皮。   目光从她身上充斥着男性气息的大衣,再缓落到纠缠的两只手。   寂静两秒。   夜色里忽地响起一声透冷的轻嗤。   夏云端无端眼皮一跳:“……”   魏辽在他这声轻嗤下后知后觉抬头。   看见逐渐走近他们的那人面无表情地一扯唇,抬睫,视线穿过还在发愣的女孩,对上他的视线。   语气比夜风还凉,一字一顿:“松开她。”   魏辽显然也没反应过来。   加上这次,他跟夏云端统共见了三面,回想起来,似乎每一次梁京云都在。   之前两次都是在公共场合,确实有碰到的概率,可今天是在夏云端小区门口,梁京云还能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过巧合。   上次他们见面还是在商场的洗手间。   当时他就能从对方的态度里觉出敌意。   而现在。   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那自认为平淡的命令语气里,占有的意味和眼底的冷意快要溢出来。   魏辽只几秒怔愣,视线刚变得审视,那只纤细柔软的小手却已经自发地从他掌心抽出。   她甚至根本没看他,只偏过身,微微仰起头,轻歪了歪脑袋,乌黑的眸子氤氲着水雾,嗓音是被酒意朦胧了的绵软:   “你怎么在这?”   女孩说话间唇齿溢出淡淡的酒味,男人眉心本能轻蹙一刹,旋即本就漠然的神情更冷了几分。   他拧着眉,视线再度落在那件碍眼的大衣,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捏过衣领丢回对方身上。   夏云端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感受着忽然轻了的肩,一眨眼。   魏辽神色顿时变得难看:“你——”   他冷脸睨去一眼:“闭嘴。”   丝毫不顾对方的脸色有多差,他旁若无人地收回视线,垂睫,目光下落。   直到看见女孩手里亮着的手机。   梁京云眉眼暗了暗,不答反问,声音沉沉:   “为什么不接电话。”   晚上回家时,他无意在电梯里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兜里揣着类似信件的物件按了十七层。记得夏云端对门是个女生,直觉告诉他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他当即不动声色地跟他一起出了电梯。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也在同一层,又匆匆一副记错了楼号的样子重新进了电梯。   他立马给物业打了电话告知情况,随后上前敲了夏云端家的门。   但她不在家。   实在担心那个人会对她不利,从七点到现在,他给她打了不下十通电话。   一通没接。   可此刻。   她手机明明是开着的。   梁京云手指冷攥,眸底情绪更沉了。   夏云端大脑还有些混沌,过了两秒才像处理完了他说的信息般,低头看了眼手机,又慢吞吞地抬起头:   “我刚开机。”   梁京云眉头紧蹙,见她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心底更烦躁了。   他语气不悦:“为什么关机?”   旁边还有人,夏云端是感觉酒精有一点点上头,但还没到完全失去意识的程度。   隐隐直觉这人似乎是不高兴了,她抬手,正想扯他袖子,跟他说回去再聊。   不想魏辽这会倒是替她打抱起了不平:“梁先生,你是在质问犯人吗?”   “……”   梁京云眼都没眨一下,根本懒得搭理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夏云端,一动不动,意思很明了,就是在等她回应。   夏云端一抬眼,撞进的就是他漆沉如旋涡般的眼底。   本还有些昏涨的脑袋被这一眼盯得骤然凉了几分,她下意识回:“就是怕路上没电了——”   话音刚落半分。   魏辽似是无法理解她怎么还真解释上了,没忍住一偏头:“夏夏姐,他凭什么这么质问你?”   跟梁京云无法对话,他便将对话的主体转向了夏云端,“你们什么关系,他有什么资格对你这么凶?”   也不知被哪句话刺激到了,梁京云猛地偏头压眸,一双狭长的黑眸压迫感极强地沉下来,“有你什么事?”   “怎么没我的事?”   魏辽丝毫不惧地回视他,就这样跟他对峙上了,“是我送夏夏姐回来的,今天她一天都跟我在一起,你问她不如问我。”   话音落下。   空气忽地寂静几分。   脚边的落叶被风吹起,又打着旋轻飘飘落地。   “……是这样吗?”   男人的声音也如这般听似轻飘飘的起,又挤出来般地咬着某个词的重音,“你们,一天都在一起?”   “……”   事态的发展快得她根本没跟上思路,耳边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针扎似得刺激着太阳穴。   夏云端甚至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吵上了,她重重吐出口气,看向梁京云。   夏云端:“梁京云,我们先回——”   魏辽:“是啊。”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魏辽清脆果断的回复先断音,随后女声戛然。   魏辽一顿,偏眸看了眼不知为何神情似乎凝滞住的女孩,语气缓慢,“难道不是吗?”   从字面上来说,事实确实如此,她无法反驳。   但现在这种情况,听在梁京云耳朵里,显然就不是这个意思了啊。   夏云端脑袋本来就疼得要死,现在只觉得更混乱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是,但我们只不过是在——”同一场活动里啊。   她还没解释完。   胸腔那股无名火在听见那个“是”和“我们”时已然破功冲出,后面的话也听不进了,男人唇角的弧线彻底耷了下去,眼底压抑的郁色渐显。   “夏云端,”他怒极反笑般冷笑一声打断她,“不回消息,手机关机,跟男人一块喝酒到深夜——”   他说一半,倏然又像从自己的话里发觉什么,一顿,几秒后,唇角才多讽刺似得勾起,“……你就喜欢这样,是吗?” 第55章 嘴硬唇上温软的真实性   55   他说一半,倏然又像从自己的话里发觉什么,一顿,几秒后,唇角才多讽刺似得勾t起。   “……你就喜欢这样,是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低,却重重砸在女孩心底。   夏云端迟滞的神色一僵。   那点酒意彻底在他这句话下散掉清醒过来。   “……什么意思?”   她手指攥紧又松,蓦地抬眼盯着他,“什么叫‘我就喜欢这样’?”   “难道不是吗?”   梁京云跟她对视着,锋利的眉眼突然褪去了眸底那些愠意与愤然,自嘲一笑,沉冽的嗓音也跟着一轻。   他就这样当着第三人的面,丝毫不掩饰自己在这段关系中落于下风的事实,声线喑哑地出了声:   “这次连朋友都做不了,又要跟我断掉关系——是这样吗?”   那条至今未回的消息毫无疑问已经告诉他答案。   他明明都让步了。   没办法接受真的跟她分道扬镳,他都快劝好自己,就这样吧。   就算是朋友,能在她身边也可以。   可为什么,就连这样一个小小心愿都不能满足他?   短短几句话,信息含量大到魏辽都愣了下,一时连自己原先还打算说什么都忘了,视线控制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游移。   上次碰面他就知道,两人关系应该不简单。   但那会他能从夏云端的反应里觉察出他们是有距离感的。   魏辽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会是前任的关系。   听起来似乎,就连当初分手都是夏云端提的。   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他跟梁京云并不熟,但他常去梁京云的私影,他那干净事儿少,最重要的还是,身为老板,梁京云从不多嘴。   他带过很多女孩去那约会,梁京云有时在有时不在,但每次撞见,他都是倚在前台,懒懒耷着眼皮,一副冷淡恹恹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上心。   而此时此刻,他很难将面前这个弓着脊背低眼垂睫,语气涩然嘲弄,似乎将自己置于多低微地位的男人,跟他印象里的梁老板对上号。   魏辽不自觉锁紧了眉,有一瞬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突兀。   男人眼底似乎微微泛了红,目光沉抑得让她陌生。   夏云端缓了好一阵,才从恼怒和莫名的情绪里回过神。   “梁京云,”她艰难出声,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不是这样的。”   她都有些分不清这会喝了酒的人到底是谁,更不知道怎么现在还成了她哄他。   “那是什么样?”   梁京云接得很快。   她迅速看了眼魏辽,又想起是这人多嘴才造成了现在她不知怎么处理的局面,说不上来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魏辽不知为什么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声音还挺无辜:   “夏夏姐——”   “你闭嘴。”她忍无可忍。   “我已经到家了,接下来我自己能回去,”她深吸口气,还是压下了情绪,指指他身后,“你的司机还在等你,别让他等久了。”   魏辽脸色微变,视线又带了点忧虑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可是他——”   “这是我跟他的事,不需要你来当我们之间的判官。”   她立马打断,毫不留情,“我们没有熟到你可以多管闲事的地步,我很感谢你今天送我回来,但我也希望你知道,这是因为始作俑者是你。”   “请你不要再装作自己有多为我好,”她抬睫,清透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要真想对我好,就请你别再来纠缠我了。”   “……”   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她是在跟魏辽划清界限,梁京云倏地抬眼,看见女孩话落后坚然的神色。   路边有车驶过,车灯远远打来,光影细碎,像是将他的瞳仁也一同点亮。   话音落下许久。   魏辽表情动了下。   “……我明白了,”他仍想维持体面般地勉强勾勾唇角,“我不会再来烦你,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他一顿,不易觉察地拿余光扫了眼梁京云,一副像是碍于旁边外人的顾虑模样,动了动唇,却没能出声。   夏云端确实太想跟他说清楚了。   如果听他说几句话就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她可以听他说完。   心底很快有了决定,她偏头,对上梁京云的视线,“你先回去。”   梁京云没动,黑眸轻耷,就这样看着她,也不出声,却莫名让人从他笼在阴影的微屈身形里觉出一丝可怜。   “……”   夏云端难得软了声,语气像是哄小孩:“最多十分钟,十分钟我就回来。”   沉默几秒。   梁京云终于动了动,哑声应了个好,又说别再关机了,随时给他打电话,说得跟魏辽是个多危险的人物似得。   转头对上魏辽的视线,神情又跟变了个人般冷了几分,在夏云端面前就表演了个变脸,走前还不忘冲他似笑非笑地冷嗤一声,半点都不跟他装。   魏辽:“……”   如果是在夏云端说那番话之前,他可能还会在她面前装装可怜。   但刚刚夏云端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心里有偏向,那他再做什么都没用。   魏辽只能暗咬牙硬咽下这口气。   “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夏云端低头看了眼时间,半分也不浪费,直切话题,“现在九点五十,五十五我就走。”   ……   夏云端说五十五就真的五十五,一分钟也没多给魏辽。   魏辽离开前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是想说会等她改变心意,可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她打断。   “我是个很犟的人,”她说,“我不会改变我做过的选择。”   他像是找到漏洞,又问:“所以当初选择分手的人,你也不会再复合,是吗?”   她却忽然沉默。   气氛凝寂许久。   魏辽轻笑了声,说:“我知道了。”   夏云端别开眼,“时间到了。”   “……”   魏辽离开了。   夏云端想了一路也不理解。   加上今天也就见了三面,魏辽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   但好在,魏辽最后的意思看起来是已经放下。毕竟事不过三,三次见面三次拒绝,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就该知难而退。   九点五十八,再过两幢就到楼下。   不知怎么就觉得梁京云可能正盯着手机倒计时,夏云端看了眼还有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趁着还有电,给梁京云发了两秒走在路上的视频,小声解释自己已经在20号,证明她确确实实只给了魏辽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发完后,说不上来的紧张感才褪去了些,夏云端后知后觉,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   她时常感觉在跟梁京云的关系里,他们的相处模式是颠倒的。   以前就是这样,梁京云好像才是那个难以捉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气,心如海底针的角色,而她则是具备所谓的“直男”特性的那方,总无法理解他闹脾气的点。   而现在,她还得是那个怕他多想,主动报备的人。   夏云端数着楼往前走,夜风吹得小道簌簌响,刚才大脑完全高度集中,她还没感觉那么冷,这会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一松开,风一吹,都让她觉得有些冷了。   女孩抱紧了手臂,加快了步伐。   就在快抵达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   她脚步慢了慢,上了台阶,看着那道背影,迟疑地出声:   “梁京云?”   那人迅速抬眼,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一眼却见她抱着手臂。   梁京云微微蹙眉,很快脱下身上的外套,几步走上前,将衣服套到她身上。   “进去就不冷了,”夏云端说着,倒是也没拒绝,只偏头问,“你怎么没上去?”   “等你。”梁京云替她推开门,一顿,又接着将后面两个字补上,“解释。”   语气还有些硬邦邦的,像是没完全消气。   他要不提解释还好,一提,夏云端又记起来了什么。   现在没有外人在,夏云端没了顾虑,想起刚刚莫名其妙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一言一语的诘问,憋闷的情绪终于有地倾泄,她蓦地停住脚步,要笑不笑的,语气里分明夹杂着窝火。   “你还知道让我解释?”   她冷笑一声,“你不是挺能自己脑补的吗?”   她要解释的时候,才说一半就被他打断,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突然就对她讲那么难听的话。   显然是在她的话下想到了自己误会了什么,梁京云表情一闪而过不自然,轻了嗓: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接,是我太冲动了——”   夏云端盯着他:“所以你就能对我说那种话吗?”   前面她是被梁京云示弱的那番话一时迷惑才乱了心智,竟然还想着要怎么哄他。   脑海倏忽又闪过魏辽替她反击的三连问。   ——你是在质问犯人吗?   ——他凭什么这么质问你?   ——你们什么关系,他有什么资格对你这么凶?   当时她是大脑被酒精麻痹了才会被他的责问带着走,她现在冷静下来回想,她觉得魏辽根t本没说错。   梁京云凭什么一来就冷着张脸质问她?   他凶给谁看?   尤其。   他凭什么就那么主观地臆断她又要跟他断掉关系?   跟最后冒出的念头比起来,前两个似乎都无所轻重了,女孩越想越恼,心底的火苗也越蹿越高,她一把将肩头的衣服丢回给他,几步走到电梯口,纤长的手指用力地按了好几下按钮。   楼层正停在二层,不一会就下来。   梁京云回过神,匆匆随手将衣服挂在臂间,抬眼见她已经迈进了电梯,他大跨步上前,在电梯门合上前偏身闪进去。   电梯合上,就这样将两人关进了一个逼狭的密闭空间。   两人面对面站着,梁京云垂头看她,放低了姿态地给她道歉:   “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   “谁生气了?”   夏云端伸手探过他身侧,按下17层,不看他,“我没生气。”   “……”   如果这还叫没生气,那什么算生气?   梁京云回头将楼层按灭,往后一步,彻底挡住选层按钮。   左右都没给她留缝,他个子还高,现在连显示屏都看不见了,夏云端恼然抬眸,“你干什么?”   “和你道歉。”梁京云说。   夏云端指指一动不动的电梯,“你这叫给我道歉?”   “……我怕你回去后就不给我机会了。”梁京云声音发紧。   话落,一静。   夏云端一时没说话。   “我不该凶你,”   他趁机开口,将责任全都推卸到魏辽身上,还咬着重音强调,“不该随便听信‘外人’的话。”   “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就质问你,”   他顿了顿,微乱的短发遮掩着眉眼,漆黑的瞳仁半垂,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忽地沉哑了些许,“尤其不该,对你说这么过分的话——”   “错。”   女孩冷静却坚韧的声音打断他的自咎,她蓦然抬眼,一双透彻的黑眸像能把他的心看透,“这些都不是我最生气的点。”   梁京云一愣,似乎真实的困惑着,怔怔地开口:“那是……”   夏云端陡然向前一步,猛地仰起头盯着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似是质问,又像恼恨。   “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揣测我的心理?”   “凭什么自作主张地判断我的行为?”   她一边说一边逼近,直至他的脊背贴上角落,退无可退。   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女孩纤细的手指已经用力点上了他的胸膛,视线紧紧地黏在他脸上,“又凭什么自己一个人认定我们的关系?”   “我问你,”她一字一顿,“凭什么?”   几通电话没接上,什么就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那她之前是贱得慌才为他打抱不平还跟他道歉吗?   她一连问数句,男人却定格般一动不动地僵滞着,浑身紧绷到好像连呼吸都难以觉察。   浓长的眼睫半落在她身上,漆黑的眸里分明倒映着她凑近的脸,可表情就是那样凝固着,半丝反应也无。   一定是电梯太小,而他们又凑得太近。   空气被交错的呼吸一寸寸夺走,说话间溢出的酒气也在密闭的空间里蔓延,连温度都错觉似得渐渐升高,变得闷燥。   酒精似乎又开始在血液里乱窜,夏云端一眨不眨地逼视着他。   三秒,五秒。   空气里安静的好像只剩自己一下一下重重跳着的心脏。   酒意终于被浮躁的心发酵,夏云端恼急,身侧的手死死攥紧,下一刻,她毫无预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下扯、仰头、垫脚。   压上他微凉的下唇。   觉察那人僵硬的身躯,她攥着他衣领的手指更紧,愈发使劲地往下一拽。   而后闭眼,恶狠狠地用力一咬。   血液浸红两人紧贴的唇,她松口,依旧是那副愠恼的表情,腥甜的酒味随声吐息在他破口的唇边,“你说话——”   猝不及防被拽得微弓下身,没两秒,唇口一疼。   眉心不受控地一紧,梁京云的瞳孔轻颤。   像是被这一下刺疼抽回了神志,乌黑的眸骤然有了丝焦距,他缓缓落向女孩张合的粉唇,上面还有留有他的血迹。   仿佛证明了刚刚唇上温软的真实性。   乌沉的眸底欲意似乎也跟着被唤醒,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视野里她似是仍因气恼而紧拧着的眉,还有她如放了慢动作般不断动着的唇——   女孩最后的“话”字还未说完。   纤细的腰肢猝然被捞紧。   柔软的身躯就这样贴上他宽阔滚烫的胸膛。   男人清冽而汹涌的气息完完全全将她侵略,她双眸微微放大,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布料。   下一秒,那人干燥的大掌反客为主地扣紧了她的后脑。 第56章 嘴硬迷乱   56   外套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   紧合的电梯里,金属壁上模糊地映出男女交/叠在一块的身形。   夏云端突然的这一下毫无疑问是刺激了男人的理智,克制了太久的念头在此刻终于找到破口喷涌而出,向来清冷的黑眸掀起汹涌的情愫,梁京云骤然低头,就这样猛地压下。   柔软的粉唇被用力地含紧吮吸,腥甜的血味在肆虐间被他渡进她的唇口。   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他修长骨感的手指插进她细软的长发,另只占有欲极强地锢紧着她的纤腰,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他身体里。   他吻得太凶太重,来势汹汹,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夏云端心神从他欺压下来那一刻就像彻底被酒精吞噬,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衬衣,却条件反射地去回应他。   唇舌交缠,呼吸交融。   得到回应的瞬间,他似乎不易觉察地紧绷一瞬,随后又像被激发了锐气,就连讨厌的酒味都变得甘甜,舌尖更强势地往里侵占,直逼得她无处躲藏。   滚烫的唇舌力度凶狠地互相碾咬着,湿/吻的水声在封闭的空间清晰得都有回声。   素白的脸颊泛上点缺氧而起的粉,醺然的眸光逐渐迷乱。   身体全然交付灵魂,旖旎混乱间,似乎觉察被压制,夏云端本能争强好胜地急吻回去。   她有意识地拽住他的领口后退,脚边的外套被无意踢到一边。在转了个身后,她又突兀地重新将他压向转角,手指勾着往下一扯。   啪。   绳线相离,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就这样被她拽掉,微微露出一块精壮紧实的胸膛。   女孩手腕微转,随手一抛,白色的纽扣就这样被随意地丢在角落。   立着转了几个圈,又悄无声息地倒地。   她纤柔的手毫无阻隔地抵上他胸膛的肌肤,手下的触感肌理分明,没有一丝赘肉,趁他短暂失神间,她重新占据主动权般,探进他的口腔。   唇瓣被挤压的毫无间隙,分明是毫无技巧地舔舐重咬,又会在他想追上来时,不知恰好还是有意地后退躲开,再让他意想不到地出现在另头。   就跟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   她先主动招惹,又在他入局时突然后退。   每次他想放弃,她又狡猾地从某个角落出现。   主动权永远在她手里。   她就连接吻都要占据上风。   一动不动的电梯,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越来越高。   禁锢在腰间的大掌擦过她纤薄的腰线,梁京云压抑着喘/息,被欲念侵夺的理智稍有清明,他穿过她的腰肢,伸手去按楼层键。   16层的按键刚亮起。   电梯就要运作,纤长透白的手指又将按钮按灭。   唇瓣短暂相离,女孩透着迷蒙的盈盈水眸微微偏移流转,手指摩擦着往上。   17层亮起。   她在此刻想起一个并不重要的事。   “……你的伞落在我家了,”她呼吸急促地起伏着,红唇泛着水光,声音黏哑,“要拿回去吗?”   脑海深处理智的弦骤然崩断。   男人神志不过清醒一秒。   女孩声音落下的瞬间,他再度被她拽回情/欲的漩涡。   -   电梯刺耳的嗡鸣在剧烈的心跳下根本不足以被听清。   门开了一会无人走出,又要合上时,才被男人发现。   安静的廊间除了潮湿的深吻声,就只有秋夜的穿堂风。   两人跌跌撞撞地出了电梯,男人的大掌摩挲着她腰间软滑的肌肤,叫她从尾椎骨就升腾起阵阵颤栗。   夏云端理智尚存,急促地喘息着,纤指没什么力地搭上他动作的小臂,本能推拒着,软腻的声线打着颤:   “别在这……”   梁京云理性仅存这一刻,往下的手指一顿,顺势往下穿过腿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夏云端主动环上他的脖颈,一眼看到他透红的耳垂,也不知怎么想的,反应过来时,已经往他敏感的耳后吹了口气,含了上去。   耳后至后颈肉眼可见覆上一层红,梁京云浑身一滞。   僵了一秒,他黑眸一低,紧盯着她,随后便连这几步路都嫌漫长般,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她家门前。   夏云端被这两步晃得不得不松唇,软声t埋怨:“你、慢点——”   “这话你最好留着等会说。”   被沙砾磨过般沉哑的嗓音轻震着胸腔,手指被人牵着在指纹锁上一按,门咔哒而开,刚迈进玄关,女孩就被抱上柜前。   梁京云眼尾都泛了红,顺势拿手肘一撞门。门一合上,他便低头重新覆上前。   灼热的吻报复般地从她的耳廓开始,舌尖轻探进她耳道,一路顺着皓白修长的天鹅颈往下,手指也跟着探进衣摆,悄然蹭过她敏感的腰窝。   女孩浑身一激灵,澄透迷离的黑眸完全失焦,手指不自主地抱住他的脑袋,五指插进他的短发,微微开口喘/息着。   男人湿漉漉的吻一串串下落,从侧颈到肩窝,再到她深陷好看的锁骨。   他停顿。然后用力一咬。   在她锁骨上留下一串牙印。   锁骨太薄了,夏云端疼得一手不受控地揪紧了他的短发,一手撑在冰冷的玄关柜,纤长的脖颈后仰。   没人开灯,偌大的客厅只有冷清的月光从没拉窗帘的阳台透进来。   玄关柜是冷的,客厅也是冷的,刚刚在电梯内的温度在廊间就被风带走。   然而他唇游移到的每个地方都是烫的。   都说在黑暗的地方,触觉和听觉会更敏感。眼前漆黑得只有那人模糊的一个轮廓,他指尖抚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颤抖着。   下一秒,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声几不可闻的什么东西被解开的声响。   胸前的束缚忽然消失,衣服忽然有些空荡。   她都没反应过来。   修长骨感的手指勾着细带已经将文胸抽出丢到一边。   他把她的上衣往上推。   头埋进她柔软的胸脯。   ……   夏云端确实太久没有性/生活了。   偏偏梁京云又再清楚不过她的每个敏感点。   他甚至记得她喜欢被怎么服务,用唇舌和手指将她送上好几次,忍得额头和手臂的青筋都清晰暴起,才释放自己。   ……   隔日,夏云端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   明亮的光线穿透窗帘缝隙,倾洒在闭合的眼睫,夏云端顺着震动的声音伸手,半晌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才烦躁地皱了皱眉,睁开惺忪的睡眼。   脖颈睡得有些疼,她吃力地抬了抬胳膊,反手覆上后颈。正要揉捏时,指背却蹭到了一片温热的肌肤。   她动作一顿,缓缓觉察什么不对劲。   她脖子下枕着的,是什么?   刚刚绝对不是枕头的触感。   她迟钝地偏睫。   余光里,只见一只不属于她的,瘦削却紧实的小臂正被她垫在脖颈。   “……”   夏云端安静一秒,旋即瞬间清醒般瞪大了黑眸。   心跳顿时如擂鼓,大脑空白了一瞬,她条件反射要起身,却又发觉自己腰间被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紧箍着。   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以一个蜷曲的姿态被那人拥在怀中,身后那人温热的身躯紧紧贴在她脊背,像当初在一起时的每一个夜晚那样——   夜晚。   昨夜。   突然被闪过的念头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有什么被抛之脑后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主动咬下去的那一口,主动邀请他的那句话。   电梯里的激吻,交缠在一起的身躯,玄关处湿淋淋的水液。   从客厅到卧室又到浴室。   他泛着水光的高挺鼻梁,灵活的修长手指,有力的紧实腰腹。   被反剪的纤臂,映出泛红面颊的落地镜;架在肩膀的足踝,摇晃的床;夹在腰身的腿,淋浴下的撞击。   一幕幕荒唐的画面浮现脑海,夏云端甚至隐隐感觉自己的腿根都还泛着酸。   她真的疯了吧!   难道真的是太久没男人了,她怎么敢在随时都会有人出现的电梯里——   最荒谬的是,一切都是她先主动的。   而此刻还是在她家,她连逃都没地方逃。   夏云端不自觉一个哆嗦,两眼一黑,心如死灰地伸手捂住脸。   酒精害人!   身后的人似乎还在熟睡,平缓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发间。   她艰难地咽了咽格外干涩的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蕾丝吊带睡裙。   应该是结束后他帮她洗完澡给她穿上的。   那会她太累了,眼皮都在打架,她只迷迷糊糊听他让抬臂抬手的,最后好像还让他抱着蹭了一次。   最后他自己又去洗了个澡。   越想越绝望,女孩自我洗脑般地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将已经发生的一切都忘记。   她努力平缓着呼吸,悄悄伸手,试图把他环着自己腰的手臂抬起,却被他无意识地抱得更紧。   喃喃般却无比自然的轻制在头顶响起:   “……别动宝宝。”   夏云端微僵。   手指一紧,她轻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缓慢挪起身,将他的手指掰开抬离,然后迅速从被窝里钻出,坐到床边去穿鞋。   捞过枕边的手机,她几乎是狼狈逃窜到的卫生间。   匆匆把门关紧,她躲到浴室,开了开窗。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她用力呼吸着,才觉得大脑稍微冷静了些。   手机又开始震,夏云端这才想起来什么,低头看了眼屏幕。   只见锁屏页面上,微信密密麻麻显示了一堆熟悉不熟悉的名字。   她蹙了蹙眉,点开微信时,顶部的圈都转了半天。   等了接近一分钟。   列表轰然炸开,最上方是方绒的消息,足有二十几条,而左下角更是数字都没了,只有三个点。   什么情况。   夏云端眉心拧得更紧了,正想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消息。   方绒直接给她打来了视频电话。   音乐刚响两下,就被她立马接起。把声音调到了最低,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头已经急哄哄地出了声。   “夏夏,你上热搜了!!!”   夏云端:“?”   大脑似乎嗡鸣了一下,她隐隐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什么?”   方绒:“你昨晚不是去了璀璨之夜吗?你被导播切到的那两秒被人截图下来上热搜了!”   “……”   心跳骤停,她僵硬着手指打开微博,一点热搜。   热一#璀璨之夜Youth#盛典爆   热二#Youth番位#盛典爆   热四#Youth再唱蓝海#盛典新   热五#璀璨之夜两秒硬控我#盛典新   ……   十三#璀璨之夜这谁啊#盛典   十六#璀璨之夜红毯#盛典   二十三#澄芯江豆花#盛典   ……   零零散散包含明星在内的相关热搜有十几二十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微博有澄芯入股。   头几个全是Youth,她一个一个往里点,终于在第五条热搜里看见了方绒所说的那张截图。   点进去看,热门里还有个“璀璨之夜捞人”的词条。   ID薄荷味的梦:   热门丨2小时前   #璀璨之夜两秒硬控我##璀璨之夜捞人#   救命啊有没有人看了昨晚澄芯的十周年盛典,本来想拉进度条看Ken哥的,结果无意让我看到了这个主播,长得好漂亮啊,好像是直播事故切错人了,就出现了两秒,清透又夹杂着点茫然的这个眼神有人懂吗?互关有没有知道这是哪个主播的啊,求告知!!   【图片】   二编:妈呀怎么莫名其妙上热搜了,我这就是条日常博啊,我不是营销号也不打算造星带货!大家不要阴谋论!   三编:不是,怎么一下子还冲到热五了?别吓我啊,澄芯你又花钱了是吧!   热评:我靠这谁啊,颜值主播?   转发4389丨评论1.2w丨点赞37.5w   夏云端两眼一黑又一黑。 第57章 嘴硬怎么抖成这样?   57   夏云端两眼一黑又一黑。   她甚至没敢点进评论区。   光是看一眼原po的多次编辑,她就能想到网友的嘴有多毒了。   也不怪网友阴谋论,她这次确实是凭空上的热搜,讨论度也远没有这个热搜位置该有的高度,一看就是平台给买的。   她返回到热搜页,又扫到那条#璀璨之夜这谁啊#的热词。   跟刚刚热门里那条热评高度重合。   点进去一看,发现是当时直播的录屏。   她就出现了那么一个镜头,视频含前期主持人故弄玄虚的声音和不断推近到不同面孔的摄像头,最后定格在她迟钝抬眼看向镜头的空茫神情,一共就十三秒。   再一扫ID,是她都眼熟的平时就爱蹭热度的营销号。   “……”   夏云端一手扶了扶墙,方绒那头还在跟她吐槽:   “都有人问到我这来了,这群人也真的是,八百年没联系,一到这种时候全冒出来了,怎么好意思的?”   方绒:“还有人问我,你是不是真像一些网友说的,打算勇闯娱乐圈。”   夏云端:“……”   气笑。   方绒:“反正我朋友圈发声明了,让他们别给我发消息了,我一问三不知。”   夏云端点点头,说别理他们,又点开微信往下翻。   翻到的最早的一条消息是在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t时,应该还没有发酵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吧?   她匆忙翻出学妹的微信,却见她在一个小时前就有给她发来消息,是跟她道歉,又说她的这个热搜很有可能是平台看见热度随手蹭的,顺便压一下江豆花的那条热度。   夏云端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刚刚自己看的那个视频卡的点也正好,完全没把后面主持人提到江豆花的那番话放出来。   学妹说这个她努力去联系了,但实在没有理也说不上话,毕竟到这种线下活动现场,就是默认会出镜的,平台那边哪管你私下怎么想的,没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不管过程如何,答应的人是她自己。   知道学妹已经尽力,中间都是魏辽的手笔,学妹也没办法,她自然也不可能去追责,夏云端只能安慰她别自责,她自己再想办法。   其实她知道互联网信息更迭很快,过段时间大家就都忘了。   但她还是想能压低影响就压低影响,毕竟网友看一眼就过去了,可让那些认识她的人看见了,对她的生活和她周围人的影响是持续的。   就像今天这才两个小时,她列表都快炸了,还连累了方绒。   夏云端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没几秒,脑海又闪过一个也许可以帮上忙的人。   是一个很不靠谱的念头。   昨天她才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说不希望再有联系。   她内心做了极大的抗争,才轻咬着牙点开联系人,去翻之前那个被她拉黑的手机号。   方绒还在那问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该怎么办。   她表情恹恹的,一边想着该怎么给魏辽编辑消息,一边跟她讲昨天自己的遭遇。   才说了没两句。   方绒忽然发觉什么般一提眉,“夏夏,你嗓子怎么了?”   刚刚她没怎么出声,方绒也就没注意到,这会一说长句,话里那点嘶哑就能听出来了。   她边问,视线又仔细落在视频里女孩的脸上,眼底有些微微泛青,像是没睡好,但是气色看着分明又挺红润的,古怪极了。   方绒:“你昨晚做贼去了?”   夏云端被打断话,表情一僵,眼神不自然地闪躲,“呃,最近辣的吃多了……这不是昨天回家太晚了。”   她话音刚落。   那头方绒又像有了什么新的发现,脸忽然贴近镜头,手指不断在屏幕上调整着什么般地,盯着她的某一处。   方绒:“你被蚊子咬了?脖子上好几个包啊——哎,你干什么?”   “……”   夏云端猛地把手机反扣住,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几步走到浴室柜边,把手机倒放在洗手台边,抬头看了眼镜子。   她微微偏头,只见光是细白的脖颈一侧就留了三四个深深浅浅的吻痕。别提一路从颈窝到锁骨,他像要在她身上烙印似得,全是淡淡的绯色印记。   尤其是锁骨那一块,吮吸出来的玫红下,还有没褪去的牙印。   “……”   梁京云是狗吗,怎么什么地方都啃?!   “夏夏?夏夏——”   手机里方绒纳闷地喊。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忙对着镜子把吊带往上提了提,还好刚刚镜头没把她颈下的部位照进去,她迅速将作案证据遮住,才故作镇定地回:   “忘了我还没洗漱,太邋遢了,对你眼睛不好。”   方绒:“怎么还讲究上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夏云端胡言乱语:“之前是之前,现在我都火了,哪能让你再存我的黑历史。”   人在心虚的时候是连自己都能调侃。   方绒知道她在苦中作乐,跟她开玩笑:“你还小牌大耍上了。”   夏云端:“这叫有备无患。”   “你先把你家里的蚊子驱一驱吧,”方绒嘲笑她,“还有备无患,就你现在这嗓音这面色,你刚刚那几个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夜会男人去了。”   夏云端:“……”   方绒没觉察她此刻诡异的安静,还在笑:“说真的,你现在的声音就跟被男人榨干了一样。也就我知道你现在没谈恋爱……”   那头叭叭地聊,手机还反扣在洗手台,方绒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她此刻发烫的脸。   心脏砰砰直跳,夏云端都没敢看镜子。   一方面是心虚,一方面是羞耻。   没谈恋爱。   但跟前男友上床了。   还激烈得到处都留了印。   ……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夏云端手指一紧,悄悄往镜子瞥去一眼,只见到自己格外红润的脸颊。   ……气色好像真的挺好的。   皮肤是不是看着也——   等等。   她怎么还关注起这些来了!   夏云端猛地清醒过来,耳边方绒的声音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不过说真的啊,最近你跟梁京云什么进度了?自从那天吃饭后,也没听你再提起他了——”   “没!”   夏云端本能提着声打断了她。   方绒一顿,不解地问:“什么没?”   “没进度,”她接得快,心虚地说谎,“我们最近没怎么见面。”   “啊?我还以为你们会有大进展呢。”   方绒一副很可惜的语气,“之前你脚伤,他天天来给你做饭,你后来又帮了他,还一块吃了顿饭,你们俩这不相处挺好的吗?不打算再往下发展发展了?”   那一个月是相处挺好的。   可最近这不是又尴尬起来了吗。   尤其是昨天莫名其妙吵了一架。   吵着吵着还滚床上去了。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京云。   消息没回应的人是她,昨天混乱下先动“口”的人也是她。   在梁京云视角,完完全全是她先邀请的他。   她大脑也混乱得很。   她不知道自己昨天为什么这么生气。   就因为梁京云那句“又要断掉”关系。   或许她就是自私。   她明知他要什么,但她给不了,所以每次都是逃避,忽视他的情感需求。   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没办法跟他恢复到从前恋人的关系,又不舍地希望他们仍然处于一段亲密的关系。   她脑海里逐渐冒出一个可耻的念头。   ——为什么不就这样下去呢?   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不是他们之间的最优解吗?   她进入不了一段感情,本质是害怕无法长久,她怕自己又会被抛弃。   可她又矛盾地想继续拥有这段关系。   但她也知道,她给不起他想要的,两人迟早会断开。   而性就像是作弊。   它不用经历矛盾和猜忌,直抄近路抵达亲密关系,维持肉/体的关系远比谈感情要单纯,坦白说,她甚至觉得这比谈恋爱长久。   她需要这样一段关系,而梁京云也有同样的需求。   男人要的无非是人和心。   或者说,性和爱。   至死不渝的爱情是违背天性的,而性比瞬息万变的爱长久。   这应该是唯一一个对两个人都好的方式。   她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绝佳角度,自洽般地一眨眼。   困扰了许久的心事仿佛刹那领悟,她看见镜中的自己似乎连眼神都透彻了,嘴里糊弄地说了声“看情况吧”。   就在这时。   背后的推拉门忽然哗啦被拉开。   夏云端倏然抬头,透过镜子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男人就这样赤/裸着精瘦的上身,倚在门边,她的视线却不住地被镜子里男人肌理分明的脊背吸引。   上面满是绯红凸起的抓痕。   每一条都是她在难耐的灭顶快/感下抓出来的。   夏云端:“……”   他已经穿上了裤子,下身的裤腰松松,皮带还坠在一侧上下晃着,指尖提着自己的衬衫,看起来是正要套上时,被她的动静吸引,才走过来的。   眼见他动着唇要开口。   她回过神般猛地拿起手机偏过身一把挂掉了视频电话。   匆匆对那头发了句“我处理点事等会聊”的语音,然后又僵硬地转过身,干巴巴地出声:   “……呃,你醒了啊。”   视线又在出声时不自觉下瞟。   落在他没拉拉链的某处。   “……你在往哪看?”   男人垂在腿边的手一把将拉链提上,声音里好像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切齿。   ……她都揉过蹭过踩过,看一下怎么了?   她差点脱口而出。   下一秒,却见梁京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得,扯着假笑冲她闪来一记威胁的刀眼。   理智瞬间被敲醒,她只能干笑两声,转移话题:   “……是我吵醒你了吗?”   夏云端看似随口一说,心底直打鼓。   他什么时候醒的,她怎么一点声都没听见?   刚刚她说的不会都被听到了吧!   却见男人慢条斯理地一套衬衫,一时也不说话。只有修长分明的指骨擦过衣扣,一顿,视线意味不明地抬睫看她一眼,才往下跳了一截,系上第二枚纽扣。   夏云端顿时被他这一眼唤醒了什么记忆。   她隐隐记得的。他第一枚纽扣,似乎是在电梯里被她拽掉的。   也不知道丢在了哪个角落。   一旦想到做了这么t出格的事,还在外面留下了证据,有可能被人不经意看到,还要好奇一句纽扣怎么会掉在这。   得不到回复的每一秒都像凌迟。   就在夏云端感觉自己脑袋涨热得都有些发晕时,他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好像很平静:   “是自然醒。”   夏云端心刚落一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却见他抬起眼,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接着慢慢补道:“也就听到了几句话吧。”   “‘没进度’。”   “‘没怎么见面’。”   “‘看情况吧’。”   他每说一句话,就朝她靠进一步。   夏云端从他模仿着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时就僵了脸,眼见他一副风雨欲来的姿态靠近自己,她只能下意识后退。   她就站在浴室柜前,后面哪有位置,才退了一步,纤腰就撞上了洗手台。   而男人已经逼近到了她面前,两人身躯几近没有阻隔地贴上,她手指捏紧了冰冷的台面,往后仰了仰身。   梁京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视线忽地定格在她因后仰暴露出来的冷白肌肤。   下一秒,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一拨细长的肩带。   本就宽松的吊带轻易地从纤细的肩头滑落,往下掉出一片若隐若现起伏柔滑的细腻肌理。   这处柔软得可以被他的大掌肆意揉捏成过各种形状,他尝过,把玩过,也留下过指痕。   没有了内衬的束缚,这会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冰凉擦过的指尖刺激了,她浑身轻颤了下,这处也跟着微微晃了晃。   他眼眸一深,视线缓抬,手指还要一路往上撩拨,停留在她如月牙般漂亮的锁骨。   脆弱浅薄的玉骨上还有他故意留下的牙印。   再往上,那片细碎的吻痕,也都是他一点一点用情拓下的。   “没见面,没进度。”   他语气与动作极其割裂地重复着她的话,多爱怜似得垂睫,蜻蜓点水般地来回轻抚,挑起阵阵酥麻的痒。   “——那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他冷清的面庞没什么波动,只有小指忽地隔着薄薄的衣料蹭过敏感的某处,同时话里有意咬了某个词的重音:   “你记性好差,需要我帮你记起我们的‘进度’吗?”   躯体比大脑有了记忆,微凉的手指攀过的每一处都像伏过微弱的电流,心跳不受控地乱跳起来,她急促地喘了一下,骤然弓起腰,猛地伸手攥紧了他还在游动的手指。   女孩抬起水盈盈的眸,眼尾肉眼可见地泛上点红,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表情,本就有些发哑的声音都无意识地黏了些。   “别……”   他视线落在自己被握紧的手指,动了动,却没能抽出。   他只能牵着她的手垂下,又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地抹过她绯红的眼角,冷清的嗓音低了些,一副疼惜的表情,说的话却有些恶劣:   “我欺负你了?怎么抖成这样?”   如果不听他的咬字和语调,光看神情,会让人错觉以为他此刻有多温柔。   天知道温柔这个词跟他有多不搭边。   夏云端胸膛用力起伏着,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得以脱离他的引诱,瞳仁找回点清明。   “我怕太突然会吓到绒绒。”   她有意放软了声,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显得顺从,“总得一点一点让她有个缓冲,下回见面再说,好不好?”   不知是哪句话平息了他的不快,梁京云眼底的郁色褪去了些,周遭那股低迷的气息散了散。   夏云端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忽然,颈窝又一沉。   柔软的黑发有些刺人地戳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肩颈痒痒的,腰被顺势环住,大掌抵进她的腰和冰冷台沿之间。   梁京云沉闷的声音震着她的半边身子,被沙砾磨过般的轻哑:   “你答应了的,不准反悔。”   夏云端一个“痒”字还没说出口,想推开他的手要抬不抬地僵在空中。   他毫无觉察,只像是多愤恨似得,又轻咬了口她的后颈软肉,“你每次都骗我。”   夏云端猝不及防,轻吸了口冷气。   被他从刚刚的情绪里拽出,蓦然回神,在他禁锢的怀里磨蹭着他转过身,看向镜子,一偏头。   看见隐隐就见颈肩处一串深深的牙印。   他咬得这一下还不轻!   吻痕还能拿粉底遮一遮,牙印这么深,要她怎么挡?!   夏云端恼羞成怒地从镜子里瞪他,“你往这咬我怎么出去见人?!”   “见什么人规定了身上不能有咬痕?”   他看着她,角度极其刁钻地反问。   夏云端:“……”   是没有规定。   但是。   她咬牙切齿,“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不知道的以为她多荒淫无度!   “他们只有羡慕的份,”梁京云微微挺身,大言不惭,“你有契合的对象和稳定的性/生活,灵魂和**都能被满足,多的是人两者都没。”   夏云端:“……”   她承认在床上他们确实很合拍。但灵魂什么时候又契合上了?   怎么不自恋死他?   她才不会被他诡计多端的话术骗过。   夏云端恶狠狠乜他一眼,低头拿手机看了眼今天的温度。   23℃。   这种气温,她总不能带条围巾吧。   她烦闷地抓了抓头,下一秒,手被一只大掌覆上,而后顺势插进她的指缝。   身后的男人垂下毛茸茸的脑袋,蹭上她的脸颊,轻嗅着她发间好闻的清香。   温热的掌心牵着她的手一路往下。   “那就别出门了,”他贴在她耳畔的低哑声线勾人,“帮帮我,嗯?” 第58章 嘴硬人形春/药   58   结果还是被他哄骗着给弄了一次。   除了昨晚久旱逢甘雨般的第一次有些快,后面几次他都像不会累似得,阈值骤然拔高,倒是每回都能把她吊得不上不下的主动蹭他。   尽管及时抽离,还是糊了她一手,有些都落到了她吊带上。   梁京云是舒服了,她手腕酸得不行,抱怨:“你怎么这么没用,这一下都忍不住?”   她转头抽纸擦完手指又垂首擦抹睡裙,睡裙是丝绸质地,怎么擦上面都还是留了块深色印记。   石楠花的味道侵鼻,她很快没了耐心,将纸巾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不满地睖他一眼,“这件睡衣你给我洗干净!”   男人还沉浸在刚身寸/米青的余韵里,脸上满是情/潮,挨骂也爽。   平时那样散漫嘴硬的人,在床上可要诚实得多。   惯来冷清的面庞露出一副因她情/动的反差模样,他不太爱出声,只有爽极了才会从喉咙里溢出点低吟,光是听着就让人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掌控欲。   她很容易被他这种若有若无透出来的清冷脆弱激起想要蹂/躏他的冲动。   她喜欢看他想要释放却被堵住而满头是汗青筋暴起的模样,也喜欢听他被刺激到不受控地重喘却还要强捺着的喘息。   简直堪比人形春/药。   男人微微向后昂首,冷白的脖颈覆上一层薄汗,轻喘着气,喉结上下滚动着,又去抱她,脸埋在她的肩颈,手轻车熟路地钻进她的睡裙里拨弄把玩起来。   手法没个正型,却胜在了解她的每一个刺激点,夏云端差点被他揉出感觉。   好在她还理智,记得正事。   就那人捻着蹭着还要往下滑时,她猛地伸手制止住他不老实的手指。   “我还有事要办,”她尽力保持清醒,“不做了。”   在跟夏云端的情/事里,没有什么“不要就是要”。   她说不想做就是真的不想做。   梁京云一顿,倏然被她这句话从情/欲里扯回现实。   他显然还有些欲/求/不/满,但很快又将情绪压了回去。   他抽手,嗓音里的哑欲褪去了些,问她:“什么事?”   夏云端从他怀里起身,比他还像那个拔口无情的人,顿了顿,含糊道:   “没什么……你先把衣服穿好,等会我得出门。”   她边说边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又回到桌边去拿手机。   不想一开屏幕,却见在她挂了方绒没多久后,方绒又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方绒:【我靠,原po删帖了】   方绒:【热搜也被压下去了!】   方绒:【你这也太迅速了!到底哪方神仙显灵了?】   夏云端愣了下,点开微博看了眼,跟她相关的那两条热搜果然消失了。   营销号发的那个视频被也被删了。   她缓了会,想到什么,把魏辽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出来,顿了顿,才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是你做的吗?】   没一会,就收到他的回复:   【是】   【是我造成的后果,我会处理好,很抱歉】   夏云端心情忽然很复杂。   想起自己对他说过的那些重话,其实从他的视角看,他确实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些意外。   事情已经发t生,再责骂也没有用,何况他已经在尽力替她消除影响了。   夏云端手指悬在空中半晌,才又慢慢给他打字:【谢谢】   魏辽:【你能让我弥补过错就够了】   魏辽:【网上什么人都有,希望你别被影响心情】   她回了句好,才翻回微信,正想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件事时。   身后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静了会,男人忽然出声:“……是处理昨晚的事?”   夏云端下意识应了声,又蓦地反应过来什么,“你怎么知道?”   她边问边转过身,却见梁京云垂睫盯着手机,修长手指时不时上下滑动着屏幕,没两秒,又掀起眼睫,唇角微直:   “热搜都上了,你真当我六十岁不上网?”   夏云端一眨眼,脱口而出:   “不是已经压下去了吗?”   “压下去不等于不存在,”梁京云面无表情,“贺斐都截图发我了。”   还一副兴致冲冲的样子傻乐,说没想到还能在热搜上看见熟人,这下火了,是不是可以直接转型去当网红。   他回了个句号,让他滚。   夏云端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有些尴尬地看他一眼,“呃,反正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他蹙眉,“谁给你处理的?”   夏云端轻顿,非常警惕地意识到其中的陷阱,故意低头装回消息,糊弄地开口:   “就一个朋友。”   对面那人安静一秒。   “你说的那个朋友,”梁京云慢慢道,“该不会是男的,名字两个字,昨天我们刚见过——”   他一眯眼,“还姓‘魏’吧。”   夏云端:“……”   他到底都怎么知道的?   没听见她否认,梁京云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想了也知道,有能力插手,愿意处理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如果是徐知清,他会先联系他。   这样下来,对事情内幕比较清楚的,就只剩魏辽了。   梁京云表情不是很好看,嗓音听得出气郁: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告诉你?”   没了情欲的支配,她远没有在床上那么依顺。女孩冷哼一声,顺势倒打一耙甩锅,“你一早就开始发情,我找什么间隙告诉你?”   “没间隙告诉我,就有间隙找他了?”   梁京云不上钩。   “我也没找他啊。是他主动帮我解决的。”   虽然她一开始是想过,但这不是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正巧他又先替她处理好了吗。   她这也不算骗人。   夏云端眼睛都没眨一下,干脆把自己昨天到了以后无意碰见魏辽才知道都是他在暗中操作的事告诉他,又和他解释了入镜的意外,还把跟魏辽的短信内容给他看了眼。   “我今天刚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她老实道,“我总不能心安理得接受人家的帮助还装傻吧?”   梁京云听到魏辽搞手段把女孩骗到现场时就已经黑了脸。总算明白过来昨晚她为什么要说始作俑者是魏辽,男人这会更是拧起眉冷了声:   “他捅的篓子他负责处理,天经地义。”   “所以啊,他负责是他的事,”夏云端说,“我跟他道谢是我个人善良有素质懂礼貌,不冲突吧?”   梁京云不出声了。   也知道他都是担心自己,夏云端又软了声安抚:“反正这不是解决了嘛。”   梁京云闷了好一会才出声:“这件事你和我说,我也能处理。”   夏云端正将刚刚跟梁京云说的内容“文字化”发给方绒,闻言也没多想,随口就说:   “你怎么处理?”   她抬头瞅他一眼,“你连你爸家业都没继承。”   就梁京云跟他爸的这个关系,让他去用他爸的人脉,跟羞辱他有什么区别?   “不然你别开你那影院了?”她开玩笑,“先去把你爸公司继承下来?”   她真就随便一说。   却想不到,会看见他抬起头,望来漆黑沉寂的一眼。   “可以。”   午后的光穿透轻纱般的窗帷,斑驳地掉进他乌黑的瞳孔。   细尘在空气里浮跃,他看着她,收敛了轻漫,微沉的嗓音端重、缓慢,“你想,我就去。”   “……”   夏云端表情一怔,旋即又像是被他的视线灼伤,她猛地偏开眼,“……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你就别瞎担心了。”   这话说完,她又生怕他还会就此开展般,迅速转移开话题:   “你昨天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梁京云一顿,记起来什么,将昨天自己碰到的事情转述给她,说完又眉心紧蹙地提醒:   “最近出门记得在门缝里做点标记,在家要锁好门,也别随便给人开门。”   信息量一时有些大,夏云端愣愣点完头,才慢半拍地清晰了他昨天那个态度的前因后果。   仔细回想起来,昨晚他出现时头发确实很凌乱,在十几度的气温下,他额间甚至有汗。   也不知道找了她多久。   夏云端出神间,他又投来顾虑的眼神,问:“你最近有没有惹到什么人?”   夏云端神志缓慢回归,下意识摇头:“没……”   话音未落。   脑海又闪出一个数月前曾威胁她“不会轻易翻篇”,要她“后悔”的那张面孔。   “不……有一个,”她迅速抬头改口,报出一个名字,“洪睿达。”   一顿,想起他当时没把人放眼里的态度,又怕他可能根本没把这个记住,不忘提醒:   “就是电影院那个,被你打得毫无回手之力的那——”   “我记得。”   他打断她,唇角冷冷一扯,声音听上去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一字一顿,“记得清、清、楚、楚。”   夏云端眨了眨睫翼,隐隐觉察他语气里的冒火,轻咳了下,忙道:   “但也不能确定就跟他有关——”   虽然他当时放完狠话后忽然就没了动静,确实引起了她的怀疑。   但她也就忧虑了几天。毕竟总不能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里。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虽然她嘴上是说不一定跟他有关,可脑海里确实没有第二个怀疑对象了。   梁京云皱着眉说:“等会我再去物业那问问情况,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夏云端点点头,自我安慰似得:“也不一定是冲我来的,你不是也没看到他站我家门前嘛。”   梁京云冷着脸,“最好是这样。”   夏云端又说:“就算是站在我家门口了,也说不定就是我倒霉,让小偷盯上了呢。”   “……”   被小偷盯上都算什么好事了吗?   梁京云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乐天派。”   “不然呢,”夏云端眨了下眼,嗓音清透坦率,“我要一直提心吊胆,以后都不出门了吗?”   女孩的黑眸在光影里像是跃动着细碎的光。   梁京云撞进她眼底,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扎着马尾晃荡,面对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明媚少女。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心头忽软,半晌,无声地轻叹出口气。   “不管怎么样,”   他抬起眼,神色无奈又迁就,“一定要让我能联系上你。”   “害怕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说。   -   梁京云离开了。   走前还不忘真替她洗了睡裙。   也没花几分钟,薄薄的布料根本不用他怎么费劲搓揉,以他的大掌,一只就能把她的睡裙完全攥进手心。   在得知魏辽替她压下热搜前,夏云端是打算亲自去跟魏辽见一面商量处理这件事的。   她以为这种事儿需要有人脉,可能要费不少心思,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现在既然他已经主动帮了忙,那她就没有出门的必要了。   女孩干脆随便煮了碗清汤面,窝在家里处理起手机里没回复的消息。   往下翻了翻,随便点了几个看,只见他们发来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无非是分享来热搜,问视频里是不是她。   礼貌点的还知道跟她拉拉近乎,问她是不是还在沂宁,说有空可以一块出来玩。   有些没边界的,就直接问她网名叫什么,美其名曰去给她涨涨人气;更有脸皮厚的,还要来问她认不认识谁谁谁,能不能牵个线认识一下的。   从前没联系的,关系近的远的,个个在这会倒是都活过来了。   她不想回复,但又怕会被人背地里说闲话。   她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可人越是长大,想要的越多,顾虑得也就越多。   况且她的职业性特殊。   她趴在沙发上,上上下下划拉着列表,挑了几个平时确实会偶尔联系的好友回复了会,时间就过去了半小时。   左下角的三个红点逐渐变成数字,数字又越变越小,她断断续续地回着,觉得有点渴,起身倒了杯水。   再窝回沙发时,顶部一条新消息冒进视线。   周嘉让:【t在吗?】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夏云端几乎都快忘了这人还在自己列表,愣了好一会,下意识点了点他的头像。   他的权限是对她开放的,可点进他的朋友圈,只是显示“朋友仅展示半年朋友圈”,一片空荡。   夏云端眨着眼,重新退回消息框,不确定地问:【你是本人吗?】   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后发来了条语音,好听悦耳的声音里能听出无奈:   “是我,周嘉让。”   虽然多年没有联系,但他的声线还是有辨识度,就五个字,尽管相比过去似乎低沉了些,夏云端还是一下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确认了那头确实是本人无误。   这么久没联系,偏偏在这会出现,她一时想不到他能在这个时间给她发消息的理由,正想打字问他,是不是也是看到了热搜。   但他发来的消息更快。   周嘉让:【见一面吧】   周嘉让:【我在第五医院】   -   下午两点,在二十多度的高温下,穿着杏色法式高领衬衫的女孩下了地铁,低头看着手机,往共享位置里另一人那的位置走去。   他们约的见面地点不在医院,而是医院旁的公园。   因为附近就有居民楼,平时就有不少人在这散步。上至八十岁的老大爷老太太,下至被家长抱出来的两三岁小孩都是这里的常客,还时常会有很多护工推着无法行动的病人来这晒太阳。   秋天午后的阳光正正好,这会公园里人还不少,夏云端四处张望,实在找不到周嘉让的身形。   她只能追着共享位置里的那个橙标沿着鹅软石小道弯弯绕绕地走,两个头像渐渐靠近,直到两个点面对面相望。   她缓缓抬头,看见不远处走近她的那人也抬起了眼,两人四目相对几秒,那人随即放下手机,冲她弯唇一招手。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都是高考后那个暑假的事了。   时隔六年没见,周嘉让却好像还是没多大变化,一张清隽的脸如初,深邃的骨相依旧周正,就连穿着都跟从前那样板正规整——   “好久不见。”   他率先跟她打招呼。   ——连作派和气质都是还是那个味道。   夏云端心里感慨怎么真有人能一点都不变样,也回了句“好久不见”。   周嘉让应了声“嗯”,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紧贴脖颈立着的衣领上,一顿。   前面在地铁就被目光洗礼了一路,夏云端已经彻底脱敏,这会觉察他的目光,她面不改色地瞎扯起来:   “最近过敏了。”   周嘉让这才褪去疑惑,看起来也没怀疑,只点点头,又问她:“吃过了吗?”   两人并排着往前走,她回了句“吃过了”,又反问他,得到相同的答复后,寒暄算是结束,周嘉让主动切入主题,说:   “我去见过季采语了。”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人在她耳边唤起,夏云端脚步轻顿,神情都有些恍惚。   意外发生后,所有人在她面前都对这个名字闭口不言,她只有在午夜梦回间才能看见自己坐在学校的天台上,抱着女孩最爱的天竺葵,喃喃出这个名字。   好一会才回过神,她偏头,将自己藏了一路的疑问问出声:“……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来看她?”   “我朋友的导师是神经外科主任,他说她的情况是有机会能唤醒的。”   他停下脚步,对上女孩忽地绽满惊喜的眼底,“前阵子他带领团队给他的患者植入了全球最先进的新型脊髓电刺激系统,手术成功了。”   -   贺斐今天本来是打算提前给女朋友安排生日惊喜的。   没想到会在商场里撞见那张数月没见的熟悉面孔。   还是在商场新开的一家奢侈品店。   最开始只看到一张侧脸,主要是她眼角那颗一闪而过的标志性的红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加之那头灰茶色的卷发,他几乎立刻认出了是夏云端。   然而,正当他眼睛一亮,想着挺巧,就要冲她打招呼时。   一个男人凑到了她身边。   从他的视角看,两人距离极近,男人过来后便微微垂首,都快要碰到她额头,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只是能看出女孩心情应该挺不错,点了点头,而后本背对着他男人转过了身,贺斐也因此看清了那人的脸。   不是梁京云。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两人又一块出来了。   刚刚在店内还有专柜挡着,这会两人一出来,贺斐才看清女孩手里还提着个小巧的手提袋,看上去似乎已经跟人逛了一阵了。   两人四下看了眼,随后有说有笑地往他这边走来。   贺斐下意识就地弓腰躲在电梯旁,又悄悄趁着两人没注意,迅速拍了张照,给梁京云发了过去。   文文:【图片jpg.】   文文:【靠,你不是说你要谈上了吗】   文文:【这才过去多久,你现在这么没魅力吗?人家又把你甩了?】 第59章 嘴硬小心眼   59   贺斐噼里啪啦发完,也顾不上等梁京云回复,又匆忙抬头盯紧了两人的远去的身影,做贼似得跟上前。   ……   “就一瓶香水,会不会心意不够?”   挑来挑去实在没有物色到合适的礼物,夏云端头疼地低头看了眼空落落的手,周嘉让看她一眼,宽慰道:“我朋友说师母平时就很朴素,人很好,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虽然是这么说,夏云端还是不放心,边走边查着手机,又偏头问:   “辛教授平时喝茶吗?”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两人很快都从对方眼底看出认可。   两人一拍即合,随后决定先离开商场。   一前一后乘上手扶梯下楼,周嘉让正要低头给朋友发消息,下一刻,又像是倏然觉察了什么,余光向一侧微扫。   夏云端并未发觉什么,还在问:   “师母平时还有没有什么爱好?我觉得还是得投其所好。”   周嘉让动了动身形,有意无意遮住女孩的身形,应了声我再问问,视线却盯紧了手扶玻璃后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形。   那人正躲在电梯拐角的垃圾桶旁边偷偷摸摸地探头探脑,下一秒,对方像是猝不及防跟他对上了视线,他清楚地看见对方表情一僵,而后又迅速挪开眼站起身,仿佛只是无意。   半小时,他们逛了三层,三次被他看见,周嘉让想,这很难用巧合解释。   对方在跟踪他们。   他心下有了判断。   可转瞬又觉得莫名。   周嘉让拧起眉,回想刚刚自己看清的那张脸。   他丝毫没有印象。   周嘉让缓慢转回头,往下迈了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女孩。   觉察他的视线,夏云端偏眸看他,“怎么了?”   “……好像有个男的一直在跟着我们,”周嘉让顿了顿,压低了声问,“但我不认识他,是不是认识你的人?”   夏云端僵了僵,脑海瞬间闪过的是上午梁京云跟她说的那个行径鬼祟的男人。   然而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   大庭广众的,她身边还有人,如果真的是冲她来的,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仿佛并未发觉身后跟着的人,她不动声色地问:   “他穿了什么?”   周嘉让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黑色卫衣和牛仔裤。”   夏云端:“戴口罩了吗?”   周嘉让:“没戴,但是戴了顶黑色的帽子。”   夏云端:“现在我还能看见他吗?”   要是对方真是那天的人,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周嘉让不易觉察地偏头看了眼,垃圾桶后已经没了人。   四处环视了圈,视线又忽地定格在不断有人回头的某处。   他缓慢道:“有办法能。”   -   贺斐藏匿的手段并不高明。   躲藏的地点也可以说是毫不隐蔽。   他似乎以为自己是在演电影,主角随便往哪躲都能不被反派发现。   一个垃圾桶、一棵稀疏的装饰树、不及人高的专柜——   还有,此刻他躲的立柱后。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体型有多大。   现实也不是电影,他贼头贼脑的模样都不用他们耗费多少时间找,经过发现他诡异行为而不断回头或是小声议论的路人自会暴露他的行迹。   贺斐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目标发现。   他还躲在立柱后正犹豫还要不要往下跟,一探头就瞧见两人像改变了主意似得,又从另一边上来了。   他绕着柱子往旁边躲了躲,看见那个陌生男人贴在夏云端耳边说话,而夏云端不仅没躲,还笑了下。   之前都是侧面和背面,贺斐现在这个视角终于能将对方正面完完全全收进眼底。   这人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装裤,t衬衫规规矩矩地从头扣到了尾,又正正经经地塞进了裤子里,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人想起了那种学生时期那种只知道埋头学习的好学生。   贺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以前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模作样的人,现在更是如此。   他都恨不得替梁京云冲上前把对方手拍开。   可事实是他此刻只能干瞪眼。   梁京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天没回,他急得低头啪啪给梁京云发消息轰炸,问他到底在忙什么,知不知道再不过来老婆都要让人骗走了。   也就是他在发消息这会,夏云端和周嘉让回到了二楼。   两人默契非凡地互相使了个眼神,周嘉让便站在了贺斐这个视角直直能看见的位置,夏云端则迅速绕过柱子,往他的背面走去。   贺斐还沉浸在兄弟要被撬墙角的危机中,字打一半又嫌慢,干脆直接给梁京云甩去语音,低压着声说之后别怪兄弟没给你盯梢,我看那小白脸长得很有危机感,他就差上手了。   他边说着,还不忘随时替梁京云盯着两人动态,却不料发完语音再抬头,视线里就剩一个人了。   只剩了个他口中的小白脸,正倚在栏杆边低头看手机。   贺斐眉头紧锁,不自觉放松了警惕,朝前探了探头,四下望着,自言自语:   “奇了怪了,人呢——”   “你是在找我吗?”   女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   贺斐身形蓦地一滞。   他缓缓伸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把手机放到耳边,故意粗着嗓假装打电话:“我等会就到——”   他边说边往扶梯处走,不想下一刻,刚刚还在旁边看手机的小白脸,不知何时已经收掉了手机,缓步挡在了他身前。   前后都被夹击,贺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   原来两个人早就发现他了!   “你到底是——贺斐?”   女孩泛着冷意的声音在对方转过头来时戛然,旋即表情一愣,不确定地喊出他的名字。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番操作下来,不仅没等到梁京云,还被抓了个现行,贺斐都没敢看她眼睛,根本不想承认她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周嘉让也愣了愣,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看向女孩,“你们认识?”   认出贺斐的瞬间,夏云端像是骤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她看看一脸心虚的贺斐,又看看周嘉让投来的目光,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夏云端无奈地捏着眉心给周嘉让介绍:“贺斐,梁京云的朋友。”   再看向贺斐,指指周嘉让,有意咬了重音:   “这是我高中同学,我有点事麻烦他,就顺便请他来陪我挑下礼物。”   毕竟两人也就见过两次面,上回见面还都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说到底他们并不熟,她也不可能冲人发脾气。   可想也知道他肯定给梁京云通风报信了,一想到出门前刚哄好的人,晚点不知道又该怎么生气,她就觉得头疼得要死。   夏云端平缓了下自己的呼吸,还是不死心地多问了句:   “你刚刚是在给梁京云发消息吗?”   她凑近的时候隐隐能听见他嘴里骂着什么小白脸,一听就是告状。   贺斐终于搞明白两人情况,心底虽然还有疑惑,可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质问。   正琢磨着该怎么解释自己鬼鬼祟祟的行为时,更让他尴尬的问话砸了下来。   他本能想否认,要脱口前又意识到这种谎简直太拙劣,本来要摸鼻子的手最后挠上了头,他只能讪讪一笑,“我就随便跟他聊两句……”   夏云端:“……”   两人气氛诡异的对视下。   贺斐还是没撑下去,“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忙,就先走了哈,下回有机会我请你吃……啊不是,我请你和梁京云吃饭。”   夏云端都没来得及开口,他就一溜烟似得逃走了。   一时只剩她和周嘉让面面相觑。   安静了几秒,男人清浅的眼眸微落,眼底闪过什么情绪,还是率先开了口:   “你跟梁京云现在是——”   话音未落。   周嘉让忽地止了声。   夏云端看见他微微抬起眼睫,视线穿过她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跳。她身形凝滞片刻,缓缓转身。   对上一张极臭的黑脸。   而这张臭脸旁边站着的,正是半分钟前说着自己有事要忙匆匆溜走的贺斐。   夏云端视线僵硬地扫过两人的面孔。   旁边的贺斐率先抬手冲她打了个招呼:“嗨……好巧啊哈哈,又见面了。”   夏云端:“……”   安静。   还是安静。   四双眼睛互相对视着,硬是没人接声。   明明也没干什么事,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贺斐横插一手的架势,叫夏云端幻视此刻好像是什么捉奸现场,让她尴尬得头皮发麻。   商场里人群来来往往,这边四人却静得像是在喧嚣之外。   俊男靓女凑作一堆,气氛还诡异,不免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就这么沉寂了两分钟。   终于。   “好久不见。”   周嘉让率先打破沉寂,同时向他伸出手。   两个男人眼神交汇的一瞬暗潮涌动,周遭的空气都像稀薄了几分。   梁京云面无表情,“好久不见。”   却没伸手。   眼见周嘉让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夏云端回过神,轻蹙起眉,偏身拿手肘撞他,紧压着声提醒:“你干什么?伸手啊。”   在夏云端眼里,在别人打招呼时给予回应只是礼貌。   何况周嘉让今天的消息帮了她很大的忙。   梁京云却忽地偏过头,漆黑的眸子像带了情绪般地撞上她,“你说的‘有事要办’,就是跟他出来逛街?”   “……?”   夏云端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跟自己之间的信息差,解释:   “不是,我们见面是后来的安排。还有,我们也不是在逛街,就是——”   忽然意识到要解释清楚,就得提及一些她并不想摆出来说的事,她顿了下,情绪有些沉下去,避重就轻道:   “是我有事需要他帮忙。”   “……”   又是这样。   永远在瞒他,永远不是选择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不依赖他。   明明上午他才表达了自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转头,她需要帮忙时,找的还是别人。   他没有让外人看笑话的癖好,尤其这个人还是周嘉让。   梁京云胸口闷得要死,盯着她看了几秒,还是捺住了情绪,转回头。   之前听说两人在大学里就分手,现在看并不如此,周嘉让不着痕迹地将两人互动收进眼底,藏住情绪,堪称好脾气地主动破冰:   “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边说边要收手。   下一刻,冰冷的五指却忽地搭上他的掌心,随后用力收拢。   “我介意,”   他看着他,扯起唇笑了下,笑意却分明不达眼底,“不然显得我多没礼貌啊。”   那人语气听似带笑,五指却越收越紧,力道用力得像要把他的手捏碎。周嘉让抬眼,看见他微笑的神情几乎没有波动,如果不是他的骨掌开始泛疼,他真要以为他有多波澜不惊。   那人的手上下摆动两下后骤然松开,周嘉让垂眼,只见自己的手背迅速泛上红印。   梁京云倒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偏过眸,看向女孩,状似随意地问:   “什么忙要专门麻烦别人?”   总觉得这话有点古怪,夏云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周嘉让看她一眼,主动替她解围:   “不算她专门麻烦我,是正好我可以帮上她。”   “你别误会了,”   他又将视线转向梁京云,若有若无地朝他旁边的尽量将自己隐身的男人扫了眼,接着道,“我们就是朋友。”   他一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样子,一个“朋友”一句“误会”,还显得他多小心眼了。   梁京云心底的火丝毫没有因此熄灭,反而往上冒了一截,偏这会夏云端还跟反应过来了什么似得,匆忙补了句:   “你不用解释的——”   两人一言一语多互相为对方着想似得,比起来他倒成多余的那个了,梁京云气笑,陡然打断他们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   “所以这件事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我不能知道?”   周嘉让一顿,一边缓和了句“没有这个意思”,一边视线下意识看向夏云端,像是要向她征求同意。   不想夏云端却被他莫名其妙不依不饶的语气惹烦了,声音几乎紧贴着他的话同时响起的,有些闷郁的躁:   “梁京云,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   话落。   空气骤静。   周嘉让都没能反应过来,愣了t下,看了眼梁京云。   只见男人那派气焰忽止,扯唇冷笑的表情蓦地一僵,唇角的弧度也骤然凝滞,眼底似乎闪过一瞬不可置信。   “……”   薄唇在静默的几秒里缓缓耷成一条直线,提起的眉眼渐渐沉寂,脸上的表情完全褪去,最后只剩一双浓墨般的黑眸。   梁京云就这样盯着她。   在寂静里出了声,缓慢重复:“我管得多。”   他忽地笑了下。   “是我打扰你们了,是吗?” 第60章 嘴硬同学聚会   60   本就冷寂的气氛在梁京云开口后更是僵得吓人。   而四个人里,最坐立难安的是贺斐。   他脑子一热给梁京云发消息时,完全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意识到自己捅了一个多大的篓子,他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宛若便秘,简直想穿越回一个小时前把自己的手剁了。   他就手贱,非得发这消息!   现在好了,不仅没守护好兄弟的感情,他还快成拆散两人的罪魁祸首了!   看看忽然发笑的梁京云,又看看蹙着眉的夏云端,眼见女孩眉心轻拧,看起来不像会吐出什么好话的样子,他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般紧紧闭了闭眼。   随后。   弓腰、捂肚、皱脸一气呵成,他倒吸一口气,一脸痛苦的表情,抢在她开口之前出了声:   “嘶,我、我肚子好痛……”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僵凝的氛围,夏云端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女孩下意识看向声源处,一眼看见他蜷缩的姿态,紧拧的神情变作担忧,“你还好吗?”   贺斐掐了把自己的腰,硬是演得跟真的一样,艰难地往外吐字。   “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吃坏肚子了,”   他细节地演出了无力的感觉,在这里断了断,又喘了口气,才接着往下道,“我可能要去医院看看。”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又去拽旁边梁京云的衣服,可仰起头,却见梁京云根本没分给他半点视线,视线仍然紧紧盯在夏云端身上。   贺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夏云端都知道担心他一句,梁京云这个见色忘友的,居然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他牙都要咬碎了,要不是还怀着愧疚,他都演不下去。   贺斐用力往下一扯他衣角,声音完全是挤出来的:“梁、京、云——”   漆黑的眼眸终于从女孩脸上移开,他面无表情地偏头压睫,依旧冷着脸,居高临下分来毫无感情的一眼。   “……”   贺斐接着呻吟,话里有话地暗示:“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梁京云耷眼扫他,没动。   他咬紧了牙关,表情狰狞地扭了下脑袋,五官还是装作痛苦地拧在一块,只有眼神疯狂地在眨。   快说你送我去啊!   快啊!   几秒后。   也不知是不是心声终于被听见,那人可算动了动。   手臂被人一把捞过,梁京云将他搀起,吐出了他想听的标准台词:   “我送你去看看。”   贺斐眼睛都亮了下,连连接声:“好、好。”   他借机装模作样地把力气全压在了梁京云身上,梁京云在他突然的重量下微微晃身,夏云端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几步走上前,“用不用我们——”   “不用!”   贺斐急忙打断,都差点没夹住自己中气十足的声音,转瞬嗓音又虚弱下去,“没事,梁京云开了车,他送我去就行了……”   夏云端看他一眼,扫过梁京云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转头,和周嘉让对视一眼。   然后才转回头,“好吧,那你们路上小心。”   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夏云端好像一点都没怀疑,贺斐一路上还时不时呻吟,捂着肚子的手就没松过,直到上了车,都还是一脸虚弱的表情。   梁京云拉上安全带,启动车,却没动。   他偏头,“别装了。”   总不能真去医院,贺斐正琢磨该怎么找借口,梁京云冷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他一眨眼,蜷曲的姿态瞬间松开了,他往后一躺,瞅驾驶座上那人一眼,纳闷。   “你怎么知道我在装?”   梁京云冷嗤一声:“也就夏云端会信你。”   别说他,周嘉让都没信。   信了的就只有夏云端。   这句话完全是羞辱贺斐。他演得多认真,都快把自己腰掐紫了,怎么还要被梁京云嘲讽,他脸瞬间上头,瞪着他:   “那不是有用就行吗?”   “要不是我,你们就吵起来了!”他梗着脖嚷嚷,“还是当着那小白脸的面!”   “?”   梁京云不知被他的话挑起了什么回忆,脸色更臭了,语气也沉了下去,“你不给我发消息,我不知道,我们能吵起来?”   贺斐发来消息时,他还在保安室查监控。   从电梯到单元楼,再到小区几个大门的出入口,足有几十个监控。监控画面密密麻麻,他盯了一个多小时,看得眼睛都有些干涩,手机却在这时震个不停。   要是再让他选,他不会点开消息。   贺斐是有些心虚自己帮了倒忙,可这话他自己说是一回事,从梁京云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他怎么品怎么不对劲,从中理出一个荒谬的逻辑:“怎么?我不发给你,这件事就不存在了?”   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却没想到,梁京云会冷着声回他:   “你不发,我就愿意相信不存在。”   贺斐:“……”   他觉得梁京云真是疯了。   他是梁京云的朋友,当然是站他这头,可梁京云自己却像天然就站在了夏云端那头。   将军自己都先叛变了,他这还能说什么?   他神情复杂,无法理解地脱口而出:   “夏云端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   梁京云没说话。   只是车骤停,门锁响起轻微的咔哒声。   贺斐看了眼窗外没怎么变的景色,都还没开出几米远,“你干嘛?”   梁京云不耐:“下车。”   贺斐:“……”   贺斐:“?”   -   梁京云发泄般地不断往下踩着油门,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车窗大敞,冷风灌进他的衬衫,没扣紧纽扣的衬衫衣领上下拍打着,好像也在一下下拍打他闷乱的心和大脑。   ——梁京云,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   女孩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旋。   她在任何一个情境下对他说这句话,他都可以忍受。   但唯独不能是因为周嘉让。   如果说曾经有谁能让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梁京云产生过危机感的话,那大概就只有周嘉让了。   梁京云甚至都记不清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在两人真正有交集之前,这个名字他已经听了好几年。   比他小一届,出了名的好学生,永远是年级第一。   他初二时,周嘉让是初一的新生代表,他高二时,周嘉让是高一的新生代表,每回开学典礼上的白衬衫黑西裤都能被疯传一阵,学校的荣誉墙上永远有他的大名——   尽管偶尔他们的名字会同时出现,或是被人做对比,但他从来没放心上过。   他知道自己跟周嘉让是两路人,不会有交集。   可是夏云端出现了。   她动了动手指,于是本该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就这样交结。   周嘉让认识夏云端的时间比他要早。   在他还在被夏云端记恨报复时,周嘉让和夏云端已经是能一块上下学的关系了。   分班前他们在一个班,同时还是邻居。   听闻有时候周嘉让会到夏云端家里吃晚饭,周末更是会给她辅导作业——这些都是他无意在班里听来的八卦。   其实一开始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两个跟他毫无瓜葛的人,关系是亲是疏又能怎样?   直到夏云端问他要不要试试。   不该出现的占有欲在感情投入后如藤蔓般渐渐滋长蔓延,两人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架就是因他而起。   是很小的一件事,无论当时看还是现在看,都可以说只是一个插曲——不过是两人天天一块上下学,就有谣言说他们在谈恋爱。   他听到这个“小道消息”的时候是饭后的午休,班里叽叽喳喳闲聊的人那么多,可他偏偏从旁边听见了这一句。   而后没多久,消息就如瘟疫般扩散。   夏云端的名字逐渐跟周嘉让并排出现,他还从班里爱看小说的女同学嘴里听说什么他们是“正经斯文好学生和明艳钓系转校生”的CP,满嘴“磕死了磕死了”。   而彼时,夏云端的名字是只要跟他出现在同一句话里,就会被大家眼神警告,唯恐被当事人听见,说“小心他俩杠上又是我们这些小兵遭殃”。   他对此嗤之以鼻,心底却莫名不爽至极,甚至产生了一种,正牌被贴脸的感觉。   明明是夏云端先追的他。   他摆着架子,装作不经意地跟夏云端提了一嘴。   夏云端显然并不知道这回事,非常主动地跟他低了t头,还跟他承诺不会再发生,第二天就辟了谣。   而之后,她也再没跟周嘉让一起上过学。   这件事当时就那么过了。   往后,他也有刻意让自己不去关注周嘉让的存在。   可周嘉让总会在他快要忘记时出现。   在第一次跟夏云端约会时;在第一次给夏云端过生日时;在第一次和夏云端跨年时。   周末带装病逃课的夏云端去游乐园被周嘉让逮个正着,当场给她妈妈告状,第一次约会出师未捷;   重复做了好几次的蛋糕跟周嘉让准备的撞了型,当时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硬要匿名让夏云端尝了评价,她把周嘉让的当成是他的,夸得天花乱坠,还踩一脚他做的一般,尽管事实确实如此——他想他后来那么钻研厨技,就是这件事给播下的种子;   在一起后的第一场跨年,盛大烟花下的表白,本来该有的最美好的初吻体验,被周嘉让的一通电话打断。   有时回想起来,那场占据了他们之间所谓的“第一次”的架,似乎都成了一个魔咒。   他有太多“第一次”都是被周嘉让搅乱的。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讨厌周嘉让。   回忆至此,冷风都不足以熄压男人由心脏蔓延开的燥热,他一手攥紧方向盘,另一只一把扯掉了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   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太阳穴涨得有些疼,进电梯时手指在16和17间悬了半晌,最后还是垂着睫按下了16层。   下午两人分开后,夏云端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   一开始总忍不住去看手机,藏于心底隐秘的期待却随时间消逝像是麻木,之后他都嫌自己烦,直接关了机。   洗完澡换了衣服,他一边擦着湿发,一边重新开机。   屏幕亮起来后,系统重启着程序,没想过会有什么消息,正要将手机丢到桌上时,绿色的软件突然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余光一瞬捕捉,伸远的手指迅速收回,随手将湿毛巾丢到一旁,他立马点开消息。   页面卡顿一瞬,随后消息映入眼帘:   【梁京云,这周末同学聚会来不来?】   “……”   屏幕在没操作的几秒间缓慢黑屏。   他在屏幕里看见自己面无表情地一扯唇。   在彻底息屏前,他漠然地敲下两个字。   “不去。”   坐在梳妆台边对着镜子敷面膜的女孩语调短促,毫不犹豫。   放在一边开了外放的手机里,方绒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就猜你不会想去。”   她忍不住吐槽起来:   “这群人也真是闲着无聊,同学聚会说得好听,都是些几百年没联系的人,有什么好聚的?关系好的私下都有联系,还用聚这一趟吗?关系不好的,谁要这么晦气去见自己讨厌的人——”   “说到底,愿意去的,不都是自认为生活过得好的,想攀比炫耀一下。生活过得不好的,正常人谁乐意让人家看自己的窘迫?那过得不好还去的,不是攀关系,就是想拉业务。”   方绒的结论话糙理不糙,夏云端深有同感,正想说“所以那就别去了”。   “但是吧,”   方绒突兀地来了个转折,“你得去。”   夏云端正服贴着冰凉面膜的手指一顿,“为什么?”   “你不在群里不知道。”   方绒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有些闲出屁的在群里拿你会不会去打赌下注。”   夏云端整个高中生涯换了三个班,一开始还会加群,后来发现加了也没用,所以高二开始的文班和理班私下里建的同学群,她都没有加过。   方绒一开始选的就是理,所以才在群里。   “他们赌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   夏云端话落,又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你该不会……”   “他们说你现在火了肯定懒得搭理他们,还有人说——”   方绒话说一半又一顿,一时都吐不出那些话。   短暂的沉默里,看似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跟大学同学不同——或许跟沥高的学习氛围和文化有关——从沥高毕业的学生,不说怀揣什么志向,但心底都会对娱乐化的行业有歧视。   沥高的重本率高达95%,他们班自称高考失利的同学都上了个排名不错的大学,只不过不是自己最心仪的志愿。   大家总会对漂亮的人有刻板印象,觉得长得漂亮就会选择靠脸吃饭。   主播的门槛太低,她又确实有张脸,不免会有人觉得她是“堕落”了,干了他们认为的“不正经”的工作。   好巧不巧,她还上了个热搜。   会有什么联想,方绒不开口,夏云端也能猜到他们会有哪些揣测。   她安静了会,“所以……”   方绒轻咳了一声,心虚道:“我没忍住,就跟他们打赌你一定会去……”   “但我不是想让你去给他们看热闹,”方绒说,“我们堂堂正正,凭什么让人说闲话?你去一趟,正好跟他们面对面讲清楚了,省得他们只知道背地里叽叽歪歪。”   “而且,我跟他们赌了五百块钱。”   方绒加大力度,“现在参与下注的已经有十几个人了——”   夏云端忽地打断她:“去了可以收多少钱?”   方绒秒回:“至少五千。”   话音刚落。   “去。”   夏云端摘下面膜,看了眼镜子,纤细小指勾着面膜反手丢到垃圾桶,“收回来的,我带你去吃omakase。” 第61章 嘴硬看看到底是谁活差   61   夏云端挂了电话后才想起来,不知道梁京云有没有收到邀请。   下午分开后,她也没跟周嘉让多待,两人几乎是跟梁京云和贺斐前后脚离开的商场。   梁京云一下午没给她发消息,毫无疑问是生气了。   她想梁京云可能是在等她低头道歉哄他。   但她不想。   先不说他们不是情侣,就算是情侣,她也没有理由专门为了他远离谁,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交友空间,何况她跟周嘉让根本没什么,他应该再清楚不过。   而且,按她对梁京云的了解,她这会要是主动了,他只会得寸进尺——就跟昨天一样。   不如先放放。   说不定过两天,他自己就想清了。   于是只迟疑了一会。   夏云端还是没给梁京云发消息问。   梁京云不是会去参加这种场合的性子。   她想。   ……   事实证明,她确实了解梁京云。   梁京云不会来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开了,还是方绒跟她闲聊时无意聊到的,说班里有同学去问了,据说是明明白白得到了非常冷漠的“不去”两个字。   方绒对他会不会来不感兴趣,倒是耿耿于怀连班里当初跟他没什么交集的同学都仍有他的联系方式,她再不济当初也没少为两人的爱情添砖加瓦,凭什么就她被删了?   方绒痛骂他没良心。   之前哪次他想给她准备惊喜不是自己给他通风报信,甚至是替他拖住人的?   她一边回忆一边愤愤然,被夏云端似笑非笑问她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说这些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于是方绒又心虚住嘴,含混说这不都是以前的事了嘛。   “反正有本事以后他别来求我办事。”方绒冷哼。   话里间逻辑似乎两人一定会和好,夏云端眨眨眼,提醒:“我们现在没联系。”   之前是说谎,这回是真的了。   她说放放就是真放着,梁京云似乎也是来真的,于是直到同学聚会那天,两人都没给对方发一条消息。   老同学们都在天南海北定居,想要把人聚齐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最后统计下来,全班四十七号人,能来的不到三十个。   班长统计了能来的同学的现居地,聚会的地点折中选在了待了比较多人的沂宁和荔州交界的平潭区,特地租了网上评分还不错的别墅轰趴馆,娱乐设施一应俱全,餐饮上还可以请大厨现做现上,整体安排看上去还真有模有样,好像真就只是想请老同学们当团建般聚一聚玩一玩。   周六,夏云端专程先去找了方绒,两人难得画了个全妆才出门。   也不是什么虚荣心,就是不想被人埋汰。   抵达别墅时,外头已经停了不少车,遥遥就能听见里面男男女女一片欢声笑语。   按理说在如此热闹的情况下,她们进门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可偏偏。   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期的自习课,某个所谓“天使经过”的瞬间,当所有人的停顿周期重合,全班会忽然陷入集体性沉默那样——   在她们进门时,大厅里三三两两各自聚着的人,就那么巧合地静了下来。   于是同时间,她开门的咯吱声响陡然变t得很响。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非常自然地聚集到了两人身上。   大厅的墙壁上装饰着各式图案的气球,中间拉了条红横幅。   黄字红底硕大——两年同窗聚首,六年情谊再续。   下面一行小字:   沥高16级理实3班同学聚会。   安静一瞬。   夏云端眼皮轻跳,视线缓缓从横幅上抽离,在收回时飞快扫过众人各色的视线。   她能明显觉察到,他们投来的目光,不止在看她。   视线在落在她身上一刻后,又纷纷下意识地往她周遭和身后看。   然后神情里露出一丝惊讶或是确认般的顿然和唏嘘。   ——“他们真分了啊?”   ——“他们果然分了。”   没人说话,但她能从众人的表情里读出这些台词。   其实她不觉得大家心里有多少恶意,八卦是人的天性。   学生时期人人都看好的风云情侣分手了,会好奇议论也是情理之中,夏云端看得很通透。   她决定来的时就该想到这些。   楼梯转角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旋即有人惊呼:   “——夏云端?”   一波此起彼伏的重复后,刚下楼的这群人纷纷向门口望来,眼里闪过震惊。   有人嗓门极大:“我靠,真来了啊?”   有人东张西望,“哪呢哪呢?”   有人一巴掌拍上前面人的脑门,“门口呢那不是,你瞎啊。”   只有之前在群里率先提出要打赌的人懵了,一时都没回神,喃喃:“……不是,我那就口嗨呢。”   话落,又被一旁的人猛地拽了拽手,一边眼神示意,一边压低了声:   “人家都来了,你礼貌吗?”   “礼不礼貌的倒不要紧,”   方绒不知何时冒到了那人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却藏着刀子,“愿赌服输,是不是该转钱了?”   “……”   -   参与下注的人无非两种心态,一种是口嗨,一种是想看热闹。   前者基本是在方绒开口前就下了注的,他们自认为自己只是说了些合理化的猜想,就开开玩笑。   结果没想到方绒出现了,还把他们随口说的话变作了正式化的赌注。   大家都知道方绒跟夏云端当初关系好,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联系,但她都放话了,就证明她总有办法。   于是后来参与的那部分,更多的只是想增加筹码,提高方绒把人带来的可能性。   夏云端来了,他们能多看场好戏;夏云端没来,他们也不亏。   这部分人就不缺钱,五百块跟洒洒水似得,给得非常爽快。   可最开始那几个人,就给得有些不情不愿了。   尤其刚刚的口嗨哥,排着队扫码的时候就能看出勉强,转完账后,还是没忍住:   “热搜都能上,没变现到吗?还是‘大哥们’平时不给你刷礼物,怎么连这点钱都收。”   尽管用了开玩笑的语气,话里那点阴阳和暗示味还是没遮住。   声音不大不小的,旁边几个人都能听见,更别提就在他面前的方绒了。   “你乱说什么呢?!”   方绒下意识回头担心地看了眼夏云端,火气直冒,“现在造谣张口就来了是吗?”   “是谁先说打赌的?数额是谁定的?”   她一连两问,盯着对方一字一顿,“你们是跟我打赌,不是跟她,就算要找麻烦,也请你找准对象。”   “还是你输不起?”方绒面无表情,冷嘲,“是不是男人?”   口嗨男脸色瞬间涨红,一副吃瘪的表情,伸手指着她,一个“你”字刚吐,就被方绒一把伸手打掉,“请你注意素质!”   方绒的攻击力显然惊到了周围一圈人,印象里读书那会她还挺文气的,没想到现在攻击性这么强。   他的话大家心里确实都有这么猜过,但也不至于这么蠢笨地为了几百块钱直接跟人贴脸,众人不自觉往旁边躲了躲,生怕被口嗨男连累波及。   还是夏云端先伸手轻拽了拽她手腕,冲她轻轻示意了下眼神,方绒这才闭了嘴。   夏云端顺势走上前,看了眼男人,又微微抬眼,扫过周遭看热闹般若有若无往这边飘来视线的众人,缓缓开口:   “大家可能对我的生活挺好奇的,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热搜是意外,没有任何推手,我也没有想出名的打算。”   她语气平静,重新看向他,说得直白,“我确实在做直播,但平时不露脸,没你说的那种‘大哥’。”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但我想说,无论什么行业都没有高低贵贱,当主播不代表堕落,长得好看去直播也不代表只能做擦边。”   她顿了顿,又似乎想起来什么,“哦,我也就是个小主播,背后没有什么关系和靠山,如果有想找我帮忙的,我应该也帮不了什么忙。”   把一切都摆上明面后,大家表情各异,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当事人却显然没这么觉得。   “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她低声自语般地轻轻皱眉回想,思考了几秒,忽地一眨眼,“啊,对了。”   她一歪脑袋,眸光再度扫过众人,缓声道:   “我跟梁京云确实分手了。”   她提起这个名字时,神情也没有分毫的波动,冷静得像是一则声明:“所以也不用想着能从我这问出点他的什么事。”   “如果你们好奇的话,可以自己联系他。”   她笑了下。   -   她这番话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果然少了很多议论和眼神。   议论之所以会起,都是因为问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现在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大家智商正常,情商也在,自然不会再多多嘴搞事,最起码不会在她面前谈论。   她的目的也就是如此。   别在她面前贴脸。   男人从工作聊到车房,人人都能指点五分钟江山,国内政治与国际局势尽在掌握。   女人从妆容聊到新包,谈了个帅气的年下小奶狗,最后又落到“我不生”。   时间在回忆往昔和阔谈现状,以及明里暗里的攀比炫耀中飞逝。   大家吃完正餐后便默契地几波人各自招呼成群,分了桌游组和纯游戏组。   有区别也没区别。   因为最后结果都是喝酒。   又或者说,在这种聚会上,一切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喝酒。   夏云端只想随便混几把就溜,玩桌游还得动脑,一把半小时起步,她没兴趣。   她只思考了一秒就选择加入了纯游戏组。   而纯游戏也不负众望地选出了一切聚会里百分百首选的真心话大冒险,不仅附加了由出题者强制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的规矩,还要求被指到的人必须先喝一杯酒,就差把“直接喝”写脸上了。   别墅外夜幕降临,星子缀在空中。   别墅内灯火通明,酒精弥漫。   两拨人都兴致冲冲,方绒对桌游挺感兴趣的,就这样跟夏云端分开,去了二楼。   夏云端这边十几号人在一楼围了一桌,桌中间放了个空酒瓶,她有意将自己的存在感压低,特地站在了角落,也不出声。   她运气很好,整桌轮了两圈也没转到过她,都闲闲地吃上了水果。   直到站她左边的女生第三次被转到,这次又是那么碰巧得正正好擦在她和夏云端的位置之间,但明显是偏向她。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酒瓶头的朝向,低头看一眼自己,又往旁边看一眼夏云端。   还真就差那么一根手指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刚刚两杯酒下去上了头,她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   “怎么又是我!”   她恨恨地一口闷了面前的酒,也没听转酒瓶那人的惩罚,直接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灌下,而后手重重按上中间的空酒瓶,眼神如激光般从旁边的夏云端开始扫,扫射一圈后又回到夏云端无辜的脸上。   “我不管!”   她似乎以为这是声控游戏,“这次必须是夏云端了!”   话落,手腕一用力。   酒瓶迅速旋转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紧了酒瓶。   不知是谁先带头拍起的手,“夏云端、夏云端、夏云端——”   一桌子的人很快全跟着一边拍手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本来还没什么,被他们这阵仗一搞,夏云端还真有点紧张起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旋转的酒瓶。   一圈、两圈……五圈。   就要到第六圈时,酒瓶慢了下来。   酒瓶的头缓缓靠近刘娅。   刘娅屏住了呼吸。   酒瓶的头渐渐越过了刘娅。   而后,骤停。   空气猛然被一阵欢呼震破。   有人吹起口哨,“哦豁!夏云端!”   “真是夏云端!”   “也没人说这是声控游戏啊。”   女生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总算轮到你t了吧!”   夏云端看着那个晃晃悠悠间真被操控了似得对准了自己的酒瓶,眨眼。   而后一耸肩。   “你说吧。”   她玩得起。   女生像是早就想好了内容,立马道:“大冒险!你给梁京云发条消息。”   夏云端倏然一顿。   气氛寂静两秒,随后便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喔喔喔!”   “这么刺激吗?”   “这是我不付费能看的吗?”   大家像是都喝上头了,兴致一下被这话激了起来,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发消息!发消息!”   旁边有人给女生竖了个大拇指,“这个好!刘娅,你也太会玩了。”   刘娅脸颊浮上酒晕,摇头晃脑,还挺遗憾:“梁京云没来真是可惜了!不然哪止发个短信?”   看起来完全是喝大了。   是真一点没顾正主还在旁边听着。   大家很快又开始商量:“发什么?”   “这可得好好想想。”   “问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   众人讨论间,角落里缓缓冒出一声:   “前段时间,那个‘前夫哥心里痛’的梗不是挺火的吗?”   众人所有人的视线在这道话音落下后齐刷刷望向了夏云端。   刘娅拍板定案,眼神炙热,“就这个!”   夏云端:“……”   她一时没动。   不知是谁带起节奏:“不会玩不起吧。”   大家很快嘘声一片,小声议论起来。   “玩不起啊,白兴奋了……”   “不就给前任发条消息,是不敢发吗?”   “是不是觉得丢人啊,说起来,他们谁甩的谁?”   “……”   能感觉出来大家喝了酒后都开始口无遮拦,甚至都当着她的面聊起来了。   众人窸窸窣窣的交谈中还时不时朝她扫来一眼,夏云端顿了顿,终于出声:“我没说不发。”   话音才落,大家立马跟变脸似得,又七嘴八舌地撺掇起来。   “就知道你不会玩不起。”   “快发快发,哎!说起来,你还有梁京云联系方式吗?”   “别说,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删的我。”   她在众人扯远了的话题声中打开手机,要点开微信时又蓦地想起来什么般一顿,随后手指又挪到了短信。   旁边有人探头去看她屏幕,实时播报:“喔喔喔,手机号还存着哦?”   夏云端手指一顿,很快又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他不一定知道这是我。”   “没事,先发发看呢。”   “不过他还有没有在用这个手机号啊。”   “他手机号好像没变。”   “……”   夏云端在众人一言一语中翻出梁京云的手机号。   而后慢吞吞地在几十双眼睛下给他打:   【前夫哥,心里痛】   发送。   ——消息顺利发出。   夏云端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   她无声吐出一口气,把手机直接放在了桌上,示意让众人检查她确实发了。   大家都紧紧盯着她的手机屏幕。   然而。   一分钟,两分钟。   左边始终没有消息跳出。   直到手机自动黑屏,也没等到对面的回复。   众人期待的眼神逐渐变得失落,也说不上是没看着好戏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神情难掩失望。   或许是刷多了网上那些发出来就会有回应的拿得出手的情节,一时间被身边这条未被回复的消息拽回了现实,众人心情都有些恍惚。   学生时期两人轰轰烈烈黏黏腻腻的恋爱历历在目,听说连教导主任都知晓他们的事迹,他们当初更是没少起哄。   都以为他们会从校园走到婚纱的。   两人在大学也依然是风云情侣,日常相处都会被人po上墙,就算在不同的学校,他们也有所耳闻。   看习惯了短视频里那些演出来的破镜重圆,以至于他们都忘了,现实不是小说。   就算当时他们的恋爱和小说情节一样,最后的结果也还是分开。   有一种自己参与过的青春也跟着结束了的怅然感,大家不住一片唏嘘。   “唉,我好像还在期待什么。”   “好残酷的现实……”   “我有点难过怎么回事。”   夏云端垂睫收回手机,既不恼也没多沮丧,倒还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诈尸,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前任。”   她老实遵守规则,将自己面前的酒喝了,又跟大家开玩笑,像是调动气氛:“众所周知,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远在家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梁京云打了个喷嚏。   不知是不是气氛有些低迷,大家情绪本来就没出来,这会看夏云端喝酒,都脑补上了她是借酒消愁。   大家都有些不忍心了。   她一定也没走出来。   于是后面的游戏里,大家有意没再针对她,夏云端也得以提前悄悄退出了他们这桌游戏。   直到酒过三巡,气氛微醺。   大家玩腻了游戏,各自三三两两凑一堆闲聊。   夏云端坐在沙发角落,感觉有点酒精上瘾,一手搭在额角,一手捏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液。   就在这时。   还是有人没忍住,顶着酡红的脸,摇摇晃晃挪到了她身边。   刘娅咚地在她身边坐下,探过头,“夏云端。”   夏云端没抬眼,只从鼻腔里清浅地“嗯”了声,尾音上扬。   刘娅:“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夏云端:“嗯。”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她问。   “……”   醉意在血液里流窜,大脑也变得迟钝。   夏云端眸光迷离,缓缓偏头扫她一眼。   随口道:“他活差。”   刘娅:“……”   刘娅睁大眼:“???”   -   这次聚会安排了两天,主要是让有些离得远的同学能住一晚再回家,夏云端和方绒作为本地人,不需要留宿,晚上九点就一块离开了。   夏云端本来想打车,方绒说自己已经提前喊了徐知清来接人,她就干脆一块蹭了车。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说实话,夏云端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回到家后洗了个澡就一头栽进了床里。   怎么也想不到,一觉睡醒,她会看见自己的微信被那个数天没联系的人轰炸了十几条消息。   窗外太阳很大,眼角被刺激出来的生理性眼泪还没抹掉,夏云端盯着手机,看着Nuvola头像右上角的红点,愣了又愣。   她一时甚至忘了昨天有给他发过消息,不解地点开消息框。   昨天23:02   Nuvola:【?】   Nuvola:【不是有微信?发什么短信】   昨天23:05   Nuvola;【当初甩我这么干脆,前些天还说我管太多,现在装什么?】   Nuvola;【我知道你没睡,回消息】   1:11   Nuvola:【真睡了?】   Nuvola:【你到底什么意思?】   4:00   Nuvola:【行,知道你是想跟我认错】   Nuvola:【这次就算你低头,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5:18   Nuvola:【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是会跟我低头的】   5:21   Nuvola:【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让你低头】   Nuvola:【你只要意气扬扬高高昂首就好】   Nuvola:【我也不喜欢低头】   Nuvola:【但反正我腰挺好的,我来弯腰也行】   5:27   Nuvola:【这样吧,要是你真想,我能勉强让你说复合】   Nuvola:【但这次有前提】   Nuvola:【你还是得先跟我道歉】   “……”   “?”   什么东西。   夏云端一行行扫下来,只觉莫名,缓了好一会,视线又落后他最开始那一句话。   什么发短信?   ……等等。   女孩忽地隐隐记起来了什么。   她眨眨眼,正打算和他解释自己只是大冒险。   顶部的昵称突然又变作正在输入。   没一会,新消息就冒出。   Nuvola:【夏云端,谁教的你分手后还抹黑前任?】   突然的大名仿佛能看出男人打字时有多咬牙切齿。   她一眨眼,又意识过来什么,诧异地给他发消息:【你知道了?】   下一秒,对面发来一条语音。   只听那道熟悉的清冽嗓音,此刻具象化了她想象中的咬牙切齿:“开门。”   “看看到底是谁活差。” 第62章 嘴硬抵进她的腿间(新增1500)……   62   冷战第一天,梁京云把tesoro的聊天框隐藏,照常工作正常生活,好像根本没受什么影响。   冷战第二天,梁京云依旧早起,出门前重新翻了翻tesoro的微信,盯着毫无动静的消息页面,面无表情把她拉了黑。   冷战第二天零三个小时。   前台女生去吃晚饭,梁京云接管她的工作,t懒懒倚在前台。   一对情侣恩爱黏腻地搂在一块出现,说要开间海底星空的主题影房,他恹恹抬眼,视线扫过眼熟的男人,没递钥匙,只撩睫看向女生,冷淡说:“上周三他来过。”   男人挨了一左一右对称的两巴掌,怒目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追了出去。   冷战第二天零三个半小时。   梁京云在不知第几次点开微信后,又冷着脸把tesoro从黑名单拉出,点进她的头像看动态。   不知何时,本显示三天可见的朋友圈,现在变成了一条杠。   梁京云:“……”   他磨着牙,点开了消息免打扰。   冷战第72小时。   他在日历上画下第三个叉,看了眼依旧没动静的聊天框,又去搜夏云端的直播间。   今天没直播。   昨天还发了条新视频。   梁京云手背青筋微凸,烦躁地把手机关了机。   冷战第79小时。   梁京云回到家,记起来需要设置闹钟,终于把手机开机。   就在这时。   锁屏页面忽然冒出来一条消息:   【前夫哥,心里痛】三小时前   沾染困意的狭长黑眸猛地一凝,他霍然直起脊背,像是看错了似得迅速掠过消息来人的手机号。   是他倒背如流的那串数字。   是夏云端发来的。   她还知道给他发消息!   梁京云差点秒回,要发送前,又不知哪来的倔强,还特地切到了微信,故作冷漠地给她敲了个问号。   Nuvola:【?】   Nuvola:【不是有微信?发什么短信】   发完后,对面一时没回复。   他于是又绷着脸落眸,切回短信,像做阅读理解般扫过每一个字,连中间那个逗号都看了又看。   心里痛?   什么意思?   她有什么可痛的?   这段感情里占主导地位的人不是她吗?   他哪回不是跟条狗一样被她玩弄着?   桩桩件件不悦的经历全都涌上脑海,心里那股子气不断在胸腔回旋碰撞着,越想越气闷,他冷着脸,手指打得飞快,像是要把以前的账一块翻出来:   【当初甩我这么干脆,前些天还说我管得太多,现在装什么?】   对面依旧没回复。   他又使起性子,故意打:   【欲拒还迎?】   【我知道你没睡,回消息】   梁京云紧紧盯着屏幕,心绪轻而易举被她几个字搅动得乱成麻线。   她怎么就可以在说完狠话之后真就那么冷情地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就这样在晾了他三天后突然给他发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梁京云恼得要命,下意识就想拨出这串号码问个清楚。   又在下一秒无意扫过右上角,发现现在已经快十一点。   早知道不关机了。   他烦透了自己这颗被她随便一句话就能撩得不上不下的心。   梁京云吐出一口气,将手机丢到床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般去浴室冲澡。   浴室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雾弥漫,热气将镜子覆白,他心不在焉地冲着澡,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他这次明明下定决心了,一定要等夏云端先低头。   ——这是他的底线,是原则性问题。   但是。   他忽然又想到,怎么样算低头?   她主动先给他发了消息,这个算不算先低头?   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梁京云忽地一顿,下一秒,蓦然一关淋浴,随手擦身换上睡衣从浴室出来。   男人湿漉漉的短发黏在额间也顾不上擦,他甩了甩头,从床上捞过手机,点开搜索框。   缓缓敲:   前女友突然给我发前夫哥心里痛是什么意思?   AI的智能回答很快跃进眼底。   “前女友突然给你发‘前夫哥心里痛’,可能是想表达她对过去的感情……”①   梁京云视线蓦地一顿,眉梢轻提,生怕自己是看错了字。   可无论再怎么看,上面白底黑字都是清清楚楚地写着:   “有所怀念”。   ——可能是想表达她对过去的感情有所怀念,或者试图引起你的注意。   有所怀念。   引起注意。   两个词,在此刻像是幻化成了女孩从前在他身边拉着他手臂撒娇求和的模样。   “……”   如果这都不是低头,那怎么样算低头?   男人紧拧的眉心忽缓,五官肉眼可见舒展开来,冷闷积郁了数天,被贺斐偷偷吐槽不知道谁欠了他八百万的那张脸,终于见着一丝轻愉。   她这也不止是低头吧?   她在怀念的话,是不是证明,她也是想复合的?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   仿佛终于有了一个分量极大的可以联系夏云端的理由,梁京云不自觉挺了挺身,脑海飞速闪着回应的话术。   既然她都主动求复合了。   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直接回“我答应了”?   ……是不是有点原谅得太快了。   还是回“看你表现”?   ……这个好像又太冷漠了。   万一她恼羞成怒不给台阶了怎么办?   梁京云盯着消息,眉眼轻蹙,透露出些苦恼来。   回什么既能表达他接受的意愿,又显得不那么随意呢?   他得让她知道,他不是那么好哄的人。   不然下回什么王嘉让赵嘉让都能爬他头上了。   他就那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外面夜色更寂。   还没想出合适的回复,他忽然又意识到,从他发完消息到现在,夏云端一直没回消息。   他下意识打:   【真睡了?】   没回复。   梁京云又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多了。   她可能确实睡了?   可刚刚他回消息的时候才十一点。   她给他发完这些才几个小时,就睡了?   按前阵子她的作息,这个点她应该才洗完澡。   梁京云心底涌上些微妙的不满。   这算是她向他发起求和请求吧?   怎么变成他等她回复了   他紧绷着下颌角,眉头又拧了起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手机还是安静得像是块板砖。   梁京云躁闷地一把按灭手机,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都能好好睡着,他一个被求复合的,凭什么不能睡?   梁京云啪嗒关了灯。   黑夜沉静,只有偶尔的猫叫破空。   他闭上眼。   ……   又唰地睁开。   床因为主人翻来覆去的动作嘎吱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   漆黑的房间忽然亮起一抹光。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光线下更显冷白,他点开两人的对话框,自顾自的:   【行,知道你是想跟我认错】   【这次就算你低头,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回忆总是会在晚上泛滥成灾,梁京云怎么也睡不着。   想起两人这次冷战的源头,想到周嘉让,还想到他们第一次因为周嘉让吵的架。   他喉咙忽然干涩,缓慢地给她发: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是会跟我低头的】   发完没一会,他又沉默。   想到,好像只有在有矛盾时,才会需要谁先低头。   他不想跟夏云端起矛盾。   也不想让她低头。   屏幕在寂然中变暗。   在手机彻底黑下去之前,空气里还是响起一声轻叹。   Nuvola:【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让你低头】   Nuvola:【你只要意气扬扬高高昂首就好】   虽然……   Nuvola:【我也不喜欢低头】   可如果两个之间非要有一个先认错的话。   那还是他吧。   打出去的话还挺要面子,死也不说低头:   【但反正我腰挺好的,我来弯腰也行】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看上去还挺煽情的消息,不想承认自己还是栽了的事实,开始装模作样给自己挽尊,故作高冷地摆上架子:   【这样吧,要是你真想,我能勉强让你说复合】   【但这次有前提】   【你还是得先跟我道歉】   -   梁京云一夜未睡。   起初确实是因为她没回复而烦躁,但后来,完全是被拽进了回忆的漩涡。   闭上眼睛就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就连分开那几年的生活,他都自虐般地一遍遍回想。   好像只有记住了疼才能记住现有的一切有多难得。   起床时眼底都泛着青,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简直是自找苦吃。   手机是在他穿衣服时忽然亮起的。   才沉寂下来没多久的心脏又开始重重地跳,他表情紧绷着,像是要接受未知的审判般,强捺下情绪,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才去桌边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   然而给他发消息的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而是前些天问他去不去参加t同学聚会的高中同学。   梁京云一拧眉,点进去看了眼他发来的消息:   【兄弟,之前都不知道你有这种难言之隐】   梁京云:“?”   他敲去一个问号。   对方又发:   【哎,我们都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   梁京云:“……”   有够莫名其妙,他都不想打字,发去的语音里都懒得掩藏不耐:   “打什么哑谜?说人话。”   对面一连冒出几条消息。   【夏云端都告诉我们了】   【哎,说实话,我猜过很多你们分手的理由,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   【要不是她说,我们还真不知道,但兄弟,你这问题确实挺致命的……】   梁京云都准备退出对话框不理人了,手指却在那个名字出来时像是骤然被按下关,手指及时顿住,终于有了几分耐心般地将他发来的消息看完。   像是倏然反应过来什么,他问:   【夏云端去了?】   那头秒回:【是啊】   他视线又在对面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游移:【她说什么了?什么致命问题?】   【就】   那头正在输入半天,也不知删打了多少遍,才发来一条极其委婉的消息,像是语音输入,【你不是那什么,嗯,不行吗?】   “?”   梁京云一僵。   对面全然不知此刻他黑了的脸色,还在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你也别太自卑了,不是有句老话吗,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你都又有钱又长得帅了,这撑死就算给你关了扇小门】   【要我三选二的话,我肯定要钱和帅】   “……”   对面没得到回复。   一旁的镜子映出男人咬牙切齿的神情。   梁京云冷笑一声,一手拔掉充电线,低着气压大步往外走去。   -   ——“开、门。”   ——“看看到底是、谁、活、差。”   几乎是手机外放的声音刚落,外头的门铃声便如催命一般地响起。   夏云端吓得手一颤,指节擦过手机屏幕,语音条偏偏又是那句一字一顿,像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开门”。   夏云端毫不怀疑此刻她要是真去开门,绝对会被梁京云压着证明一番他的能力。   她只能装傻给自己争取时间:【我还没起床,你晚点再来吧】   门外的梁京云气笑,挤出声音给她发来语音:   “你以为我是来上门给你服务的?”   不开门绝对会被他守到死。   但开门会被他做到死吧!   昨天没醒酒,现在脑袋还有些宿醉的胀疼,夏云端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后悔昨天去了同学会的决定。   明明前几天才因为酒精犯了大错。   怎么不长记性。   她半晌没回消息,门外的人思绪已经在上楼时完全理清。   夏云端去了同学聚会。   她那条莫名其妙的消息在有了这个信息后瞬间有了解释。   梁京云浑身气压低得可怕,想到折磨了自己一夜的六个字,原因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游戏,他攥着手机的手指紧得泛了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用劲到凸起。   又是一声冷笑,他面无表情地给里面的女孩下了最后通牒。   Nuvola:【夏云端,你有本事就别出来】   Nuvola:【看看我能跟你耗多久】   夏云端:“……”   这下是真的要死了。   看起来梁京云的怒气只会随她越迟出去越直线上升。   如果不是她确实先说了胡话,她不会这么心虚。   造谣一个男人的尊严,还是在这么多认识的人面前,梁京云都可以是原告。   她做得确实不厚道。   她甚至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她要是一出门就给梁京云跪下,梁京云有没有可能饶过她?   夏云端一边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一边闭了闭眼,赶赴刑场般慢吞吞地往外挪着步子。   十秒钟的路程被她走了五分钟。   挪到玄关时,她特地看了眼监控。   门外的人唇线抿成一条线,好巧不巧,在她点开时倏然朝摄像头看去一眼。   漆黑/逼人的双眸刹那像真跟她对上了般,漠然冰冷的危险都快溢出来。   夏云端搭在门把的手被这一眼看的一抖。   把手咔哒一响。   意识回神,她本能想回拉重新锁上,却被门口那人轻易勾紧了门把,往外一提。   她猝然向外踉跄了两步,纤薄的身形直接扑进了那人怀里。   梁京云也没料到,被她撞得微微后退了步,大掌却本能将人环进了怀里。   女孩急促混乱的呼吸打在锁骨,男人身形轻僵。转瞬,她又像反应过来什么般,手指抵在他胸膛,惶惶间抬睫,就要从他怀里退开。   梁京云垂落的眸光忽深。   倏然收臂向上轻提。   他个子太高了,这么被他提着腰,她不得不踮起脚,就这么被迫紧紧贴上了他的怀心。   男人紧扣着她的软腰,反身将她抵过。   夏云端还没反应过来,脊背已经贴上了冰冷的门。   门被撞得晃了两下,吱嘎作响。   下一刻,男人的膝盖就势抵进她的腿间。   夏云端昨天睡前随手套了身丝绒睡裙,下摆是微微开叉的设计,他突兀顶进来的腿恰好把睡裙撩到了一边,隐隐露出一小截蕾丝花边。   西裤稍硬的布料摩擦过细嫩的大腿内侧,夏云端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睁大了眼,眼睫颤得像蝴蝶展翅。   穿过他的肩膀甚至还能看见她家还开着的门,女孩声音都慌了一瞬:   “梁京云你疯了?!”   对门听见动静来开门怎么办?!   她伸手就去推他。   男人却像没听见似得,不仅没收敛,还顺势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单手扣紧,反手将箍过了头顶。   门又因两人的动作晃了晃。   嘎吱的声响简直堪比阎王讨命。   她根本不敢想要是对门此刻来开门她会有多社死。   手完全被禁锢,腿心又被他以绝对的力量压制着,夏云端毫无抵抗之力。   一时不知是羞耻还是害怕更多,心快要蹦出来,呼吸乱得大脑一片空白,她把唇都咬白了,终于意识到,如果梁京云不想让着她,她根本没有任何能反抗的能力。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硬刚不过他。   夏云端闭了闭眼,缓缓控制着呼吸,慌促地吞咽了下,才抬起眼看他,强捺下紧张出声:   “我错了,梁京云,我真的错了,我给你道歉,我、我等会就去给你澄清,行不行?”   梁京云无动于衷。   只有幽深眼神缓缓从她纤白的脖颈往下,又落在已经褪去了吻痕与齿印的白净肩颈。   ……有点太干净了。   他应该留得更深一点。   他陡然向前贴近,下巴蹭过她的脖颈,唇在她耳畔游走着,终于舍得开口,是少有的占据主动权的时刻:   “错哪了?”   吐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后,夏云端下意识想躲,颤颤垂落的眼睫却又蓦然对上他抬起的似笑非笑暗含危险的乌黑深瞳。   大脑瞬间警戒,她硬是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避开的本能,唇角僵硬地勾起,脱口:“不该在同学面前说你……”   她危机感十足地将那两个危险的字眼吞掉,含糊地带过这个句子,余光不断瞟着门口,匆匆补上:   “你先松开我,我肯定不食言,等会我就去同学群解释,你很行,你真的很行——”   女孩嗓音都藏着颤意,语速越说越快,听觉的注意力完全被背后轻震的门占据,精神紧绷到极限。   “她会来开门的……最起码、最起码别在这里,梁京云、梁京云,我们回去,回房间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呼吸乱得错拍,尾音都快急得带上哭腔。   她大约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更不知道自己这幅可怜惊惧的模样和唤他的每一声名字只会让身前的男人更想在此刻对她做更过分的事。   梁京云盯着她紧张得逐渐泛红的脸颊,殷深的眼尾挂着点湿意;   错乱急促的呼吸下,因为手腕被高提过头顶的姿势微微挺起的胸脯不断起伏轻晃着;   吐出他名字的那张粉唇盈盈泛着水光,从中唤出的每一声名字都缠软带颤——   像她每回被他顶到软点时压抑不住娇唤那样。   **不断向下,攥紧她t皓腕的手臂也不自觉青筋微暴。   喉结上下滚了滚,梁京云的眸光愈发沉了下去,声音却反而变轻,缓慢地重复着,咬字微妙:   “……‘怎么样都行’?”   仿佛觉察他要松口,夏云端连忙抬起那双水透的湿眸点头,甚至堪称讨好地低了低头,软着声像撒娇:   “求你了,梁京云——”   抵在下身的那条腿微动,似乎终于有要退开的迹象,夏云端提着的心终于往下掉了掉。   不想还没来得及舒出口气,腿间那只膝盖在退了一半后,又蓦地向上一顶,恶劣地剐蹭了下。   西裤褶皱的凸起重重擦过腿心,夏云端瞳孔一颤,大脑一片空白,喉间轻溢出一声惊呼,无力的双腿不自觉发着抖,软得几乎站不住。   这个姿势羞辱的意味太强,尤其是浑身的重量只能全靠他的手和腿支着,她像一个俘虏般,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偏偏梁京云还要在一旁一副多诧异似得幽幽问:“这样就站不稳了?”   他膝盖轻蹭着,再度凑到她耳边:   “……到底是谁不行,是谁活差?” 第63章 嘴硬原来你喜欢这样?   63   认错撒娇不管用,服软乞求不管用,就算是生气喊大名,在男人眼里也不过是助兴。   短短两分钟像过了几个世纪,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自己这具身体竟然在这种情景里被他游刃有余的挑逗刺激得有了生理反应。   夏云端这下是真怕了。   没有酒精推波助澜,清醒的大脑被惊惧和欲望同时拉扯,盈盈水光不受控地在惊惶的清瞳里里打起转。   压制在身前的那人看起来是真没打算放过她——就在这个随时会有人出现的走廊,随时会被人推开的门前。   她都开始破罐破摔想今晚就拖着行李离开沂宁,闭眼间,眼尾落下的生理性泪珠却倏然冰凉的指腹抹去。   下一秒。   那人缱绻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不会有人出来的,”   他呢喃般的声音像是怜惜间掺杂了几分恶趣味,半是坦然半轻勾起唇,缓慢道,“我看着她进电梯的。”   “……”   “?”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夏云端猛然惊愕抬眼,被耍的恼羞感旋即涌上心头,嗓音里是藏不住耻愤与愠恼:   “——梁京云!”   然而打断她的,是男人骤然替换探入的手指。   夏云端止不住地一声轻吟。   ……   温暖的甬道剧烈骤缩,瓷砖地上淅淅沥沥淌下透明的水液,女孩的双腿不断打着颤,他终于慢悠悠地抽出手。   男人垂着睫,在她面前抬起手,五指张开,向她展示自己湿淋淋的手指,语气轻飘飘地得让人听上去像在嘲讽:   “半分钟。”   “在外面你好像更兴奋了,”他慢吞吞地在自己齐整的衬衣上擦了擦手指,抬眼时似笑非笑,“原来你喜欢这样?”   夏云端根本无法回答他,脸上一片潮色,脖颈也覆上薄红,大脑像炸开烟花,她微微张唇呼吸了好一会,失焦的瞳孔才在反着水光的地面缓缓回神。   而梁京云显然还没打算放过她。   他伸手撩开她湿漉漉黏在脸颊的长发。   “你就只有这样吗?”   男人语气真诚地像这是一个多正经的问题,话里的疑惑仿佛他真有多好奇。   他再一次重复问她,缓慢地拖着长音:“到底是谁不行啊。”   “两根手指半分钟就能把你玩喷,”他点点自己的唇,“用这里,是不是更快?”   “你要试试吗?”他问。   ……   事实无数次证明,不要挑战男人在性上的自尊心,更不能小瞧男人的报复心。   他们真的会说到做到。   嘴上的询问根本只是通知,男人在这种事上好像天生没有羞耻心,被骂只会换来更用力的吮吸和更较劲的挺动,就算已经觉察她要到了,也只是撞得更深,像要顶开那道口。   夏云端骂得嗓音都干了也没能让他停下来,后来只能求饶。   他却把正在计时的手机放到她面前,大掌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已经被撞得泛红的臀,“那你努努力,让我看看你的活?”   “……”   心眼小的要死。   ……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床单湿得没法睡人,这场**终于告一段落。   身体上又覆满了男人的指痕,尤其是纤细的腰肢。她有时候会觉得他恨她,所以才这么用力这么狠地像要把她扣进他身体里。   可结束后,他又会温存至极地吻过他用力过的每一处。   她都没力气下床,梁京云倒是一副餍足的模样,抱着她去浴室洗了个干净,替她换好衣服后,又主动去洗床单。   三天的冷战像是没发生过,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那天的事。   梁京云非常主动地包揽了换被套换床单洗衣服以及拖地等一系列家务,夏云端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便无聊地趴在床上翘着腿眯了会眼。   午后暖洋洋的光洒在身上很容易让人有困意,也或许是刚才的**太激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迷迷糊糊中,不知是梦还是现实,似乎有人轻柔地在她额间留下一吻。   再醒来时,太阳都已经落山。   她揉揉惺忪的眼,发现自己正睡在床正中间,身上被人好好盖着被子。   环顾四周,房间静悄悄的,看着像人走了挺久的,只有落日的余晖倾洒进床沿一角,整个房间被收拾得有条不紊,连带着她印象里挺凌乱的桌面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   梁京云是田螺姑娘转世吧。   夏云端好像都能想到身形宽阔的男人长袖半挽在小臂,忙忙碌碌替她做着这些琐碎小事的画面。   他是如何轻手轻脚替她重新收拾好桌面的,是怎么轻巧将她抱回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的,做完一切,或许是接到了工作上的电话,他于是在走前又最后看她一眼,在她额前轻落一吻,才轻悄悄替她带上门离开。   毫无预兆的,她忽然想。   接下来,那人应该是在忙碌完自己的事后再回来,心有灵犀般给她带上一盒草莓,自然地在玄关处换鞋。   她会在听见动静时小跑到客厅,凑到他跟前问今天有没有给他带什么吃的。   他早有预料,把草莓藏在身后,故作随意地说没有,还要欠揍地呛她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吃。   故意把她惹急,再把东西拿出来哄,是他的惯常操作。   两人会在吵闹拌嘴间洗了草莓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决定一块看电影或是打游戏。   他总喜欢把她捞进怀里,宽阔的胸膛可以环住她娇小的身躯,会在等电影或是游戏开始的间隙把手伸进她衣服,当玩具似得捏捏她腰间的软肉。   电影开始时,他又会把下巴抵在她肩颈,修长的手指替她拾起草莓,喂进她嘴里。   她只吃草莓尖尖,他也不嫌弃,把她咬了一半的草莓丢进自己嘴里,有时候吃着吃着又会莫名其妙过来跟她讨吻,她还没吃完,嘴里的草莓就被他掠送进自己嘴里。   偶尔吻着吻着就会做上,但更多时候就单纯只是他想亲她了,亲完又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接着看电影。   如果是打游戏,他有时也会躺在她腿上玩,他对游戏的胜负心不强,打游戏很少生气或是骂人,倒是她,赢了要夸输了要哄,总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动静,没少折腾他。   过去点点滴滴的画面像老旧的电视机不断在眼前放映着,她一时都有些恍惚,原来他们曾经那么美好幸福过。   窗沿的余晖渐渐偏离,光影将女孩的脸切割得半明半暗,夏云端眼神失焦地盯着沉寂的房间,心口有些茫然。   几个小时前她还被人拥在怀里,梁京云炙热地吻过她每一片肌肤,她的心脏也跟着烫灼。   绽放在他身下的每根神经都在沸腾,她能从他那感受到让人留恋的温度。   真切的、滚烫的。   可此刻。   没有温度的房间空荡,余晖也是冷的,耳边一时安静得似乎只剩桌边滴答走动的闹钟。   那些触感太清晰地定格在记忆中,与此刻空无一人的冰冷现实画面交织,割裂的被抛弃感油然而升。   说不上来的空落落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失落的情绪叫她错觉此刻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虚与孤寂被时间无限拉长,她不知这样愣愣出神了多久,直到最后那点余晖也被遮挡,视线顿时暗了下去,她才从这种无端的落寞里拽t回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上午做得有些过了,她起身时腿还有些发软,及时扶住桌沿才没能摔倒。   低头还能看见大腿根部那人故意咬出来的齿痕,她轻恼,却又被这个痕迹提醒到什么般一顿,去枕边捞过手机。   她垂眸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在短暂的刷新后,列表里果然冒出来Nuvola的几条消息。   13:21   Nuvola:【影院里有点事,我先走了】   Nuvola:【给你熬了粥,饿了可以吃】   Nuvola:【醒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   没来由的,空洞的心脏好像随着看见他发来的消息被软和地充盈,僵冷的房间渐渐褪去寒气。   像是缺了一块的拼图忽然被人复位,吊在悬崖摇摇欲坠的那颗心被突然伸出的手拽紧,似乎在提醒她,世界上不再只剩她一个人。   恍恍间,她倏地又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好像是可以有自己的一个家的。   小时候,她觉得哪里有房子,哪里就是家。   后来大一点,她知道了,是有苏女士和夏先生的地方才叫家。   可再后来,他们分开了。   他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   于是她没家了。   她再也不能跟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没有人再会给她兜底。   她在外面的生活是好是坏,有没有被欺负,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亮着一盏灯等她回家,再也没有一张餐桌上能摆满苏女士和夏先生做的冒着热气的饭菜,等她或是忿忿或是委屈的倾诉。   她被抛弃了。   归属感随轰然坍塌的世界一同埋进废墟,她只能把自己藏在这片废墟不显眼的某个角落,竖起重重的外壳蜷缩着防御着。   然而,在此刻看见消息的瞬间,无法言喻的,仿佛内心缺失的那一角在被人缓缓补上。   夏云端茫然地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脏,感受到自己那颗真实地,正在跳动的心。   好一会。   她才缓缓放下手,轻吸了下鼻子,慢慢给他回:【醒了】   那边大约在忙,一时没回复。   她把手机放回桌上,去客厅盛了碗粥。   是最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这也是梁京云第一个学会的菜品。   一天没吃东西,闻到香味后,肚子果然开始叫,夏云端小口小口喝着,很快吃完一碗,又去装了半碗。   吃完后去冲了冲碗,她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扫了眼墙上的钟。   昨天没直播,今天还得把时长补上,夏云端干脆提前上了播。   平时直播的时间她都会在公告和社交平台提前跟粉丝说明,她的粉丝也被她养成了固定来看直播的习惯,所以正常来说,没提前说过直播时间的直播间里是不会有很多人等着的。   可今天很奇怪。   她还没上播,直播间里就蹲了不少人,刚一上播,直播间的人数更是暴涨。   【哇哇哇开播啦开播啦!总算让我蹲到一次了】   【我的精神食粮我来了!】   【姐几个又来看鬼片了?】   她还挺纳闷,调了调麦问大家:   “今天怎么这么多宝宝蹲着啊,我都没提前告诉你们播的时间呢。”   【嘿嘿昨天不是没播吗,我就猜今天要补时长!】   【别问,问就是心有灵犀】   【夏夏昨天干嘛去了呀】   【主播今天播多久?】   弹幕此刻还很正常和谐,发消息的账号ID前基本都挂着她的粉丝牌。   夏云端边说着边习惯性地操作了下桌面的各种小窗,又打开游戏,正趁着间隙打算回复。   就在这时。   【前几天上了热搜的那个是主播吗?】   一条突兀的消息就这样冒进视野。   夏云端表情微僵,看见弹幕似乎安静了一瞬,旋即便像反弹般,更多的弹幕飞窜而过。   【什么热搜?我怎么不知道】   【啊啊啊啊我靠我好像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了】   【?大家都是谜语人是吧】   【不是到底是什么啊急急急来个人告诉我啊】   【是不是璀璨之夜那个!!】   【???夏夏也去了璀璨之夜吗?我怎么没在官方的名单里看见夏夏啊】   【救命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扫到过一眼,是不是巨漂亮的那个小姐姐,那个小姐姐就是夏夏吗?!】   【我的胃口被你们挑起来了,有没有人有照片啊能让我看看吗】   【+1我也想看看】   【我有我有,我当时正好跟我朋友聊过】   【我也有,要看的私信我!】   【等等,夏夏也没承认这个就是她吧,你们怎么就确定了?】   【就是啊,而且随便乱传播这些照片不好吧,万一这是别人的呢,谣言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点了,有些人能不能有点素质?不管这个是不是夏夏,瞎传播都是侵犯人家隐私的好吧】   【?上面的人好搞笑,热搜都上了,多少人都看见过,我发一下官方发出来过的东西就算侵犯隐私了?】   【就是啊,不要知道一个词就乱说,能去现场的主播肯定都默认会出镜的啊,有人想看看我们发一下怎么了呢,别又当又立了】   【所以有人确定那个就是夏夏了?】   【到底是谁先说的那个人是夏夏,有证明吗?】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也不知道在哪扫到过一眼,有人说就是夏夏】   【你们在这瞎猜不如直接问下主播呢?】   这条弹幕出现的一瞬。   大家像是骤然被点醒,又一窝蜂地将问题抛向了她,甚至有人专门发了sc问:   【夏夏,那个真的是你吗?】   【主播回应一下呗】   【夏夏能看见吗?】   弹幕已然被这个话题占据,夏云端想装没看见都不行,她脑袋乱作一团,盯着弹幕上混乱的消息,满脑子都是,到底是谁?   难道是之前热搜被熟人看见了,有人把她账号扒出来了?   到底会是谁——   冒出这个困惑的刹那,她脑海蓦然闪过一个名字。   同时,又想到前些天梁京云所说的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第六感告诉她,这两件事都跟洪睿达离不开关系。   她能想到的就只有洪睿达。   以及……他背后的那个人。   这几个月似乎太过安逸,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还埋下了这么一个隐患。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一环接着一环,根本不是哪个环节她避开了就能解决的。   从一开始被洪睿达认出来,这一切就冥冥注定会发生。   就算不是现在,也迟早会被认出来。   夏云端太久没出声,弹幕似乎觉察了什么异样,风向又变了变。   【夏夏怎么不出声,所以这是默认了吗?】   【怎么会有人长得又美声音又好听性格好游戏还这么厉害?】   【夏夏你别当主播了,你勇闯娱乐圈吧】   【啊啊啊我要长这样我会告诉全世界,夏夏平时直播居然能忍住不露脸】   【我们自己发现的,跟她直接自己说出来肯定不一样啊,也许主播就是想享受我们像现在这样震惊然后追捧她】   【我去看了感觉长得也就那样吧,娱乐圈长得漂亮的多了去了,她去了也排不上号】   【而且,难道只有我觉得那个热搜很奇怪吗?明显是买上去的啊,平台干嘛莫名其妙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主播买热搜啊】   弹幕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几分钟,话题就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大家各有各的猜想,甚至已经有她的粉丝跟人掐了起来。   【我有阴谋论,那个小姐姐也不一定是她吧,她是不是想故意含糊默认下来啊】   【你当大家跟你一样蠢吗?这有什么好冒名顶替的,大家都是同行,分分钟就会被打假啊,不要名声了?】   【我就是一个猜测,你骂这么难听干什么?说不定她就是要蹭这波热度呢?】   【什么逻辑,你是伪人?真懒得喷,这波热度这个名声给你你要不要啊?】   ……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她出声,夏云端匆匆关麦,刚想联系房管处理一下直播间的乱象。   一片混乱中,有人实在不解地发问:   【我不理解,明明长得那么漂亮,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啊?】   【怕被你们顺藤摸瓜扒出她的秘密呗】   有一个昵称是原始用户加数字的账号突然冒出这样一条弹幕,仿佛是什么知情人,以一种近趋冷嘲的语气,连发了好几条。   【可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别忘了,可有人还因为你至今都在医院里躺着不省人事,你倒是在这美美参加线下活动美美“不小心”上了个热搜,现在还美美享受着大家的追捧】   【自己身上背着条人命,自己不知道吗?】 第64章 嘴硬加害者   64   夏t云端浑身僵硬,大脑一阵嗡鸣。   方正的字体倏然扭曲,最后一句话如同魔咒般变作血字,同躺在医院里的那张面容轮替在眼前重复闪回。   ——“你真的……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我也可以喊你夏夏吗?”   ——“夏夏,好羡慕你呀。你就像……太阳一样。”   ——“夏夏,你知道天竺葵的花语吗?‘意外的相逢’、‘美好的陪伴’,我真的很开心你能陪在我身边……这是我亲手种的,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啦。”   ——“夏夏,我还是决定走艺考啦。我坚持了这么久,成为钢琴家是我一辈子的梦想,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夏夏,我还是想在集训前勇敢一次。我就是想和他表达我的心意,不用他给我什么答复……你就帮我这一次,周六上午九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他,好不好?”   “夏夏。”   “夏夏!”   “夏夏……”   从试探的、小心的,到亲近的、欢快的,一声声或是轻悦或是低落,或是撒娇或是恳求的“夏夏”不断回旋在耳边,最后都化作一声认真而轻柔婉转的。   “夏夏……”   澄澈的目光里似乎藏着一丝渴慕,轻弯的唇角真挚而虔心。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说。   “……”   突兀的几行字飘过眼前,连同回忆一并幻化成锋利的剑刺进心脏,呼吸刹那停止。   无数个夜晚无数次劝慰自己的话好像都失了灵,夏云端手脚冰凉,艰难地动着喉咙,想出声,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   这几条弹幕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甫一发出,就掀起轩然大波。   弹幕上一时扣满问号和追问。   【???】   【什么人命?前面那个你说清楚@用户7665841927】   【上面那个是认识主播吗?怎么这么了解的口气?到底什么情况】   【不是,哪来的神经病啊,还是个新号,知不知道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怎么一眨眼现在还跟人命有关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没错吧,你是说主播杀人了没坐牢还在这直播?】   【有人注意到他说的是“不省人事”吗?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植物人吗?主播开车撞人了?】   【靠,前面那个知情人能不能把话说清啊,急死我了】   【主播门槛果然低,现在法制咖都能来直播赚钱了】   【这算什么,有钱什么都能摆平啊,你看娱乐圈嫖赌的劣迹艺人还少吗,不照样能直播捞钱】   【长这么漂亮一姑娘,不至于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贵圈真乱我的妈,主播到现在都没出声,这是不是实锤了?】   【楼上放什么狗屁,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夏夏都没开口你们就先替她认下罪了?】   【你倒是让她开口啊,没人堵着她嘴不让说啊】   【不是呢怎么这么多法盲,我国现在还没有乱到杀人犯能光明正大当公众人物的哈】   【主播能不能出来解释一下啊】   【这瓜吃得我是越来越头晕了】   那个新号引起众人议论后就不见了影,徒留众人各有猜疑。   说到底夏云端不是明星,没有所谓的“死忠粉”。他们直播都管观众叫“水友”,除了个别关注了数年的老粉可能对她有滤镜,会出来替她说几句话,更多的,哪怕是顶着粉丝牌的,在此刻也更多的是抱着吃瓜的态度。   然而那个所谓的“知情人”透露出来的信息就那么几句话,能讨论猜测的也有限,于是在发散了几分钟后,众人的吃瓜进展卡了壳。   重复的都是那些内容,自己猜测再多也不如正主出来说一句,就在他们刚把矛头重新转向夏云端,纷纷要她出来解释时。   【我靠我靠我靠,你们快去看微博,微博有人爆新料了!】   【???什么关键词】   【直接搜主播的昵称,在实时上升热点挂着呢】   【是那个在医院的视频吗?】   【不玩微博,有人概括一下吗?】   直播间人数短暂下降,弹幕一时也少了不少,看样子都是去微博了,没一分钟,很快就有“好心人”给大家总结起来。   【回来了,给大家转述一下,视频看地点应该是医院的走廊,一个女生被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阿姨质问躺里面的人为什么不是她,让她去死把女儿还给她之类的】   【就十几秒,还挺抖的,感觉可能是吃瓜路人偷偷拍的。最后拍摄者跟旁边人说的话我没太听清,应该是方言,好像在说什么“几年”?我也不太确定……】   【不过能确定的是,视频里的女生跟之前上热搜的女生是一个人,脸拍的非常清楚,且视频里的对话跟刚刚的爆料人内容有重合,我推测确实是主播本人……】   长篇大论占据整个屏幕。   弹幕再度哗然。   【不是吧,还真是主播啊】   【所以主播真把别人害成植物人了???】   【难道真是主播把人撞了?】   【这应该是沂宁的方言吧,我是沂宁人,他说的是“可怜见的哦,女儿躺了七年”】   【我的天,七年??是说视频里那个阿姨的女儿?】   【等等,这时间线拉这么久吗?主播看起来也就才二十来岁的样子啊】   【那是不是能排除是主播开车撞到人的可能性了?】   【我也去听了几遍,那个阿姨还说了句“她把你当成那么好的朋友”,所以主播和朋友发生了什么事??】   【七年前能发生啥事?两个人都还是学生吧?】   【难道是校园霸凌?】   【不会又是一起江歌案吧……】   【妈呀楼上我怀疑你真相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啊啊啊啊,这种人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还直播赚钱啊】   【代入一下气疯了,把我女儿害成了植物人的人还光鲜亮丽地去参加线下活动甚至上了个热搜被一堆人夸赞美貌……皮囊好看,内心完全是魔鬼啊!】   【……我还是没办法相信……我看夏夏直播一年多了,夏夏一直都很真诚很善良的啊,之前直播间有个姐妹跟夏夏倾诉自己被分手还被公司炒了,跟父母关系也不好,临近月底还要交房租,身上连买根香肠的钱都没了,夏夏二话不说让她私信了二维码,给那个姐妹扫了三千块】   【我也记得这件事,那个姐妹当时感动到边哭边说一定会还的,夏夏说不用她还钱,只要她还一个自信振作的自己……】   【啊啊啊我也在现场,当时是我第一次看夏夏直播,就是因为这件事垂直入坑的,夏夏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啊,我真的没法相信夏夏会做什么害人的事,一定有误会吧】   【有没有23年就关注夏夏的?谁还记得夏夏最开始只是单纯的情感向主播,很多女孩子上麦跟夏夏倾诉自己的生活压力学习压力感情困境,夏夏都特别耐心温柔而且一针见血,我能从夏夏的谈吐举止里感觉出来,她不是那样的人】   【主播请水军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打感情牌,一码事归一码事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就是因为之前做了亏心事,所以才想多做点好事弥补呢?】   【我只是说我最真实的感受而已,怎么就算打感情牌了?】   【现在这个互联网谁还没个人设啊,她要赚你们的钱,当然得对你们好啊,我说你们有些人别太单纯了】   一片混战中,还是有人自诩清醒保持中立。   【我不站谁,就我吃瓜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还是让子弹飞会吧,主播不是还没说话呢吗?说不定搞不好有反转】   这条弹幕一出来。   下一秒,果然有人传来了新的进度。   【我靠我看到微博有自称是主播的同学出来说话了!】   几乎就在这句话刚发出来的瞬间。   直播间的人数忽地暴涨数倍。   与此同时,夏云端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像是倏然给了溺水的人一根绳,失神的黑眸轻颤,夏云端猛然得以呼吸般地重重喘起气来,用力地将视线从弹幕前挪开,看向一旁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来电人是方绒。   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生理性颤抖的手,沉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去够手机。手机却因为不断的震动叫她总差一点。   这差的一指距离几乎快成为压垮她的稻草,她不想哭,眼眶却倏然一红。   然而理智和铃声都不断在脑海敲打着她,夏云端深吸一口气,一把站起。   眼前陡然黑了黑,t她沿桌撑了撑身,几秒缓过神来,才勾过手机,接通电话。   方绒的声音随她手指划过的动作立刻在耳畔焦急地响起:   “夏夏,你可算接电话了!你现在听我说,别上微博,别看那些——”   “我已经,”   夏云端手指还停留在鼠标上,视线落在刚刚屏幕上跳出来的来自学妹发来的链接,嗓音干涩得发哑,“看见了。”   方绒那头声音戛然。   夏云端视线不受控地被点进去后的内容吸引。   正是直播间众人刚刚讨论的那个医院视频的评论区。   原博都没发文案,只@了她的大号,附了视频,带了唯一还剩的那个捞人的词条。   在一堆对状况不明所以的评论中,一条自称认识她的回复点赞是最高的。   小怪小怪121:【哎,我认识她啊,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吗】   声声慢:【真的假的,你们哪个学校的?】   小怪小怪121回复@声声慢:   【真的啊,我们都是沥水高级中学的。我们是十二年一贯制学校,她高一才转来,16级的,当时全校都认识她】   声声慢:【这么出名吗?那视频里另外那个阿姨你们认识吗?@小怪小怪121】   小怪小怪121回复@声声慢:   【算认识吧……当初在我们学校闹过一阵】   【?天,到底什么事啊?这个视频里是什么情况?】   【我刚从直播间过来,听说这个主播把自己的朋友害成了植物人,就是视频里这个阿姨的女儿,七年了还没醒,真的吗?】   芒果汽水:【不会真是江歌案那样,遇到什么危险把朋友推出去了吧@小怪小怪121】   小怪小怪121回复@芒果汽水:   【这个倒不是,现在躺医院的那个女生是自己跳楼的,这件事很难说……你们等等,我去给你们找篇新闻】   小怪小怪121:【[链接],就是这个,这件事当时在我们那闹挺大的,那段时间我们全校每个年级都安排看了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宣传片】   【啊?自己跳楼,那跟这个主播有什么关系?】   【对啊,我看视频里那个阿姨这么恨她的样子,还以为是她把人推下去了呢】   十连必出金:【所以两个人是什么关系?真的是朋友吗?】   小怪小怪121回复@十连必出金:【对,其实跳楼这个女孩在出事前大家都对她没什么印象,就挺小透明的,我记忆里也是只记得主播身边偶尔有一个小尾巴,说实话连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后来她跳楼了,大家才知道她】   【她为什么要跳楼啊?学习压力太大了?】   【楼上先去看看层主发的新闻吧,新闻里都有写,那个女孩是音乐艺考生,弹钢琴的,从小就喜欢钢琴,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钢琴家,都打算暑假集训完就去参加下半年的国际钢琴比赛的,结果手指被人折断了,手腕也骨折了。去医院太晚,已经伤到了神经,医生说往坏了说这辈子不一定能弹琴了,好一点做完手术也得养个一年半载的,统考校考都没法参加。这姑娘家境没那么好,家里支持她弹钢琴已经很不容易了,本来就等她按部就班考上大学就好了,没想到经历了这一遭……】   【我天,这也太可怜了,她是惹上什么人了吗,为什么要折她手指?不敢相信这对一个从小练琴的孩子来说是多大打击……】   【……所以说,没钱真的不适合学艺术,搞这些就是烧钱啊】   【啊啊啊居然是这件事!我也是沥高的,算下来这个女生算是我学姐,我听说她当时是惹着了学校里的一个大姐大,这大姐大看她不爽,就找了外校的混混把她手指折了】   【???老天奶这是21世纪吗?这到底是学生还是**???】   【我靠不是,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能这么恶毒???】   【这也没必要就跳楼吧?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啊,人活着什么都能再重来过,心理有点脆弱了吧】   【前面那个你是人?什么事都是心理脆弱是吧,针没扎到你身上就不知道痛】   【楼上的懂王,你就是看到学生因为学习压力跳楼说太自私不想想父母的那种人吧】   【估计也是看到被父母丢到桥上跳河的孩子会说不懂事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的那种人……】   【不止啊,就我了解到的,这个学姐后来出院还被混混报复猥亵了……这个才是彻底压死她的稻草】   【啊???这个新闻里没提啊我去,都把人手指折断了这混混怎么没被抓??】   【其他人都抓到了,但就这个混混被他逃了,警察一直没找到,后来还是看见她跳楼怕了才主动自首的,判了三年】   【卧槽把人都害跳楼了才三年??那那个罪魁祸首大姐大呢?】   【一群人轻的判了一年,最重的都是三年,大姐大也是三年】   【有没有王法了,毁了人家的一辈子,才判三年???】   【学法的弱弱说一声,这个姑娘跳楼是她自己跳的,大姐大和混混对她实施的行为里,最严重的就是把她手指折断了,算故意伤害,但她这个程度只能算轻伤,按量刑标准就是三年以下,三年已经是法官看在这个造成的后果上顶格处罚的结果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她跳楼跟主播到底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两个人是朋友?】   【这个大姐大之所以会盯上她,好像是因为主播吧……】   【这大姐大都留级好两年了,我初三的时候她高三,我高一了她还是高三,在我们学校很出名啊,大家都管她叫“辛姐”。我跟主播同届,主播刚转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引起了不小轰动,我记得开学第一天就被辛姐盯上了,辛姐想给她个下马威吧把人拦了,没想到主播是练过的,以一敌八把辛姐和她跟班都打了,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里也是传的沸沸扬扬,反正后来辛姐就跟主播杠上了,没少给主播使绊子,结果回回都吃瘪,每次看见她俩碰面我都感觉空气里有电花谁懂】   【我都记不清跳楼这个女生什么时候跟主播认识的了,反正我差不多就是高二才对这个人有印象,因为从高二第一个学期开始,辛姐的目标就从主播身上转移到她身上了,我感觉就是为了报复主播才去欺负主播身边的朋友的……】   【这个我有印象,两个人应该是高一下半学期认识的吧。我跟跳楼这个女生同班,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一直都没见她身边有朋友,她真的很喜欢钢琴,平时有空就是找老师去借琴房练琴。但她确实不起眼,一开始班里都没什么人关注她,后来被班里一些男生注意到了,就爱欺负她,把她琴谱藏起来啊,往她抽屉里放虫啊,放学的时候故意把她锁教室里啊,我承认我当时也比较胆小,实在不敢惹那群魔王,一直也没敢帮她……】   【她就这么被欺负了大半个学期吧,有一次那群人又把她的琴谱到处乱扔乱传,她都要急哭了,还有人在班门口故意绊了她一下,刚好主播路过扶住了她,冷脸替她要回了琴谱,我记得两个人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就看到她午饭的时候会和主播一块去吃饭】   【啊啊啊?那这么说主播明明是好人啊,她不是替这个女生制止了校园暴力吗?】   【心情好复杂……所以是主播先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又把她推到了另一个火坑?】   【讲道理这也不能算主播推动的吧,她主观意愿上肯定没有想害这个女生啊】   【但事实就是,如果没有认识主播,她不会被那个什么辛姐盯上,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我也是同届的,有一说一,主播身边当时还有个关系很好的女生,那个女生就没被欺负,姓辛的就是欺软怕弱吧,这难道不是加害者的错吗?】   【我有点好奇,这个辛姐欺负这个女生的时候,主播没有站出来帮忙吗?】   【有的,我记得高二第一个学期一次午饭吧,辛姐派人来把这个女生叫出去了,主播来找她吃饭的时候得知这件事脸色都白了,饭都没吃,找了一个又一个人问有没有看见过她们,后来还直接去跟辛姐硬刚了】   【所以两个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啊,我很抱歉跳楼的那个女孩选择了结束自己的t生命,但这说到底是她自己的选择,主播并没有加害她吧?我也可以理解那位母亲对主播有怨恨,可对主播而言,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1我可以体谅受害者,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主播也是受害者……她也不想自己的朋友自杀啊】   【再说冷血一点,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吧?从视频里看,主播还是带了花和水果去看朋友的,这个阿姨直接指着脸让人去死,这对主播来说何尝不是二次伤害?】   【这个发展是什么情况,所以身为受害者的母亲,她连自己的情绪都不能发泄了?又开始受害者有罪论了?】   【没人说她不能发泄情绪,但应该找准发泄的对象吧?真正该死的是施暴者吧?按时间算,那个霸凌者应该早就出来了,为什么把气撒到无辜的人身上,不去追究真正的罪魁祸首?】   【按你这么说,法律已经给这件事一个交代了,施暴者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坐了三年牢出来,就代表已经赎清了自己身上的罪,总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又为什么要再被受害者家属纠缠着?】   【?那你的意思是受害者被毁掉的一生,这个被毁掉的家,就该承受这一切?】   【我不是按照你的逻辑来说的吗?如果受害者连恨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那不就只能全都自己承受了?】   【那你告诉我,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的人,又凭什么要被人记恨这么多年?就因为最开始她替她要回了琴谱?】   【这楼别吵了,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这个阿姨这么恨她了……】   【我刚从我朋友那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这个女生跳楼前最后几通电话都是给她打的,她没接】   【而且那天还是她生日……她当时在跟我们学校另一个校草级别的风云人物L谈恋爱。听说那天L叫了不少人去KTV给她过生日,全场他买单,甚至还喊人专门搬了架钢琴到现场,就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她的朋友和L的朋友都到现场了,但那段时间她跟这个女生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好像在她生日前两个人就吵架了,所以那天她没去现场】   【真的没想到那天她会被人那什么……】   【所以,在主播这边一群人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过生日的时候,这个女生既失去了自己弹钢琴的手,又被人报复猥亵,最后一个人上了学校天台,就这样孤零零地在寒风里一遍遍给她打着电话……】   【而她最后也没接她的电话,是吗?】 第65章 嘴硬前男友   65   ——就这样孤零零地在寒风里一遍遍给她打着电话。   ——而她最后也没接她的电话,是吗?   白底黑字猝不及防进入视线,那通在震耳音乐与喧闹谈笑间没能接上的电话仿佛又在耳边回旋,如同每次的午夜梦回。   如果那时她多看一眼手机,接到她的电话。   如果那时她没跟她吵架。   如果……   如果。   她没认识她,就好了。   中间分明有过无数种选择。   哪怕任意一环换一种选择。   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漆黑的瞳仁像被灼伤般猛然挪开,她急促地喘了口气,屏幕上的光标不断抖动,直到学妹的消息冒出。   【学姐……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夏云端冰冷到麻木的手指僵硬地悬在空中。   【学姐,你只有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才能帮到你】   【如果是假的,我马上就找律师去发律师函警告他们】   【认识这么多年,我印象里的学姐是很真诚善良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不管是出于对旗下主播的保护,还是就我们的私交,我一定是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   白色的气泡占满屏幕,昵称处还在显示正在输入。   夏云端压下泛酸的鼻头,轻颤着手指敲下:   【是】   再睡一夏:【都是真的】   再睡一夏:【很抱歉对公司造成了影响,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她回完,也没再顾那头再发来的消息,关掉了和她的聊天框。   大约是她这头太过寂静了,似乎听出她没能压住的紧绷而沉促的呼吸,手机那头的声音也轻了下去:   “夏夏——”   “我没事,”夏云端把自己那点情绪咽下,刻意轻快着语气,“这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事,纸包不住火,被大家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那边安静一瞬,声音也不住变得有些沉抑的担忧:   “夏夏,你别这样想,网上还是有理智的人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上你并不是主要责任人——”   “我知道。”   夏云端垂眸打断她,顿了下,低声重复着,“我知道。”   “我只是,”她喉咙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好半晌才哑着声接着道,“我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我倾诉自己的心意时没好好鼓励她。”   “后悔为什么后来在医院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   “后悔为什么生日那天没把她一起带过来。”   ……   季采语是一个很内敛温柔的女孩。   她的世界很单纯,从前只有母亲、姐姐、钢琴和琴谱。   后来跟她认识后,她也成了她世界里的一部分。   她会和她分享昨天新买的头绳,因为路上看见很喜欢,她就买了三根,甚至爱屋及乌地也有方绒一份——尽管她知道方绒不太喜欢她,因为觉得她的存在分走了夏云端在友情里本该百分百属于她的那部分关注。   她会把她带到从前一向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琴房,漂亮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跃动翩舞着给她弹完一曲,问她今天有没有比昨天更有感情。   会和她聊自己在一个单亲家庭里长大,母亲和姐姐都对她很好,省吃俭用也要支持她的钢琴梦;   会和她倾诉自己这个家境走艺考压力好大,她没有退路,可还是想试一下;   甚至会把她带回家介绍给于珍和季采宁,认认真真地告诉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她叫夏云端,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无论大小,事无巨细,她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她,和她分享着关于自己的一切。   包括,在发现自己似乎有了喜欢的男生。   一开始她挺害羞的,也没敢跟她说对方的名字。   只说自己来了月经,没意识到血沾到了裤子上。她毫无知觉地走在走廊,被班里男生指指点点,是那个少年蹙着眉提醒了她,又替她冷声斥责了那群嘲笑议论她的男生。   是非常狗血的剧情,可对季采语来说,这是她极少能感受到的善意。   后来她的目光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停留在了那人身上,她和她聊的话题,也渐渐从自己,变作了那个少年。   她今天又撞见他了,在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校服穿得笔挺端正,手里捧着一沓改好的试卷,她刻意放慢了脚步,从没关紧的门缝里听见老师夸他靠谱效率高,怪不得每个教过他的老师都喜欢他。   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评试卷作文,拿的范文是他写的。班里同学听得昏昏欲睡,只有她听得认真,下课后又悄悄跑去问老师,能不能让她打印一份这篇作文,她把打印来的作文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日记本,有时候出神,会不知不觉地临摹起他的笔迹,直到写满整页,才回过神来。   下午的体育课他们恰好是一块上,跑完圈后,老师解散众人,让自由活动,男生们很快组织好队伍一块打起篮球,所有女生都围过去看他,她没敢靠太近,只能偷偷站在远处看他。篮球无意向她这边砸来,她下意识躲开,篮球就这样滚到了被铁网拦着的杂丛里,其他男生都怪她怎么不接一下,又是他站出来,说不就是一个球,再去器材室拿一个就行了。   ……   诸如此类,她每次和她说这些,目光都不自觉追向教学楼他在的那个班,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似欢喜似怅然。   这个人听上去很才学兼优,没有缺点,被很多人喜欢着。   说范围大,也不大,说范围小,也不小,沥高这样优秀的人不少。   所以起初她也没多想。   少女的暗恋心事,有时候或许只需要有个人听她倾诉,她也不打算多插手,只想当那个安静的倾听者。   直到季采语描述得越来越细致。   那人的习惯,那人的性格,那人的风格,甚至他做的一些事,隐隐都让她脑海冒出了一张面孔,似乎能对应上她口中说得那号人。   这个被她暗恋着的少年不是别人。   是周t嘉让。   意识过来这个事实时,已经来不及改变什么了。   少女心底的情愫已然悄悄生根萌芽,她根本没办法阻止她,也没资格阻止她。   她甚至在确认了这个人是周嘉让后,有明里暗里试探过他的口风。   “说起来,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长发还是短发?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开朗活泼的?还是温柔内敛的?——哈哈,随便问问。”   “那种比较腼腆的,长头发,爱弹钢琴的,喜不喜欢?——呃,没有啊,我真的随便问的。”   可周嘉让太聪明了。   她不过随意问了两三次,他就觉察了什么,正式地告诉她,他不喜欢,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劝季采语,只能继续当不知道。只在之后再听她提起来有冲动想和他表达自己的心意时,提醒上一句,有没有可能,他只想好好学习,对这些毫无想法。   季采语略显紧张的情绪便像是被她打击。   她垂着眼,语气很是失落,说他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或许她也不该去打扰人家。   她以为她慢慢会放弃的。   之后又是决定要艺考,她的生活会变得很忙碌,而那个藏在心底的少年,应该会被慢慢琐碎忙杂的事压到角落。   可怎么也想不到。   就在很平常的一天,她也不知怎么知道的,突然就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喜欢的那个人是周嘉让了。   她没办法对季采语说谎,只能点头。   季采语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其实她也没想瞒。上回听她突然一反常态地提醒时,她就隐约有所意识了。   季采语远比她想的更敏感敏锐,她说,我就是知道你们关系好,所以一直没说他的名字。   她既不想让自己显得好像是在利用夏云端拉近和周嘉让的关系,也不想让夏云端尴尬。   可她这点心事,能说的对象,就只有夏云端。   或许她心底确实也有妄想过,也许自己的这点心意,能通过女孩被传达到他那里。   但也只是一点点。   她希望自己跟夏云端的友情是纯粹的。   那天的对话后,季采语便没再提起过周嘉让。   她们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聊难背的文言文,聊新学的曲子,聊学校的食堂有多难吃,一切都像没变过。   可就在临近暑假那个月。   她不知道季采语心理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向她发出了认识以来的唯一一次“请求”。   她实在不忍心直接告诉她这个伤人的事实,只能委婉劝她放弃,又转移话题,问她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可季采语却不知被她哪句话刺激了,第一次如此尖锐地反问她。   “你也看不起我是吗?你也觉得我不配喜欢他是吗?”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特别不自量力。成绩一般,长得一般,家境也一般,竟然还妄想和他那样的人表白。”   “……是不是只有完美的漂亮的人才配喜欢别人?平凡普通不起眼的人就不配,不配喜欢别人,也不配和你们做朋友——”   这是她们第一次吵架。   她从来没想过季采语心里会这么想她,更没见过她这样失态。她完全被她情绪化的质问挑动着心态,根本没法细思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这样,两个人就这样冷战了。   辛澄就是在她们冷战期间钻了空子。   她甚至是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季采语手伤的事。   她大脑一片空白,老师还在讲课,她就冲出班级跑去医院看她,却被她拒而不见。   她明明说过,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如果她都不能见她,那她还有谁能依靠?   她红着眼眶说你不让我见你,那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季采语却依旧不愿见她。   她就这么在病房门口站了半个小时。   最后,咬着牙说出了那番,让她至今都后悔的狠话。   ——“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朋友吗?因为你胆小、懦弱、自私,你确实不自量力。”   ——“你不配,和我做朋友。”   她说完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而后两人再没联系。   生日前两天,方绒问她要不要请季采语一起来。   她其实是想的,可她太要面子了,狠话是自己放出去的,她不愿意打自己脸。   可她大约心里还在期待着什么,并没直接拒绝,只是没吭声。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会在意那一时的面子。   那天季采语是在来的路上出的事。   ——她是想来跟她求和的。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或许再也没办法弹钢琴的这个事实。   她不想连她唯一的朋友也失去。   可她没接到她的电话。   从第一通到最后一通,整整三个小时。   谁都想不到,那句“你不配和我做朋友”,是她对季采语说的最后一句话。   ……   “我不该这么要面子的,”   强装平静的声音在忽闪过的回忆中还是带了些几不可闻的颤意,她哽了下,将涌上来的涩然用力咽下,才能继续出声,“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这个结果。”   学校天台的风有多冷,她后来体验过太多次。   她无法想象季采语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她打的电话,又是怎么毫无留恋地跳下去的。   电脑屏幕荧白的光将她的脸打得更显苍白,她抬睫,能看见密密麻麻议论着的弹幕。   【靠,你的学校我的学校好像不一样,这学校都没人抓恋爱吗?】   【请一群人去KTV过生日,还专门搬钢琴,家里这么有钱,富二代啊?】   【好魔幻,感觉跟看小说一样,真的不是在编故事?】   【我也感觉,前面还好,从后面这个L出来怎么越看越像编的】   【不是啊,这个是真的!L从初中开始就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你去搜一下都是帖子啊】   【这个我能证明……不止高中啊,大学里主播和L也是学校里的风云情侣】   【我对个暗号,是不是YNU(YiningUniversity)啊】   【对,就是YNU】   【OMG吃瓜吃到自己家了……我是大一新生,怎么没听说过这些啊】   【主播都毕业好几年了吧,你现在去贴吧翻翻,有惊喜,当时他们这对情侣被好多人羡慕来的,路上一举一动没少被拍】   【。。。我真的同情不起来主播一点了,所以在经历了这种事以后,主播还能美美跟自己的富二代男朋友秀着恩爱?晚上不会一直梦到那通电话吗】   【+1而且如果真的是朋友,会因为吵了个架,连生日都不邀请人家吗?】   【对啊,打这么多通电话,一通都不接?】   【谁让人家确实没把人推下去呢,大家只能在道德上谴责两句咯】   【好好奇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吵的架】   【我更好奇现在主播和这个富二代男朋友到底还有没有联系……】   【应该没有了吧,我记得主播说自己现在是单身啊】   【我看帖子在22年就没动静了,是不是22年分了啊】   【……好微妙,怎么在这个时候没动静了】   【楼上什么意思?微妙在哪】   【我看那条新闻,不是18年的事吗?我搜了下这件事的判决书,那个辛是19年进去的,判三年,正好22年出来吗不是】   【妈呀,楼上你别说,他们当时分手我们所有人都在震惊,22年那个暑假都还有人看见过他们黏黏腻腻在一块,我们学校暑假食堂开的店很少,我记得有一天L突然在校群里到处问起三食堂虾饺店大姨的联系方式,后来才知道,听说是给主播买的,最后他付了大姨一天营业额,就为了主播想吃的两份虾饺……】   【?不是这也太奢侈了???你们有钱人恋爱是这么谈的?】   【但是一开学L就出国了,大家才知道他们分手了……真的毫无预兆啊,我们猜了好久为什么会分手】   【别说了,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他们分手真的跟这个辛出来了有关……要不然也太巧了点,那个女生跳楼以后两个人都没分,在一起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卡在这个点?】   不知是不是也看见了最新的几条弹幕,从未想过的思路钻进脑海,方绒愣了又愣,忽然打破沉默:   “夏夏,你当年……”   她不知该如何提起这件事,一时卡了壳,弹幕很快又有新的内容出现,将上面的推测刷了上去。   【要我说她要有点愧疚之心那不早该分了?每年生日的这个时候她不会做噩梦吗?看见L她不会想到自己在接受着什么惊喜的时候,人家在天台吹着冷风?】   【呃,这倒也没必要连坐到这t种程度吧,那这么说,她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过生日不谈恋爱了,那她不如也去跳了给人陪葬得了?】   零零散散也有几条觉得太偏激了的替她说了两句话,夏云端的鼠标缓缓往上挪,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弹幕,只有身侧的手指已经掐进了掌心。   ——要有点愧疚之心不早该分了。   耳边的方绒迟疑的声音还在缓慢地往外吐着字:   “你当年会跟梁京云分手……是不是不止叔叔和阿姨离婚了这么简单?”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   直播的屏幕里,蓦地冒出一个连线申请。   夏云端猛地因为突兀出现的申请手指一颤,回过神来时,竟然已经通过了连线申请。   她慌乱地连头像昵称也没来得及看,本能就要断开连线。   然而下一秒。   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在耳麦里响起。   清冽透冷,声音里隐隐能听出一丝微乱的呼吸,却比往常要沉,像是预判了她的行动:   “别动。”   夏云端手指一僵,陡然将视线定格在连线那人的昵称上。   那人的昵称和他微信昵称是一样的。   与此同时,方绒也像是看见了此刻的现状,不可思议地尾音上扬:   “……梁京云?”   “你不用开麦,”   那人就那样在直播间里,似乎忽视了所有人在跟她对话,又好像是在替她跟所有人对话,“接下来你们的疑问,都由我来解答。”   弹幕安静了一瞬,随后疯狂反弹般刷了起来。   【?这又是哪位?】   【主播请的公关?】   【主播现在什么情况,还说不了话了?】   【这就卖惨上了?】   【我怎么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你是主播的谁啊,凭什么你能替主播解答?】   短暂的寂静。   缓缓的,那人开了口:“我是你们说的L。”   “也是,”   他顿了顿,夏云端能听见耳麦里他清晰的呼吸声,随后,他如同接受了什么事实般,深深吐出口气,“她的前男友。” 第66章 嘴硬他的怀抱比穿堂风来得更快……   66   从梁京云出现开始,别说直播间凑热闹的观众和方绒,就连夏云端都没能反应过来。   冷白的光打在女孩茫然的脸上,她眼眶还泛着红,视线却怔怔然地落在那个毫无预兆,忽然出现出声的账号上。   沉稳的声音几乎贴在耳畔响起,就好像他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透过屏幕,她仿佛看见了那人宽阔沉稳的身形和他投来的安抚的眼神。   就像当年舆论爆发后,昏暗的阶梯教室投影着令人昏睡的宣传片,她被当着众人的面喊走做笔录,当初那个还未褪去青涩的少年就如这般站在她身前,替她挡掉那些各异的目光和流言蜚语。   弹幕顿时像烧开的水般沸腾起来。   【真的假的,另一个当事人到了?】   【不会是主播找的演员吧,这么巧?】   男人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地回应:   “不是演员,是本人。”   【我靠,好像真的是本人,我看到他发的朋友圈了】   【???还有在他列表的?发了啥啊】   【就三个字,“是本人”】   【天,所以真是当事人啊】   大家只惊讶了一会,很快又攻击力极强地质问起来。   【所以两个人是还有联系?】   【真的什么问题都能解答?能不能先说说两个人什么原因分的手,谁提的,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为什么是你来解释,主播不能自己出来解释?】   【对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都前男友了,还凑什么热闹,不会连前女友的人血馒头都要吃吧?】   【而且为什么他来这么巧?不会是跟主播在拿这件事炒作吧……】   【我觉得还真有可能,我看了眼热搜,现在都窜到二十几了】   【不是……大家也没必要这么阴谋论吧,我出来说句公道话,这又不是什么简单的黑红,这件事情这么复杂,多得是人吃一半看一眼就走了,那对主播的印象只会是杀人犯,谁乐意背这么个名声,不是每个人都是林生斌的哈】   【说实话我也觉得完全没必要,他家里很有钱啊,完全没必要把自己卷入这种舆论里,他又不靠互联网吃饭】   【前面的还是年轻了,现在没有人会嫌钱不够多的,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明星要偷税漏税,为什么这么多人贪污受贿?】   【就是啊,怎么现在月薪两三千的还帮富二代说上话了?真奇葩】   或许是近些年来互联网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眼见众人已经无差别攻击起来,都要将梁京云也卷进舆论中,夏云端终于回过神,匆忙正要开麦。   “所以我该怎么向你们证明我们不是在炒作?”   男人清冽沉着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换一句话说,你们希望我提供出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并不想让事件继续发酵?”   弹幕一时像是被他问着了点,屏幕的浪潮褪去了些。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正当众人似乎还在思考之时,男人又逻辑清晰地接着反问:“有所计划的事会留下线索和证据,没有计划的事,我们该怎么证明它确实不存在?”   弹幕缓缓沉寂下来,而他的声音还在冷缓而慢地响在耳畔:   “所有人都把‘不要跳进自证陷阱’挂在嘴边,所有人都在提醒大家不要跳进坑里,如果大家都是路上那些所谓好心提醒的人,那么——”   “这些陷阱到底是谁挖的?”他问。   是了,大家都在自诩正义,都认为自己是那个提醒别人不要掉进坑里的好人,可发出的每一个问句,却也在不断挖着陷阱。   每一句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无端的揣测,每一句自认为的“合理猜测”,每一句所谓替受害者发声的提问,到底是在真的为他们鸣不平,还是只是在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火力的一己私欲?   他没把话说完,那实在有点难听。   直到弹幕陷入诡异的沉思般静了些,在一部分人恼羞成怒地回过神来前,他又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开始的话题。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想大家都已经清楚了,你们当然可以在事实的基础上抒发自己的见解,但也请尊重事实。   “有些人说那个女生是因为夏……主播才会被施暴者报复,但每件事之间都不存在必然联系——   “没人能保证她们不认识,她就不会被施暴者盯上。施暴者想要选择欺负谁,是没有理由的,学校里当初有只因为在操场上多看了她一眼就被她剪掉头发的,又有谁能保证自己走在路上不会向别人投去一眼?但这种事就是会成为被施暴者盯上的一个引子。   “这件悲剧的责任可以在施暴者,可以在没有管教好孩子的施暴者的亲属,可以在对施暴者无所作为的校方,可以在一直以来都忽视了这些施暴恶行的围观者。”   他冷静地一个一个点过在此刻被众人忽视了的那些群体,顿了顿,才有些沉哑地接着道:“但绝不该在。”   “替她夺回琴谱,”   “替她挡掉那些伤害,”   “真心将她视作朋友倾听心事排忧解难,”   他缓缓的、一字一顿地,不知是在说谁,将这些话清晰地定格在直播间的所有人耳中:   “站在她身边,唯一在黑暗里向她施以援手,把她从深渊里拽出来的,那个人身上。”   “……”   斑驳缝隙里生长出来的那丛青苔,毫无预兆地被阳光温柔吻过。   那人果决的字字句句,仿佛将她痛苦的回忆和漫漫的长夜一同掀过,叫她连心尖都跟着一颤。   像是毫无顾忌地伸手戳向了她藏在心底的那根刺,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砸落手背,夏云端伸手捂住脸,压抑着啜泣,眼泪从指缝里溢出。   男人话落,整个直播间沉寂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似乎终于缓过神来,弹幕像破冰的河水,重新开始流动。   【其实仔细想想,我感觉主播这件事真没那么严重吧,大家是不是因为她是公众人物所以放大了?生活里你们难道不会跟朋友吵架吗?】   【我也感觉,他说出来的那些人,任何一方的责任都比主播要大,现在怎么所有火力都到主播身上了?】   渐渐被游说动的弹幕下,也还是有人油盐不进。   【人家现在还躺在医院,当然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你就算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没人反驳你了】   “你是认为我能一手遮天吗?”   他似是觉得好笑:   “受害者的亲人都仍在世,当初的同学也能作证,我还没有能力篡改他们的记忆。”   “如果认为t我说的有假,”   他语气冷淡了些,能让人想到他说这话时忽然失了笑意的眼底,“请你提供出能反驳我观点的证据,而不是只靠打这几个字。”   他的回击看似轻飘飘,却敞亮有力。   不知是被戳中了肺管还是浑水摸鱼的人确实开始心虚,弹幕很快少了些挑刺的,大家忽然冒出了些新的视角。   【我怎么有点想哭……其实代入一下那个女孩子,在最无助黑暗的时候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前,那个人是光啊,她要是有意识,肯定也不希望这束光因为自己被千人所指吧?】   【她甚至跳楼前都还在给主播打电话,她是想说什么?到底是因为主播没接到她的电话所以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她已经决定离开这个绝望的世界,只想再最后跟她讲几句话?】   【救命,楼上这么说真的好扎心,如果是后者,那主播应该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啊】   【甚至有可能她给她打电话,只是想最后听一听她的声音】   【离开前最后一通电话,不是打给家人,而是打给主播,我不知道别人,反正如果是我,死前都要联系的那个人,一定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那这不就能证明,主播之前真的对她很好吗?是对她而言,好到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想对她说的】   【别说了,再说我半夜都要起来给自己一巴掌了,这样的电话都没接上,我要是主播我真的走不出来了……】   【主播还挨了不少骂……感觉给主播造成了三次伤害,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从一开始就没站队,打败99%的人】   互联网的舆论比真心还瞬息万变。   尽管仍有不同的声音,但直播间的风向还是有所变化,弹幕一时被忏悔和自视清醒的吃瓜群众刷了屏,偶尔还有极个别依旧好奇着两人的吵架原因,以及L和主播的关系。   梁京云没再管,主动下了麦。   几乎是同时的,他给夏云端发去消息。   Nuvoal:【别乱想】   Nuvoal:【在家等我】   他迅速踩下油门,往小区赶回。   被贺斐推送来直播间时,他正在车里等红绿灯。   一点进去就是满屏的恶意,他只来得及临时将车停到马路边,迅速给夏云端打电话,却没打通。   他知道这件事对夏云端的阴影有多大。   季采语跳楼后,她整日整夜地无法入眠,也就是在这会患上了神经衰弱的病状。那阵子她瘦到像是风一吹就会倒,强撑着考完期末,整个暑假都没出门,急得苏女士都主动联系他,问他能不能来陪陪夏云端,劝劝她。   他放不下心,所以才复读陪她一起读了高三。   她再也没过过生日,每年生日前后的时间都会去看季采语。   季采语在沂宁第五医院诊治还是他托梁建柏给找的,当时梁建柏事业蒸蒸日上,各行各业都有认识的人。   所以在他印象里,从高二到他们分手前,于珍对夏云端的态度都不是这样的。   分手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于珍对夏云端变成了视频里那个态度?   他忽然又想起来,几个月前,贺斐给他发照片那会,他赶到医院时,贺斐说两人起了矛盾,当时他还只是不解,没多问。   车速掠得飞快,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就在拐过一个弯时,他猛然记起来他上麦前似乎匆匆扫到过的一条弹幕。   辛澄被判了三年,是22年出来的。   他们分手也是那年。   刚刚他满心都是怕夏云端被刺激,完全没能顾上细思那些猜测,此刻似乎有出现了一根线,将几条线索全都串联在了一块,电光石火间,他脑海倏然闪过什么。   是不是因为辛澄出来了,所以于珍被刺激了?   夏云端当初会和他提分手……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他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再往下想。   男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紧得泛青,油门越踩越底。   -   直播间是被学妹强制登上她的账号切断的。   夏云端只是把自己蜷缩在电竞椅里,脸颊埋进膝盖间,直到电脑都息屏待机。   方绒能听见她几近无声的啜泣,只是安静地陪着她,也跟她悄悄地一起掉眼泪,一直到手机的电量变红、关机。   就是在这样寂静得好像连心跳都听不见的时候。   门铃响了。   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响起,听觉缓缓复苏,从远及近的声音似乎连同心脏一同唤醒,随着左心房的阵阵跳动,夏云端双目朦胧地抬起,看见桌上的手机又亮了亮。   她慢了一拍地伸手去看。   是梁京云的电话。   她迟钝地眨了下眼,最后一滴泪水掉在屏幕上,她下意识去擦,手指碰到屏幕的下一秒,来电被接通。   门铃声忽断,他略显紧绷的清沉嗓音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夏云端,开门。”   她愣了好一会,听见那头压下急促的呼吸,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开门。”   恍惚间,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多年前那个凌晨,他也是这样给她打来一通电话,叫她开门。   就连说的话都一样。   夏云端失焦的瞳仁终于聚焦了些,安静了好一会,才缓慢起身。   那头应该是听见了她起身时椅子的吱呀声,没再催促。   夏云端沉着腿去开门。   几乎是在手指搭上门把压下的一瞬——   他的怀抱比穿堂风来得更快。 第67章 嘴硬心脏却像淋了一场雨   67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身前是那人温热的胸膛、起伏的呼吸、失频的心跳。   炽热跳动着的心脏紧贴着她的,恍若慢一秒就会将她丢失,梁京云从未那么用力地将她揽进怀中。   两颗心脏同频地跃动着,夏云端的手甚至还要抬不抬地悬在空中就被撞进他胸膛,漆黑的瞳仁似乎闪过一丝失措。   她生硬抬手,茫茫动唇,声音里是自己都不曾觉察的轻颤,因为长久没说话的嗓音透出低泣过的哑:   “梁京云……”   “别听他们的。”   他骤然出声,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搂进胸膛,“我们比谁都清楚,这些年你过得有多内疚痛苦。”   “你不用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同。”   垂下的眸底浮上沉涩的热意,心脏仿佛也随她身体的轻颤跟着抽疼。   男人抬手拍着她的背,动了动干哑的喉咙,胸膛因为低缓的声线贴着她的心脏一同震动,恍惚是来自她心底的,矜重的肯定。   “因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没做错任何事,夏云端。”   他低声重复,愈发用力地将她抱紧。   “……!”   在这个仿佛用力得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拥抱里,女孩陡然一滞后努力压抑的低啜在寂静的夜晚振聋发聩。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所以你不用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   今天却像是要把过去这几年压抑心底的那些负面情绪尽数爆发释放出来。   或许是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被人生生撕扯开的感觉太痛了,梁京云的话像轻柔抚上她伤口的手,叫她几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刚止住没多久的泪水倏然又不断地往下掉,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埋进他胸膛,泣不成声地哭泣,纤细的手指紧紧拽着他胸膛的衣料,像是溺水的人揪紧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骨子里一向的要强叫她几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成这样过。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哪怕是当初得知父母离婚。   哪怕是当初和梁京云提分手。   门被悄然带上。   女孩滚烫的泪水几乎要把他的衬衫浸湿。   湿掉的布料粘在肌肤,颗颗泪珠在领口晕开渗透到他胸膛,灼烫着他的心口。   无数情绪在胸腔翻涌着像要冲破而出,可到了喉间,又像是被什么卡住。   心脏跟着阵阵泛疼,梁京云搂紧了她的肩膀,压下眼底的疼惜,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一遍遍地重复着:   “你没错。”   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二十分钟。   从抽泣到呜咽,直到感觉揪紧的布料渐松,胸膛被女孩的手轻抵住。   他压睫,看见她缓缓从他怀里抬起了头,露出哭得满是晶亮泪痕,眼眶鼻尖都通红的小脸。   像是理智渐归,她颤着湿漉漉的眼睫看他,嗓音都是湿哑的:   “……谁让你什么也不说就来直播间t的。”   梁京云垂眼看着她,好一会,才轻叹出口气,缓缓伸手拭去她眼尾的泪痕,“我给你打电话没打通。”   夏云端缓了会,想起来刚刚自己一直在跟方绒打电话,她的注意力又一直在电脑上,完全没注意手机来电。   她吸了下鼻子,想到刚刚差点失控的直播间,仍然心有余悸。   “……本来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一插手,现在大家还不知道怎么议论你。”   她不想把梁京云也卷进来。   她不想她身边再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和这件事牵扯上关系了。   所以有关季采语的一切,她都瞒着所有人。   她已经尽力筑了一道自以为任何人都无法翻越的高墙。   可没想到,还是有人义无反顾地冲破了那堵墙,站到了她身边。   以一个强硬的、不容她拒绝的姿态。   她又愠恼又茫然。   本该生气,心脏却像淋了一场雨,浇息了一切情绪。   眼底涌动的百般情绪都被压下,梁京云看着她,慢慢道:   “我被议论的还少吗?”   他以一种轻松的姿态轻扯起唇角,语气里似有他一贯的散漫自傲:“不都说我是名人,名人不就是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关注着?”   “……”   他还真是。   这种时候也不忘吹捧自己。   夏云端仓促地从他黑亮炙热的视线下挪开眼,视线又无意落在他胸前被自己攥得满是褶皱的衬衫,上面还被她的眼泪沁湿了一大块。   猛然回想起刚刚自己是如何失态地在他面前哭泣的,脸颊瞬间浮上一层羞耻的红晕,她回过神般急急从他怀里退开。   “衣、衣服我会替你洗干净熨好,”   她说话都不利索了,也没敢看他眼神,只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转移话题般一茬接一茬地提,“还有直播舆论的事,有些无聊的人肯定少不了找你问东问西,你都别理他们,我会尽快发布声明,尽量不给你造成太大影响——”   “我不在意这些。”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地打断她。   夏云端戛然,本能怔然抬眼,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他漆黑冷静的眸。   仿佛有什么沉默的情绪在其中蔓延开,心脏承接感情的那部分提前预料到什么般躁动起来,她来不及开口,那人的声音已经破寂响起。   “他们怎么质疑我评判我攻击我,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盯着她,视线像生出无数细密的织线,将她紧裹得密不透风。   “——我在意的只有你。”   “……”   不同于往日在屏幕里收到的消息,面对面如此直白的坦言,对她的冲击性显然更大。   仿佛被那人漆沉的视线漩溺进深海,夏云端呼吸徒然一滞,大脑都像宕机。   她甚至没法像只是收到一条短信那样能忽视或是回避。   这人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就那样炙热又沉默地看着她,她就像是被人不着痕迹地挡掉了后路,无处可避、无路可退。   可就是这时。   ——要有点愧疚之心就早该分了。   ——每年生日的这个时候不会做噩梦吗?   眼前仿若又冒出那些冰冷质问的弹幕,喧闹之下有谁嗤嘲不耐地开了口,与弹幕的声音重合着在耳畔回旋着。   “关你什么事?我牢也坐了钱也赔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懂吗?你有什么资格再要求我去道歉?”   “噢,瞧我差点忘了,当然关你的事。如果不是你,我还注意不到有这么个有趣的玩具呢,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让我有了这么一个目标。”   “你现在装什么好人啊?你要这么在意她,当初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噢!你在跟梁京云甜甜蜜蜜地过着生日——那晚多少人在欢快地为你庆生啊,你猜猜,她当时打给你是想跟你说什么?”   “她一定恨死你了,如果不是你,她都不会被我注意到,她要是没出事,现在是不是已经梦想成真了?”   “是你毁了她的梦想,毁了她整个家庭,知道吗?我听说你现在还跟梁京云谈着呢?也不知道她要是有意识会怎么想,毁了她一辈子的那个人,现在竟然还能这么幸福,天道也太不公了——”   “……”   血液似乎也随着记忆里讥诮嘲弄的声音变凉,从阳台钻进来的夜风几乎把她浑身的温度都一并带走。   她半晌没反应,脸色却褪去了些许血色,男人似乎觉察出她不对劲的神情,紧紧蹙着眉,下意识伸手要揽过她。   女孩却蓦地一偏身,眼底恍惚闪过一丝惊慌,就这样躲开了他的触碰。   “……”   手顿时僵在空中,梁京云表情一滞,又见她茫茫地抬了下轻颤的睫毛,像是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也僵硬了一瞬。   ……她竟然是下意识的。   不想让他触碰。   梁京云凝滞着表情,时间仿若静止,再出声时,已经涩哑了嗓:   “……我的话,这么让你不适吗?”   寂静。   她颤着半落的睫,没看他,也不说话。   梁京云的唇角彻底掉了下去,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要把她的每个微表情都拓进眼底,好一会,才像要确认什么般,突兀地哑问: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女孩手指蓦地一紧,他看见她眼睫又颤了起来,良久才出声:   “……不是,朋友吗?”   “……”   安静一秒。   朋友两个字像利刃般插进心脏,梁京云刹那攥紧了拳,几秒后又缓松,喉结轻滚了滚。   “朋友。”   他重复着,尾音平静地上扬,“上床的朋友?”   又是沉默。   梁京云就那么盯着她,空气寂静,他脑海里却不断回旋着刚刚她偏身回避的那一下。   前一刻还能扑在他怀里哭的人。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竟然会害怕他的触碰。   为什么?   凭什么?   他不理解也不明白。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了。   想问她之前明明已经表现出接受他的苗头了,为什么一个月后转头又成了“哥哥”。   问她在两人冷战的时候,为什么要突然出现挡在他身前。   问她既然只是朋友,那她半月前的邀请和主动算是什么?今天上午的温存又算是什么?   为什么总是若即若离。   为什么总要一次次给他希望又在他把自己说服后给他泼一盆冷水。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明白当初毫无预兆的分手,不明白现在毫无预兆的抗拒。   他一直想让自己忽视这个逻辑。   世界上多的是没有理由的分手,腻了烦了,哪怕是真的不爱了,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解释。   可她当时的话太狠,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砸在他的脊背,低下的头颅也会有承受不住重量的时候。   如果这真是她想要的,那他成全。他这么想。   然而过去了这么久。   分开到重逢,整整九百九十三天。   他以为他慢慢来,总会等到她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这应该是一个好时机。   可她说,只是朋友。   压抑的呼吸几乎盖过心跳。   男人漆黑的眸像是暗涌着什么浓重的情绪,垂落的小臂隐约可见微微暴起的青筋。   她却只是偏开眼。   梁京云胸膛沉沉地起伏着,语气几乎堪称平静地下了定论。   “所以你只是享受暧昧。”   “……”   她依旧不语。   从头到尾的沉默像是终于点燃了他压抑许久的愠意。   “吊着我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他问。   “看我一次次不长记性地沉溺,像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要的时候就十天半个月没消息,需要的时候就赏根骨头当施舍一点爱意——”   他一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忽又牵唇,“还是你只把我当鸭?”   夏云端手指一紧,猛然抬起头:   “不过是几次酒后乱/性,睡了就睡了,难道你没舒服吗?”   “……”   空气霎时凝寂。 第68章 嘴硬只要露出一点破绽   68   良久没人说话。   沉默吞噬着稀薄的空气。   过去最痛恨的词、最噩梦的记忆,就这样被面前的女孩猛然脱口,听不出是真话还是冲动之下的吐露。   他好像该愤怒该生气,可在胸腔碰撞的一切情绪,在对上她还未完全拭净泪珠,湿漉漉而泛红的眼尾,要破土而出的那些汹涌又像瞬间被卸了力。   她的眼泪到现在都是致命的武器。   他太想替她抹去,可身侧僵硬的手指又好像在不断提醒着他,刚刚她的拒绝。   于是手指紧抠掌心,最后只化作了声不知是讥是嘲的重复:   “……酒后乱/性。”   乌黑的眸没有一点光亮,他缓慢抬睫,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般:“所以你只想跟我当炮/友。”   女孩藏在袖间的手紧攥,却还是紧咬着牙关吐字t:   “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不是事实吗?”   他像是毫无波澜般地扯扯唇,“可以上床,但不确认关系,这不是炮/友吗?”   “还是你想我说得更文雅一点。”   “‘床伴’,”他看着她,自嘲般勾唇,“这样说会让你舒服一点吗?”   “……”   又是一段极长的寂静与沉默。   等得梁京云几乎想扒开她的胸腔看看里面有没有心。   鸦羽般的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她脸色苍白地垂着睫。   半晌,才抬起眸,轻着嗓,问:   “这样不好吗?”   就维持现状,不要想不要问,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说开?   这几分钟太短又太漫长,她脑海闪过太多念头和画面,最后却觉得,这已经是当下最合适他们的关系。   这是既不让她存在太过负罪感,又不会有过多压力的选择。   那天回到沂宁,在酒吧里看见的辛澄的身影,就像一根挑不掉的刺扎在她心口。   如果说知晓父母的离婚,是磨灭了她对永恒不变爱情的幻想,那那日辛澄字字戳心的话,就是从背后袭来的一根棍,敲碎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那点坚持。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一切影响都会渐渐消散的。   记忆会随时间淡化,淤痕会有褪去的时刻,伤口也能逐渐愈合。   可事实却是,她光是看见辛澄这个人,不愿回想的记忆就再度席卷而来。   伤口又开始冒脓,那些留在她心底的伤痕,好像只是被时间笼上了一层沙。   她的几句话就像一阵风。   吹去覆在表面的尘土,就能看见看似弥合的创口之下,鲜血淋漓的、从未痊愈的伤口。   她撑不下去了。   她没办法再这样若无其事下去。   爱太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冲破万难的勇气了。   可她没有。   就算她能说服自己忽视那些过去,她也无法保证她跟梁京云有未来。   或许是初恋,或许是梁京云留给过她太多美好的回忆。   她不想她和梁京云最后的结局跟苏女士和夏先生一样。   不想在一块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在该已经彻底习惯对方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的时候,接受两人终究会分开的事实。   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在注入了全部的真心与爱后被抛弃,不如在此刻就割断这段关系。   她就这样自私地丢下了梁京云。   和梁京云分手后,她就想,她不会再进入第二段感情了。   她就不适合谈恋爱。   她承受不住当下炽热的爱意会在时间的沙漏里渐渐冷却的事实。   她也接受不了感情中一定会出现的落差。   如果没有和梁京云重逢,她想,她连这些摇摆挣扎也不会有。   她从前以为被爱是世界上最容易也最理所当然的事。   人生来就在被爱。如果不被爱,是不会降临到这个世上的,所以也不会有人得不到爱。   直到那些本该是绝对恒久的爱意被分散,被收回,再被转移。   她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会无条件给谁爱。   哪怕是父母给予的爱,都是基于血缘。而最残忍的是,就算流着相同的血液,爱也依旧会一点点变少、消散。   除此以外的一切关系更是如此。   她能靠外貌、语言和行动短暂吸引一个人,却无法让人就此给她无限的爱。   爱能随时被收放。   交付爱意的人拥有绝对的权利收回他们投注在任何人身上的爱。   ——爱是世界上唯一一件只能被迫感知,却不可操控的东西。   接受“被爱”,是一种交付主动权的决定。   她不想自己处在被爱的弱势里。   不谈感情,不谈爱,就这样,趁着两个人或许还对彼此有欲/望,走一步看一步,不好吗?   就算不从她的视角看,站在梁京云的角度,这也应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吧?   没有男人能接受无性的爱情,柏拉图式的恋爱太少了,最起码她所见过的男人无一不是见色起意。   她现在直接满足他的生理需求,这难道不是对两个人都好的选择吗?   怎么会有男人接受不了不用负责的性关系?   夏云端轻颤着耷下濡湿的睫,唇被咬得泛白,手指紧蜷,好看的眉眼是自己都不曾意识的轻蹙,似是有多少茫然和困决。   “……”   ——这样不好吗?   她轻飘飘的声音让他遽然攥青了身侧的手指。   梁京云直勾勾盯着她,声音几乎是从喉底挤出来的,又哑又涩:   “所以,跟一个不打算确认关系的男人上床,对你来说是一件那么容易突破的事吗?”   “……”   他的声音并不尖锐,只是沉哑,却刺耳至极。   好像隐隐从他的话里觉察了什么,夏云端呼吸顿滞。   “你可以这么轻易地跟一个,”   他一顿,似是自嘲般地笑了下,才挣扎至极地将那个他一直不愿接受的词语说出来,“跟一个不爱的人上床。”   “我不可以,”他说得很慢,“我做不到。”   暧昧确实让人上瘾。   可他没办法一直暧昧。   “我没法只享受暧昧,也没法永远这么自欺欺人下去。”   挺直的脊背不堪重负地弓起,他精疲力竭地开口,凌厉的喉结滑动,声音分明压着沉郁,像是最后不甘的祈问。   “你真的,一次都没再心动过吗?”   重逢以来这几个月一点一滴的相处,   你真的一点都没再心动过,   真的一次,都没想过要复合吗?   他紧紧盯着她,垂落的手指死攥成拳,眼尾都似乎泛上了些红,向来挺拔如松的脊背如同被千斤重压着,只有漆黑的眼里透出一丝希冀和孤胆。   像是……   只要她露出一点破绽,他都会义无反顾。   心脏仿佛骤然从高空坠落,空悬一瞬后又是一阵痉挛,缺氧的窒息感从嗓底绵延至胸腔,叫她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烫发热。   明明理智已经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底却好像还有什么情绪在鼓胀攒动着要冲破嗓眼。   她真的。   一次都没再心动过吗?   发紧的喉头赫然涌上涩意。   猝然咬破的唇顺着齿间洇淌出血迹。   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对着面前这个人,对着他比窗外夜色还孤寂的这双黑眸,说她一点都没心动过。   超市里替她挡下的那一刀;   医院天台抓紧她的那只手;   商场里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替她教训恶人,给她上药,为她做饭。   混乱直播间里的出头,刚刚情绪崩溃时的拥抱。   他似乎总能在她危险时及时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救她于水火之中。   一桩桩一幕幕闪回眼前,好像不知不觉间,她的生活已经完完全全充斥着他的身影。   她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地说,在这么多个瞬间,她心绪没有一点起伏和波澜,没有一点动心过?   思绪深陷进回忆的漩涡,连咬破了唇的刺疼都像觉察不到,只有生理性轻拧起的眉让她看起来有一丝反应。   她没发觉,在自己陷入沉寂的分分秒秒下,身前男人眼底忽掠过的光亮。   血迹从唇角蜿蜒而下,她茫茫垂睫,下一秒,温热的指腹拭过她的唇。   夏云端一时怔愣,旋即知觉了什么般仓促抬眼,冷不防对上一张放大的清隽的脸。   她错愕着颤了下瞳孔,本能想后退避开他,却被那人揽着腰重新捞回了身前。   女孩眸底闪过一丝惶乱,伸手就要推他,可抬眼的瞬间,却陡然撞进他没能掩藏住的骤亮的瞳仁。   混乱的大脑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仿佛从他这一眼看出了什么,后知后觉有一道无法明说的门关就要失守,她呼吸也急促起来,双手用力地抵上他胸膛。   “是,我不喜欢你,我就是拿你当工具!”   声音比砰乱的心还慌促,她急不择言,又咬上刚刚的破口,唇口疼得麻木都没垂手,“你松——”   “我不会再信你了夏云端。”   低哑的声线沉沉在耳畔响起,她推阻的动作一僵,都还没来得及抬眼,那人便将她重新紧抱在了怀中。   “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却清清楚楚地钻进她的耳道,“你的沉默就是答案。”   夏云端挣扎的动作被他这声彻底定住,手指僵硬着渐失力度之时,又听见他哑着嗓出声:   “你又想和那天一样说难听的话骗我,赶我走。”   “我不会上当第二次了。”   头顶渐渐压下些许重量,像是他轻贴上来的下巴,温热渐渐向四处蔓延,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畔一下下鲜活生动地跳着,他沉缓的声音也随心跳一同响起。   “你总想什么都自己扛,但我做不到让你独自面对这些。”   曲起的指背精t准无误地揩过她眼尾的热意。   “我知道有些路只能你一个人走出来,我也没有打算替你走完这段路。”   他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走会迷路。”   “我想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块,可是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她咬破的唇角还在漫着血迹,他盯了许久,还是垂下头,轻轻贴上去。   小心翼翼地替她舔舐掉伤口的血迹,他又离开,垂下漆沉的眸,虔心而赤忱地看着她。   “所以,你能不能,不推开我?” 第69章 嘴硬好像她是他多么轻怜重惜的珍宝   69   他的吻虔诚地、轻颤着落在她的唇角。   他的声音沉哑地、恳切地响在耳畔。   像是要融于夜色的那双黑眸如此珍重地看着她。   好像她是他多么轻怜重惜的珍宝。   夏云端没想哭。   可她压不下眼眶和鼻尖涌上来的酸涩。   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像是心脏最空荡最空虚的那部分被人一点一点、以最温柔最珍视的姿态填满。   都说“人在创伤模式里其实是看不见别人的”。   她竖起了一道自以为是防御的墙,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密闭空间内,而一切情绪都像无声的风暴,渐渐席卷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于是外界一切好的坏的声音都被这个黑洞吸食。   房间里依旧只剩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封闭的状态里,无限放大着那些自我生出的负面感受,越挣扎越沉陷。   最后,被吞没。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要说,时间会带走一切。   带走记忆,带走痛楚,带走伤害。   她就这么骗着自己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以为自己能就这么一辈子瞒过去。   可梁京云又出现了。   他好像看透了她的伪装,看透了她看似正常状态下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他不是只在门口喊她名字,重复着那些她听过的一遍又一遍慰藉的话,而是在她没有任何防御的时候,不由分说地闯进了她自我封闭的世界。   她以为他会强硬地把她拽出。   可他却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问她,能不能让他陪她一块。   推拒在胸膛的手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视线倏然涌上雾气。   眼睫泛起湿意,眼眶蓄上的热意终于决堤。   “梁京云,”   无声的眼泪在扑朔的眼睫下如断了线的珍珠,夏云端抬起泛红的眼,没藏住嗓音里轻细的哽咽,“你真的……很讨厌。”   那人轻轻吻过她眼角的泪,大掌悄无声息地包上她抵在自己身前冰冷的手,从喉底低低应着她,呼吸很清浅地打在她薄薄的眼皮。   “嗯。”   “我讨厌。”   “我有病,我讨厌,我很烦,”   他边说边沿着泪痕细细往下,像是要将她的眼泪全部温柔吻去,“但你不是别人、不是外人、不是不重要的前女友。”   夏云端表情倏然轻滞,未干的泪珠还要坠不坠地悬在湿漉漉的眼睫。   “你怎么使唤我都可以,”   他的唇最后落回她的唇边,他对上她一时愣住的黑眸,将额轻轻贴上她的,低声喃喃般,“……你管我吧,我都听你的。”   -   夏云端躲到了卫生间洗脸。   今天晚上哭了太久,她都没想过自己的泪腺能这么发达,好像把这几年没哭的眼泪全都释放了出来。   泼了几瓢冷水在脸上,刚刚肆涌的情绪像是压下了些,她抽出张洗脸巾在脸上贴了贴,把水沾干,脑子里忽地又响起他刚刚说的话。   那些话。   实在太熟悉了。   回过神般,她匆忙低头拿起手机,点开梁京云的微信,往上翻了翻记录。   他们的聊天记录并不多,往上翻了没两下,就能翻到半月前的记录。   ——梁京云,你是不是有病。   ——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我用你强调我是外人?我就是你最不重要的前女友,我配指唤谁,你当然不用听我的。   ——梁京云,你真的讨厌死了。   ——我最烦你了。   ——你最好之后也别来找我这个外人。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刚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字眼,一个个全都和那时她发的消息对上了号。   那日台风天没信号,她生气之下骂了他三四页的消息。   就算是现在看,每条消息后面都确确实实跟着的是没发出的红色感叹号。   他怎么会……   “夏云端,你是想把自己的脸泡肿吗?”   门外响起男人的催促声,一如既往嘴毒得拐弯抹角。   瞬间被他的嗓音拽回现实,说不上来是窘迫还是更复杂的什么情绪在胸腔掀起着波澜,她眨了下眼,在此刻后知后觉感到破口传来的一丝疼意。   正要出声,抬眼时又不经意地扫到镜子里自己哭红的眼,双眼皮都肿成了单眼皮——   她甚至没敢多看,下一秒就狼狈地挪开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她哭成这样,梁京云怎么亲的下去的?   被他湿热的唇游移过的每一处好像都开始发烫,她忙又用冷水泼了泼自己的脸试图降温。   不想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   外面的人就跟和她心有灵犀般地又出了声:“不会是觉得自己哭得太难看了才躲在里面不出来吧?”   夏云端泼水的手一僵,他的声音紧接着响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   “不就是掉了两滴眼泪,以前我也没少把你爽哭过吧?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眼肿——”   夏云端几乎是冲出去堵住了他的嘴。   耳边的碎发都还因为刚刚泼的水粘在脸颊,她的面庞不仅没褪去绯色,还因为冷水的刺激显得更红了些。   还湿着的冷冰冰的手指就这样捂上他的唇,水滴顺着她纤细的手臂往下滑,有的则是直接被甩上了他脖颈,又往下没进了他的衣领。   冰冷的触感叫梁京云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修长的手指反握上她的手腕。   他轻蹙了下眉,一点也没刚刚语气里的散漫,牵着她几步走回卫生间,抽出洗脸巾,特地开了热水泡了泡,单手拧干水,才垂着头细细擦过她的每一根手指。   “怎么用的冷水洗脸?”   给她擦完手,抬睫又是她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梁京云一顿,拿手背贴上她的额间碰了碰,感觉是正常温度,才像松了口气,“脸红成这样,我还以为你发烧了。”   夏云端就这样愣愣地由他弄了半天,直到他松开她的手,去客厅给她倒了杯热水叫她暖手,才感觉不对劲起来。   这应该是她家吧。   梁京云怎么熟稔得好像他才是主人一样?   异样的情绪在心里碰撞着,却魔幻地让她升腾出一丝久违的**心感。   下午梁京云离开后缺失的那部分像是重新回来了,落寞和孤寂也在他的仿若理所当然的忙碌下渐褪,她几乎觉得在他的身上找回了自己缺失已久的……   归属感。   下午一闪而过的念头再度冒回脑海。   ……她是可以有自己的家的。   丢失的那块拼图,明明就握在她的手里。   她随时可以拼回去,却一直在担心这块拼图会再丢失。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的魔仙棒。   苏女士明明已经把它买回家了,她当下就可以把它拆开,可她却担心拆开以后魔仙棒会变脏,玩久了会损坏。   那时候她太小了,真的一直没舍得拆,最开始感兴趣的时候,也只是每天睡前看一看摸一摸,后来注意力又被新的事物所吸引,这个魔仙棒就被她放到了一边。   直到很多年后搬家,她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翻到了它。   她挺新鲜似得把它从落了灰的包装盒里拆开,却发现它已经不会亮了,换了电池也不亮。   它还是坏了。   哪怕曾经她把它保护得那么好,甚至根本没有取出来玩,它也会有坏掉的时候。   可当初她可以获得的快乐和满足感,却永久的缺失了。   如果当时的她早知道,玩具当下不玩也会坏掉,是不是就会把它拆开了?   这好像,跟她此刻对梁京云的感情异曲同工。   因为知道玩具迟早会坏,因为觉得感情迟早会消失,所以她宁可空虚着,放弃了,也不去接受。   可她当下所缺失的,在十年或是二十年后往回看现在,会不会就像后来的她,回头去看没舍得拆玩具时的她那样?   手指在热水的作用下渐渐回温,她垂睫盯着水杯里倒映出的自己茫然的脸。   “时候不早了。”   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瞳仁轻动,下意识偏头,正巧对上梁京t云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后望来的视线。   她看见他微微抬头,向自己示意了一下墙上的钟,“你早点睡觉。”   尽管意识还没完全回神,他此刻的分寸感本能让夏云端觉得不合理。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听见自己问出了声:   “你还有事要忙?”   那人忽地一顿,旋即眉梢轻挑。   他这个表情的标志性已经强到夏云端看见的瞬间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撤回了,她动了动唇,还没出声,果然听见他懒洋洋地出了声:   “这就开始舍不得我了?”   夏云端:“……”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闲闲地拖着嗓:“如果你真想,我也不是不能留下来陪——”   “不用了!”   夏云端迅速接口。   她边说,甚至主动站起了身,走向玄关。   她听见身后响起人从离开沙发的声音,随后是细微的脚步声,她一边替他开门,一边偏过头道:   “我就不多送——”   头刚转回一半,脑袋就被人拿指节轻叩了下。   她下意识瑟缩了下,“你干什么——”   “小白眼狼。”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夏云端一眨眼,抬睫。   下一秒,柔软的细发又被那人伸手揉乱。   “行了,不是说还要写声明吗?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还得跟公司商量一下后续的处理方案吧?”   他换着鞋,偏身看她一眼,“有问题就找我,嗯?”   她蜷了蜷手指,缓慢点了下头。   梁京云手指搭上门把,要按下时,忽然又转头看向她。   “我知道你现在又在想那些难受的事了。”   夏云端一僵。   他却垂眼看着她,认真地开口:   “我说过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这件事带给你的阴影,只有你自己能走出来。”   “我不想再和你重复那些或许你已经听过成百上千遍的,‘事情已经发生,再沉浸在痛苦里也没有用’、‘人总要向前看’之类的话。   “有些话其实我当初和你说过,也许那会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也可能那会你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没办法听进去。   “但我想,今天我应该再和你说一遍。”   “我只想说,”   他顿了顿,视线紧盯着她,缓慢道,“你不要太傲慢。”   他看见女孩身形顿颤。   但他还是没停。   “你总觉得自己才是压死她的最后的那根稻草,底层逻辑是,你觉得自己几通没接上的电话就能掌控一个人的性命。   “你自私地认为,是自己的行为影响了她对自己人生的选择,可我们每个人、每个时刻都在做不同的抉择,她也是。   “她身边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是她唯一的朋友,但这并不代表她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你忽视了她周围还有关系比跟你更密切的母亲和姐姐,还有比跟你相处时间更长的她的同学,哪怕是她在医院里,跟她接触的医生和护士,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她的行为和想法。   “可你却把那些人都忽视,只把自己看那么重,甚至笃定地认为自己才是造成她最后选择的最重要的因素——”   “这不是傲慢吗?”   他问。 第70章 嘴硬(一千五营养液加更)那个人应该……   70   梁京云走了。   走前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一时只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滴答走动的声响。   她站在原地许久。   久到觉得四肢的温度都被夺走,久到她动作时骨骼都在轻响。   梁京云的话一遍遍回旋在脑海,仿若一道久久回荡的沉重钟声,将她一直以来的自我全部敲碎。   ——你不要太傲慢。   ——你觉得自己几通没接上的电话就能掌控一个人的性命。   ——只把自己看那么重,甚至笃定地认为自己才是造成她最后选择的最重要的因素。   ——这不是傲慢吗?   “……”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愧疚,其实是傲慢……吗?   一切观念像被全部捣碎重建,夏云端直到洗漱完后都仍沉浸在这些思绪中。   这似乎远比直接告诉她,和她无关的冲击力要大。   或许真的是因为当初她把自己困在了封闭的房间里,太青涩、太固执,任何话都没能被她听进去,想得出神时,她很努力地回想着梁京云当初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些,却无果。   没有记起梁京云说了什么,却在挣扎间恍惚又想起,季采语跟她起争执时的那些话。   她不断质问着她自己是不是不配,问她自己是不是不自量力,话里分明将自己和她划作了两类人。   季采语在说那些话的时候。   是不是也觉得她特别傲慢?   在她自以为是委婉、是替她好地劝她放弃,叫她换个人喜欢的时候。   对她而言,是不是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她躺在床上,沉默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直到困意席卷而来。   她本以为自己很难休息好的,可不知是不是哭了太久回忆太多真的太累了,她竟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时,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晚睡得还不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恢复正常的眼睛时,夏云端莫名松了口气。   昨天晚上一直没再看手机,想也知道有多少消息要回,夏云端洗漱完后深吸了口气,才打开手机。   点开微信时,率先看到的就是学妹发来的消息。是一套完整的处理方案,还让她最近先别直播,安慰她网民过些天就忘了。   她看了眼学妹发消息的时间,凌晨两点,大约是连夜赶出来的。   夏云端抿着唇,非常诚恳地道了谢,又给她道歉自己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   学妹的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后回的,大约也是刚醒,给她回的是语音,开玩笑似得说谁让她卖身给自己了呢,又说要真想感谢,处理完这件事之后记得请她吃大餐。   她立马应下,这件事就算揭过,她又翻着列表,倒是没想到这回给她发消息的竟然大多都是安慰,只有极个别人,关注点在跟梁京云还有联系这件事上,问她他们是不是有要复合的打算。   她没回八卦的那些,只认认真真给关心她的那些人回复了安好的消息。   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给她发来的这些消息,她愿意相信大家是真的关心她。   处理完消息后,在平台上挂了假条,她又特地给方绒回拨了电话。   昨天方绒也没少跟着她提心吊胆,也不知道电话挂断后她是什么情况。   她知道方绒也一直歉疚着当初替她挂掉了季采语的电话。   电话滴没两下就被接通,她正要出声,不想那头响起的,却是徐知清的声音。   男人声线压得很低,说她还在睡觉,晚点会让她回电。   夏云端都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和方绒在一块。   那头已然没了声。   夏云端茫然地看了眼自己被挂断的电话,后知后觉般瞪大了眼。   她翻出徐知清的微信。   再睡一夏:【???】   再睡一夏:【你为什么在方绒那???】   那边没回复。   倒是周嘉让的微信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   她视线定住,缓了会情绪,才接通电话。   不想接通后,却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眼见通话的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她还是没忍住,先出了声:   “周嘉让?”   那边的呼吸似乎静了瞬,过了两秒,才轻应了声:“嗯,你还好吗?”   一顿,他又道:   “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抱歉,昨天太忙了,我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没第一时间出来替你解释——”   “没关系,”   女孩倏然打断他,他声音静了一下,夏云端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   她忽而又没头没脑地接了句:“我想我该走出来了。”   知道他在听,夏云端垂下睫,不知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   “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多大关系……我当初是一时没想通才会恨你,后来才知道到自己只是在迁怒。”   “我恨的其实不是你,是我自己。”   “我太知道这件事给我的打击了,我无法接受也无法承受自己或许是害了她的一份子,我实在无处释放,所以发泄到了你身上。”   那会她甚至荒谬地想,如果周嘉让没有那么直接冷淡地表态,她不知道周嘉让的态度,那会是不是就不会自以为是地去劝季采语,季采语也不会跟她吵架了。   她当时就那么荒唐莫名地跟周嘉让断了一年的来往,两人关系直到临近毕业才有所好转。   周嘉让:“可t这并不是你——”   “我知道,”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夏云端接口,“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听过次数最多的一句话。每个人对季采语的名字都讳莫如深,但所有人都会这样对我说。   “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忆跟她争执的每个瞬间,对她放狠话的每个瞬间,还有没接到她电话的每个瞬间。   “尽管所有人都说错不在我,但是她身上那最后的一根稻草确确实实是我压下的。”   她声音忽然变轻,“我就这么想了七年。”   她似乎听见周嘉让忽然凝滞的呼吸,旋即又变得沉重。   却像多了解她似得,知道她要说什么转折,周嘉让没再开口。   “我一直把自己困在这些回忆里,我的痛苦甚至会让人觉得我才是那个受害者——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吧?”   “可是,”   她突然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很可笑的事,“有人叫我别太傲慢。”   “我才意识到,把自己困在过去,原来是本质是一件傲慢自私的事。   “方绒觉得她替我挂断了季采语的电话,她才是压下最后那根稻草的人,我告诉她,她的决定并不能改变我的行为。可到了我自己头上,我却傲然地觉得只有自己的一切举动会影响到季采语的选择,好像她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没有自我选择的人。   “我根本没那么重要,真正的受害者还躺在医院,我却自怨自艾,让所有人都来安慰我,替我把我和这件事划清关系,而我还什么也听不进,固执得好像我才是那个受害者。   “这七年我不断把真正爱我在乎我的人一次次推开,有人因为我受到了太多伤害,我全都看不见,只把自己裹在那个厚厚的壳里……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那头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只有他缓慢的呼吸能证明着这通电话并没有被挂断。   终于。   “你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不是吗?”   周嘉让开了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感觉他的声线比刚刚多了些许喑哑。   “那个人应该一直在等你出来,”他说,“他应该等这天等了很久,你还有机会慢慢补偿他。”   “你也不需要再为季采语的事顾虑太多。”   手机忽然一震,她下意识看了眼屏幕,看见周嘉让发来一张截图,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出,“这是我朋友给出的建议,我这边已经跟教授约好了时间,只差去和季采语的母亲商量了——”   “你今天有空吗?”   -   夏云端几乎只花了五分钟就将自己打理好,给周嘉让发去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出门了。   她一边等着电梯,一边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周嘉让发来的那张截图。   辛教授平时喜欢喝点岩茶,师母就爱摆弄点花花草草,很佛系。   夏云端暗暗记下,决定买一盒大红袍,至于师母那,她打算花点时间亲自做一个植物标本相框。毕竟对于真正喜爱的人,相关的工具和物件,对方肯定不缺,比起那些来,不如展示一下心意。   周嘉让说辛教授是老婆奴,重心放在讨好师母上肯定不会有错。   这么想着,电梯恰好上来,她走进电梯,按下一层,低头在手机上搜索了些好看的标本作为参照。   电梯合上门,往下落了一层,又停住,门再被打开。   夏云端没看楼层,只是听见动静,本能往旁边走了走,给来人让路。   一双穿着休闲裤的长腿率先钻进余光。   随即就这样站在了她面前,也没动。   几秒都没动静,夏云端眨眨眼,终于觉察什么不对劲般抬起头。   对上一双轻扬着眉梢的眼。   “梁京云?”   她一愣,想问他出门去哪,又记起来他正常去影院也得出门,喉咙于是一哑。   正在脑子里费劲想着该说什么时,视线扫过他的眼睛,眨眼间,话已经问出了声: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只见梁京云眼袋一片泛青。   梁京云本来还是一副想问罪她的模样,她这句话一出声,他表情又微微一变。   毫无预兆想起他昨天晚上格外主动的离开,夏云端忽然眯了眯眼,盯着他,“你昨天果然瞒着我去做了什么。”   梁京云被她盯得难得有些不自在地一摸鼻子,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跟她并排,女孩的视线却还是紧紧盯着他。   直到电梯到了一层,发出尖锐的长鸣,他刚想迈步,偏头,却见夏云端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他,也不说话。   梁京云:“……”   夏云端:“……”   两人四目相对。   半晌,就在电梯门又要合上之时。   男人终于轻叹出口气。   他一把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往外走,一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跟你说过鬼鬼祟祟的那个男人,物业说昨天又看见他出现了。”   夏云端表情一顿,“所以你……”   梁京云:“我去看了监控,废了点时间把人抓到送去派出所了。”   夏云端下意识将他浑身都看了看,好像对方是个多危险的人物似得,语气都急了些:   “你没事吧?”   “我没事,”梁京云安抚般地捏了捏她的手,“他就是会躲,没什么伤害性。”   夏云端这才松了口气,困惑已久的好奇心又冒了上来,“所以,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跟我有关吗?”   梁京云一顿,应了声是。   夏云端手指无意识一紧,“跟洪睿达……有关吗?”   梁京云看着她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他交代了是有人让他往你家塞封血信,要他写,”男人不自觉轻蹙了下眉,沉沉吐出口气,“写‘杀人偿命’。”   “那个人就是个无业游民。他说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第一次碰上我后就有些心虚,本来就不打算干了,但是对方不依不饶,说他收了钱就得好好干,他把钱都花了,实在没办法,不情不愿又来了。”   “这一次他混进来后在小区晃了半天,其实就想混混时间,看看运气,没想到正好被保安在监控室发现了。”   他去逮人的时候,对方一开始还想跑,后来不知是不是破罐破摔了,主动表示跟他们走。   他跟物业一同把人送去了警局,他一看见警察就全交代了,警察查了对方跟他的通话记录,梁京云一听那头声音,就听出了是洪睿达。   可这种事无非算恐吓未遂,警察说只能拘留五天,或者罚款五百元,那人虽然无业,但也没想给自己留下这种案底,硬是凑了五百块给交了,警察警告了一下就算结束了。   洪睿达那头一口咬定自己没干,他还狡猾得很,每回都跟人打的电话,也没留什么证据,警察最后也拿他没办法。   他处理完这些事后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六点。   而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起来了。   没想到会碰上平时都不怎么出门的夏云端。   梁京云还紧蹙着眉,“洪睿达到底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他第一次碰到那个人时,事情还未爆发。   夏云端手指微紧,抿了抿唇,安静了几秒,脑海里不知闪过什么,好一会,才轻声道:   “我想,应该是季采宁告诉他的。” 第71章 嘴硬永远会为你兜底   71   “我想,应该是季采宁告诉他的。”   虽然不知到底是什么契机会让两个根本不搭边的人联系上。   但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想知道她高中那点事实在太容易了,无论是新闻,还是学生口中,一问一查就能摸清楚,否则这次的事情也不会发酵得这么快。   可知道更细节的,知道季采语喜欢的天竺葵,这种事是不会被新闻报道出来,同学们也不知道的。   所以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知晓季采语一切喜好,知晓她与季采语之间那点羁绊,曾在季采语将她带回家,真情实意招待她,笑着说“她常跟我聊起你”的,季采语的亲姐姐。   季采宁。   她几乎可以推测,季采宁至少与洪睿达联系了两次。   因为洪睿达第一次见她时,表露出来的态度,并不像是完全了解了当年的事,否则以他的性格,他当时就会以此为威胁说出来。   而时隔数个月,他突然又让人做这种事,只能证明,他是在这件事爆发前又从季采宁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她甚至可以猜,季采宁也是受到了什么新的刺激。   夏云端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洪睿达出现的时间是在……   她轻蹙着眉翻着回忆,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忽顿。   洪睿t达是在她的切片火了以后出现的。   洪睿达能刷到她的切片。   季采宁是不是也能?   她是不是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了解到了她的现状,以为她现在过得有多好,所以又激起了她心里的怨恨?   夏云端手指不自觉攥紧,脸色略显苍白。   她话落后,梁京云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只敛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牵着她手腕的手缓缓向下,轻轻地将她的手包进了自己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往上蔓延,夏云端很快回过神,看他一眼,笑了下:   “你怎么这个表情?我没事啊。”   “我已经想通了,”她认真地抬起眼,“她恨我是她的权利,但我不会再因为他们的想法内耗自己了。”   “你说得对,我这种将自己看得这么重、能轻而易举影响他人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傲慢。在她还躺在医院里的这种时候,我又有什么资格只自己一味陷在自责里。”   夏云端缓缓吐出口气,“比起这个来,我应该努力弥补。”   见她看上去是真想通了,梁京云心下松了口气,转瞬又像是从她刚刚的话里觉察什么般,精准地挑中了某个字眼:   “……弥补?”   夏云端一顿。   脑海里倏然冒出周嘉让的声音。   ——那个人应该一直在等你出来。   ——他应该等这天等了很久,你还有机会慢慢补偿他。   恍惚又混杂了昨晚梁京云低哑着嗓似恳切似虔心的低语。   ——我想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块。   ——你能不能,不推开我?   “……”   眸光微闪间恍若下定了什么决心。   没沉默几秒,她不再和以前一样隐瞒,微微仰头看着他,主动道:“季采语有机会醒来了。”   “周嘉让说现在有新的医学技术可以尝试唤醒她。”   突兀地听见某个名字,梁京云愣了一下,很快又似意识到什么:   “所以……你之前跟周嘉让见面是聊这件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云端瞬间也记起了这回事,当时他还莫名其妙跟她一顿吵,两个人也因此又冷战……直到昨天。   “是啊,”   她冷哼一声,从他掌心脱手,转身往门外走,“周嘉让朋友的导师之前有成功过类似的手术,那天我们是在给人家准备礼物。”   她一边往前走,说着又回头看他一眼,“不然有的人以为呢?”   还跟她发脾气。   梁京云终于意识过来他都因为些什么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天,几步跟上前,重新去抓她的手,“可你为什么不告——我错了。”   在她要收回手前,梁京云立马改口,旋即又趁她微顿的那一下,顺势将骨节分明的五指滑入她纤长的指心。   在她回过神来前,他又佯装无事地跟她并排走着,先转移了话题:   “那你今天出门是要……”   “去见伯母,”   夏云端好像没注意到似得,也没避开,“周嘉让已经跟教授约了见面的时间,剩下的,就是说服她,跟她商量事宜——”   她感觉与她十指紧扣的那只手又紧了紧。   大约是想到了视频里于珍对她并不友善的态度。   她一顿,冲他弯了弯唇,一副挺轻松的表情,“你放心,这次是带给她好消息,她不会这么排斥的。”   “只是手术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季采语在医院躺的这些年的花销实在太高了……”   整整七年,每年的开销都是几十万,这个数目对于季采语的家庭来说,如果不是当初打官司赔了些钱,还因为那会事情闹得比较大,媒体报道后给他们众筹了一些费用,于珍恐怕根本撑不到现在。   但她知道,只要有一点希望,于珍都不会放弃的。   这件事能谈拢的概率很大,只要她愿意相信她。   梁京云看她故作轻松的模样,抿抿唇,拇指安抚般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如果是钱上的问题,不用担心,我这里可以——”   “我才不要。”   夏云端拒绝得果断,“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有办法解决的,你相信我。”   她抬起清透澄澈的眼眸。   男人和她对视着。   几秒后,还是轻叹了口气,唇角无奈地勾起。   “行,我相信你。”   他牵着她往外走,把门推开抵住,等她出去了,才松手,回头,认真地看着她。   “只要你记得,我永远会为你兜底。”   -   走出楼栋没两步,梁京云又主动提出送她去医院。   夏云端正打算打车,闻声瞅他一眼,问:   “你没有其他事要忙吗?”   一看就是没睡多久,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出门,肯定是要忙什么吧?   不想梁京云已经拐弯,把她往车库带去,语气很理所当然:   “送你去医院就是我要忙的事。”   “……”夏云端提醒他,“我说的是‘其他事’。”   “不是很重要。”   他拿出车钥匙按了下,又垂睫点了下手机,不远处便有车闪了闪灯,自动往这边开了过来。他在等车自动驾驶过来前偏眸看她,“跟你的事比起来,其他都不重要。”   车在他话落时,缓缓停到了他们身前。   心脏倏然潮湿,噗嗤噗嗤往外冒着泡。   夏云端轻咳了声,微凉的手指下意识碰了碰泛热的耳朵,动作也不自觉变得忙碌,主动去拉车门。   梁京云在她屈身时,自然地将手抵在顶部,等她坐进了副驾,才转身往驾驶位走去。   梁京云开车很稳,夏云端坐上车后便接着刚才在电梯里搜的标本。   大约是昨天睡得挺好的,在车上也没觉得晕车,梁京云也非常自觉地没打扰她。   二十分钟后,她抬头往窗外看了眼,前后左右全是车,梁京云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现在早高峰,这边有点堵,大概还要二十分钟。”   夏云端点点头,随手拍了张照,给周嘉让发去,转述了刚刚梁京云的话,说再二十分钟就到。   那边回得也挺快,同样是一张堵在路上的图。   而后发来一条语音。   夏云端手快,反应过来时已经点开,只听周嘉让无奈带笑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看来我们一样,那就二十分钟后见吧。”   话音刚落。   梁京云:“他也去?”   旁边投来的视线炙热,夏云端眨眨眼,莫名有些心虚地按灭了手机。   “咳,嗯……”   “‘那就二十分钟后见吧’。”   只听他语气忽然格外古怪地模仿起那人的声线,尾音下落,硬是被他学出了一股阴阳怪气。   “原来我是要送你去见他,”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俩的爱情保镖呢。”   “……”   夏云端实在忍不住了,“你要不要舔舔自己的嘴?”   梁京云:“?”   她慢吞吞道:“感觉舔一下你会被自己毒死。”   “……”   安静一秒,只听梁京云冷笑一声:   “然后好给那家伙让路?”   女孩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冷着声一字一顿接上了自己的话:   “想、都、别、想。”   “……”   他到底怎么联想出她是这个意思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不上网。   眼见他绷着脸,明显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夏云端揉了揉眉心,只能哄他。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嘛。那不管怎么样都是人家在帮我们忙,我总得有回应吧?再说了,今天主要还是去见伯母,不是专门为了见他。”   不知是不是被她后半句泾渭分明的“别人”和“我们”打动。   梁京云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没完全翻过篇,轻哼了一声:   “你不是专门为了见他,他可不一定。”   夏云端终于从他话里听出点什么来,眉头缓缓轻蹙起来,语气带了些严肃:“梁京云,你别乱说。”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民币吗?所有人都该喜欢我?”   “不该吗?”   然而,那人嗓音微冽,回得极快,倒是反问起了她。   夏云端愣了好一会,才意识过来,他在回她的后半句。   ——你以为所有人都该喜欢我?   ——不该吗?   ……就好像,她有多好。   好到,所有人都喜欢她,是理所应当的事。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春天里的好天气,叫她软了心尖。   于是心脏下的绵软渐渐向四周蔓延开,整颗心跟浸在了温泉里似得,叫她完全没办法再多严肃地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她在跟他讲道理。   他却朝t她丢来一句……情话?   这让她怎么回应。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梁京云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情话,他只是很自然地表述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面对夏云端的问话,他甚至不明其意:“什么?”   “……”   夏云端故作忙碌地伸手把碎发捋过耳后,看向窗外,语速很快,“没什么。”   路况在两人一言一语中逐渐通畅。   话题也因此骤断,梁京云重新驶动起车。   到医院的时间跟梁京云预估的差不多,梁京云将车停到路旁,夏云端垂睫伸手解安全带,啪嗒一声轻响,她抬手去开车门,要下车时,才意识到什么似得,余光往旁边瞥了眼。   只见梁京云就这样坐在驾驶座上,一直没吭声,安静得有些离奇。   觉察她的视线,男人于是和她四目相对,他轻动了动眉梢,正要说什么。   夏云端却一眨眼,忽地出声。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问。   她看见男人凝滞了一瞬后,蓦然亮起了的黑眸。   -   周嘉让比夏云端提前一步到,给她发了自己在一层服务台旁的照片。   “周嘉让!”   刚发完,就听见不远处女孩唤他名字的声音。   他按灭手机,唇角一如既往挂着微微的弧度,抬起头来找寻女孩的身影。   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只简单穿了身嫩黄针织衫的女孩。   在一片白与杂乱的压抑色调里,她身上的那抹黄像光一样,格外亮眼。   她笑着在朝自己摆手。   叫他也不自觉扬起了一抹笑意。   周嘉让也冲她摆了摆手示意。   很快,他就看见女孩准备往这边小跑过来。   然而。   她才刚要迈步。   一只大掌忽然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周嘉让表情微僵,缓缓顺着那只手往上。   一刹对上了那双漆黑冷淡的瞳仁。   “……” 第72章 嘴硬小指忽然又被人勾上   72   只一瞬。   那人视线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落回女孩身上,轻蹙了下眉,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大约是叫她慢点,路滑之类的话。   因为女孩在他话落后,明显没了打算继续跑来的准备。两人好像斗了斗嘴,女孩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推开,男人表情似有一丝无辜,随后又无奈地一耸肩。   而后两人一起往他这走来。   “周嘉让、周嘉让!——”   女孩的叫唤眨眼间近在耳畔,周嘉让才像慢慢回过神来般,将视线焦距在她脸上。   “……你来了。”   他的声音说不上来跟在手机里有什么区别,但就是无端让她觉得有些不一样。   夏云端一顿,抬眼时,又见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后。   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有些尴尬地解释:“啊……忘记跟你说了。是他送我过来的,我就让他跟我一块来了。”   她话音刚落,梁京云的声音就懒懒接上。   “是我缠着她要来的。”   他毫不在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什么形象般,也不知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单纯陈述。   跟上回在商场里不同,这回他主动向他伸出了手,莫名一副正宫的从容气派,“又见面了,周嘉让。”   “……”   周嘉让静了两秒,还是伸出手,“嗯,又见面了。”   两只手虎口相对,一触即离。   夏云端在旁边眨眨眼,总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冷,在两人手分开后立马接上了正事。   “呃,我们先上去吧?”   她看向周嘉让。   周嘉让点点头,三人一同往就近的电梯口去,一路说不上来的寂静,也没人出声。   电梯里一开始人还挺多,各层都有出去的人,直到十层往上才没了什么人,只剩下他们三个。   夏云端的心脏在电梯楼层跳到十三后,开始跳得有些快起来。   虽然她在梁京云面前是一副什么都能搞定的样子,可上次见于珍多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   她确实有些担心,于珍再见到她会情绪失控。   电梯门打开时,她深深吸了口气。   两个男人站在她身后,都在主动等她先出电梯。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迈出了电梯。   她在心里打着腹稿,甚至都想好了,如果于珍情绪真的过于激动,她或许应该先去跟季采语的主治医生聊一下情况,让主治医生转达一下他们的意思。   却没想到,她没见到于珍。   今天在病房里的人,是季采宁。   “……”   女人听见病房外的动静回头时,两人无意四目相对。   夏云端脚步一顿,分明从坐在病床边的那人眼底看出了倏然汹涌的情绪。   似乎觉察两人之间的氛围,梁京云和周嘉让难得在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都表露出不打算插手的意愿。   梁京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有事给他发消息,夏云端怔怔地和季采宁对视着,不知听没听进去,艰难地从喉咙里应了声好。   她看见她的视线稍有转移,缓挪到她身侧,紧紧盯了几秒,直到身后两人的脚步声渐远。   空气倏然安静,只有廊间偶尔护士推过车的轮子滚动声。   她身后大约没有人了,于是季采宁的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盯了她半晌,她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先是小心翼翼季采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随后又轻着手把她额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季采宁才转身往外走来。   “我不想有外人打扰到我妹妹休息,”   季采宁和她擦肩,带上门,又转过身,冷漠地看向她,“我还要陪她,请你有什么事尽快说完。”   外人两个字咬的不轻不重,她嗓音冷淡得让夏云端心脏不自觉绞疼。   尽管两人并没有见过多少面。   第一次是在季采语把她带回家时,她热情地给她端来切好的水果。   第二次,是在季采语手受伤后,那会季采宁还专门给她跟季采语留出空间对话,只是当时季采语依旧不愿见她。   第三次,已经是法庭。   她看见季采宁声嘶力竭地质问辛澄,她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让人这么对她。   辛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在看着自己新做的美甲,轻飘飘地说“就是看她不爽咯”,被法官警告藐视法庭后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指,说自己跟她跳楼没有直接关系,季采语不是在被伤了手指后直接跳的楼。   那些画面都仍历历在目,夏云端喉咙一时干涩。   好一会。   直到感觉季采宁皱着眉投来不耐的神情。   “如果你是来跟我演自己多可怜的,不好意思,我没这个心情听你诉苦,请你不要来打扰——”   “有手术能救小语了。”   她蓦然开口。   季采宁表情猛然一僵,眼底一瞬闪过一丝恍若听错般的不可置信。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抬起头,对上女人在短短几秒里已然泛红的眼睛,动了动喉,“我也希望你答应试一试。”   “我知道你内心现在很挣扎,”   夏云端轻着嗓,顿了下,没头没尾地出声,“是你做的,对吧?”   季采宁身形僵滞住。   长久的沉默中。   夏云端轻声说:“我知道是你。”   安静一秒。   “但我不怪你。”   她说。   季采宁浑身轻颤了下。   “我知道你也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把小语害成这样的人就这么轻松地被放了出来,无法接受我这个曾经被当做小语最好朋友的人是间接加害者,更无法接受……”   她停顿了很久,再出声时嗓音微哽,可字字句句还是咬得清晰。   “更无法接受,好像所有人都不记得自己过去都做了什么,所有人都过上了新的生活,好像只有小语被抛在了过去,被抛在了七年前,那个寒风呼啸的天台。”   “你恨辛澄、恨那些对小语下手的人、恨一切冷眼旁观的人,也恨我。”   夏云端语速缓慢下来,“可你最恨的,其实还是你自己。”   她像知晓她全部的内心般。   “其实你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无能,你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妹妹,但你承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只能发泄出去。”   “我都知道,”   她轻声道,“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   “……”   不知静了多久。   女孩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边盘旋,她叙述的全是事实,像是将她藏于心底最深的那块疤掀开,眼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滚落,季采宁强忍着哽咽,憋闷了太久的情绪终于还是溢出。   “……其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但不这样想,我没有动力,”她捂住脸,声音几乎破碎,“……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她太累了。   之前的赔偿金和筹款并不能完全覆盖医院高额的费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的重担,全压在她身上。   无望醒来的妹妹是个无底t洞,上了年纪的母亲也需要她照顾,还有职场里数不清的勾心斗角——   如果不是恨,她想她真的没办法活下去。   看见夏云端的切片纯属是偶然。   她是在离开咖啡厅时,无意从一个男人的手机里听见的夏云端的声音。   那些伤害过季采语的人的声音,每一个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恨意霎时涌上,她主动跟那个男人搭了话,说觉得视频里的人声音耳熟,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   她就这样认识了洪睿达。   “……”   夏云端沉默地看着她,听她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因果道出,眼眶跟着泛红。   她知道她们这个只有三个女性的家庭有多不容易。   季采语学艺术的钱尚且能靠着几年前在工地打工意外去世的父亲的赔偿金,但当时三人的日常开销几乎是只靠季采宁撑起来的。   母亲没什么文化,只能在家里做一些按件算的手工活,妹妹又还在念书,于是维持整个家运转的负担就都到了她身上。   偏偏厄运专挑苦命人,唯一的妹妹还出了这样的事。   辛澄进去前,季采宁的注意力全在辛澄身上,只想让她付出代价。   辛澄进去后,她就一门心思都扑在季采语了身上,只希望妹妹能醒过来。   最开始那一年的压力是最大的。   一边要照顾妹妹和母亲,一边还要工作。维持生活很难,于是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埋怨谁,甚至前几年她来看季采语,都没怎么撞见过季采宁。   偶尔碰上,她也是急匆匆地要离开,赶去工作。   直到三年前。   直到辛澄出来。   没有人比季采宁更在意辛澄出来的日期。   一潭死水的生活,像是被砸下了巨大的石块,溅起滔天巨浪。   “……”   季采宁甚至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直到一道温暖的怀抱忽然将她环住。   女人整个身体像是定住,又在下一秒,重重地颤抖起来。   “现在不是有希望了吗,”   抱着她的女孩伸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我们相信小语,好不好?”   ……   季采宁答应了。   具体的情况周嘉让了解得更多,夏云端便让他来和季采宁说明情况。   只要能让妹妹醒过来,季采宁什么都能做,尽管周嘉让委婉表达了一笔不低的费用,她却像是又有了希望,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自己可以。   就像。   当初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终于在此刻,变作了希望。   希望才该是一个人活下去的支撑。   她看着都没拭净眼泪,听着周嘉让说话,眼底却闪着光亮的季采宁,鼻头酸涩。   她还是主动提出,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无论是钱还是人,随时找她,她会尽力。   季采宁将目光转向她,只摇摇头,说你们帮的忙已经够多了。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如果没有夏云端,没有夏云端那个男朋友及时找了关系把季采语送到这里来,妹妹的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更别提今天他们带来的这个消息。   她隐隐能觉察,周嘉让一直在关注她们,也是因为夏云端。   她看着跟她一样红着眼眶的女孩,手指微蜷。   终于在这时,低声说出了那声,对不起。   -   一切都商量完时已经是中午,季采宁非要请他们吃饭以示谢意。   夏云端知道她内心仍然对她歉疚,如果不接受,她可能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何况今天来的三人确确实实都是帮了她的人。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饭后已经是下午。   母亲打来电话要和她交接班,季采宁没能跟他们多聊,歉意地表示自己得先回医院,正好也得跟母亲说一下转院做手术的事。   夏云端点点头,季采宁便跟他们别过。   一时又只剩他们三人相视。   刚刚面对季采宁时,三人倒是挺有默契,这会就剩他们,气氛又莫名变得尴尬起来。   主要是,他们三个在一块,总没人说话。   明明她分别跟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会主动跟她聊点什么。   夏云端纳着闷,正想当主动破冰的那个人时。   餐桌下的小指忽然又被人勾上。   “……”   夏云端终于忍无可忍,一把缩回手,狠狠瞪向旁边的梁京云。   从刚才吃饭,周嘉让碰掉了一次筷子开始,梁京云就老在桌底下勾她手指,也不知道干什么。   她都暗示他好几回别乱动了,平时眼力见也没那么差,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动个没完。   偏偏那人被她瞪后还要露出一副挺无辜委屈的表情,夏云端气笑,眼神刀子一样甩向他,意思分明是你装什么。   这边的动静实在难以让人忽视,周嘉让将两人互动收尽眼底,视线缓缓从梁京云移到夏云端脸上。   她看似在生气,却没真的动怒。   也就是说,梁京云的行为,还在她包容的范围内。   而他再清楚不过梁京云做这些小动作的意思。   捏着手机的手指轻动,他终于如梁京云所愿般开口:   “我等会还有些事。”   他的声音很快吸引夏云端的注意,女孩视线迅速落在他身上,“这样吗?你要去哪?路途远吗?”   她很自然地道:“远的话,要不要送你一下?”   一旁的梁京云忽地一顿,插嘴问:   “你怎么送?”   刚问完,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我可没那么——”   他声音戛然。   掐在自己腰间的纤指还在微微使劲。   他看见夏云端偏头冲他一笑:   “说不准顺路呢?”   “不用了。”   还是对面的周嘉让先打断了他们,他挺无奈似得看她一眼,“你忘了,我也是开车来的?”   夏云端这才想起来,前面两人还发过消息,周嘉让那会确实说了自己堵在路上。   “啊……我忘了,”她还挺不好意思,“那你先走吧,有什么事你再联系我?”   周嘉让点头,一个“好”字才吐出半个音节。   “联系我也行啊。”   桌下,梁京云反手将女孩掐在自己腰间的手握紧,变脸似的懒洋洋地插话。   夏云端又睖他一眼,正想缩回手,闻声动作一顿,好奇地看向周嘉让:   “你们换联系方式了?”   她还记得读书那会梁京云就死活不愿意加周嘉让。   “加了微信。”   梁京云这会积极得很,语意不明,也听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多个朋友多条路,万一什么时候真能帮上忙呢?”   “……”   周嘉让离开后,两人也没在店里多待。   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好像随着和季采宁的和解一同放下,夏云端甚至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两人一同回到车上,梁京云将副驾的车窗降下些许,偏头时见她明显轻松下来的模样,插钥匙的手指微顿,旋即又在启动车时,像是随口一问:   “既然都处理完了……想不想出去放松一下?”   夏云端眨眨眼,“现在吗?”   “嗯。”梁京云将车驶入大路。   “去哪放松?”她问。   梁京云看她一眼,只拖着懒懒的嗓音卖着关子:   “保密。” 第73章 嘴硬(二更)那你认不认?……   73   夏云端得承认,她确实很久没有对什么事产生过期盼了。   心里像是有十万只蝴蝶在振翅,她想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好奇,但十分钟一次对梁京云的追问,还是暴露了她并不如表面那么镇定的真实情绪。   “到底去哪?你给我一点线索嘛。”   “是吃的地方还是玩的地方?”   “很远吗?怎么还没到?”   可梁京云的嘴在这会就像是黏了胶,怎么也撬不动,问来问去都是跟她打马虎眼,一遍遍重复“到了就知道了”,还时不时会趁红灯时低头看会手机,也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本来被他糊弄就已经很不爽了,夏云端一开始还想装不在意,可余光的注意力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他不断在屏幕上跳动的修长手指上。   身体不自觉微微向左侧倾过,她佯装不经意般往那人的屏幕上飘去一眼,隐隐能看见屏幕上似乎是短信页面。   ……什么啊。   到底在跟谁聊天?   ……那个人的消息,有重要到让他开着车都得回吗?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梁京云像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般,把手机屏幕按灭放到了一边,不知是正好聊完,还是不想让她看见。   “……”   前方恰好变作绿灯,梁京云踩下油门,似乎觉察她格外紧绷的表情,他又偏眸,问:“怎么了?”   ……   什么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就这么一段车程都放不下手机。   说要带她去放松,结果自己倒是十分钟回三次消息。   这么忙就先去忙好了啊,说什么带她出去。   心里翻滚着说不上来的郁气,夏云端t想说的话堆积到喉间,手指不自觉微紧,安静两秒,她还是别过了头,闷着说了句:   “没什么。”   梁京云多看了她一眼,“真没事?”   她伸手抵在窗沿,也不回头,语气硬邦邦的:“说了没事了。”   梁京云好像信了,真就没再问。   车驶上了桥,晴朗午后的光从车窗倾洒,将她乌黑细软的长发镀上一层金光,连清秀小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   和煦的暖风打乱她耳边的碎发,窗外江面波光粼粼,闪得她微微眯上了眼。   也许是刚吃完饭有些晕碳,也可能是洒在身上的光实在有些暖和,还可能是刚刚的对话闷得她心烦,夏云端没问出结果,倒是涌上了些许困意。   耳边女孩逐渐没了动静,梁京云余光轻瞥,瞧见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呼吸缓和得平稳。   他悄声升上车窗,把后座的大衣拾过轻轻给她盖上。   一旁的手机呼吸灯又亮了亮,他顺势拿起手机看了眼来人的消息,一顿,又看向女孩的安静睡颜,拍了张照给那头发过去。   Nuvoal:【她睡着了】   Nuvoal:【会在晚饭前到】   -   夏云端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难得的又出现了苏女士和夏先生。   大约是她六七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在公园野餐。天气明朗,微风徐徐,她缠着苏女士给她买了个风筝。   只是那会她还太小,腿太短了,怎么跑也跑不快,风筝始终飞不起来。   直到她被气哭,拖着掉在地上的风筝回到苏女士和夏先生身边,说不玩了要回家。   苏女士连忙哄她,说让爸爸给你放,夏先生便替她牵着线在前面跑着,可算看见风筝飞起来,她这才一擦说哭就哭的眼睛,高兴地接过。   后来跑累了,她就躺在暖洋洋的草坪上晒着太阳。   只是转瞬,明媚的太阳又被阴云遮蔽,天气刹那变换,冷风呼呼地刮,叫她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   夏云端猛地睁开了眼。   率先袭进眼底的是被云遮掩的落日,她缓神般地一偏头,看见天边的另一头已经笼成了一片淡紫。   ……竟然已经傍晚。   怪不得觉得冷了下来。   梦里的风太凉,她下意识拽住了身前的温暖,这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件大衣。   她缓慢地眨着眼,像是随着从梦里清醒过来也找回了些许温度,夏云端从窗外转回头,看向梁京云,声音还有些刚醒的轻哑:   “……怎么还没到?”   她视线又看向中控台屏幕,上面俨然已经显示是五点。   “……”夏云端反应了一下,“你开了四个小时?”   女孩渐渐清醒过来,坐直了身,视线再看向窗外,一切景物都很陌生。   四个小时,说不准都开出沂宁了。   “快到了,”梁京云说,“等会到了就能先吃饭。”   夏云端的视线却落在他泛青的眼袋,眉头紧紧蹙起:   “你是想疲劳驾驶吗?你今天才睡几个小时?”   似乎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这个,梁京云偏头看她,语气还挺认真:   “连续开车超过4小时没休息才叫疲劳驾驶,我中间有停过车,怎么能算?”   “我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   他一顿,忽地眼底又像是闪过什么细碎的笑意,嗓音微微轻扬:“你在担心我?”   夏云端蓦地一滞,本能提声否认:“谁担心你了?”   “我是怕路上跟你一块出车祸。”   “行,”他收回目光,唇角弧度也没怎么变,语调懒懒的,一副挺遗憾的样子,“我还以为某人终于良心发现了,愿意分一丝在意给我。”   “……”   好像从昨天开始,梁京云就变得特别会打直球。   他要是跟她贫嘴还好,她能心安理得地跟他犟两句。   现在突然这么直白地表达出来,倒让夏云端莫名有些不知如何招架了。   她只能装聋作哑,手指揪着大衣,重新看向窗外,转移话题似得问:   “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   话音未落。   窗外不知何时变得略显熟悉的路况叫她蓦然止声,夏云端怔怔地眨着眼,看着路边再熟悉不过的粉绿相间的栾树道,五指不自觉微松,身上的大衣往下掉了掉。   这条道……   “这里……是荔州?”   她又无意识地抱紧了大衣。   “嗯。”梁京云应声。   天色渐昏,一片片路灯纷纷亮起,马路两侧偶尔能见着推车出来的小贩。   附近恰好有所学校,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熙熙攘攘走出校门。   梁京云缓缓停下车,等待学生过马路,夏云端按下车窗,视线茫茫扫了圈,瞥见一个站在小贩旁买着炒面的几个学生。   抬头就能看见几间没熄灯的教室,女孩的目光定格在他们身上的校服,隐隐看见一个“沥”字,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沥高的初中部。   她太久没回来了。   她没有在沥高读初中,但是梁京云是“土生土长”的沥高人,高中那会就有带她来这边晃过。   晃眼间已经过去六七年,这里似乎连教学楼都翻新过了,她一时都没认出来。   这一批学生终于过完,梁京云在十字路口转了个弯,开过几条道后,又往大桥驶去。   桥那头是江北。   有着她最熟悉的高楼和街道。   眼见梁京云带她穿梭过一条又一条眼熟的道路,终于在一个十字街口,他缓缓慢下车速,转进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区。   脑海倏然浮光掠影般冒出什么猜测,夏云端眼睛微睁,纤长的眼睫一颤,陡然转头看向梁京云。   “你是想——”   “到了。”   车终于停下。   夏云端转过头,看见那幢她再熟悉不过的住宅。   从大三的那个暑假离开荔州后,她一次也没回来过。   这里应该是空冷寂静的。   可她茫然地抬起视线,却瞧见了溢出光来的通明的客厅。   她思绪都还没能完全转回来。   “宣宣——”   一道耳熟的、恍惚盛满欣喜欢悦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夏云端一瞬僵滞,迟钝地偏头看向声源处。   女人迫切而显凌乱的脚步声临近。   而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面前。   -   “宣宣,这些菜都是妈妈亲手做的,不过许久没有下厨了,手有些生。”   “这些都你以前最爱吃的,尝尝看?”   苏燕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传进耳朵。   夏云端仿佛还没从见到了接近三年没见面的母亲的这个事实里回过神来,瞳仁都是茫然的。   她脑海里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客厅里亮着的等她回家的那盏灯,餐桌上摆满的冒着热气的饭菜,母亲思念而温柔的注视,热切而关照的话语——   就这样突然而不真实地在眼前实现。   苏女士不断地往她碗里夹着菜,嘴里絮絮叨叨着也不知她的口味有没有变,一会又看看她的脸,手指轻柔地将她落在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说我的宣宣怎么好像瘦了,必须得多吃点,于是又开始给她加肉。   菜快在她面前叠成小山,眼见摇摇欲坠,夏云端终于回过神来,匆匆出声:   “够了,够了,要满出来了。”   她一直没怎么出声,这会一开口,苏燕眼睛都亮了亮,格外殷切地看着她。   “好,好,妈妈先不给你夹了,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夏云端对上苏女士期待的眼神。   手指缓缓捏上筷子,她垂下睫,夹起一筷,小口地吃进。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苏燕紧接着问,那道温柔的目光好像从来就没变过。   夏云端动作一顿,缓慢一点头,而后眼睫不受控地扑朔得越来越快。   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漫上了层雾,却不是伤心。   她匆匆垂下头,有意将自己的脸埋低,只一口一口不断吃着,借此隐藏自己的情绪。   看见女儿点了头,苏燕松了口气。   这才有心思再分给坐在女儿旁边的男人。   他漆黑的目光从坐下开始,就没从女孩身上挪开,几乎是堪称柔和地注视着她。   苏燕心里一时复杂,有些不自然地招呼着:   “小梁也吃点?我都是按宣宣以前的喜好做的,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梁京云这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顿了下,不失礼貌地回应了句我不挑。   多年不见,梁京云的变化实在有些大。   苏燕印象里的梁京云,似乎都还是读高中那会,张扬恣意的少年总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   曾经她确实对他印象不太好,总觉得看着就不像长情的人,但女儿喜欢,她也没办法。   后来听闻两人分手,尽管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一边对他的刻板印象更深,但心底却又t松了口气。   直到几天前,她接到了他的电话,请求她能不能跟夏云端见一面。   她甚至一时都没听出来是梁京云的声音。   毕竟上次有所联系还是两人分手之前,大约是大二的寒假,他打来电话时女儿恰好在洗澡,是她路过女儿房间,替女儿接了电话。   听见是她的声音,那头也没多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礼貌喊了声阿姨,说他打算来找夏云端过年,可能要把您女儿借走几天。   她不是很开心,于是态度也不好,只丢下一句她在洗澡,等会你自己再给她打,就挂断了电话。   可后来就这么恰好让宣宣撞见了自己和前夫离婚的事实。   她能感觉到女儿从那以后跟自己割离的心。   她甚至觉得,有可能在女儿眼里,此刻她跟梁京云的心,比跟自己的都要近。   这让她作为母亲有些受伤。   可她也无法在两个孩子面前表露出来。   她从国外回来后就想见女儿。   是女儿一直不愿意见她。   所以当梁京云提出要见一面时,她什么都没问,几乎是立马答应了。   原本是说要过些天的。   不知为何今天下午又突然地说今天就过来。   她连菜都是临时买的。   心绪凌乱间,她看看埋头的女儿,又看看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成熟不少的男人。   别的问题她都不太想问,只有一件事她想确认。   苏燕顿了顿,看着两人,试探地出了声:   “你们现在还……?”   只听女儿突然被呛着似得咳出声,她匆忙要给她拍背,却有一只大掌比她的速度要快。   她抬眼,看见男人已经拍上了女儿的背,“你吃慢点。”   她看见女儿猛地抬起头看向男人,有意往旁边躲了躲,似嗔似怪地瞪着他。   像是不想在自己面前看出两人多亲密的关系。   苏燕的手滞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她想她不用多问了。   -   饭后,苏燕正打算洗碗时,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   她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女儿,下意识想挂断。   “接吧,”   夏云端看一眼苏女士分明犹豫的眼底,善解人意地开了口,“你一个下午都没在家,杨叔叔和杨熙明肯定想你了。”   梁京云也走了进来,看一眼母女二人,主动道:“我来洗碗吧。”   苏燕哪好意思,“没事,我也难得做家务——”   “那就更没必要让您来了,”梁京云说,“既然您平时在家里不需要做这些,那在我们这,您也不该做。”   他很自然地将自己和夏云端称作“我们”,没发觉苏燕闪过的纷繁情绪,接着道:   “我把您喊来是想你们能聊聊天,不是让您来干活的。”   苏燕仍想说什么,夏云端看梁京云一眼,干脆推着苏女士往外走,“哎呀,他就爱做这些,你就让他做嘛。”   她边说,边顺势替她接了一直还在响的电话,小声道:   “你就先跟杨叔叔报备一下吧。”   苏女士还在回头,“哪有人喜欢做家务的——”   “老婆?”   手机里音调略显奇怪的男人的声音将苏燕的注意力收回,她连忙转回头,回应丈夫:   “老公,我还在宣宣这——”   夏云端看着苏女士瞬间弯起的唇角,眼睛微微酸涩,很快又别开眼,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水声哗哗,梁京云正游刃有余地刷着碗。   她走路几乎没有声,忽然心血来潮想吓他,却在猫着身到他背后时,突然听见他的声音。   “又想吓我?”   一个“又”字,显得好像她平时多爱干这种事似得。   夏云端瞬间失望,不满地开口:   “我也没吓过你很多次吧?”   她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说就是直觉,你信吗?”   他回头看她,唇角微扬。   “少来,”   夏云端几步走到他旁边,接过他手里刷过一遍的碗,一边冲水一边问,“是我出声了?”   她又转头看看,目光下落,再回头,“还是你看到我的影子了?”   “都不是。”   他若有所思,“可能是心感受到了。”   梁京云偏眸看她,“只要你一靠近我,我的心就会失频。”   “心跳好像,”   他顿了顿,眉眼轻蹙了下,似乎也为这个结论惊诧,“总能比我更早发现你。”   “……”   毫无预兆的情话打得她猝不及防,夏云端眨了下眼,对上他漆黑认真的眸光。   她慌乱地别过眼,都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   “那你的心跳还挺认主。”   话落,又猛然觉察自己这话未免也太像恃宠而骄,她忙要解释,抬头却撞进那人盛着星点笑意的眼底。   “那你认不认?”他问。 第74章 嘴硬但你出现的那一刻(正文完)   74   手里的碗不自觉偏离了水柱,水流声直直打在水槽,夏云端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开始不受控制。   这仿佛也是对他问题无言的回应。   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回应。   意识到的瞬间,差点又被自己呛着,她匆匆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你怎么想到让——”   厨房外,一墙之隔,似乎还能听到苏女士和丈夫聊天时甜蜜地聊着,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让我们见面的?”   梁京云刷起最后一只碗,“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心结是见一面不能解决的。”   他从她手里拿回碗,冲干净,又抓起她的手替她抹上洗手液,轻柔地将她沾染了油渍的手洗干净。   “我也觉得,你应该需要在这时候跟她见一面。”   “你想见她。”   你不想告诉她所有你的遭遇和压抑。   但你应该在这一切可以圆满落幕的时候,见她一面。   因为你已经想了太久了。   夏云端没有反驳,仍由他替她洗了手,安静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着声道:   “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过得很幸福,我……我不该打扰她。”   “身为一个母亲,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样想的,她会觉得幸福吗?”   梁京云问。   “我能看出来,因为你主动的疏远,她现在也很不自在,”   梁京云擦干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消息,翻出和苏燕的聊天记录来递给她,“但她其实很紧张也很迫切地想要见你。”   夏云端愣愣地接过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   两人聊了一整页,竟然大多数都是苏燕发的。   每隔几分钟就会给他发来消息问到哪了,还会有些紧张地说自己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东西,宣宣会不会不高兴。   “车上那会,你看我一直回消息,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忽然又问。   夏云端抬起泛着水光的眸,还不承认,“……我才没有。”   她又垂下头,视线落在苏女士发来的每条消息上,手指紧了又紧,好一会,才松手,把手机递还给他。   梁京云把手机随手放在一边,又听她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爸妈离婚的?”   男人顿了顿,“在意大利的时候。”   “……”   似乎有什么猜测闪过脑海,夏云端倏然掀起眸,“是……你给我发消息那次吗?”   梁京云静了下,才低低应声:“嗯。”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你提分手的理由,老实说,你当时伤得我有点深,我的骄傲不许我向你追问为什么。”   他难得向她如此直白地剖露自己的内心,表情显露出一丝不自在,于是他别开了眼,但声音依旧没停,“后来无意知道你父母离婚的事我才明白。”   “……”   夏云端喉咙忽地泛上些涩来,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捏紧了衣角,“抱歉。”   梁京云却将视线转回来,垂下睫看她,“但……不止有这个原因,对吗?”   他昨天就想问。   只是一开门就见她哭得通红的眼,他不愿再让她回忆起那些痛苦,就一直藏在心底。   夏云端像是没料到般,抬眼看他时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这毫无疑问是确认了他的猜测,梁京云于是接着问:“那天……你是不是撞见辛澄了?”   “……”   此刻的寂静就像无声的默认。   梁京云终于缓缓将心底那口气轻叹而出。   而后,轻轻伸手搭上她单薄的肩,将她转过身,手肘微折,正要将她揽入怀里。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女人正拿着手机跟儿子视频,她边说边切换了镜头,声音也随着门被推开变得清晰:   “明明,姐姐在这呢,我们跟姐姐打个招——”   话音未落。   视线落在几乎是亲密抱在一块的男女身上,苏燕眼睛一睁,连忙把镜头切回前置。   然而稚嫩的童声,还是从听筒里传了出来,“……Isthatmybrother-in-law?”   夏云端:“……”   梁京t云:“……”   苏燕:“……”   夏云端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将梁京云推开,脸颊瞬间浮上红晕。   从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没见那么害羞,她那会经常光明正大地跟苏女士说自己是跟梁京云去约会。   可不知是不是现在两人关系暧昧,尤其还让自己同母异父这么小的弟弟看见了,说不上来的羞耻涌上心头,她脑海里飞速想着该说些什么。   “Notyet,”   男人却面不改色的,语气里甚至有些认真的,跟手机对面那个连脸都没看见的四岁小男孩对话上了,“butI'mtrying.”   “Oh…Goodluck!”   那道稚气的声音听上去还挺认真。   梁京云轻笑了下,这回没用英语,“小孩懂挺多。”   苏燕都没能反应过来,等电话那头又被丈夫接过,用着不算标准的中文,问她明明是不是多嘴了。   她没顾上回,只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厨房里的两人,眼里闪过诧异。   好半天。   她才像终于将信息消化完般,回那头一声没事,而后挂了视频。   苏燕神情复杂地看向两人,“你们……”   夏云端动动唇,正不知如何解释两人情况。   “是我还在试用期,”   梁京云主动替她瞒下,冲女人笑了下,为了真实性,甚至还开玩笑般问她,“您看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   比起脑子里那个荒谬的想法,苏燕更愿意相信梁京云的说法。   她很快便缓过神来,冲两人摆摆手,“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哪能插手。”   苏燕很快又带过这个话题,像是想起来什么,视线看向女儿,眼里有期待,“宣宣,今晚就住这吧?”   夏云端一顿,声音迟疑:“杨叔叔和明明……”   苏燕像是早就猜到她要担心什么,“我已经跟你杨叔叔说过了,他非常支持我今天陪你一天。至于明明,你看他刚刚那样,像是需要我陪他的样子吗?”   “妈妈好久没跟你一起睡了,”   苏燕眼底错觉似得微微闪过泪花,“就当陪陪妈妈,好不好?”   -   夏云端还是留了一晚。   家里房间多,苏燕还特地给梁京云找了间客房,梁京云当然不会拒绝,为了让母女俩多呆一会,连房间都是自己收拾的。   夏云端已经记不清上回和苏女士睡一块是什么时候了。   她小学就开始自己一个人睡,印象里,只有偶尔生病了,或是她突然感性了,才会找苏女士陪她一块睡觉。   二十几岁,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的感觉,很特别。   尤其在,这三年她们几乎没有多少联系的情况下。   她能感觉出苏女士的不自在,想要亲近她,却又怕被她拒绝。   好几次想要抱她的手抬了又放,被子时不时被轻掀,有冷气袭进来,很快又被她重新压住。   就这么数次。   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个不停。   夏云端闭着眼,感受着身后一次又一次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苏燕终于还是放弃。   不想打扰到女儿睡眠,她悄悄翻过身。   她也闭上眼,想让自己尽快入眠。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阵翻身的动静。   下一秒。   一只手,忽然环上了她的腰。   后背旋即贴上一阵热源。   有一阵阵几乎觉察不到的绵软呼吸。   似乎是……女儿的脸。   苏燕闭着的眼睛倏然落下泪。   她抬了抬手,轻轻攥住女儿环在自己腰间的温软的手心。   女儿的手指轻松,似乎也勾紧了她的。   没有夜谈,没有埋怨,没有哭诉。   只有一个主动的拥抱。   像是终于消融了这三年来母女之间的隔阂。   -   隔日醒来时,苏女士已经不在身边。   隐隐能听见房外的动静,夏云端坐在床边醒了回神,还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   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身去看外面的动静,站在楼梯口,正巧看见苏女士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   面?   她看的不是很清楚,慢慢挪着步子往楼下走。   刚走没两步,又看见梁京云也跟着从厨房出来。   手里同样端着两个盘子。   但这会她看清了。   确确实实是面。   她就这么站在楼梯转角,苏女士无意抬头,恰好看见她,眼睛一亮,“宣宣,醒了吗?”   女人语气里是少见的感奋,“小梁教了我做正宗的意面,你快来尝尝妈妈新学的味道怎么样?”   而梁京云,则是仰头投来一个自得的眼神,声音里能听出一丝神气:   “不好吃算我的。”   “……”   要是永远能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太久没有过这种一觉睡醒有人在等她的时刻了,夏云端感觉自己最近泪腺实在有些发达,这会又有些被触动到。   假装只是揉醒惺忪的眼睛,女孩抹去眼角那点热意,故意道:   “好吃就是苏女士有天分,不好吃就是你这个‘老师’全责。”   苏女士忙道:“怎么能这么算?”   梁京云倒像早就习惯了她这派不讲道理的大小姐作风,懒洋洋应:“行,不好吃我全责,到时候任由你惩罚,成不成?”   苏女士显然没想到两人私下里是这样的相处,梁京云看起来像没脾气,完全包容着自己的女儿。   心里唯一那点轻悬的心也跟着放下,苏燕眼眶微微发热。   女儿似乎终于有了她的归宿。   她好像真的可以安心了。   -   到底说好了第二天得回家,午饭后,丈夫亲自来接,苏女士离开前还有些依依不舍。   她牵紧了夏云端的手,简直比嫁女儿还夸张,不断絮絮叨叨着一些生活里的琐事,叫她要好好吃饭,说她现在都瘦了,又让她好好跟梁京云相处,要是梁京云敢欺负她,她就喊杨叔叔来教训她。   嘴上是狠话,可话里俨然是一副已经将梁京云视作女婿的模样,夏云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跟苏女士解释,干脆想就这样误会下去吧,嘴里嗯嗯地应。   送苏女士上了车,苏女士还一直紧抓着她的手,让她错觉像是孩子不愿意松开最心爱的玩具。   她就这么盯着女儿,眼眶泛着些红,问她:“明年生日,妈妈可以跟你一起过的,对不对?”   夏云端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在女人热切的眼神里缓慢点了点头。   苏燕这才含着热泪笑着松开了她的手。   ……   苏燕离开后,整栋楼便像是静了下来。   似乎只有手背残留的温度证明刚刚苏燕的存在。   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却没进门,而是绕到了后门的小花园。   这里太久没住人,后院里已经杂草丛生,她往里走了两步,四处张望了下,终于在一片凌乱中看见了那个泛灰褪色的简陋秋千。   这个秋千还是夏先生给她做的。   她小心迈着步子往秋千的方向去。   秋千周围也都是膝盖高的荒草,还有些刺人,她蹲下身把周遭的杂草拔了些许,才有地方站人。   秋千上全是灰尘,她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轻轻擦拭着那块木椅。   而后慢慢坐了上去。   她双手攥紧了两侧的麻绳,贴着木椅往后退,秋千缓慢地荡起来,微风轻轻拂过脸颊。   天边的阳光穿过云层打下来,她眯上眼,感受着暖阳和温煦的风,什么都没想,像是心灵都被净化。   失重前在空中停滞,心脏也跟着寂静的那一刻叫人上瘾,她刚刚的力度不够,晃了没两下,秋千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觉察要停下,她终于睁开眼。   正打算脚落地时。   秋千绳索微动。   旋即,她又被高高晃起。   身体一瞬轻盈,夏云端一眨眼,回头。   对上梁京云漆黑而满眼是她的双眸。   “要再高点吗?”   那人问。   夏云端眨眨眼,不知哪来的童心,重重点头,“越高越好!”   灵魂像是随着越荡越高的秋千获得了最纯粹的自由,熟悉的环境,像是从未有过变化的蓝天白云,夏云端有一瞬真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   仿佛就连耳畔呼啸的风都来自过去。   不知晃了多久。   直到天边的云层将太阳遮挡,微微的凉意漫上双臂,她喊了声冷。   身后的力道倏然消失,秋千渐缓,那人似乎攥紧了绳索,秋千很快停了下来。   她没下秋千,只是抱了抱臂。   眼前却在这时投下一片阴影。   她眨眨眼,抬头。   大衣在这时掠过头顶,将她整个人裹住。   女孩坐在秋千,男人就这么弯下腰,将衣服拢在她肩头,给她扣起扣子。   他凑在她身前,呼吸轻撒在她脸上。   夏云端能看见他微敛的眼皮,薄的能看清上面细小的青色纹路,往下,他乌黑的瞳映着她的身影。   大约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炽热,梁京云手指擦过纽扣,一顿,也缓缓抬起睫,和t她四目相对。   女孩澄透漆黑的眼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像播放电影般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着他。   像要把他的每一寸都镌刻眼底。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   时间像是静止。   梁京云瞳仁轻颤,喉结微滚。   他忽然出声,嗓音放轻:   “我知道,说永远太虚假,你肯定不会信。”   “那如果我说,我会爱你整个四季,爱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爱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周而复始,你可以反复确认。”   “这样,会不会让你更有实质感?”   云层渐渐飘开,阳光又丝丝缕缕往外倾泄,在高矮不齐的草坪映出两人贴近的影子。   “夏云端。”   梁京云喊她。   “我想把我的外套和你的裙子挂在一个挂钩上。”   他眸底像闪着碎光,“给我个名分,行不行?”   “……”   封闭的心像是被人偷偷撬开了一条缝。   爱似乎就发生在理智之外的一瞬间。   这一刻,她好像忽然动摇。   或许是被他的话所蛊惑,她又毫无预兆地想。   哪怕是错误地把蝴蝶短暂停留的那一刻当做是爱。   可万一呢?   万一……那只蝴蝶,不会飞走呢?   风都忽止,仿佛也在等她的回应。   一切都像是静了下来,唯有怦然的心脏一下下跃动着。   终于。   “……有人昨天不是说,自己在试用期吗?”   她轻着说着,又在发觉梁京云骤然像放了烟火般亮起的明亮黑眸后,别扭地别开脸。   尽管我不相信爱能永垂不朽。   但你出现的那一刻。   我想相信你。   ……   风再起时,两人的影子交叠成一处。   远处天光澄澈,群雁飞过天际。   身下秋千轻轻晃动,杂乱草丛中的落叶在两人脚下打着旋。   蝴蝶从低矮的花丛间翩然,又轻落在秋千的绳索上,翅膀微微颤动。   这次,它不只是短暂停留。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